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談正今天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透着詭異,與平時乖巧腼腆的形象大相徑庭。他身體前傾,越過寬大的辦公桌,臉距離談衡的臉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離。他的眼睛裏閃着不正常的興奮光芒,亮得讓人毛骨悚然。
談衡覺得渾身不适,不動聲色地把頭略微偏開了一點。
談正表情瘋狂,聲音低得近乎耳語:“頭發,多麽微不足道,卻最是證據确鑿。”
是,DNA鑒定誰都跑不了,可是正常人誰會想到跟在別人後頭撿頭發?
談正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我很奇怪嗎?小叔叔,你不如先想想,他為什麽要在你走後,偷偷去你辦公室?”
談衡皺了皺眉:“什麽為什麽,我錢包落在辦公室,讓小繹幫我帶下去,有什麽問題嗎?阿正,倒是你,大過年的往公司跑,我權當你敬業;但是你整天盯着小繹做什麽?”
談衡以往看着談岳的面子,從來沒有對談正這麽疾言厲色過。可他今天煩心事太多了,跟誰都沒法強顏歡笑。談正被他不留情面的一頓呵斥,登時紅了眼睛。談衡心煩意亂地擺擺手:“今天我心情不好,是我不對。阿正,你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談正走後,談衡立馬把辦公室門反鎖了。他緊握雙拳,暴躁地捶了櫃子一拳。除夕那天,他記得太清楚了,蔣繹一天都沒來過他的辦公室,他更沒有在下班後讓他帶過任何東西。頭發是不是蔣繹的,是什麽時候掉的,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談正看見了,看見蔣繹在他離開公司後,出于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光顧了他的辦公室。
現在想想,應該就是他在車裏等蔣繹,而蔣繹借口要檢查斷電而沒有跟他一起下去的那會工夫。
談衡記得他還問過蔣繹一句,怎麽下來的這麽慢,可是還沒等到蔣繹回答就被他的一臉病容吸引了注意力。那麽,蔣繹去他的辦公室做什麽呢?難道……
突然闖進腦海裏的猜測,讓談衡的手有點抖。他打開電腦,登錄公司辦公系統,查了一下記錄,第一條顯示的就是最後登錄時間是在除夕那天下午五點多。
談衡如遭雷擊。除夕那天誰還有工作啊,他根本就沒碰過辦公系統。這事百分之九十九是蔣繹幹的,因為他那個複雜得要命的密碼只有蔣繹知道。
剩下那百分之一的渺茫可能性則是靈異事件。
“談衡”那天登錄後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豪氣地批出去一大筆錢,用于NE項目的廠房建設。
這個用途不能說不合理,因為NE确實也很需要錢。但是真的就有這麽急嗎?倒也未必。他但凡理智尚存,都不會在明知道有一大筆棘手的款項要還的情況下,把幾乎所有的活錢都套住。那是決策失誤嗎?不不,如果沒有別的原因,蔣繹大可不必繞過他;而且……
蔣繹不可能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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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繹是故意的。
談衡覺得渾身發冷,蔣繹做了什麽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蔣繹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談岳對他不好?因為談正侵犯了他們的生活?這種理由簡直可笑,然而此刻,談衡卻寧願蔣繹是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遷怒報複。
可惜,不會。
他們結婚七年,相識十七年,談衡敢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蔣繹。他理智、豁達、重情義,雖然時而言辭刻薄,但是實際上幾乎永遠寬容。他不可能為一點小事做出這種過激舉動,除非他有旗鼓相當的理由。
而這樣的理由,談衡只想得到一個。
談衡煩躁地在辦公室裏踱來踱去,心亂如麻,滿腦子都是“他知道了?”和“他怎麽可能知道?”
是啊,如果不是對蔣世元的死因有所耳聞,他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可是,如果是因為那個原因,他又怎麽可能僅僅只做這一件事?如果他還有別的計劃,他又知道那可能給他帶來危險嗎?
那他難道也知道了……自己當年的謊言嗎。
現在,怎麽還錢,還不還得上錢,跟高利貸公司扯上關系會給談氏帶來怎樣的惡劣影響,談衡都不想知道了。他的推測讓他恐慌莫測,他既擔心蔣繹跟他父親杠上會有危險;又擔心蔣繹知道了真相,他們兩個就真的再也走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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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繹也忙,正忙得焦頭爛額。
“篤篤篤”三聲門響,蔣繹簡短地應道:“進來。”
見推門進來的是談衡,蔣繹有點意外:“你怎麽來了?”
