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過了兩天,蔣繹的火氣消得差不多了,又若無其事地搬了回去。只不過這麽一鬧,家裏的氣氛更沉默了。夫夫兩人各自心事重重,倒是誰都沒發現對方的不對勁。
蔣繹的車被送去大修,現在暫時坐談衡的車上班。周一一大早,蔣繹一上車就把副駕駛的座位放倒,開始假寐。
談衡皺了皺眉:“你昨天晚上八點就睡了,還沒睡夠麽?起來,車還沒熱呢,小心着涼。”
蔣繹固執地搖搖頭:“我困。”
談衡霸道地把座椅搖了起來:“你起來,我有話跟你說。”
蔣繹不說話,就這麽看着他。
談衡不知怎麽的,被他看的有點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說道:“NE的交接已經完成了,我想,你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趕緊回來幹活吧。”
蔣繹驚奇地“哦”了一聲:“談總,您這麽朝令夕改不太好吧。前兩天還口口聲聲說為我好,怎麽,現在不為了?”
談衡一向說不過他,只好當沒聽見:“……總之,待會去我辦公室一趟,我跟你交代一下,你盡快跟進。”
蔣繹輕哼了一聲,把頭偏到一邊。雖然他嘴上冷嘲熱諷的,可心裏總算是稍微高興點了。
蔣繹接手NE之後非常忙碌,他跟談衡還是半冷戰着。談衡大概更忙,也沒有再特地跟他道歉。兩人一起上班,不過不一定一起下班;一起吃早飯,不過午飯晚飯都沒準點;到了晚上就各睡各的,反正兩米二的大床,一人占一邊還有富餘,根本不必擔心碰到對方。
臘月初八那天,最低氣溫零下十三度,蔣繹連續工作了十五個小時,頭昏腦脹。他拎包鎖門下樓,電梯下到九樓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沒車。當時已經十一點多了,恐怕連車都打不着。
于是蔣繹在大廳蹭着公司的網,下了個軟件。
滴滴打車已經流行了有些年頭了,然而不怎麽與時俱進的蔣繹還是頭一回用。不過這軟件操作簡單,沒能難倒蔣繹那顆鏽住的大腦,一分鐘後,蔣繹成功叫到了人生中第一單快車。
奔馳GLK ,尾號三個八。
蔣繹頭一回覺得自己跟社會脫節得這麽厲害,難道這年頭出租車已經這麽掙錢了麽?還真有人開着輛兩百萬的車,大半夜的滿世界拉活?
Advertisement
正胡思亂想着,手機響了。師傅挺快,兩分鐘功夫就到了,蔣繹不願讓人多等,匆匆把圍巾往脖子上一搭就匆匆出了門。
“您好。”白色的車在黑夜裏非常有辨識度,蔣繹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讓您久……”
蔣繹往司機師傅臉上一瞥,突然說不下去了。
司機師傅大約三十左右,長了一幅溫潤儒雅的好相貌,風度翩翩。最重要的是,蔣繹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師傅轉過臉,對蔣繹一笑:“真的是你啊,小繹。”
蔣繹目瞪口呆:“正、正彥!”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蔣繹只覺得自己被一盆狗血潑了一臉,打車打到闊別十二年的前男友,這得是什麽樣的運氣啊!
車裏的氣氛微微有點尴尬——蔣繹單方面的。本來他已經把這個人忘得七七八八了,要不也不至于第一眼見都沒認出來。但是談衡前些天剛鄭重地提過這個人,導致蔣繹心裏也有點芥蒂。他現在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不動聲色地要求林正彥把車停到離他家遠一點的地方,并且不會很失禮。
林正彥作為當年一聲不吭結束這段感情的人,倒是顯得非常淡定。他若無其事地跟蔣繹寒暄着,還打趣地說道:“小繹,這麽多年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蔣繹幹笑着回了句你也是,心裏把談衡罵了個狗血淋頭。
蔣繹離家還有一條街的時候,硬着頭皮道:“好、好了,我到了。”
林正彥驚訝地把車停在路邊,看了眼手機:“導航說還有一條街才到呢啊,又出問題了麽。不過,”他擡頭看着旁邊的公園,揶揄道:“小繹,你住這麽?”
幸虧車裏光線不好,否則蔣繹一張尴尬的紅臉必然暴露無遺。他底氣不足地說道:“不是,晚上吃多了,打算溜溜食。這點路我就溜達回去吧,再見啊,正彥。”
說着蔣繹迅速解開安全帶,逃也似的下了車,林正彥在他身後低笑了一聲:“小繹,你不必這樣的;我把車停在你們小區門口,談衡也不會看到。”
蔣繹:“……”話說得是沒錯,可是……聽起來怎麽怪怪的,就好像他們剛剛偷完情似的。
林正彥:“小繹,哪天有空出來敘個舊怎麽樣?”
