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生氣、惱火、羞憤,幾種心情瞬間混合着達到欲絕的程度,于是只能拔劍抒情,一只虎自劍尖那端出乎意料地墜落下來。

因此這只虎送給如花,也是天意。天意早就注定了的,虎是如花的,狼牙棒是我的。

龍兒之一

丫頭一直沒有告訴我那只虎她是怎麽殺的,印象中,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她和我生分了。從我接過玫瑰的那一刻起她就和我生分了。玫瑰很漂亮,插在我腰上更漂亮,但是丫頭說我象個絕世美人而不象個仙子了。

仙子是我從前的夢想。我的窗戶朝東開,每到傍晚,推開窗,就能見到從海上湧起來的明月。很豔很豔的顏色,卻又嫩得象要滴出水來。豔豔嫩嫩的月亮走在暗沉沉的天上,每個夜晚都顯得那麽孤傲清華。我很羨慕在這樣的月亮上獨居的嫦娥。望月久了,有時候我能看見她在月宮裏憑欄眺望,長風卷來把她的長袖吹得飄飄揚揚。有時候我覺得那個在月宮裏憑欄眺望衣袖飛動的人是我,是我駕着月亮,寂寂寞寞自自由由地走過天空。

丫頭說我有仙氣。也正是因為這個,她喜歡我。我也喜歡丫頭,她有妖氣。妖妖仙仙的,總之我們都不是人,要好起來也容易。丫頭是個癡妖,她說我總有一天會真的飛上天去。其實真的飛上天也沒有什麽好處,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不也孤單寂寞得緊麽。要是能飛能降,自由來去,那才真的不錯。不過丫頭太癡,不能明白這一點。因為太癡,她也不能接受那朵玫瑰,不能接受我失去仙氣從天空中降落下來。可是總有一天我得降落下來,甚至遠在接受那朵玫瑰之前我就已經知道。所以那天我才會對丫頭說逝者如斯。

在沒有降落之前,我和丫頭喜歡在河岸邊看風景。風景很好,近處有水,遠處有山,身邊楓林低語,天際飛雲流動。我扯斷數莖青草投往水中說逝者如斯!青草飄在絲綢般的河面上,往下游流去。丫頭忽而跳起來拔劍斫水,河面被她劃開一線縫隙,瞬間愈合了,青草繞過她的劍鋒,繼續向下游飄。丫頭說未必!要是我練成風雲劍法了呢?

風雲劍法是很舊的一件往事,那時候我們也是在楓林邊看雲,雲很耐看,一絲絲、一縷縷、一團團、一陣陣,在九千裏外的高空上被天風吹蕩,忽聚忽散,忽進忽退,連連綿綿無止無息。我說倒象是戰陣攻守呢。丫頭說說不定可以從中悟出一套劍法也未可知。那就是風雲劍法了!我笑道,從九千裏的高度上悟出這麽一套劍法,天下無敵必矣!連號也一并給你取了吧,就叫天下無敵之大風雲劍客!

丫頭提着劍,熱切地看着我,仿佛真的以為只要練成劍法就可以倒挽時光。我的心很痛。第二天我就接過玫瑰,接過恰似他的多情的玫瑰,插在腰間,從天上降落下來。

丫頭不喜歡我的降落,也不喜歡他,多少次都欲言又止。我知道她要說什麽。很多次,他也要對我說什麽。說什麽呢?從前的忏悔?今後的誓言?不需要。我封住他的嘴,他的嘴唇柔軟如蜜。他的笑容如酒。他的眼睛象春天的溫泉水,我只想象貴妃那樣一絲不挂地走進去,再嬌柔無力地讓他攙扶起來。蜜、酒以及裸浴,再多一點我都不要了。可丫頭卻一古腦兒要了很多,愛着不能愛的人,左劍右蜜上荊下酒,全盤收受下來。有時候我想我和丫頭的最大區別就在于我怕痛,而她不怕。可是不怕痛,挨了痛,又如何?很多時候我想這樣告訴丫頭,又沒有說,就好象她要告訴我什麽,也終于沒有說。

溫泉中一抹淡淡的血絲飄出來。丫頭永遠不知道她拔劍斫水,那麽矯健又那麽無效的一劍到底是落在了什麽地方。

如花之一

丫頭走了。她象個精靈似的,怎麽看都無憂無慮,最大的痛苦也不過是得了個難聽的綽號。十四歲的年紀,就是這麽讓人羨慕。

房間裏很暗,我差一點想開窗,手挨在窗子上,又停住了。到我房裏來的人都說有股黴味,那肯定是我不開窗的緣故。媽媽有時候來幫我開窗,她前腳剛走,我自己就又關上了。

窗外是個亂糟糟的茶館,我不想看見它。可是各式各樣的聲音仍然透過薄薄的窗戶沖進來。我聽着,總在聽着,已經聽了三年,似乎這一切都還沒有結束,人聲鼎沸之中總有一天那圓潤的簫聲會再次清清新新地跳出來,透過窗紗,吹到我的夢邊來。而我打開窗,就看見他坐在那裏,穿着幹淨的青布衫子,肩上打着補丁,微微地低着頭,在吹簫。

