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是所謂江湖。

阿紫之五

只能說人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丫頭的運氣,我先前瞅着,就覺得是好。先是莫名其妙殺了只虎,成了少年打虎英雄,名頭響亮起來。現在又滅了豔陽天,成了殺賊英雄。兩頂英雄的帽子一扣上去,多大的事情頓時也就化險為夷遇難呈祥。

豔陽天的屍首,後來我也去看了,只覺得丫頭那一劍落劍部位之巧匪夷所思。說起來真是讓人沒脾氣,丫頭這人從來不見她好好練功,動不動只管瞅着天上的雲彩發呆,連走路都昂着頭,說是詩興大發要賦觀雲詩一百零八首,一副要與頭號情敵大才女如花較勁的樣子,然而幹嚎了半天,沒見做出一首來,可見胸無點墨,只是這劍術倒不是一般的好,大約就叫做天生麗質難自棄罷。

丫頭劍術這麽好,看來可以向上看峨嵋昆侖這樣的一級名門了。象我這樣的就只能盯準崆峒點蒼。也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說不得的。

丫頭之一

如果當年我就說入峨嵋派是一個嚴重的錯誤,肯定沒人同意。事實上,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是這麽認為,一只虎帶來了我的好運,并且從此改變了我的一生。因為這只虎,我得了搏虎丫頭這個綽號。因為這個綽號與如花的配成了對子,惹來了豔陽天。殺了豔陽天,我才得以進入峨嵋派,從而達到一生中好運的巅峰。

我于一生中好運的巅峰在峨嵋山上看雲。峨嵋山上的雲非常別扭,說不上來的不對勁兒。斷臂師伯說這是因為雲層下面沒有橫空掠過的飛鳥,少了靈氣的緣故。斷臂師伯又說本派雖是女子居多,武功卻很霸道,以至很多年前一位太師叔祖只是聽了一聲鳥叫就走火入魔,自那以後,鳥雀就在方圓百裏之內被消滅幹淨了。斷臂師伯總愛找我說話,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師兄一早就交待過,要和他保持距離。我當時答應了,誰知這個忠告具體操作起來卻這麽困難。

斷臂師伯站在窗口,拖着空蕩蕩的一只袖管,笑悠悠地看着我。這不能不讓我體驗到某種莫名的恐懼。事實上,只有我自己認為與斷臂師伯之間存在距離是遠遠不夠的,也得斷臂師伯認同這一點才行。可是在我進入藏經閣的第一天,斷臂師伯就不持這種看法。他深深地盯着我,拉長音調說:人——壞——呀——。人壞麽?按我的經歷,似乎談不上,豔陽天是敵人,就不去說他了,可是就連我唯一的情敵如花也不壞,說到這件事,壞的恐怕還是我自己,專心一意要撬她的牆角。可是如果說人不壞,那我為什麽又會恐懼,在豔陽天來到之前就時時恐懼?這樣看來,師伯說得又有點道理。可是如果說他說得有點道理,那峨嵋派不就也是個恐懼之地?那我苦巴巴地過關斬将連敗一十九人闖入峨嵋派是幹啥來了?為着躲避豔陽天之流匪類的威脅,大樹底下好乘涼?可是大樹底下也有大樹底下的恐懼,斷臂師伯如是說。我不難覺察到斷臂師伯自己其實就是大樹底下的恐懼,所以就算師兄不作交待,我也得和他保持距離。

斷臂師伯的臂,據師兄說是丢失在一次圍捕江洋大盜的戰役中,江洋大盜都是亡命之徒,所以是役血肉橫飛慘烈異常。師兄又說因為丢了一只臂,師伯後來看問題就失去了平和中正的态度,硬要說他是中了別人的借刀殺人之計。但是師伯又說他還不止是中了借刀殺人之計,還中了其它種種說不上名目的連環計,譬如說,他去殺的人,根本就不是江洋大盜。這件事已經過去太久,孰是孰非也不是一個局外人所能夠明查的,所以一般我也只能是洗耳恭聽,順便點兩個頭。師兄說,我點頭。師伯說,我也點頭,只是這個頭點起來要膽大心細,需要拿準了隔牆無眼,這才勇敢地點下去。但遺憾的是師伯往往并不等到隔牆無眼的時候才說話,這就使我很被動,一到他過來就只能愛理不理地趴到窗口上直勾勾地去看雲,而峨嵋派的雲偏偏又如此難看!

