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飯後,天色還很早,但雪卻仍然落著。馬志賢發愁地說:“這麽大的雪,明天我還得一清早就到鮑家村去!”到了櫃房,就見小鶴和那個徒弟全都沒事可幹。

小徒弟是蹲在火爐旁邊,江小鶴卻站在牆角,滿面愁郁。

馬志賢看著他很可憐,就拍了拍他小肩膀說:“你別淨發愁呀!來,我給你幾百錢你到酒鋪喝點酒去吧!喝了酒是又解憂愁又擋寒。”遂就掏出幾百錢來給小鶴,小鶴就低著頭走了。

此時地上的雪已有六七寸厚,大街上的鋪戶多半已上了門板,只有酒飯鋪的玻璃上凝結著冰花,裏面人聲喧雜,看去還是很熱鬧。

江小鶴的沉重腳步踏著地上的積雪,他摸著懷中那口尖刀,心中已決定了主意:要出城到鮑家村把鮑振飛殺死,以為父親報仇。同時又想:我雖年少,但鮑振飛也太老了,難道我還敵不過他嗎?如此一想,便覺著要殺死鮑振飛是非常容易。殺完了他,能逃就逃,逃得遠遠的再不回來。如若逃不了,那也沒甚麽,反正是一命抵一命!我替我爹報仇,就算死了也得叫人稱作好漢子!

他大踏步走去,走出了南村。看看這時天色還早,同時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短棉襖和棉褲,有點寒冷,便進了關廂的一家酒鋪。那酒鋪的夥計見他是個小孩子就問他:“你找誰?”

江小鶴說:“我不找誰,我喝酒!”說時找了個座位,将身子一放,胳臂肘放在桌上,把頭一歪,真像個小流氓似的。

旁邊桌酒客都笑了,夥計也笑著走過來,問說:“你喝多少?”

江小鶴把懷中的錢掏出來,向桌上“吧”地一摔,說:“你數數吧!錢有多少你就給我沽多少酒!”

那酒鋪的夥計數了數錢,就說:“這能沽四兩酒,你喝得了?”

江小鶴搖晃腦袋說:“八兩也能喝!”

旁邊的酒客們齊都哈哈大笑。夥計也笑著,給他送來四兩酒。

小鶴就自斟自飲,并向旁邊的酒客們說:“城裏劉三的酒鋪,我天天去喝,半斤十二兩的不算甚麽。不過我沒到這裏來過,你們不認得我罷了!”

旁邊就有人問:“小兄弟,你是城裏哪裏的?我怎麽瞧著你眼熟。”

小鶴說:“我是馬家鐵鋪的。”說了出來,卻又後悔,同時想起兩年前馬志賢對于自己的恩情。這回若殺死鮑振飛,免不得要連累他,因此心中又是一陣難過。悶悶地喝盡了四兩酒後,就走出了酒鋪。寒風一吹,身子倒覺著發熱,一點醉意也沒有了,就背風踏雪一直往南走去。

這時風雪愈緊,天地昏暗。不但橫直在面前的南山一點也看不見,連村落、樹木、橋梁,都像被大雪埋住了。路上更沒有一個行人,只有他在潔白的新雪上踏著深深的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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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也很熟,走了半天就來到鮑家村。莊子裏的一切東西也全都臃腫起來,靜悄悄地不但沒有一個人,連一條狗也看不見。

他從他舊居的門前經過,就見門縫裏有一點燈火。他知道是他族中的叔父現在住在這裏。他一點也不敢猶豫,心裏砰砰地跳,直走進莊裏首,就到了鮑家的門前。

他此時心中的怒火燃燒得厲害,甚麽也顧不得了。來到牆根,向上一蹿,兩手就扳住矮牆,掉下許多雪來。然後盤腿而上,就勢向下一跳,跳到牆根,幸喜一點聲音也沒有。就見南房和北房全都有燈光,小鶴抽出尖刀,慢慢地踏著雪,到南屏隔窗往裏偷看,就見屋裏只是一個年輕的媳婦正在做針線。

小鶴心說,這不是鮑老頭子的屋子,随就趕緊止步。又到北房前,扒著門縫往裏一看,就見鮑老拳師正在外屋的燈畔,跟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說話。他那張老面上滿帶笑容,仿佛正在講得高興。