那是我的十四歲吧?十四歲的年紀,百樣都好。窗戶開着,連窗紗都綠油油的不染塵埃。窗外是茶館,煮茶的、賣茶的、倒茶的、喝茶的、說嘴的、罵架的,天天都很熱鬧,看在眼裏,我也覺得熱鬧。遇見他的那一天我就在這些熱鬧市聲裏臨貼,瘦精精的柳體,仿佛劍拔弩張的江湖突然跑到紙面上了,讓人寫着很不暢快。簫聲就在這個時候婉婉轉轉地透過窗紗,象煙雨三月江南水鄉裏的桃花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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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卻不象桃花竹林。擡眼看去,首先看見一根竹杆挑着算命蔔卦的長布幌倚在牆上,布幌下面才是他。他是個瞎子,專注地按着簫,簫聲甜潤圓柔,眼珠呆滞灰白。我不禁悲從中來。也許我不該就這樣悲從中來,可有些事情就是這麽簡單,容不得你深思熟慮。

我縮回手。其實開窗也有開窗的好處,他再來,不等坐定了吹簫,我就可以一眼看見。我只是不願意看見茶館裏的那些人,依舊煮茶、賣茶、倒茶、喝茶、說嘴、罵架,和三年前一模一樣,好象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真的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嗎?

他在茶館外面呆了十天。我躲在窗紗後面也看了他十天。他還年輕,三十歲不到的樣子。嘴角微微朝上翹着,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好象是在含笑,讓人由不住地心疼。他主要是算命,沒人算命的時候,就吹簫。該是自娛,只有自娛才會吹得恁般好聽,不帶一點煙塵氣味,可也有人丢錢給他。有時候我也下樓去,從他身邊經過,聽聽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和他的簫聲一樣,清柔甜潤悅耳動聽。我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這樣。我自小就看慣了那些人怒目橫眉拔刀動劍,個個都說自己不如意,可是真正不如意的人,卻又如此寧靜恬和。

後來我讓他算命。他握着我的手,從指尖上慢慢地捏過來。他的手涼絲絲的,我的手有點發燙,被他握得非常熨貼。他捏來捏去,過了很長時間都沒說話。我說難測麽?他停住了,托着我的手說不是。也許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有點顫抖,在托着我手的皮膚下面顫抖。他說姑娘你的命好,可惜心不好。我說怎麽說呢?他說福祿壽喜凡命中該有的都有了,可是心裏想的卻永遠也得不到。我說那怎麽化解?沒法化解,心裏想的要是得到了,命中該有的就沒了,那命中該有的,也就成了心裏想的了。他說,姑娘,你注定心中飄泊,不得安寧。

十四歲的時候我還年輕,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阿紫之一

我輸給丫頭,看來實在是冤。我說這家夥一向膽小怕事,怎麽突然換了熊心豹膽了。原來換上的是色膽,色膽更厲害,可以包天,何況區區逃課乎?好在丫頭爽快,老實交待了,要不我輸掉也罷,還要蒙在鼓裏做冤大頭。

連丫頭都有了色膽,這世道!真是天翻地覆慨以慷。我問丫頭這色膽是個什麽滋味,她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但是笑得象過年時候家裏熬的麥芽糖一樣,可以拉出絲來,看來滋味不錯。滋味不錯,而我竟然還沒有嘗過,真是愧對這個颠倒衆生的綽號。

丫頭說我的綽號名副其實,真能讓人活活氣死。難道就是我的眼角長得翹了一點,就可以叫我妖狐?妖狐也罷了,還有九尾。攬鏡自照,并沒見到九只尾巴的蹤影,如果見到,忍痛割下來做一件狐皮鬥篷也是好的。丫頭替我不平說這些人很沒有想象力,是妖狐,就必得九尾,叫粉面妖狐不是更好?真是謝謝她了,幸而這些人沒有想象力,說我是九尾妖狐,這九尾好歹還是虛指,來一個粉面,我就只好去自殺了。油頭粉面的,都是些什麽貨色!?

丫頭說這一毫都怪不得人家,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不主貴,長相天生的就不說了,笑起來也這麽不象良家女子,可以令天下英雄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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