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周月濃一直目送着蔣繹離開,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了,方才收回目光。
她一眼掃到孟競知臉上,孟競知不由得瑟縮了一下,然後就着那個動作,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
然而他想象中的狂風暴雨并沒降臨,孟競知大着膽子擡起頭,發現周月濃竟丢下他一個人走了。
這下孟競知可慌了神, 他在盤子底下壓了二百塊錢,抓起包就追了出去。
“老婆!師妹!你先聽我說!”
孟競知腿不長,跑得可挺快。他總算在第一個路口的拐角處截住了周月濃, 卻不太敢上手攔,只一路跟着她,口中不住說道:“你先聽我解釋,行不行?”
他們就這麽急步走了許久, 走過了鬧市區,周月濃才停下腳步, 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瘋了嗎?老宅的東西能給他看嗎?”
孟競知笑着搖了搖頭:“別生氣啊,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孟競知強調了許多遍,蔣世元去世前他并不在身邊,所以手裏沒有任何證據。但是蔣繹知道, 蔣世元去世的時候在他身邊的是談衡,那麽是不是說談衡手裏會有些有價值的東西呢?還有一個就是蔣家老宅,這個老宅指的不是他小時候住的B城的那棟別墅,而是蔣世元家的舊房子。蔣繹模模糊糊地記得他起碼有小二十年沒回去過了, 院子裏的雜草估計都長得老高了,那裏面會有什麽呢?
蔣繹當晚翻來覆去好久都沒睡着,他權衡了許久是去問談衡讨要他爸的遺物還是回老宅看看,終于在天快亮的時候定了張機票。一來他不想把談衡牽扯進這件事裏來,二來嘛,談衡這麽多年都沒有把蔣世元的遺物交給他,要麽是他爸臨終前叮囑過他,要麽是他毫不知情,或者壓根就沒這麽件東西。
縷清楚了這其中利害關系,蔣繹覺得還是照孟競知說的“回老宅看看”。
蔣世元的老家在一個江南小鎮上。蔣繹的祖父去世早,蔣世元很年輕的時候就離開了哪裏,漸漸就很少回去了。特別是在長輩們相繼過世後,蔣世元幾乎就沒有再回去過。
蔣繹對那個舊宅子的印象已經非常模糊了,他下了飛機換大巴,下午才到鎮上,一路憑着印象連問再找,到晚上才算找到。那院子一看就是年久失修的,非常破敗,院子裏的雜草長了半人高,蔣繹好容易才走出一條路,總算進了屋。
出乎意料的是,屋裏可比院子幹淨多了。牆角結了幾個小蜘蛛網,家具上只落了薄薄一層灰,大概有人每隔幾月回來打掃一下。蔣繹稍微收拾出一間卧室,被褥是不能用的了,幸好他自己帶了睡袋。
孟競知讓他回老宅來看看,可是究竟要看什麽,他卻一點頭緒都沒有。這個地方對蔣繹來說實在太陌生了,還好他也不用上班了,可以多待幾天,慢慢看。
是夜,蔣繹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盡管困倦非常,卻睜着眼難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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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原來很喜歡這個水鄉小鎮的舊宅院。
蔣繹上一次到這個地方來的時候,蔣世元還在。他喜歡這裏是因為蔣世元來了這就不用去工作了,可以整天整天陪着他,還帶他去放風筝捉魚,雖然到最後也沒捉着過。不過少年蔣繹是不在意的,他有大把大把的跟蔣世元相處的時間,那是最讓人滿足的事。
蔣世元非常愛他,但他平時太忙了。
只有一次,家裏來了個客人,蔣世元把蔣繹丢在書房畫畫,自己關起門來跟那人長談了一整天。蔣繹還記得那個房間,當時他等得不耐煩了,滿院子找蔣世元,卻怎麽都找不到。後來天色漸暗,他從蔣繹爺爺那間老屋出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裏的蔣繹吃了一驚,送走了客人還疾言厲色地訓斥了蔣繹一頓。
當時蔣繹光顧着委屈,幾天後離開了小鎮也就把這件小事抛諸腦後了。現在再想起來,蔣世元當時的态度其實很奇怪。
小孩子只是在自家院子裏轉轉,蔣世元完全沒道理發脾氣啊。