江小鶴被胸中的怒氣催著,身不由己地拉開屋門,向裏就闖,手握尖刀猛向鮑老拳師撲來。

那小女孩吓得叫了一聲,由旁邊抄起一口尺寸很短的單刀,向小鶴就砍。

小鶴趕緊躲開,又握刀向老拳師撲著刺去。

鮑老拳師此時又驚又氣,他一腳飛起,就踹在江小鶴的腹上。

江小鶴咕咚一聲摔倒,手中的尖刀仍不撒手,翻身坐起來,才要奔過去再刺,那小女孩的單刀卻蓋頂削來。

鮑老拳師突然将他的孫女止住說:“別殺他!”然後,等著江小鶴站起來,就劈手将他的尖刀奪過去。

江小鶴挺身起來,雖然徒著手,但他仍然撲向老拳師要拼命。

老拳師橫掃一腳,又把江小鶴摔在地下,小鶴這一摔可起不來了。老拳師一手攔住孫女,一手指著江小鶴說:“好小賊!你敢來暗算我!若不瞧你年紀小,我立刻就把你殺死!”

老拳師身後的阿鸾,也氣忿忿地用刀指著小鶴,罵說:“你敢害我爺爺,你別瞧我叔父沒在家,可是有我保護著爺爺了!”

江小鶴坐在地下大哭,說:“我非殺你們不可!我非給我爹爹報仇不可!”說完了又蹿起來撲奔老拳師,像一只小虎似地舞著雙爪抓來。

老拳師從容不迫,一伸手就把江小鶴的雙手握住,緊緊地握著,怒氣勃勃地問道:“到底我與你甚麽仇恨,你可以說出來!”說到這裏,他藉著燈光一看江小鶴的面目,更是不勝驚訝顏色立刻變了,雙手有點發抖。

老拳師瞪著眼才說:“啊呀!原來是你!”立刻他的殺機突起,騰出一只手來,要從孫女的手中奪刀。

但江小鶴突然伸手把他的蒼鬓扭住,并瞪著眼晴說:“這兩年我都糊塗著,今天才聽人告訴我,原來我爹是叫你給害死的,我非得給我爹爹報仇不可!”

老拳師的手已将孫女的刀柄摸住,但突然心中一陣難過,又将手離開了刀柄,面色也漸漸變為平靜。他說:“你這孩子,上了人家的當,你爹爹哪裏是被我害死的。”

江小鶴用力握住老拳師的胡子,仍然不放手,瞪著眼晴說:“人家都說我爹是叫你給殺死的,你還不認賬!”

阿鸾過去用拳頭直打江小鶴的後腰。

這時阿鸾的母親和老拳師的二兒媳,全都聞聲過來,老拳師斥道:“沒有甚麽事,你們回屋去吧!”

兩個兒媳連進來也不敢進來,就回屋中去了。

這裏老拳師把江小鶴的手推開,說:“你別急,有甚麽話咱們慢慢地說!”随後理理了蒼鬓,又由地下擡起那口利刀來,就著燈看了看,心中益發生出無限的感慨。就把利刀仍舊交給江小鶴,苦笑著說:“這口刀我還認得,是我前年送給你的。想不到你今天竟拿著這口刀來找我報仇!可惜你的年歲還小,武藝還得練幾年!”

江小鶴依舊怒目看著老拳師。不過,他從人家的手中接過刀來,反倒不能撲上去拼命了。

鮑老拳師又過來,用手撫著小鶴的頭頂說:“好孩子!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剛強的孩子。今天你雖然要害我的性命,但我不恨你。不過我要告訴你,殺死你爸爸的并不是我,我本無心害他。只是那龍……”

說到這裏,老拳師不往下說了,擺了擺手,又說:“我也不必告訴你此人的姓名,反正這個人武藝高強,你決不是他的對手。你若找了他去,不但不能給你爸爸報仇,而且要由賠上你的一條性命,他卻不能像我這樣慈善。”

江小鶴見鮑老拳師這樣和藹,他心中對鮑老拳師的仇恨,反倒漸漸消了。又想,也許殺死我爹爹的是那紫陽縣的龍家兄弟。心裏盤算了幾次,忽然改變了主意,就一頓腳說:“好!我不找你啦!我走了。”說畢,提著刀向外就走。

老拳師此時十分愁煩,便向阿鸾說:“你跟著他出去開門,不可攔阻!”

