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風呼嘯,如大群魔鬼在逐隊奔跑,跑到我窗前,在窗紙上張牙舞爪,怎麽看都是一個幻境,不象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爸爸媽媽就具有跨越陰陽的神通,說不定也是兩只鬼。沒有這種可能,我又睡過去了。

可那不是幻境。第二天,媽媽眼睛紅紅的,告訴我說叔叔沒了。

叔叔變成了沒有頭的鬼。爸爸媽媽是人是鬼還很難斷定。我想飛。我不願意呆在這樣的地上。天上沒有鬼,天上只有月亮,只有仙子,只有吹過仙子衣袖的長風。

丫頭說我能飛起來。這其實是她的癡。從想飛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飛不起來。在我沒想飛的時候,我站在地上,離地還有一米。而當我想飛,我卻不得不和地面如此親近。有人給我披上麻布,我跪在地上,望着他們的腳。腳過來,我就磕下頭去,潔淨的額頭點向地面,再擡起來,沾滿了沙土。我的臉一次又一次貼向地面,一次又一次沾着塵土再擡起來,又再貼下去。

也許我早該知道當我要飛,就會有人将我拉扯下來,拉扯到距地面連一米都沒有的地方。

丫頭還總是說我能飛。也許是能,可是能飛多高?一米、兩米、千萬米?就是千萬米,離月宮也還遠着。當我力竭而止,不再能夠向上飛升,是不是就會象斷線風筝一樣掉頭而下,不再能夠自己控制着陸的地點?也許掉進泥塘,也許掉落糞坑?飛得越高,入地越深?也許最好的飛法只是低低地飛。留着力,力盡了,就滑翔着落下來。可那就成了鳥。我不想留在地上,也飛不上天去做神仙,也不能做一只鳥,我到底該做什麽?

推窗望月,月亮在高高天上。因為高,惹人想飛。因為高,讓人放棄想飛的念頭。

如花之二

十四歲的時候,我真的什麽都不明白嗎?我确曾年輕到那種程度嗎?我确曾這麽年輕過嗎?

簫聲透窗之前,我臨着貼,從柳體裏面看出刀劍氣。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已經老了。如果那個時候沒老,簫聲透過來,我也是在一天天地變老。他在樓下呆了十天,我在樓上也老了十天。十天裏面我總是在想一個人只有老了才會想到的問題,我該怎麽辦?

有時候我覺得他什麽都知道。他知道我喜歡他。所以才托着我的手在皮膚底下顫抖。他也知道我十天裏來是在飛快地變老。所以他說,姑娘,你永遠也得不到心裏想的。得到了,那命裏有的,也就變成心裏想的了。我覺得他什麽都知道。

十天裏我确實在想心想命。我心裏想的是他,命裏卻是天鷹教的如花公主。要是做如花公主,我就不能跟他走。要是跟着他走了,我就不再是如花公主。如果跟着他漂泊流浪,我會不會又想再做回如花公主呢?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卻一直也沒有想出個結果。我想的也不深,似乎覺得可以無限期地天長地久地想下去。然而他卻只呆了十天。

他走的那天我在樓上看着。正午的太陽照不出影子,他一手拿着那根挑着布幌的竹杆兒,一手用竹杖探地,孤零零地走向長街的盡頭,背後插着那杆簫。

簫是紫竹簫。我曾經握過,也吹過。我吹不出聲,卟卟直響。他笑着說可不是這種吹法兒。他吹給我看,才一吹,就出響聲了。我說我雖然不會吹簫,可是會彈琴。琴棋書畫,我都會。他說是嗎?可惜有三樣我都不能領教了。我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改口說哪天有閑,我彈給你聽?他說好呀。

可是琴張好在窗前,我卻始終沒有彈。彈琴得心靜,我的心總是靜不下來。靜不下來,只會彈出亂音。他的簫吹得好,我自稱琴棋書畫樣樣都行,可不能讓他恥笑了去。

正午的長街好靜。他連個影子都沒有,孤零零地走過去。我探頭張望,噌的一聲按斷了一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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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之二

中午回家,媽媽說隔壁那條惡狗不知給誰打死了。說到這條狗,确實惡得離奇。彼此都是鄰家,每回從它身邊過,它還非得向主人臭表功沖着我狂吠欲撲不可。我早就咒它死一千遍了,可是現在輪到真正被打死,又覺得有點悵惘。

只能說這世道不容易。在這條狗之前,隔壁還有一條狗,生相挺和氣,見誰都不叫。結果被人走過來一腳,走過去又是一腳,欺負得非常可憐。主人家看着生氣,一刀殺了,換上這條惡狗。這下好了,又惹了毛脾氣的人,終于瞅準空門了結了它。唉,做狗都這麽難,何況人呢?

