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折腰。丫頭說話,總是不惜為增強其藝術感染力而亂用詞藻。良家女子的笑,不知可有什麽範式?笑不露齒?我有一次對着丫頭抿嘴微笑,她當場暈倒,證明這種笑法也不好。至于天下英雄競折腰,除了賣菜挑柴以及其他不得不折腰的之外,只有過一次。那家夥在我笑着的時候突然折下腰來,在我臉上香了一口。一次,當然證明不了什麽。何況自那以後他也不再折腰了,轉而跑去對龍兒大獻殷勤。龍兒腰帶上的飾花也就跟着一天兩換,永葆青春。其泡妞的手段,看來倒是要令我折腰,是不是早就在家裏種植了一方花圃,已備前方戰事之需?
那家夥折腰之後,我沒有甩他巴掌。事後看來,甩他巴掌這個程序在這種情形之下可能是非常必要的。而由于我沒有完成這個非常必要的程序,後來他碰見我就總是面帶笑容,讓人羞慚無地。事到如今,我已經記不清名聲就是自那以後壞下去了呢,還是因為本來就壞,所以他才向我折下腰來。好在百般努力全盤失效之後,現在我也想開了。一個人的名聲要是不好,那就注定是好不了,跟一巴掌落不落其實無關。只可能那一掌落下去,名聲更差些,斷斷不會打得好轉來。
丫頭抱怨說她的新綽號五大三粗,足以令她出嫁困難。這又是過甚其詞,再難聽的綽號,見着丫頭的人,圓圓眼睛,圓圓嘴巴,圓圓酒渦,圓圓眉心一粒美人痣,還是紅色的!總不會寧肯去相信綽號。而我就麻煩了,見着綽號是妖狐,見了面還是妖狐,可不要完蛋大吉。哼,要是只有這等見識,我可也不願要他!
丫頭之二
當時我沒有想到是這枚紅花镖帶給了我好運。紅花镖在手指間飛速轉動,從第一個指縫轉到第二第三第四又第一瞬間便是一個來回,來回之後,還是來回。我目不轉睛地看着手指靈活的翻動,仿佛在期待着什麽。
正翻動着的這只手很美,不長不短,不肥不瘦,不黑不白,不青筋暴露也不柔若無骨,幹幹淨淨清清爽爽,不多不少恰恰好證明了一個年輕男人的力量。如果讓我評價,我還要補充說,從這只手中幾乎可以看出所有你能夠想象得到的美德:忠誠、樸實、執着、堅貞、含蓄、深沉、冷靜以及熱情。我看着這只将紅花镖玩成一團紅影、青春并且集江湖美德之大成的手,在期待着什麽。紅花镖是一種鋒銳的暗器,平平一片漆成紅色的薄鐵,中間一個可套手指的孔,孔外是五片精致的花瓣,每一片花瓣都朝外張開刃口,不僅易傷人,而且還容易傷到自己。我在等待着,似乎不是等待轉動的停頓,而是在等待導致轉動停頓的某一個具體事件,譬如說,比紅花镖還要鮮豔的鮮血流出來,他割破了手?
我站在他面前,無法思想,只有些意識之外的東西在自行活動。他會不會割了手呢?如果他割破了手,我就可以将金創藥适時奉上。當然,金創藥他也有,但是如果我送上的快,他就會用我的。後來我想到我并沒有将百寶囊帶在身邊,這就是說,一旦事情發生,我根本就提供不出金創藥。但是這并不防礙關于金創藥的思維自顧自進行下去,如果我奉上了金創藥,緊接着會發生什麽?包紮?他自己包紮呢還是我幫他包紮?又或者,我根本就不該指望一個暗器教官會被暗器割破了手?
