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蔣繹一點都不想知道趙青為什麽這麽快就得到了消息。趙青在那頭滿腔鹹魚翻身的壯志昂揚, 他不耐煩聽,心不在焉地應了幾句就挂斷了電話。

談衡現在一定忙得焦頭爛額了,然後他很快就會知道自己保險櫃裏的東西沒了——不,也許他早就已經知道了。

他們終于再沒有了回圜的餘地。

悲傷行至絕望的滋味原來并沒有想象中的難過,蔣繹反倒覺得松了口氣,心窩處的一陣陣鈍痛終究會痊愈,或者随着時光的流逝漸漸習慣, 變成他生命的一部分。

蔣繹虛脫一般地把自己攤在床上,手指尖都不想動一下。後來他吃了兩片安眠藥,又強迫自己睡了一陣子——省得滿腦子都是談衡。

談衡現在在做什麽呢?暴跳如雷了嗎?不, 趙青他們一定已經迫不及待地發難了吧,那他大概根本來不及生氣了……藥勁慢慢上來,蔣繹就帶着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思緒緩緩沉入夢境。

蔣繹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床上了。他花了好幾秒時間才從窗外疾馳掠過的建築物中分辨出一點端倪, 唔,這是在回家的路上, 他是又睡着了嗎……等等!

蔣繹猛地轉過頭,弧度之大讓他的脖子發出了一聲脆響。然而他現在根本來不及覺得疼——駕駛位上的人竟然……為什麽會是談衡!

“你……我……你不是……”蔣繹吃驚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談衡冷哼了一聲:“你什麽?離家出走上瘾了是吧,想幹脆自立門戶了?”此時正好趕上一個紅燈,談衡惡狠狠地踩了一腳剎車, 轉過頭對蔣繹說道:“闖了這麽大的禍,想一走了之?別做夢了!”

原來是興師問罪來的,蔣繹心想。他沉默地把頭撇到一邊,腦子飛快地轉着, 盤算着搬出怎樣一套說辭,才能把對談衡的傷害降到最低。

……最後他發現以他現有的智商來看,大概怎麽都不行。

談衡一腳把車倒進車位裏,回身從後排座位上拎出一只行李箱,然後才打開車門鎖。緊接着,他迅速跑到另一邊,把剛解開安全帶的蔣繹拖出來,還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我不跑。”蔣繹苦笑了一聲。

談衡木着一張臉:“現在你在我這已經沒有誠信了。”

談衡打開家門,一路拽着蔣繹将他按在沙發上,才戒備地回身去鎖門。蔣繹揉了揉手腕,他的皮膚薄薄一層,白玉似的,讓談衡攥了一路,印着幾道紅紅的指印,火燒火燎地疼。談衡面無表情地扔給他一個冰袋,抱着手臂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不說話。

Advertisement

蔣繹心虛又尴尬,沒話找話地說道:“談正不在家哈?”

談衡面無表情:“不在,醫院呢。”

蔣繹:“……什麽?”

談衡看似漫不經心地擡了下眼皮:“談正被人從樓梯上推下去,摔得那個慘喲,這會還在醫院檢查呢。唔,據說是為了阻攔洗劫了我書房的歹徒。”他眯起眼盯着蔣繹:“你說這惡賊,可不可惡。”

蔣繹:“……”他就知道,談正要是不出點幺蛾子,都對不起他姓談!

蔣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報警了嗎?他還真下得去這狠手。”

談衡漠然看了他一眼:“報警?我可不敢。再報警,我們家三個人兩個都進了局子,公司裏那幫老東西更有話說了。”

蔣繹皺了皺眉:“公司怎麽樣了?”

談衡:“不怎麽樣,他們正逼我辭職呢。辭就辭吧,老子後院都快燒沒了,不辭也沒心思給那幫老東西幹活了。”他冷笑了一聲:“三十年前的謀殺案,蔣繹,你可真能幹。”

蔣繹一時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下去,只好閉口不言。談衡長嘆了一口氣,眼看着這窗戶紙是怎麽糊都糊不上了,他索性幹脆拆了窗戶:“你早就知道了是吧?八年前那樁舊事的幕後主使。”

蔣繹驚異地看着談衡。

談衡自嘲地笑了笑:“是,我一早就發現了,也許在你之前,也許在你之後。我生怕你發現,怕你有危險,怕你惹禍上身,最主要的是,怕咱們倆這麽多年的感情一朝斷絕。我連一絲風聲都不敢透露,要是早知道……罷了,這件事終究是我家對不住你,你怎麽做都是應該的。”

談衡閉了閉眼:“我就問你一句,你昨天回來是為了拿那東西嗎?跟我……也是為了那個嗎?”

