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還站在窗口, 一眼看過去,寬寬的身影嵌在以窗口為框的優美風景畫裏,宛如一個刺眼的敗筆。

阿紫之一

原來愛上一個人,根本就不象英雄比武,可以從容不迫地施展渾身解數。比如他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就只能是瞪大雙眼盯準了他,象一個傻妞,無論如何也談不上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風流态度。

我不知道具體是從哪一刻開始喜歡他的。是他勾着手叫我從隊列裏站出來和他對劍?是他絞飛了我的劍又接住劍遞過來?是遞過來之後又嘆息說你這個笨丫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鬼鬼祟祟來找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只能是瞪大眼睛傻看着他了。

鬼鬼祟祟,是他自己的說法。他說沒想到愛一個人就象是做賊似的。其實別人相愛未必就也象是做賊,只有他的臉皮薄成這樣,說是身為大師兄,得在師弟妹們面前保持尊嚴。

為了他的這份尊嚴,我不得不經常在山坳裏獨自徘徊,等待着他甩脫師弟們的糾纏前來赴約。有時候他能順利脫身,有時候他脫不了身。脫不了身的時候第二天他總會找我對劍,絞飛我的劍,又再遞給我,然後趁機說再給我一個機會吧。

我總是給他機會,沒有要求剝奪他莫名其妙的尊嚴。也許男人害羞是件好事,也許男人倔性也是件好事,也許戀愛的女人總是心太軟。

丫頭之二

斷臂師伯和我一起伏在窗口上看雲。我尋思着該用什麽理由走開才好,這雲很沒味?無意中扭頭,卻發現身後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在向我看着,遇上我就又掉開,連師兄也不例外。我掉轉頭,若無其事地又再看雲,白雲飄浮之中很久之前的那個夢境宛如一幅陳舊畫卷倏然打開,黑夜、沙灘、鼓聲、火把、執着各樣兵器的人呼嘯着在追,我奔逃。

其實我知道斷臂師伯為什麽單單要找我說話,甚至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對我來說他意味着什麽。他就是那口圓圓拱起的鐵鍋和那根快要墜斷了的葫蘆藤的峨嵋派翻版,無時無刻不在以其圓圓直直的姿态強烈地吸引着我的攻擊。但是又與鐵鍋和葫蘆藤不同,師伯是活的,我可以為免受誘惑而另辟蹊徑,繞開鐵鍋和葫蘆藤,卻無法繞開師伯。準确地說,不是無法繞開,而是我還沒有打定到底是繞還是不繞的主意。如果不繞,則我對鐵鍋與葫蘆藤實施打擊,就會立刻品嘗到欲望得逞的強烈快感。然而快感過後可以想象馬上會有無數人馬敲着碎鍋片沖殺過來,這又是一件令人恐懼的事。如果繞開,恐懼是沒了,可又品嘗不到欲望得逞的巨大甜美。

左思右想,難拿主意。如果主意拿定了倒也一切簡單,不繞開就不說了,要想繞開的話,至多對師伯吼一聲也就萬事大吉:死殘廢,滾開!當然,師伯跟我無冤無仇,這麽着吼他于心不忍,不過回過頭來想想,我與師伯也無冤無仇,他幹嘛要這樣誘惑着湊上來害我!?然而如今看來,事情又不是或繞或不繞這麽簡單,還沒等到我打定主意,第三條道路倒出現了。甜美的滋味還沒見影蹤,恐懼就已經露出猙獰面目。那麽會不會還相應地存在着第四條道路,只品嘗甜美而不遭遇恐懼?

很簡單,只要我練成風雲劍法。只要練成了劍法,我就可以不再恐懼,在沙灘上立定腳步轉過身來,橫劍冷對雜沓的追逐者。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這第四條道路和第三條實質是一條道,只是在時間上有些差別。區別只在于我是先練成風雲劍法呢,還是先被追上。理智點看,先被追上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追兵已經從後趕來,而峨嵋派缺乏靈氣的飛雲卻使劍法的練成變得遙遙無期。事實上,就是峨嵋派的雲充滿靈氣,我也無法練成劍法。從刺豔陽天的那一劍來看,風雲劍法的真谛應該在于沒有恐懼然後才能随心所欲,然而我想的卻是只要練成劍法,我就将不再恐懼。