阿鸾小姑娘答應了一聲,手中又拿著她那口尺寸很短、份量很輕的單刀,出了屋,就開了街門放江小鶴走去。

江小鶴手握著刀,皺著眉頭,仍舊氣昂昂地出門踏雪去。才走了不到十步,忽聽身後有人很嬌細的聲音說:“小城,你別走!”

江小鶴回首一看,原來是那小姑娘,手提單刀趕上來。江小鶴就手握刀,挺胸而立,發著怒聲說:“怎麽?你們老頭子他都怕我,你還敢鬥一鬥我嗎?”

阿鸾哼哼地冷笑說:“我爺爺哪是怕你,他瞧著你小,才不忍殺你,要不然,你早就死了!我爺爺這些日是脾氣好了,他天天念佛。要是在前幾年,比你再厲害的人,他也給殺了!可是他饒了你,我卻饒不了你。憑甚麽你在這下雪的天,跳進牆來殺我爺爺?”說時,一個箭步跳過來,拿刀就砍。

江小鶴趕緊退後兩步,手橫刀,擺手說:“別動手,別動手!好男不跟女鬥!”

鮑阿鸾哪肯聽他說,就一刀緊一刀地逼過來。江小鶴也只得施展刀法,與她對敵在雪地上。兩人往返了十餘合,不分勝敗。

江小鶴又跳到一旁,喘著氣向阿鸾說:“你這不算能耐,你的刀長我的刀短,你敢跟我比拳嗎?”

阿鸾忿忿地說:“比拳也不怕你!”遂就把刀扔在雪地上,走過來,拉著架勢,一拳向小鶴打來。

小鶴也就用招數去迎她,同時注意去看。只見阿鸾所打的拳法與馬志賢教給他的拳法相差不多,便一點也不怕,猛撲硬斫,一往一來。雖然在這雪地上,腳下不甚利便,但是兩人卻打得很緊張。

阿鸾有兩拳全都打在小鶴的身上,小鶴一點也不覺得疼,時時尋找阿鸾拳法的破綻,想要一下子就制勝。

又打了四五合,阿鸾的拳法變了,她不打小鶴的身上,卻要蹿起身來打小鶴的面。小鶴卻趁此機會,等到她的拳打上來,身子蹿上來時,就驀然擡腳一踢。這一腳正踢在阿鸾的小腹上,阿鸾就哎喲一聲,摔倒在雪地上,江小鶴趁勢把阿鸾按住,要打她幾拳。

這時卻聽有人哈哈大笑,原來是鮑老拳師站在他的門首看了多時了。

江小鶴又由懷中抽出利刀。阿鸾也翻身爬起來,由雪地上擡起她的單刀。

鮑老拳師已走過來,笑著說:“你們兩個小英雄,不要再戰了!”

阿鸾提著刀,氣得流淚,說:“爺爺,他欺負你,又欺負我!”

鮑老拳師擺手笑著說:“不要緊,受了一個小孩子的欺負,那不算甚麽!”遂又過來,拉著江小鶴的手問說:“你的刀法、拳術也是我們昆侖派,你的武藝是跟馬志賢學的嗎?”

江小鶴搖頭說:“不是,我是早先跟我爹學的!”

鮑老拳師點頭說:“你爹爹的武藝實在不錯,他只跟我學藝三年,可是他的武藝竟比跟我學過了六年的徒弟還強。可惜他作錯了事,死得那麽早。他若不死,跟我學到現在,我想他的武藝早就學成了!”

江小鶴聽鮑老拳師又提到他的父親,他又不禁用袖頭擦眼淚。

老拳師也感嘆了兩聲,就又說:“現在天色太晚了,城門已然關了,你也進不得城了,不如你就在我家裏住了吧!等明天天明雪住了你再走。”

江小鶴掙紮著身子說:“不,我還要到旁處去!”

鮑老拳師問道:“你還要往哪裏去?”

江小鶴道:“我投師學藝去!”