蔣繹張了半天嘴,發現談衡一張嘴,問的就是自己無法回答的話。他去找談衡當然是為了找證據,可還不至于使美人計。

可這叫他怎麽說!

談衡有點期待,又有點害怕。蔣繹這麽一猶豫,他的眼神頓時就黯了下去。談衡擺了擺手:“罷了,也沒什麽好問的。”

蔣繹見不得他灰心的樣子,趕緊道:“我不是……”

“別說了!”談衡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想聽。小繹,是我不好,這事你本就有知情權,我一開始就不該瞞着你。現在……我不敢說你報了仇,可總是消了口惡氣吧?我就想問問你,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以後?蔣繹聽着這個詞,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遲疑,他還有以後嗎?他茫然看了談衡一眼,談衡阖着眼,看不清情緒。

可蔣繹卻覺得自己看得到他那只有薄薄一層、卻怎麽都看不透的眼皮後面掩着的厭惡;他大概再也不想看見自己了吧,蔣繹這樣想道。

我總該讓他如願一回,蔣繹想。

他聽見自己嘶啞地說道:“咱們協議的日子快到了,我看不如就……這樣吧。”

談衡想過許多種可能性,蔣繹也許會抱着一腔無處可訴的委屈悲痛欲絕,那他就要先解開他的心結,順便再開解一下自己;也許會痛恨自己的隐瞞而大發雷霆,那他就也能反唇相譏,把情緒宣洩出來也不失為好事一樁。總之都脫不開“徐徐圖之”——這麽大的芥蒂不是一朝一夕解得開的,無論對他,還是蔣繹。

可他萬萬想不到,蔣繹居然避開了他做好的一切心理建設,直接把“離婚”擺在桌面上跟他談!

談衡一下就壓不住火了。

談衡霍然站起,一腳踹翻了茶幾,上面的果盤茶具翻了一地。他怒極反笑:“好,好,好!離婚是吧?我告訴你,我不同意!”他一手按在蔣繹身後的沙發背上,惡狠狠地耳語道:“昨天你在我床上,叫的跟什麽似的,轉眼就忘了?怎麽,爽完了就想把我一腳踢開?你休想!”

“蔣繹,你上了我的床,就是上了賊船。這輩子是生是死,是好是壞,你都得跟我綁在一處!除非我死了,你哪也別想去!”

是夜,兩個人糾纏成一只巨大的八爪魚,睡在一處。明明是最親密無間的姿态,卻又無比疏離;明明一擡手指就能碰得到對方,卻好像隔着天涯海角。談衡将他越抱越緊,蔣繹也順從地配合,可兩個人之間的鴻溝卻好像又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深了。

蔣繹一直沒睡着,可他卻不怎麽敢動,難受得要命。直到後半夜,他覺得膀胱實在脹得不行了,才推開談衡搭在他腰間的手臂,輕輕翻身下床。

然而甚至沒等他穿上拖鞋,就被人一把拖了回去。

談衡身上還彌漫着起床氣,眼神卻已經無比清明了。他警惕地看着蔣繹,問道:“你要幹什麽?”

蔣繹:“……上廁所。”

談衡這才慢慢松開他,自己也坐了起來:“走吧,我跟你一塊去。”

蔣繹敢怒不敢言,生平第一次在別人的監視下解決這種問題,頗不暢快。再回到床上,他更沒有困意了。蔣繹發愁地想道:這日子可還怎麽過啊。

提防對方到了這種程度,哪裏還是正常的婚姻關系呢?再怎麽深情厚意,又能在這樣沒有絲毫信任的情況下堅持幾年?

到時候多少年的情誼怕是都得磋磨得灰飛煙滅了。

人都說好聚好散,他跟談衡走到如今這步田地,怕是沒法好聚好散了。饒是如此,他也不想把多年的情分在相互折磨的幾年裏熬幹——他活了快三十年,親人事業統統沒有了,唯獨剩下一個談衡聊做慰藉。要是他連這個都沒了,後半輩子可靠什麽活?

壯士斷腕,刮骨療毒,都是為了存一線生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