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父債子償的時代早已結束,無論談岳做過什麽,蔣繹都從來沒想過遷怒談衡。也許這件事最終會導致他們分道揚镳,但是他們七年的情誼擺在那,蔣繹永遠是希望談衡過得好的。

可惜事與願違,他第一個傷害到的,還是談衡。

蔣繹驚訝地看着談衡:“為什麽原諒我?我騙了你啊。”

談衡今天屢屢不在狀态,蔣繹一問,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樣輕而易舉的原諒實在是太不合常理了。但是談衡心亂如麻,實在沒心情編瞎話,最後只得拂袖而去。

蔣繹在他身後露出了一絲苦笑,說原諒說得那麽快,其實果然還是沒法不介懷的吧。對于傷害了談衡,他實在是愧疚得無以複加,但是就事論事,他做下這件事,是永遠都不後悔的。

而且,離結束還差得遠呢。

談衡那天晚上沒回家,在辦公室的休息間裏湊合了一晚上。其實他幹的事情非常有限,只不過一直沒想好怎麽面對蔣繹。他該怎麽讓自己看起來“原諒”得合情合理,符合邏輯呢?

說實話,如果不是理虧在先,就蔣繹辦的這件事,他想做到以上還真是挺難的。

談衡在公司待了兩天,覺得終歸不是辦法,于是初八第一天正式上班,他決定晚上回家一趟。當晚談衡依舊加班到很晚,到家的時候已經超過十二點了。家裏非常安靜,想必蔣繹是睡了。談衡松了口氣:至少今晚是不用擔心了。

他打開玄關的燈,從鞋櫃裏拿出拖鞋換上,把包挂好,開始脫外衣。剛解了兩個扣子,談衡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他思考了幾秒鐘,霍然蹲下身,打開鞋櫃門仔仔細細地翻找了一遍。

裏面空了一大半,基本上只剩下他的鞋子了。

談衡覺得腦子裏有什麽東西爆炸了似的,炸得他滿眼白光。他也顧不得換衣服了,扣子解得七七八八的大衣往地上一甩,三步并兩步就沖上了二樓。他們的卧室門開着,蔣繹果然不在。

衣櫃裏的衣服少了許多,剩下的除了他自己的,就是蔣繹不常穿的和不應季的衣服。再進浴室一看,蔣繹的剃須刀、電動牙刷和護膚品也都不見了。同時消失的還有兩只二十八寸的大旅行箱。

談衡狠狠摔上門,一陣風似的跑下樓。樓下客廳看起來沒什麽變化,但是蔣繹最喜歡的一對瓷娃娃擺件沒了:那是他們度蜜月的時候買的。談衡渾身發抖,說不上是氣憤、傷心、還是擔憂,但是都比不上一件事來得令人恐慌:蔣繹可能不會回來了。

談衡坐在沙發上,顫抖着手撥出去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的嘟嘟聲在靜谧的夜裏顯得冷漠而孤獨,大約六七聲之後才被接起來。蔣繹熟悉的聲音有些模糊:“喂,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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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在睡覺!談衡惡狠狠地想道,他竟然還有心情睡覺!

談衡拼命壓抑着怒火:“你去哪了?!”

電話那頭一下子沉默了,再開口時,蔣繹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完全清醒了:“我搬走了。那天本來想跟你道個別的,可是我等了一夜,你都沒有回來。”

蔣繹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可談衡一下就炸了:“你他媽這是什麽意思!”

談衡經常罵人,但是從來沒罵過蔣繹,這回可見是真氣急了。蔣繹心裏百味雜陳,語氣卻依舊理智而波瀾不驚:“沒什麽意思……阿衡哥,我還沒想好該怎麽平靜地繼續跟你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先搬出來住一段時間。”

談衡切齒道:“沒想好?那你他媽怎麽想好跟我出去度假的!”心裏想的卻是:我在知道我爸殺了你爸的時候也挺沒臉見你的,可是不也挺過來了,不也沒鬧離家出走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複下激蕩的情緒:“你先回來。有問題解決問題,逃避算什麽?告訴我你在哪,我去接你。”

蔣繹苦笑了一聲:“謝謝你,阿衡哥,除了我爸,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就是你了,是我不好。別費心找我了,好好休息吧。”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談衡聽着耳邊的忙音,氣得差點把手機摔了。蔣繹離家出走的事令他極度不安,他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蔣繹血流遍地的樣子。盡管知道他的擔心目前可能還不會發生,但是……但是誰又真能說的準呢?

于是回家還不到一個小時的談衡,又連夜開着車滿城找人去了。

蔣繹挂斷電話,在黑暗裏輕輕嘆了口氣,旁邊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問道:“誰啊,大半夜的打電話。”

蔣繹不太習慣睡覺的時候身邊有談衡以外的人,還真吓了一跳。他沒好氣地說道:“談衡。”

那個聲音“哦”了一聲:“真是的,覺也不讓人睡了。”

蔣繹哭笑不得地戳了戳他:“傅秉白,你不能回你自己的房間睡嗎?”