師伯一天天地湊過來,如同一口巨大的活動的鐵鍋向我步步逼近。我一天天地努力看雲。有時候我看見雲,有時候我看見他。他在提筆寫字,字在紙上發抖。我恨他。

龍兒之二

關于丫頭殺豔陽天的事,武林志是這樣記載的:丫頭自小是個熱心腸的人,自豔陽天貼出對聯之後,就有心挽救同胞于危難之中,于是不顧自己身處下聯這一事實,歷經千辛萬苦率先找到豔陽天,誘而殺之。

這種記載是奇怪的。不過武林志也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書,一般來說,寫的人不信,而懂的人也根本就用不着看——說來說去,無非江湖詭谲四字而已。具體到上面這條記載,詭谲之處在于乍一看,以為是說丫頭英雄,再一看,原來是在維護豔陽天,說他并無違約。那倒也是,堂堂一個一流高手,怎麽可能出爾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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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記着這樣的武林志,揮毫落墨的時候山風從窗戶裏灌進來,吹得我衣袂飛動淩空亂舞,這景象就是丫頭看見了,也不會再說我不象仙子了吧?何況崆峒派與紅花會萬裏迢遙,我的衣帶上也早就沒了那朵玫瑰。

如花之二

坐在窗前,最多的時候我是往回想,想那個甜蜜而又倒黴的十四歲。其實我一生的運數從那個十四歲也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十四歲的時候,女孩子們差不多都在想和裘馬翩翩的濁世佳公子花前月下,而我偏偏在茶館裏愛上一個算命的瞎子,多麽不現實。十四歲的女孩子為了愛人哪怕是赴湯蹈火都不會皺一皺眉,而我卻整整花了十天的功夫說服自己不要放棄現在的錦衣玉食,我又是多麽現實。

現實到如今,也許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好歹是在錦衣玉食中回想擦肩而過的戀人,而不是在戀人身邊想過去的錦衣玉食。可是話說回來,如果一生的運數在十四歲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我活到十四歲不也就夠了麽,還要辛辛苦苦地再活許多年,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已經被看得清清楚楚的東西又有個什麽意思呢?

所以說到底十四歲還是一個錯誤。

阿紫之二

他的手很巧,在山坳裏采了無數野花,編成一個漂亮的花環,給我戴在頭上。他說我戴着花環的樣子就象是個花妖。

可我不是花妖。花妖不知愁而我知道。山坳裏面遍布了我孤孤獨獨的腳印,使我不得不去想這樣一個不愉快的問題:如果我苦苦等待的痛苦焦灼最終竟抵不上他的尊嚴與薄面皮,那麽我在他心中的份量究竟能有多重?

他看着象花妖一樣的我拍手笑了起來,象一個孩子。我戴着花環笑着鑽進他的懷裏,也象是一個孩子。然而這種感覺仍然是不對的,他怎麽竟恰似一顆裹着糖衣的藥丸,慢慢地吮到裏面,就會覺出苦的滋味來?

丫頭之三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寫字,看見我,擡起頭來。我掃一眼,看見寫的是婚禮請柬。他微笑着問我有事麽?恭喜呀,我說。同喜,他回答。我凝視着他。他有些兒慌亂,四處看看而後指着張椅子說坐。我沒坐,只慢慢地說現在還來得及。來得及什麽?不娶如花,娶我。他驀地低下頭去,重新寫字,手不穩,字在紙上發抖。後來他不寫了,一只手按着紙,一只手握着筆凝在空中不動。

他的手仍舊漂亮、健康而有力,只是熱度降低了,骨關節在變白。我覺得這不是好兆頭,好兆頭應該是熱度升高膚色發紅,而後将毛筆一扔在紙上彈出一個墨團說,一點不錯!他忽爾微笑起來,向着我說那怎麽行?那怎麽不行?要是你只喜歡我?我死勁地盯着他。他緩緩搖頭。

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從桃花源般別有洞天的窟窿中被抛出來,落到危機四伏的峨嵋山上。如果不是他,我也不必成天成天地看雲,因為練不成風雲劍法而從骨子裏面栗栗生寒。我恨他,尤其恨他什麽都能讓阿紫說中。阿紫說我永遠也沒有可能得到他,第一,如花比我漂亮;第二,如花比我更适合做妻子;第三,如花比我有勢力;第四,如花代表江湖信譽。怎能設想一個正常人會不顧以上四個優點倒去娶我?我冷笑道,如花的優點再多,難道能頂得上他最終是掉進了我的窟窿?阿紫冷笑回來說,一樣的。果然一樣。只是既然如此,又何必當初?

當初他遞過打倒豔陽天的狼牙棒,讓我重新演示整個過程。我一招一式地比劃了,遺憾的是大功告成的那一劍卻怎樣也找不回當時那種出神入化的感覺。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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