我記得和龍兒在楓林邊看雲的時候,其實也并沒有注意過飛鳥。龍兒雖然自己想飛,卻根本看不起這些靠着翅膀才能在低空飛行的毛乎乎的與人異類的動物,當然,人她也看不起,所以最高理想最後就只能是化為嫦娥一個人在碧青青的玉宇中禦風而行。可惜就是這樣一個不染煙塵的理想後來也落了地,龍兒穿着适合在天空中走動的大袖寬袍在紅塵中走來走去,腰上插着一枝豔色欲滴的玫瑰,怎麽看都是一個絕世美人而不象仙子。也許仙子下了凡,也就只能是絕世美人吧。仙子都樂意下凡,又何況龍兒呢。但是龍兒還是讓人不值,據阿紫說,那個最終讓龍兒下了凡的家夥其實品行不端時常和她眉來眼去。阿紫的話當然不必懷疑,可我還是沒有告訴龍兒。下凡已經可堪悲痛了,而讓下凡的仙子再去與俗世男人斤斤計較一道兩道三四道投向別人的目光這簡直不可忍受。後來我想,以龍兒的聰慧,根本就不可能不知道玫瑰的背後是什麽,而她仍然願意下凡,這當然是因為她只能下凡了。龍兒的目光穿透天際,看上去清亮亮地,裏面卻藏着很多事,為我所不能明了,她也不告訴我。

龍兒之一

崆峒山很高,在山上随處一站,就會有山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吹得衣衫飄飄揚揚。這情景非常類似在天空中的飛行,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忘記我其實只是在崆峒山上。可是有些人不願意我忘記,總會适時跑來對我說,快去看看,七師兄和十師兄又打架了。

我想我根本就不該生得如此美麗。如果我能飛,飛起來又夠高,足以駕月橫天馳騁長空,那麽生得美麗,還可以說是不負浩浩長風與朗朗月華,可是如果我最多只能在崆峒山上吹吹風,并且時常因為別人為我争風吃醋而被打斷,那美麗就不能不說是蛇足。

因為美麗,我也不能在藏經閣裏多呆。藏經閣一般來說是個清貧的地方,裏面大多是剛入門的弟子和背運的長輩,雖說窮了一點,也還有些別樣的好處,譬如說一本劍譜拳譜要練個透熟,平均起來總得三五年功夫,三五年的功夫每個人只借一本書,閑自然也閑得可以。然而自我來了之後,這清閑二字也就談不上,來藏經閣借書的人開始多如季節來了往海裏回游的魚群。有些人早上借了劍譜,下午來還。又有些今天借劍譜,明天借拳譜,再後天借內功心法。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可以料想崆峒派不久就可以跨越少林武當峨嵋昆侖而雄視武林,但是我師父對崆峒派的前途并不關心,不久就遏止了這種瘋狂的勢頭,叫我去記崆峒武林日志。

記武林志是個簡單的工作,并不需要實地考察,起碼不需要我自己去實地考察,只是在江湖上發生的事情傳入崆峒的時候,記下來就行了。凡名門正派及一流高手的種種事跡,都在記錄之列。因為這個緣故,我在武林志裏居然發現了丫頭,就記在一流高手豔陽天之死條目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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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丫頭的心情是複雜的。這個熟悉而充滿生氣的名字仿佛是在驗證我的生活不知所雲,無論是貌似天風的山風、季節魚群、争風打架,還是這個武林志本身。丫頭現在在峨嵋,不知是否還生氣如昔?也許一切都誠如我當年所說,逝者如斯?

那個時代真的再也不回來了。天際連綿飄忽的飛雲,河邊青了又紅紅了又青的楓林,都再也不回來了。

如花之一

窗戶換了。現在的窗外不再是一片市聲的茶館,而是一條平緩流動的河,河水裏面倒映着碧空白雲與岸邊的青青楓林,風景很好。開出窗去,也不用再怕見到茶館裏那拔麻木不仁的人了。可是我仍然不太願意開窗。當窗外是茶館,我怕望出去,見不到他。當窗外是河,我怕望出去,見不到他的影子。一個連他的影子都沒有的世界是陌生而不能想象的。

但是他喜歡開窗,開着窗看風景。結婚之前我曾經以為他不是愛看風景的人,現在看來是個誤會。人與人之間的誤會或許是太多了,多到讓人都懶得再去深究。同樣一個憊懶,為什麽我不喜歡,丫頭會喜歡?同樣一條河流,為什麽看在我眼裏,一定不同于看在他眼裏的?同樣一雙眼睛,他以為毫無疑問是自己的,可怎麽知道我總是在他的眼睛裏看見他?

他開窗,我就走開。走開的時間長了,有時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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