我老老實實垂眸站着,沒有意識到對面坐着的這個玩镖的人也跟我一同陷在困境之中。也許,他的困境還要深些。作為教官,他理當懲處逃學的弟子,作為如花的未婚夫,他又理當對我表示感謝。然而當時我根本就不習慣将他和如花連在一起。在我的想法中,他和如花也有過幹系,不過那都是些變局。變局之一是他不喜歡如花了。這是很有可能的事,如花雖然貌美如花,畢竟貞靜娴淑了。貞靜娴淑所以不好,這是我的欲望又岔了道。還有個可能的原因是他終于愛上了我,當然從目前的态勢看,這種可能性較小。變局之二是如花不喜歡他了。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如花雖然貞靜賢淑,也說不定只是因為還沒遇見不讓她貞靜賢淑的主,萬一這會兒有俊男出現讓她眼花缭亂了呢?不過也有可能出現的不是俊男而是醜男,美女野獸天然搭配。變局之三是他既沒有不喜歡如花,如花也沒有不喜歡他,但是仍舊出現了某種使他們不得連理的其他局面。譬如說,如花走在路上,一輛馬車突然驚了,四匹馬迎頭向她沖撞過來,将她踏殺于當街。當然,如花的武功不錯,不至于就這麽被踏殺了,很可能她會嬌軀一扭,從驚馬邊閃過去。不幸的是,車廂裏此時又打出數點寒星,如花避無可避,只好中招倒地。在這種情況下,車廂裏坐着的,是天鷹教的仇家。還有一種可能的情況就是如花的崇拜者吃醋了,這時候從車廂裏飛出來的就不是幾點志在取如花性命的寒星而是一指點穴。如花中指暈倒,于是被崇拜者掠走并于剎那之間生米做成了熟飯。當然,事情也有可能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仇家不僅要取如花性命,而且還要取他的性命,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崇拜者也有可能不和如花生米做成熟飯而倒來尋他的晦氣,一包生石灰撒過來,白霧飛揚中,一柄短刀中宮直入插進他的心髒部位。
我憂心忡忡地擡眼看他,他也正看着我。你劍法不錯嘛,他說。是碰巧,我回答。碰巧?是碰巧,它正在我後面,我回手一劍,剛剛好刺着了。那也未免碰得太巧了。是很巧,我說。紅花镖從運動中靜止下來,夾在他的食中兩指之間,輕輕地點着桌面。搭在桌面上的他的手很幹燥,看不出一點流血的跡象。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這種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信了呢還是不信,估計八成兒是不信的。事實上,就連阿紫也不信,唯一信的大概只有龍兒了,可我又沒有跟她說。事情發生以後,龍兒就問我是不是練成風雲劍法了,我說不是,可也沒有跟着解釋什麽。顯然,我不能讓龍兒知道在甩出那一劍的時候我原來是在想她在笑着我的可笑,可是如果不這麽說,我就得換一種心情去闡釋當初那一劍,我又不想跟龍兒撒謊。
怎麽不上課呢?他又問,聲音很柔和。我沒有想起這可能是那只虎在起作用,突然就感動起來,恨不得能夠說出點什麽。可又總不能說逃課的原因共計有以下三條:第一,我跟阿紫打了賭;第二,我不願意面對肚裏笑我的龍兒;第三,對于他成了別人的未婚夫這件事我很有意見。然而如果不這麽說,我就得編造其他一些合理的理由,如果在平時,我還可以說是頭痛腦熱、感冒咳嗽、上吐下瀉甚至月經來潮,可是換到當前,從這些理由中就完全推導不出逃掉一節課而去攀高爬低上到飛來峰刺殺一只虎的必然性與合理性。
他等了我一會,不見下文,只好說下次不要這樣了,你回去吧。我看他一眼,他的眼神還是象剛剛一樣,看不出什麽深淺來,這使我感覺這次的應對又完全失敗了,就象很久以前那個狼牙棒的應對一樣。
後來就是這枚紅花镖救了我。紅花镖在我走之後發射出來。聽見隐隐約約暗器破風聲中奪的一響,我扭回頭,看見它垂直着釘在門板上,兩片花瓣入木三分。那一瞬間我該是和他隔着牆壁一起在看這朵寂寞的鐵花,看着它絕豔驚人地綻開在蒼白的門板上,豔紅的顏色宛如絕望淚滴,孤傲幽憤又恐懼可憐。門板也不該是被釘镖的地方,這原來和我一樣是個欲望岔了道在沙灘上狼狽奔逃的人。如果他仍在狼狽奔逃,那麽他就還沒有掉進任何一個窟窿裏去,哪怕是美才女如花的窟窿。
龍兒之二
我從九歲那年起想飛。想飛,因為地上出了鬼。冤鬼從十八層地獄底下飄上來,在半夜裏哀哀哭泣。幽咽的聲音透過板壁隐約傳來,我從夢中驚醒,豎着耳朵戰栗地聽。
聲音就在隔壁。鬼在抽泣,一下一下、斷斷續續、抽不上氣來地在抽泣。鬼邊上,還有兩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好象是爸爸,好象是媽媽,可是又都不太象。一個在嘆氣,另一個,嘆不出氣。鬼抽不過氣來,還在說話,說出話來,聽不清楚,很不連貫。我只聽見一句,好象是:頭——沒——了——。頭沒了?是怎麽沒了的呢?這是連在一起的三個字嗎?窗外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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