談衡腹稿都打好了,一見蔣繹又有點不知道怎麽開口了。他左顧右盼了好一陣,晃的蔣繹有些頭暈。蔣繹不耐煩地說道:“你不忙嗎?有事說事,沒事趕緊回去工作。”
談衡一屁股坐在了會客的沙發上,卻還是不說話,一臉欲言又止。
蔣繹突然覺得有些不妙。
他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表面上還故作鎮定。他放下手頭的工作,往椅子上一靠,問道:“怎麽?出什麽事了?”
長痛不如短痛。談衡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還是問道:“小繹,咱們走的那天,你後來幹什麽去了?”
他的語速快得很,好像多耽擱一個喘息的時間就會後悔一樣。
蔣繹的表情明顯地僵硬了一下。
終于來了。其實他的手段并沒有多高明,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提心吊膽那麽久,原來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真的會覺得如釋重負。
至少不用再騙他了。
蔣繹的聲音聽起來幹巴巴的:“你都看見了吧?是,是我做的。我可以承擔責任。”
談衡沒想到蔣繹連說謊都懶得對自己說一句,竟然這麽痛快地就承認了。他憤怒又傷心,但是談岳雇兇殺人在先,讓他又實在沒臉生氣,于是只剩下了傷心:“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蔣繹一窒。他從來不願意騙談衡,但是這件事,他卻一點也不想跟談衡說實話。告訴他,蔣世元可能不是病死,因為他去世前曾遭人追殺;被什麽人追殺?現在還不知道,不過那些人很可能是你父親派來的……
這是談岳的錯,與談衡無關;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談衡一輩子都不知道。
蔣繹遲遲不肯開口,談衡有點急了。不僅不願騙他,連解釋都不願意了嗎?他急迫地抓住蔣繹的手,追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做?”
蔣繹遲疑了一下,說道:“因為……談衡,我爸去世後的事,你知道嗎?”
談衡在聽見“我爸去世”這四個字時,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過了好幾秒,他才反應過來蔣繹說的是“我爸去世後”。這讓他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腦子徹底不轉了。談衡遲鈍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蔣繹嘆了口氣:“是了,你當時在國外,可能……我爸去世後,你們家老爺子跟幾個人聯合起來,拿走了我爸的所有股份。”
“股份?什麽……”談衡一時間腦子有點轉不過來:謀殺突然變成經濟犯罪,是這個意思嗎?
蔣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你家的事,這麽多年了,你一點都不知情嗎?”
談衡:“……咱爸有百分之十七的股份,後來你賣了它抵債了,是吧?”
蔣繹冷笑了一聲:“是,我親手簽得字。當時我是個廢物二世祖,什麽都不懂,得知我爸生前有幾千萬負債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了。那些好叔叔伯伯們願意接濟我,我當然求之不得,還不是讓簽什麽就簽什麽?”
談衡倒真不太清楚,當年還有這麽一出,不由得有些尴尬。巨大的利益面前總會有人把持不住自己,不過用這麽卑劣的手段欺騙一個孩子實在也太缺德了。然而尴尬這種情緒,在某些特定條件下實在影響有限,談衡很快就将它抛諸腦後,急切地問道:“就是因為這個嗎?”
蔣繹點點頭:“……是。”
談衡懸着的心終于稍稍落下了那麽一點。他又遲疑了一下,厚着臉皮問道:“那……你不打算再做別的了?”
蔣繹心想那怎麽可能,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不了。”
談衡飛快地說道:“好,既然情有可原,這次的事就算了。我今天沒來找過你,你也別放在心上。”
蔣繹愕然:“你……你肯原諒我?”
談衡心裏裝着他爸做得那件天大的虧心事,哪有臉談原諒。不過他還是硬着頭皮道:“是,原諒,我什麽都原諒。”
蔣繹卻沉默了。他略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便遮住了一切情緒。半晌,蔣繹低聲道:“可是,阿衡哥,我沒法原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