想到這蔣繹更睡不着了,他幾乎可以斷定,那天來的客人帶來的是個非常重要的消息,而且是不足為人道的那種。
蔣繹當即從睡袋裏鑽了出來,翻出一個手電筒,拿着去了後院。
後院那間老屋紮眼得很,仿佛有種特立獨行的威嚴,與整個院子格格不入。
明明都是一脈相承的建築風格。
蔣繹已經推門而入,灰塵撲面而來。
蔣繹被撲得灰頭土臉,趕緊退了出去。他狼狽地嗆咳了好一會,手電筒微弱的光艱難地透過灰塵,能見度不足一米。這間屋子看起來起碼有個十年八年沒打掃過了,許久方才塵埃落定。
也沒什麽特別。古舊的家具可能值點錢,可是長年疏于保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床帷朽得還剩半幅,裏面那張床……裏面那張床比他想象的要窄啊。
蔣繹在大學裏修過建築學,對空間非常敏感。視野漸漸清晰之後,他發現這個房間的實際面積比從外面看起來要小。如果床帷沒爛,蔣繹一定以為那是張很寬大的床,但是實際上,它大概也就只有一米五。
蔣繹走過去,疑惑地敲了敲牆。
空的。
B城。
“不見了?不見到哪去了!”談衡好不容易睡個午覺,睡到一半就接到特傅秉白的電話,起床氣混着猝不及防的巨大驚吓猶如一枚核彈,當場就把他炸懵了。
傅秉白忍不住把手機拿到離耳朵兩寸開外的地方,談衡的咆哮聲更大了:“什麽時候不見的?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傅秉白頗為無辜:“我剛起啊,本來叫他去吃飯的,敲門才發現他不見了。”
談衡急躁地在辦公室裏轉了好幾圈,沉聲問道:“他昨天回來了?沒再出門過?”
傅秉白肯定地說道:“沒有,昨晚我們倆睡覺之前還一起看了部片,看完都快一點了,他能上哪去?”
談衡心中警鈴大作:“看片?什麽片?傅秉白我告訴你,你可不要打我媳婦主意,否則……”
傅秉白哭笑不得:“談衡,說重點!”
談衡已經冷靜多了:“他既然昨天沒出去過,應該不是被人劫走的,至少不是在你家。說不定他是自己走的——去散心了?”
傅秉白心想他去散心也挺正常的,反正你都出軌了。他手一抖就把電話給挂了,談衡聽着那頭的忙音也顧不上生氣,趕緊把蔣繹的各種帳號都登錄了一遍,很快就發現他淩晨的時候買了一張到江南的機票。
大概真的是去散心了吧,談衡沮喪地想道,要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去該多好啊。
散心的蔣繹正坐在揚塵的碎磚瓦裏,目瞪口呆。
這種在卧房裏弄個暗室的情節實在太武俠了,武俠得讓他想起小的時候看的小說裏,BOSS把人殺掉砌在牆裏的情節。蔣繹拿着手電筒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大半夜的,一股涼氣順着脊柱一直竄到了腦海裏。
狹長的暗室不大,只放了一套樣式古老的桌椅,照明設備還是幾十年前流行的那種拉燈繩的電燈。觸目可及之處并沒有屍體,看起來也沒什麽特別的。蔣繹打開燈,走到桌子前,看見玻璃板底下壓着幾張老照片。
老人應該是他素未謀面的爺爺,長着自己的眉眼的女人大概是他印象模糊的媽媽,還有年輕時候的蔣世元……以及談岳。蔣繹疑惑之下又将玻璃板好好地擦了一擦,終于不得不承認,那就是談岳。
蔣繹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談岳是在他十二歲剛剛搬到B城的時候,蔣世元當時的行為也完全是跟談岳初識的樣子。可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張老照片裏?照這張照片的時候他的媽媽和爺爺都還在,很可能是在他出生之前。
蔣繹小心地将照片取了出來。
抽屜裏有幾本書,還有幾個本子。書就是書而已,本子是讀書筆記,以及一本蔣世元的日記。那本日記的年頭應該很久了,紙張硬脆頁面發黃,再一看第一頁的日期,已經是三十多年前了。
三十多年前的蔣世元,第一次遇見蔣繹的母親,寫下了這本日記的第一筆。蔣繹在昏黃刺眼燈光和暴土揚塵的惡劣環境裏,看得津津有味。這裏面有他父母年輕時戀愛的點點滴滴,讀起來就是個最動人的故事。歡快的筆調一直持續了大半本,直到“阿岳”這個名字出現。
“阿岳回來了。”
“阿岳帶我見了陳先生。”
以及——
“阿岳一定想不到,我會把這件事寫在這裏,作為最後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