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又穩穩地落下筆去。落下筆去,就是結局,關于我,關于他,也關于如花。我明明知道,卻無力挽回,只能看着墨筆一筆一筆地落下去,镌出現在也镌出将來的漫漫傷痛。

龍兒之四

丐幫幫主喬峰被證實為契丹胡虜逐出丐幫。我矯捷地寫下這行字後細細觀摩,覺得字字生輝似要破紙飛去。事實上,也只有這樣的書法才配得起這百年來最具轟動效應的武林大事,我對自己非常滿意。

當然喬峰是不會滿意的,一定會可着勁兒捉摸到底是哪一代的老祖墳冒了青煙,害得三十年前穿開檔褲時候的事都被掀出來當場示衆。唉,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既然老祖墳冒了青煙,也就只好認了吧。好歹風光也風光過了,年紀輕輕就掌管天下第一大幫,號稱北喬峰,領袖中原武林,人到了這個份上,也就算是到頂了。到頂了,再走,當然只好下坡,這也沒什麽好說的。當然,喬幫主這個坡是下得如駿馬注坡快了一點,可是一顆人頭尚在,比起我叔叔來,總還是要便宜多了。

如花之四

想他,有時候我會幻聽,聽見細細的簫聲從窗紗眼裏透進來。可是猛然打開窗戶,外面卻什麽也沒有,除了河仍舊在流,風仍舊在吹,雲仍舊在飄,楓林仍舊在低聲細訴。

他問我聽見什麽了。我說簫聲,你聽見簫聲了嗎?他搖搖頭。這樣的問答多了,他搖頭的神情中就多了一份困惑。後來我就不再問他,只一個人獨坐窗前,聽那似有而又分明沒有的簫聲不斷地透過窗來。

我覺得這象是冥樂。如果是冥樂,那他就是死了?這是很有可能的。江湖如此險惡,而他又是如此的孤單無助蒼白羸弱。也許,在簫聲第一次透窗而入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死了?死在繁華鬧市或者荒效野外的荒村野店?因為死了,所以他知道我的心,從冥冥中吹過簫聲?

我使勁開大窗戶,不想再聽這冥樂,聽這預示我在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他,再也見不到他含笑的嘴,再也摸不到他的紫竹簫,再也不能被他涼絲絲的手輕輕握住的冥樂。

可是開大了窗戶,窗外楓林河悄然流過,又恰似是一條冥河。

阿紫之四

他揮劍劈空說喬峰喬峰!我不明白喬峰跟我們的事情能有什麽關系。他說你怎麽能不明白呢?在這種關頭跟我說這種事!?

我仍然不明白這是什麽關頭。喬峰露出狐貍尾巴的關頭?中原武林領袖喬峰露出狐貍尾巴影響到萬裏之外點蒼派我和他的關頭?

我固執地看着他。他從莫名其妙的激動中平靜下來,用一種不祥的眼神看着我。

丫頭之五

我透心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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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臂師伯最終也沒有證明出什麽來。他死了,死在冬天裏的一個清晨。這天清晨我從師伯面前走過,他沒有再微笑着迎上前來,而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幽暗偏僻的角落裏,垂着袖管,憂傷地看着冥冥漠漠的前方。這眼神很熟悉,帶着一種最後的宿命感,讓我想起他落筆時我的神情。我懷疑對于他來說,我和師伯一樣也就是那口鐵鍋,他繞開我,就正象我繞開師伯。師伯是我的誘惑,就好比我是他的誘惑。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和他其實一樣,我們都知道誘惑的後面是恐懼,也都不敢去嘗。

師伯死的那天我象往常一樣趴在窗戶上看雲,獨個兒看雲。沒有人打擾我,更沒有人意識到整個峨嵋派就要算我對師伯的死最為歡迎。師伯在我被追上之前死了,這意味着誘惑的終止,誘惑一終止,恐懼也将嘎然而止。師伯在我被追上之前死了,這還意味着我再也沒有機會說出那句話從而親口證明自己是一個壞人。如果現在不是壞人,假以時日,當我練成風雲劍法,我就将永遠也不再有可能是壞人了。

我繼續趴在窗戶上看雲,練風雲劍法。師伯雖然去了,可誰也不敢保證自師伯去後就不再發生些什麽。我既然已經被抛出窟窿,就不得不在追逐中繼續奔逃。再說,近日裏的事也證明了這一點。領袖中原武林的丐幫幫主喬峰一日之間忽爾成了契丹胡虜,被逐出丐幫。再不數日,又傳出殺父殺母殺師的消息。昔日英豪,轉眼魔鬼。江湖詭谲,本就風濤難測,然而一至于斯卻真是令人難以想象。如果說功高蓋世名冠武林兼且掌握江湖第一大幫的北喬峰猶然得此遭遇,我就更加不必指望什麽。