所以我的綽號其實也沒什麽好抱怨的,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絕對公平的事。綽號我聽着是不好,丫頭看樣子還頗為羨慕。我猜她是很想也狐媚子一把,至少把暗器教官狐媚到手再說。可是她那眉心一點紅可以直接扔上臺去演金童的樣子,是沒啥指望的了。

名聲壞了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擋不住我還有漂亮。照樣還不是有那麽多人含情脈脈地看将過來?要是眼神可以當絲,随便抓一把,也好織一匹帛了。丫頭裙下,至今還沒有一個俯首甘為孺子牛的呢。

再說,我還有一笑生百媚的回眸。那天無意中向丫頭回眸一笑,就讓她驚豔了半天,如今又對着鏡子苦練了這麽多天,技巧總該是更臻圓熟了。就遺憾的是至今還沒遇見可以對着施展的人,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丫頭之三

如花後來為了一副對聯的事來找我。對聯是豔陽天寫的,上聯貼在天鷹教,下聯貼在紅花會,合起來是先上如花公主再做搏虎丫頭,口氣非常粗壯。當然,作為江湖上聞名遐迩的風流儒盜,對我們這種三流幫會本來就不需要特別客氣,如果說對二流幫會還可以給點面子換一種比較含蓄委婉的說法比如羞答答的玫瑰你給我靜悄悄地開,對一流名門則更要鄭重,必須寫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那三流麽顯然就只配先上後做并且一石二鳥一箭雙雕雙管齊下左右開弓了。

如花來找我是因為我是對聯中涉及的另一個當事人搏虎丫頭。對這個新綽號我一直抱着嘲笑的态度,所以很有點不能相信被豔陽天寫上對聯的那個搏虎丫頭,就是指我。如果說搏虎丫頭是指我,那麽天下無敵之大風雲劍客又是誰呢?只是龍兒眼中的我?當然如果能在龍兒眼中真正成為風雲劍客那也不錯,我可以将風雲劍法在河岸上演練給她看,只給她一個看。她穿着白色寬袍,站在楓樹下面看我練劍。我的劍風吹起了她的寬袍,她的頭發在風中絲絲飄揚,整個人宛若就要乘風飛去。龍兒是很喜歡飛的,尤其喜歡飛到廣寒宮裏去做嫦娥,摟着一只玉兔夜起朝落從東邊的大海飛到西邊的蓮池。只是那樣我就沒法再見她了,龍兒早先說可以讓我做青女,大家時常走動,可是後來她又收回了這句話,因為如果有青女,那麽天空中就必還有其他一些三山五岳的神仙,不比人間簡潔多少。她說我還可以做玉兔。但是我不喜歡做兔子,而且,我很懷疑她最終也會把這只兔子扔到東海裏去,龍兒有潔癖,并且她說過她只喜歡一個人在天空中走來走去。

如花問我怎麽辦。我說順其自然吧。這句話也是從龍兒那裏得來的,龍兒的原意是指在對待他的态度上要順其自然不可強求,雖然在這方面它沒有被我采納,可是如今拿來用在豔陽天身上剛好合适。對付這樣一個一流高手,我們這種三流幫會的晚輩弟子也确實只有順其自然的份,反正豔陽天劫色不劫命,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再說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花訝異地看我半天,最後一聲不吭地走了。顯然,她不願意順其自然,就要嫁人了,這麽一自然說不定就嫁不出去。可是換一個角度,她不自然也未必就能嫁得出去,幹脆就做了望門寡呢?甚至做了望門寡也不一定就能達到不自然的目的,結果雞飛蛋打兩頭無着。然而如花也可能是對的,她不是我,因此沒有風雲劍法可練,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如果沒有風雲劍法可練或者最後練不成風雲劍法,那麽所謂報仇,也不過是一句空話,還不如現在拼一拼,免得受窩囊氣。如此看來,真是江湖險惡。而且其險惡程度還與武功高低成反比,至于我們這種三流貨色,就得随時準備承受從天外飛來的打擊,或者被上被做,或者幹脆就挂了。被上被做被挂,這叫必然,沒有輪上被挂被做被上的呢,就是偶然。我們總是在偶然中活着,并且總是指望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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