第8章
談岳是個風流坯子,談毅更是青出于藍的不像話,他們二位決計想不到他們的子孫竟然被人矯枉過正地養成了一個極度迂腐的衛道士,整個人就像是不知從幾千年的朽物堆裏刨出來的老古董。對于談正這種人來說,既然平常的肢體接觸都是不道德的,那麽“初戀”二字想必是更加不堪入耳的存在。
果然,談正的反應比他被Frank“非禮”了還要大。
他仿佛鼓起了所有勇氣,才沒頭沒腦地問了蔣繹一句:“你、你要去見他嗎?”
蔣繹:?
下一句是:“小叔叔知道嗎?”
蔣繹被他氣笑了,反問道:“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你怎麽、怎麽能!”談正眼圈一紅,看起來随時都有可能落淚:“跟我是沒有關系,可是小叔叔呢?難道你随便要去見什麽、什麽情人,小叔叔連知情都不能?”
蔣繹:“……”字字槽點,他竟然不知道從何反駁。看着談正可憐兮兮的樣子,怒氣又有點偃旗息鼓:跟一個家教不健全、念書念傻了的孩子計較什麽呢?他想說這的确跟談衡沒什麽關系;如果兩個人已經連這些小事的信任都沒有,那這段感情也就離盡頭沒多遠了。
不過蔣繹覺得談正的那個腦子估計理解不了這些,于是冷笑了一聲,不再理他。
談正卻不知道蔣繹這是手下留情,還覺得是他理虧。他深以為自己做了件好事,挽救了(……)他小叔叔的家庭,沒讓他戴上什麽顏色奇怪的東西。而且他還是頭一次長篇大論說這麽多規勸的話,整個人生都不一樣了呢。
談正再接再厲:“你是談夫人,是小叔叔的妻子,就要為他考慮……”
一天之內蔣繹連着聽見幾次“妻子”、“談夫人”之類的超綱詞彙,渾身一陣惡寒,頭皮發麻。他還沒說話,傅秉白先嗤笑了一聲,他伸出一只纖長的手,捏了捏談正的下巴,居高臨下地說道:“談夫人?你又怎麽知道不是蔣夫人?”
“什…”
“談衡啊。”傅秉白惡意地笑了笑:“蔣夫人。”
談正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傅秉白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想告訴你,我們這個圈子不太流行這樣的說法,我是為你好,省得以後出門去,給你爺爺你叔叔丢人。人家夫夫之間的事最好少多嘴,談衡尚且不敢對蔣繹指手畫腳,你又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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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正被他幾句話說得眼圈發紅,眼淚要掉不掉,蔣繹生怕他哭出聲來,息事寧人地拉了拉看上去意猶未盡的傅秉白:“行了。”
傅秉白瞪了他一眼:“得了,攪和得人都沒興致了。我走了,你好好招待那只毛熊吧。”
聽說傅秉白要走,Frank也不玩了,一群人坐着電瓶車離開球場。蔣繹帶着個惴惴不安的談正,心煩意亂。被傅秉白譏諷了一頓後,他似乎頭一回發覺了世界的不友好,老老實實跟在蔣繹後面,一句話不敢多說。
出了球場,蔣繹一眼就看見了談衡的車。
談衡也不怕冷,只穿了件黑色羊絨大衣,手上戴着小羊皮手套,鑲着一圈中看不中用的貂毛。他左手撐在車門上,見蔣繹他們往這邊走過來,這貨摘下墨鏡,露出一個紳(zhuang)士(bi)的微笑。
大概是因為有點了解自己侄子是個什麽貨色,特地早早下班來賠罪的?
蔣繹看見他,心裏的陰霾總算稍稍散去了點。他一貫大度且恩怨分明,盡管談岳不講理談正神經病,他也不大會遷怒到談衡身上。不過談衡還是來了,是因為他覺得他辛苦一趟,就能讓蔣繹舒服點。
然而指望有些人稍微長些許眼色,的确是他們要求太高。
甚至還沒等蔣繹對談衡微笑一下,他身邊就有個人風一樣地沖了出去。
“小叔叔!”談正眼睛發亮,堪堪在離談衡一步遠處停下:“你來啦?”
談衡:“……”
蔣繹心裏那點沒來得及散完的陰霾瞬間變成了烏雲密布。傅秉白冷笑了一聲:“談叔叔想孫子想瘋了吧,從哪刨出來這麽朵奇葩,就迫不及待地往自己名下劃拉?”
蔣繹聳聳肩:“你可千萬別這麽說,我還巴不得這吉祥物在老爺子眼皮地下多新鮮幾年呢。”
這時,他們離談衡已經不遠了,談正清亮的聲音恰好能傳進衆人耳朵裏:“小叔叔,你是來接我的麽?”
