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受寵的也不只一個。我是這麽認為,一個窟窿裏面頂好是只呆一個人,若是塞上了許多,那就必定是安穩不了。失寵難過,得寵更有人給你下絆子,一個照顧不周,早晚會象喬峰一樣馬失前蹄陰溝裏翻船八十老娘倒繃孩兒。
來俊臣握着我的手,原本的剽悍加上着官袍散出來的儒雅氣息真是魅力非凡,但是我總在想要不要離開他。反正離開他也是早晚的事,他跟喬峰差不多,走上頂峰,為的就是要再隆重地摔下來。不同的是他摔得還要更慘,斬首也罷了,還要被蜂湧而上的人群撕碎吃掉。這是我拔劍而上也根本沒法解決的事,此時不走,還等着他被吃掉不成?
我整天調弄檐前的鹦鹉,準備到它會說我走了的時候就走。後來鹦鹉吐詞清亮地說我走了,我卻沒有走。來俊臣說他要宴請周興。因為這個,我留了下來,想看看周興怎麽對付恐懼。
周興便服赴宴,看上去文質彬彬完全是個白面書生。我替他斟酒,他還笑吟吟地勾我一眼,溫情脈脈的,讓人無法想象他治獄時候血肉橫飛滅族千數的情狀。也許大唐朝的官員就是這麽火候老到,可以毫不含糊地将調笑偷情與刑訊逼供劃清界限。臉一松,眼色與微笑飛過來。臉再一緊,犯人就鬼哭狼嚎。要是犯人鬼哭狼嚎的時候,他們的寵妾忽而出現,在門邊遞過來一個只有他們自己才能領會的暗號,不知他們會作何表情?臉色會如何變化?一邊緊一邊松?當然,這種情況事實上也不會出現,頂多我空想想而已。
來俊臣說周兄,近日小弟手裏一個人犯好生倔強。周興笑嘻嘻地說再倔強能難得倒你麽?來俊臣皺眉說就是已經不知如何是好,請教周兄高見?有個法子你試試看,周興說,讓這家夥坐在大甕裏面,甕底下生上火,烤個半天,看他招是不招?果然好計!來俊臣拊掌說,來人呀!
來了人,在堂前支起一堆火,架起一個甕。周興有點莫名其妙。來俊臣從袖裏摸出來一紙诏書,放到周興案上,很遺憾地說,有人告兄謀反,陛下讓我治這個案子。周興愣住了。來俊臣又風度翩翩地作了個延請的姿勢說,請君入甕。周興看看诏書,又看看來俊臣,黃豆大的汗珠漸漸從額上滲出來,滾滾而落。
這是我第二次親眼目睹恐懼的具體降臨。第一次在聚賢莊,看見刀劍濺血,喬峰重創,第二次就看見周興滾滾而落的汗珠。看來恐懼無外乎就是這兩種形态,一種見血,另一種不見血。見血了得死,不見血的最壞結果,也是死。周興提着筆在供狀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謀反大逆,簽了當然是死。
可萬一已經注定了要死呢?周興漸漸平靜下來,汗珠也收了。也許注定要死,也就會平靜下來。平靜下來以後,死。死了以後呢?當然,死了就沒有以後了。所以最令人恐懼的其實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沒有以後。可是當我們恐懼沒有以後的時候,我們留着這以後又幹什麽用呢?恐懼?繼續恐懼沒有以後?
龍兒之四
心裏有本書,總在等着,等着丫頭落下來的那點痕跡。也算是一種癡麽?
如花之四
肚皮慢慢地隆起來,他的眼睛越來越亮晶晶,簫聲也越來越空靈纏綿,楓林河越來越象冥河,我也越來越惶惑。
這個孩子,到底算是誰的?
阿紫之四
我的劍越來越快,一天天超越自己的極限。其實劍快不快,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必須在飛旋的劍光中徹底忘卻。
後來有一天我又和他對劍,不上數合就絞飛了他的劍。他的劍直沖半空,掉個頭斜刺裏紮下來,深深插在地上,劍上紅纓簌簌亂抖。他愕然看着我說,好快劍。我說承讓,聲音平靜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于冥冥中悚然回頭,隐約看見一團巨大的黑影離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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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之五
弦月挂在天上,我沿着楓林河慢慢走動。近鄉情更怯,身敗名裂之後也只有夜晚才能出現在楓林河邊,這實在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
前面還有個人在走,看背影是個陌生人,不知哪兒來這樣踏月夜行的雅興。他走得比我還慢,後來我看出他原來是個瞎子,一根竹棒在地上橫點豎點,探着走路。我在後面看着,心裏不知是個什麽滋味。也許正應了那句話,同是天涯淪落人?
前面的人停下來坐在一棵楓樹下面。我漸漸走到他跟前去。算命麽?他問。我并不想算命,可還是把手伸了過去,微笑說算我你會砸了招牌的。月光下看得見他的笑容,他的笑容居然很美。
他捏捏我的手,又放開了。怎麽說?我問。他說姑娘是漂泊的命呀。我說那不是廢話麽,如果不漂泊何至于半夜三更在這裏轉悠呢。他又笑一笑,慢悠悠地說可是心裏不漂泊,是麽?
我幾乎愣住了,轉過身去看河。河水靜靜地流,倒映着月亮和楓林。我輕輕拔劍,輕輕劈下水去,水波不起。不起的水波不再是從前的水波,劈水的我也不再是從前的我。可總有些東西被挽住了,不再漂流,無論是練成風雲劍法或是沒有練成,都不再漂流,是麽?
我望着水面微笑,兩朵淚花忽而滑落下來,在水面上濺起兩個小小漣漪。
龍兒之五
搏虎丫頭重現江湖。一行滋味難分的字,在紙上的武林志上寫下,也在心裏的武林志上寫下。似乎寫下以後,故事才算完整,丫頭才算始終還是那個丫頭。那個多年之前劈痛我,多年之後還将繼續劈痛我的丫頭。
多年之後,我應該是已經老了,坐在楓林河畔,指着河,對着繞膝的兒孫說,很久很久之前,有那麽一個小姑娘,就是在這裏拔劍劈下,永永遠遠留下了一劍。喏,就是這裏,看見了麽?看不見?看不見那是因為水在流,可是那一劍不流,明白嗎?
會不會有人明白呢?
如花之五
簫聲。真的是簫聲。夜半吹來,清晰得如同當空的弦月,就在河岸邊上。
我擡起身,一眼過去,看見向小山一樣隆起的肚皮,眼淚剎那間滾下來了。
我終于沒有走到窗邊。只是閉着眼聽那夢繞魂牽的清甜聲音,眼淚無聲無息,淌成了窗前的楓林河。
阿紫之五
好長時間不再仔細端詳鏡裏的人了,再照,簡直不大相信鏡子裏面這個凝眉凝眼的冷美人就是我。我好象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應該是将鏡子舉到頭頂往下照,看看屁股上面有沒有長九條尾巴,然後再腰一扭,想象着那九條尾巴毛絨絨地聳動起來。
觸手處鏡子背面有點粗糙,翻過來,是小刀刻的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已經有點模糊了。
——九尾妖狐之鏡。
丫頭刻的。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