這是傅秉白不怎麽常住的一套房子,蔣繹不想讓談衡找到,離家出走當然也不能住自己的房子,于是找傅秉白求助。傅秉白不知道內情,對于模範夫夫鬧別扭的事表示看熱鬧不嫌事大,痛快地收留了蔣繹,當了個不收房租水電,只要陪吃陪玩的房東。

房東理直氣壯地拒絕了他:“不能,剛才咱倆看的那個恐怖片太吓人了。”

蔣繹第二天幹脆連公司都沒去,談衡聽說之後故作輕松地點頭道:“是啊,他生病了。”其實自己回頭就在辦公室砸了一套杯子。

不過談衡的憤怒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讨債的上門了。

談衡不願意放高利貸的鬧上門,倒不是怕他們,而是出于聲譽方面的考慮。不過在見過找上門的幾位債主大人後,談衡發現事情可能比想象的還要糟糕——因為從打扮上來看,這幾位就差把“我不是好人”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也太……臉譜化了。

黑西裝、金鏈子、剃得锃亮的大禿頭,簡直抄惡俗搞笑劇人設。談衡在會客室裏第一眼看見他們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然後他頗不情願地站起身迎着來人走了幾步:“您好,是範先生吧。”

為首的死胖子摘下墨鏡,敷衍地碰了碰談衡的手:“您好。”

胖子毫不客氣地往沙發上一坐,六名黑衣人立刻訓練有素地站在他身後,胖子掃了談衡一眼:“談總,坐。”

談衡:“……”

談衡從業以來從未見過如此自來熟的奇葩,不過銀行貸款還沒有搞定,在這種時候得罪債主并不是明智的選擇。他擠出一個春風和煦的笑容,在範龐下首坐了下來:“範先生莅臨敝公司真是讓人受寵若驚,敢問範先生有何貴幹啊?”

範龐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別拽文。叫我範老大。”

談衡的表情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他現在幾乎可以确定,這個死胖子八成就是來找麻煩的。

果然,範老大一臉的似笑非笑,還伸出兩根手指威脅地敲了敲桌面:“談總,您公司欠我的那筆錢,沒幾天就該到期了。不過聽說你們最近手頭不太寬裕,我呢,剛過完年也不太忙,這兩天沒事就上你們這來盯着點。”

這夥人要是真多上談氏來轉悠幾回,談衡也用不着考慮聲譽問題了,肯定全敗光了。他心裏地一百回把自作主張的陳久行痛罵一頓,還得賠着笑臉跟範龐讨價還價:“範先生,您大可不必這麽大動幹戈,我談氏這麽大一個公司在這又跑不了,您還怕我們不還錢嗎?”

範龐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那可不行。我們公司小門小戶的,這麽一大筆錢可是傷筋動骨的數目,你說,我能不擔心嗎?”

談衡立馬警覺了起來。雖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但是範龐得到消息如此之快,除了內部人士有意透露,談衡不作他想。畢竟談氏資金周轉不靈可不是什麽人盡皆知的消息,事實上,這事連自家的中層骨幹知道的都不多。

這夥滾刀肉的來意,絕對不止要帳這麽簡單。

範龐皮笑肉不笑地露出兩顆大金牙,對談衡道:“還錢的日子是正月十二,還有三天時間,找銀行抵押貸款可沒這麽快吧?搶銀行倒是差不多。談總,咱們道上的兄弟講究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來,給您指條明路,您聽不聽?”

談衡不太相信這貨能說出來比搶銀行更靠譜的建議,不過還是做出一幅洗耳恭聽狀。

範龐神秘兮兮地挑了挑唇角,說道:“抵押給銀行,不如賣給我抵債啊。”

範老大的臉上是再也掩飾不住的垂涎三尺:“抵債這事呢,也得講究個緣分。我也不是挑剔的人,你們為了什麽項目借了我的錢,我就要那個項目。談總,我這個建議,公平合理吧?”

範龐倒是會挑,他要的那個項目不說是談氏現在收益最好的,可也差不多了。不過談衡本人對這個項目有相當的偏見,他倒是十分不介意把它抵給範老大,換個一了百了的清淨。

可惜,這麽大的事不是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決定的了的,得上會。

上會的結果想想也知道,當然是不同意的占多數,尤其是陳久行。他是這個項目的牽頭人,分得的是最大的一塊蛋糕,讓他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那是萬萬不行的。

其他人也大多是這個意見,賣項目抵債可以,價值起碼不能差太多,真當談氏冤大頭呢?

倒是趙青,替談衡說了句話。

“談氏的聲譽要緊還是眼前的利益要緊?你們真以為到了這個時候咱們還有底氣跟人公平議價呢?咱們談氏是本分的生意人,那個高利貸公司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論起耍無賴來,咱能是他們的對手嗎?真要讓他們天天堵在咱們公司門口,生意還做不做了?談氏還要不要在B城立足了?這個責任誰來擔,你、你、還是你?”

被他質問到的人都躲閃着目光沒底氣應聲,連陳久行的氣焰都滅了一大半。趙青哼了一聲,正打算趁熱打鐵幫談衡把這事敲下來,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會議室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渾厚地在不大的會議室裏回蕩:“這個責任,我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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