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談衡的保險箱慣用蔣繹的生日做密碼, 蔣繹沒費什麽力氣就打開了。那裏面果然有只牛皮紙袋,蔣繹猶豫了一下,終究不願意當着談正的面看。

談正毫不介意,笑得開懷。

蔣繹明白談正為什麽高興,那種明目張膽地挖了個坑,然而對方偏得義無反顧地跳下去的感覺确實很好。

可是他再知道又有什麽用呢?又不可能不跳。

蔣繹從家裏離開時,甚至沒敢回頭看了一眼, 只是眷戀得想哭。他和談衡在這裏住了七年,學會了相愛、相守、然後過平淡的生活;他們将彼此打磨成最适合對方的形狀,好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可是沒有以後了;他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臨走的時候蔣繹把鑰匙放在了花盆底下, 這是談衡慣常放備用鑰匙的地方。以前他總是忘帶鑰匙,談衡出差的時候就總将家門鑰匙分別放在朋友鄰居那,而這一把,是最容易拿到的。

上午十點鐘的陽光溫暖而熨帖, 小區門前的那條街上車水馬龍,永遠是熱鬧的。蔣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抱着古舊的紙袋子,茫然地站了許久。

他離家出走的日子結束了,因為這裏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蔣繹攔了輛車,去找王警官。遲則生變, 他得趁着自己腦子還沒太亂套的時候将這東西交出去,把反悔的後路都斷了。蔣繹自問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但是這件事不一樣,它關系着談衡, 關系着他最重視的一段關系,蔣繹自己也很難說他會不會什麽時候就動搖了。

“老宅?”王警官将袋子裏的唯一一張紙翻來覆去地看了三遍,擡頭問蔣繹道:“這是什麽地方?”

楊毅湊過來看了一眼,說道:“我知道,他上學的時候住的那個意合莊園嘛,是吧?就在我們學校旁邊,我記得他們家在那住了好多年呢。”

意合莊園是B城年頭最早的一片別墅區,就建在當年的城郊,如今也成了市中心。那裏面的房子房齡最小的也得三十多年了,但是最早在那買房的人也是非富即貴,現在看來位置又是絕佳,再老舊也并不妨礙它跻身寸土寸金的富人區之列。

蔣繹猶豫了一下:“是,意合的房子我爸很早就買下了,最早是做辦公室用的。後來我搬到了B城,我們一家就一直住在那,也能算是老宅。我爸老家還有個更老的,不過……”

楊毅看着蔣繹,等着他說那個“不過”。倒是王警官略一思忖,點了點頭:“行,我明白了。事情發生的時候蔣先生已經買了意合的房子,而當時他的父親也就是你的爺爺還在世,對吧?那他把‘兇器’藏到老家的可能性确實不太大——盡管那樣可能更保險,但是新婚妻子和老父都在,一般人心理上無法接受将罪證放在那種地方。不過保險起見,兩邊我都會派人去的。”

蔣繹點點頭:“應該的。我還有個疑問,那位陳先生的致命傷是不規則器物撞擊造成的對吧?萬一這‘不規則器物’是塊不起眼的石頭什麽的,就擺在院子裏,這……容易被發現嗎?”

Advertisement

王警官笑了笑:“放心吧,您要相信我們B城警方的水平嘛。”

王警官辦事效率很高,很快就調配了兩組人手,分別到意合莊園和江南小鎮蔣世元的老家,而楊毅領到的任務則是陪着蔣繹。王警官原話是:“我看小蔣先生情緒不太好,他給咱們提供了那麽重要的證據,又是你的老同學,于公于私這幾天都該多照顧一下。”

楊毅這人沒什麽心思,覺得師傅的話很有道理,沒分到重要的活也沒怨言,開開心心地就跟着蔣繹回家了。

蔣繹卻有點明白王警官到底在擔心什麽。這件事的主謀幫兇一個是他親爹一個是他合法配偶的親爹,而且據說他們夫夫感情甚篤,王警官不知道蔣繹為什麽會舉報談岳,卻不得不留心蔣繹随時可能反悔。萬一他一念之差,隐匿下什麽重要線索,這樁三十年的懸案說不好又要功虧一篑了。

可蔣繹什麽都沒說,這段時間有個人陪着也不錯,還能順手幫他搬個家。

“就這點東西啊?”楊毅看着牆邊立着的兩只二十八寸行李箱,抹了把微微帶點濕意的額頭。

蔣繹點點頭:“都是随身的,不少了,別的都可以再買。”