傅秉白:“……”
蔣繹:“……”
談衡沒好意思拒絕他這個玻璃心侄子,含糊地“嗯”了一聲。
頓時,談正安心且幸福的笑容簡直能閃瞎人眼,談衡只好抽了抽嘴角:“上車吧。”
……他本來打算接走媳婦過二人世界的!一個快三十的大小夥子不能自己回家這種事純屬意外;他活了這三十年,壓根想都沒想過。
蔣繹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談衡趕緊上前兩步,抓住蔣繹的胳膊:“哎,你這是幹嘛啊,咱大不了繞個路把他送回爸爸那,然後該幹嘛幹嘛呗。”
蔣繹一把甩開他:“你自己送吧,我得回去把車還給露露。”
說完誰也不理,轉身就走;反正談衡在,也不怕怠慢了Frank。
至于這個跟談·藝術品·正親密接觸一小時的機會,還是留給他自己享用吧。
談衡覺得蔣繹這脾氣發得十分沒道理,莫名其妙地看了傅秉白一眼。傅秉白似笑非笑地回過去:“談衡,你這個侄子挺特別的。”
談衡:“啊?”
傅秉白不欲多說,話說多了顯得他挑撥人家家庭關系。他對談衡揮揮手:“處理你的家務事吧,我替你送Frank。”
Frank喜出望外,連忙跟上,堪稱整個下午最大贏家。
蔣繹給小姑娘還完車,正好是晚高峰。蔣繹有點不想回家,而且他車也還開不了,幹脆回公司加班。
陪了Frank好幾天的蔣繹,對自己的本職工作還頗有點想念。
……結果有點投入,本來打算七點下樓吃飯八點回家,一擡頭發現已經九點了。
蔣繹加完班神清氣爽,發覺下午的那點不快早就煙消雲散了。他開車回到家,一進門就看見沙發上坐着一只忐忑不安的談衡。
蔣繹走過去,在他唇角親了一口:“行了,我哪有那麽小氣?”
談衡好像松了口氣,可看起來總覺得笑得有點勉強。
時間不早,蔣繹洗了個澡爬上床,關了燈就準備睡覺,談衡卻八爪魚一般裹了上來,貼在蔣繹耳邊說道:“小繹,林正彥回來了。”
蔣繹:“……”
下一秒,他反手拍開臺燈開關,翻身坐起,怒道:“談衡,這件事我以為咱倆早就說明白了,如果你現在還有什麽疑問,請聽我說完再提問。而且你最好一次問完,我不希望咱們一直因為一個外人節外生枝!”
“第一,這件事是下午傅秉白告訴我的;第二,我沒有非要見他;第三,以後讓你們家那個寶貝侄子離我遠一點!”
談衡有些驚訝。
談正不讨人喜歡——他自己血脈相連都很難做到,更遑論蔣繹一個外人。可是蔣繹涵養多好啊,這才不過一天時間,談正再怎麽作,能惹他這麽反感?
蔣繹冷笑了一聲:“談正都跟你說什麽了?”
談衡搖了搖頭:“沒什麽啊,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孩子跟人握個手都臉紅,怎麽可能主動跟我說話。”
蔣繹:“那你怎麽知道林正彥回來了的?”
“他下午來公司了啊。”談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來談合作。”
蔣繹:“……”
錯怪了談正一回,蔣繹有點過意不去,連談正下午的所作所為似乎都沒有那麽可惡了。他默默地關燈睡下,談衡翻了個身,把他抱進懷裏。
林正彥是個過去式,屬于蔣繹年少無知的青蔥歲月。
蔣繹小時候很乖,十六歲情窦初開,在這個初戀普遍在小學的大環境下不算早。
當時談衡十八歲,大一,揣着某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念頭已經不知有多久了。
可是蔣繹的初戀不是他。
林家那小子比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在他就知道為蔣繹打架的時候,林家小子都是送蔣繹限量版球鞋,游戲機,原版游戲碟,讨人歡心的手段吊打十個談衡。沒過多久,蔣繹就毫無懸念地跟他在一起了。
回想起談衡當年的心情,大概跟自己精心呵護舍不得下口的白菜,被一頭半路殺出的野豬給拱了的心情差不多,痛悔交加,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好在老天有眼,蔣繹的初戀跟大多數人一樣,沒能順利地走到最後。僅僅幾個月後,随着林正彥的不告而別,蔣繹短暫的初戀也無疾而終了。
談衡以己度人,比少年蔣繹更加小心翼翼,他一直盡力避免在蔣繹面前提起林正彥的名字,久而久之,反倒成了烙在他心底的一塊新病。
卻不想少年心性,哪有那麽多的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