蔣繹心想不怎麽樣,只不過他跟談衡還沒和好,實在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打了個哈哈:“再說吧。”
林正彥看起來有點失望,不過很快他又說道:“那留個聯系方式吧?”
蔣繹真是不太忍心拒絕這個再正常不過的要求,不過想想談衡,還是搖了搖頭:“不必了吧。”
而林正彥竟也沒有很失望,他攤了攤手:“沒關系,反正我已經有了。”說着對蔣繹揚了揚手機。
蔣繹:“……”他實在沒臉待下去了,跟林正彥道了個別,就急匆匆地往他家小區方向走去。可還沒等他走出去五米遠,就聽林正彥又在他身後大聲叫道:“小繹!”
蔣繹條件反射地一回頭,卻恍惚看見一道寒光閃過。他本能地後退兩步,瞎貓碰死耗子地避過一擊。
蔣繹仔細一看,一個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手裏握着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氣勢洶洶地朝他沖了過來。
“小繹!”林正彥哐地一聲甩上車門,手裏拿着兩根高爾夫球杆。
他從那男人後面,一杆沖他後腦打去。
那人一偏頭,輕輕松松地躲了過去。他的身手好像非常不錯,一點也不像是個尋常的劫匪。然而蔣繹還是冷靜地問道:“先生,您想要什麽?”
不是“你要多少錢”,也不是“我把東西都給你”,而是“您想要什麽”。這個人一定是有特殊的目的,才會出現在這;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正常的劫匪誰會選在這種随時可能被發現的主幹道上打劫?
然而那人什麽都沒說,下一秒,利器割開皮肉的聲音刺耳地綻開在靜谧的夜裏,血,噴湧而出。
蔣繹被匕首刺中時,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自己死在這裏怎麽辦,卻是如果他死在這裏談衡該有多傷心。他在這個世界上沒別的親人,大概也只有談衡一個會因為他的死痛不欲生。一想到這裏,蔣繹就特別後悔他這幾天執意不肯同談衡和好,其實說到底又有什麽大不了的,談衡騙了他一回又怎麽樣?他又何嘗沒有騙過談衡呢?
蔣繹左肩上插着一把鋒銳的匕首,血流如注,疼痛和恐懼充斥了他的全部感官,大腦卻反而異常清楚。蔣繹不知所措地想道:為什麽?
蔣繹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這些年,鋒芒畢露,得罪人肯定是有的。但是他從來不做把人逼上絕路的事,無論如何都會想方設法給人留一線回圜的生機。 他不敢說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正大光明,但是至少問心無愧。所以蔣繹很難想象,究竟是什麽人這樣恨他?
甚至恨到要殺了他。
暗黃色的路燈下,血跡并不明顯,可露在外面的那半紮長的匕首卻是寒光懾人。林正彥大驚失色,趕緊沖到蔣繹身邊,一把扶住他,失聲叫道:“你怎麽樣!”
蔣繹竭力推了他一把:“你幹什麽!跑啊!”
林正彥卻沒有動。他是斯文人,從來沒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怎麽不怕?可他盡管怕得渾身都發抖了,依然固執地擋在蔣繹前面,死死握着那根一碰就會斷的高爾夫球杆,如臨大敵地做出一個防禦的姿态。
……隔着口罩,蔣繹似乎都看得見兇手輕蔑的笑意。
行兇者原地不動,活動了幾下脖子。他每動一下,林正彥就會條件反射似的做出一個拙劣的攻擊姿态,然而每一次他都發現是虛驚一場。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他卻覺得好像過了一整夜。行兇者突然發難,林正彥愣是比人反應慢了兩秒,不過堪堪夠将球杆擋在他跟蔣繹面前。然而那人只是輕輕一撥,昂貴的球杆就脆弱地斷做兩截,林正彥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掀到一邊,踉跄着摔了一跤。
人為刀俎,蔣繹竟還冷靜地笑了笑:“你要什麽?要我的命可不太劃算。這裏是B城,我要是死了,你也跑不了,何必呢?”
那人的聲音嘶啞難聽,嘲諷道:“你們這些有錢人不是都怕死得很麽,你還能跟我讨價還價?不過你放心,我對你的命沒興趣,我只是拿我的東西而已。”
那人出手如電,蔣繹根本來不及反抗。他只覺得一陣劇痛,然後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