楊毅笑道:“我還以為你畢業小十年了就攢下這麽點東西,剛想可憐可憐你。現在還是算了吧——你們這些萬惡的有錢人。”

蔣繹配合地笑了笑,沒說話,拎起一只箱子走在楊毅前面。他孑然一身地拎着兩只行李箱離開家的情形,跟八年前如出一轍。兜兜轉轉地他好像又回到了原點,依舊只剩下這點身外之物聊以傍身。

八年前他沒了爸爸,八年後他沒了談衡。

結束了離家出走生涯的蔣繹覺得再在傅秉白家賴下去也不是個事,于是挑了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收拾出來搬了進去。房子在市中心的一個高檔社區,兩居室,不大,客房可以當書房用,一個人住綽綽有餘。楊毅領的活是照顧他,于是十分敬業地霸占了還沒來得及布置的書房。

蔣繹搬來之前家政已經把房子收拾得幹幹淨淨了,他跟楊毅把行李收拾出來就算完成了任務,前後花了沒一個小時。楊毅坐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四下打量,嘆道:“裝修真精致,就是少了點人氣,哎,你一個人住養個貓啊狗的吧——你幹什麽去?”

蔣繹正把大衣往身上披:“我想去意合看看,不能算妨礙公務吧?”

意合莊園的房子是座獨棟別墅,帶花園和游泳池。泳池早就幹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花園在物業的打理下還像模像樣的。楊毅跟在蔣繹身後,皺了皺眉:“你爸要是把東西放在這可麻煩了,說不定早就叫人扔了。”

蔣繹頭也不回:“所以你放心吧,我爸肯定沒放這。”

話雖如此,楊毅還是拿着模拟出來的“兇器”示意圖,把院子裏位數不多的幾塊石頭都查了一遍。蔣繹則徑直走進了書房。他對這座房子熟悉的很,适合藏東西的就只有他爸的卧室、書房和儲物間。

而楊毅在客廳碰上了親自坐鎮指揮的王警官,他們正在跟擺了一陽臺的死掉的盆景死磕。王警官看了楊毅一眼:“他進書房了。”

楊毅憨憨一笑:“知道,我看見了。”說完就撸起袖子準備加入盆景大軍。

王警官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他一腳:“忘了你的任務了嗎!”

楊毅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腳,無辜地看着師傅:“照顧小繹嘛,沒事,我看他狀态挺好的,出不了事,而且他不是就在隔壁嘛。”

王警官:“……”他有點後悔自己當初一念之差怎麽就看上了這個一根筋的貨,永遠聽不懂弦外之音。他對着楊毅的背影隔空踹了一腳,只好親自進了書房。

蔣繹對着一排置物架,不知道在出什麽神。聽見動靜,他回頭對王警官笑了笑:“您來了啊。”

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似的。

王警官心眼不少,可惜臉皮沒修煉到家,當下就有點尴尬。蔣繹善解人意地把頭又轉了回去:“許多年沒打掃過,讓您見笑了。”

說完接着走神。

蔣繹出神的樣子非常沉靜,沉靜得讓王警官都不太好意思弄出特別大的動靜來。蔣世元的書房不太大,裝點得也不複雜。一眼望過去,這間屋子裏除了一個櫃子,和書桌帶的抽屜,就沒別的能藏東西的地方了。而書桌的抽屜目測有點淺,如果不是特制的應該藏不下什麽東西,于是王警官将目标就鎖定在了櫃子上。

可惜讓他失望了,櫃子裏的東西實在有限,一眼就裝的下,其中并沒有什麽石頭。

正在這時,一直在發呆的蔣繹終于出聲了。

“王警官,您能讓人來把那個東西搬下來嗎?”

蹲在地上的王警官順着蔣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置物架的頂層,有只黑檀木底座的鎮宅石。

有的人喜歡“請”一塊其貌不揚的石頭回家,開過光的,能鎮宅。王警官見得多了,并不奇怪,也不太相信有人會将重要證物正大光明地擺在外頭,一擺幾十年——那還不如直接扔院子裏呢。而鑒定人員很快就對他點了點頭,王警官湊過去一看,那石頭上還有塊幹涸的暗紅色,不太打眼,但是王警官這種老刑警一眼就能認得八九不離十,那是人血。

蔣繹回到新家,不怎麽踏實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趙青的電話:“小繹,你知道嗎?今天早上談岳被警察帶走了。”

蔣繹懸了一晚上的心,終于沉了下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