似乎是為了驗證我的擔心,不久師父就給了我一張貼子,上面寫:英豪見貼,即請駕臨。在這種時候發出這種貼子來,當然和喬峰有關。我很不喜歡這種差事,盡管貼子上拍我馬屁雲我是英豪我師父也一反常态地贊美我說小輩弟子中就是我歷練最多最适合接這張貼子,這還是不能掩飾這是個很苦的苦差事的實質。與隐然有天下第一高手之勢的人對壘,顯然極有可能會象荊軻一樣壯士一去不複返。事實上,好差事也不該設想能輪得到我,本來麽,我就是峨嵋派武功最低微地位最低下的弟子。峨嵋派的規矩是過二十人入派,只有我才過了十九個人,本來連坎兒也踏不進,偏偏天鷹教教主不服氣說怎麽,那豔陽天難道都頂不上一個人嗎?這才連滾帶爬地蹭了進來。為了這事,教主還很居功自傲了一陣。阿紫和龍兒也很羨慕我,她倆沒有豔陽天幫忙,只好進了點蒼派崆峒派,雖也是正派名門,可都是峨嵋派很看不上眼的次等貨色。現在看來,次等也有次等的好處,起碼她們不會被當作最沒用的弟子抛出來了,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而我就是得馬成禍。不過我又有點懷疑這不關武功高低的問題,還是師伯的影子在作怪。如果是這個原因,則我不論是在峨嵋還是點蒼崆峒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而阿紫和龍兒無論是在點蒼崆峒還是峨嵋也都不會有壞下場,龍兒從來就不容自己身處險境,阿紫壓根就看不見誘惑,如此看來,只有我真正失敗。

龍兒之五

喬峰弑父弑母弑師父。這行字寫得凝重肅穆,也夠有水準。

看來喬幫主這個坡下起來帶着很大的慣性,不把地面砸個坑落到冥府裏面似乎不肯善罷幹休。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當初爬坡的時候,想來也做過不少好事,如今既然下坡,也就一筆勾銷矣。勾銷之不足,還要另添上些黑不溜秋的東西,鄭重打入另冊,苦呵。

不過也不能怪誰,要怪的話,只好怪他自己。上一個坡應該說也不容易,既然都已經上去了,總該知道一些上坡的行情,誰教他這麽得意忘形,上坡完畢自己停了下來,就以為別人也都願意到此止步不再繼續上坡了呢?結果被人家從後面一搡,咕嚕嚕滾下坡去,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除了自己,怪得誰來?

如花之五

想想男人們也真是奇怪,不就是萬裏之外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出了事嗎,一個個好象天塌下來一樣激動,何苦來哉?

他倒不激動,不過比激動還更糟,幾天來一直在窗前看風景,眼睛變得灰蒙蒙的。他身上本來也就這個地方是個好處,如今可一無是處了。嵌在窗口上,遠看近看,無論是背影還是面影,都完完全全變成敗筆。

阿紫之五

英雄見貼,即請駕臨。

——聚賢莊。

丫頭之一

在賭場的那段時間我就象是魇在一個惡夢裏。人生如夢,這話對誰來說都不錯,可是人生如夢魇,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攤上的了。然而我攤上了,阿紫也攤上了。阿紫還要魇在我之前,我在聚賢莊意外地見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魇住了,穿一身淺色紫衣在人群中悄然獨立,宛如一只幽怨的妖狐。是妖狐而居然幽怨,真是讓人不知人間何世。

那是真的。看見我,她冷幽幽地說。這就是說,她長久以來的懷疑終于被證實了,那個落進她窟窿裏的人其實并沒有完全落進來,還有一半落到了別的窟窿裏面。關于這件事,我其實比較目光炯炯,但是阿紫和當初的我一樣,不碰個頭破血流硬是不信。可是碰得頭破血流之後,信是信了,表情卻又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沒事吧?我問。她歪歪嘴角說,能有什麽事,自殺嗎?那可難說,要是不自殺,到聚賢莊來幹啥?我話音未落,就感覺邊上有幾個人橫眼過來,只好裝作沒看見。阿紫說那也好呀,臨死前拼這樣一個的魔頭,也值了。這句話由不得不讓人擔心,和別人拼命恐怕還能拉上個墊背的,選定和喬峰拼,就是拼去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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