老拳師微微一笑說:“你真是小孩子的脾氣,憑你這樣一個沒有來歷的孩子,走到哪裏人家也不能收你。再說到學藝,我敢說,在四川、陝西、河南三省,刨出華州的李振俠、開封府的高慶貴,只有我鮑昆侖一人。你要到別處投師,還不如在我這裏學藝!”說著話,笑吟吟地把江小鶴又拉進門裏。到了屋內,又勸慰了他半天,然後就叫小鶴住在這裏,由明天起,也随從自己學習武藝。

在南屋本有兩間閑房,向來有徒弟們住在那裏。今天鮑老拳師拿過去被褥,就叫小鶴到那裏去睡。鮑志霖是被老拳師派往紫陽去了,所以這裏只有鮑老拳師一個男人。他令阿鸾歸屋睡覺,并暗令婦女們都将門房閉嚴。他一個人在屋中沉思,越想這件事越是重大。

心說:我鮑振飛在江湖上闖蕩四十多年,也遇見過不少強硬的對手。我手底下殺死的人也不只一個,向來我沒猶豫過,恐懼過。如今我會叫這麽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弄得這樣發愁!若說不殺死他吧,将來他越長越大,終是個後患。若說殺死他吧,我又太喜歡那個孩子了,實在不忍下那毒手。

在屋中想了半天,他就慢慢地走出屋去,踏著雪走到那南屋之前,站在窗外,側耳向內靜聽。就聽裏面有微微的鼾聲,那孩子像睡得很酣。

鮑老拳師覺得他可愛,就暗暗地笑道:“我也太過慮了!這麽一個孩子能有多大的能為?由明天起,我倒把他留在家中,好生地看待他。第一我先羁托他,不叫他出外去學藝,只叫他在我家裏牧豬喂馬,教給他幾手稀松武藝。再過兩年,給他說房媳婦。那麽一來,不但他不再挂記著複仇,并且與我的孫兒也差不多了。”這樣想著,心中非常得意。

到了次日,清早起來,雪已住了。

老拳師正在屋中喝茶,江小鶴就進到屋裏,他仍然是皺著眉,向老拳師說:“我走了!”

老拳師趕緊把他攔住,問說:“你要到哪裏去?你是要回馬志賢的鋪子裏去嗎?”

江小鶴搖頭說:“不是,昨天我聽人說我爹是被你害死,我才找你來,要殺死你為我爹報仇。可是聽你一說,我的仇人就是姓龍的,得啦!我跟你沒有仇恨,我要走。我投名師去學武藝,兩三年後我再找姓龍的報仇!”

老拳師聽了孩子這話,心裏非常害怕,可是面上還作出笑容,摸著江小鶴的頭頂說:“你這麽點大的孩子,如何能到外面去,不如你就在我家,給我幹點雜事。我可以将我這身的武藝全都傳給你,準保三年之內将武藝學成,然後,我把你的仇人指點給你,我并可幫助你去複仇。”又說:“你須知道你是一個小孩子,身邊又沒有錢,到了外面一定要餓死。再說沿途山中盡是強盜,你若不聽我的話,走在山裏被人殺死,我可不管!”

這句話說得極為嚴厲可怕。江小鶴皺著眉,低頭想了半天,就說:“我在這裹住著也行!可是,我不算是你的徒弟。我幹了甚麽事你也不能管我。”

老拳師微微冷笑,說:“你想作我的徒弟,我還不要你呢!”又從裏屋內拿出很粗一條燒火的通條,用雙手握著,使力一彎,立刻将一杆通條彎的像犁把子一樣,再用力向左膝一磕,立刻“叭”的一聲,又變成了兩段。

然後,微笑著說:“你看見了沒有?你若有這樣大的本領,你才能複仇,要不然你是白送了一條小命!”遂又摸著江小鶴的頭頂,溫和地說:“好孩子,先出去幫助他們掃雪去吧!待會就要吃早飯。”

這時阿鸾提著她那口單刀又來到屋內。她見江小鶴的面像一張白紙似的,站在那裏不動,她就用她那俊俏的眼睛,向江小鶴狠狠地瞪了一眼,遂拉住她的老祖父,仰著面問說:“爺爺,你穿上皮袍子吧,外面冷!”

江小鶴慢慢地走到屋外。這時他才知道,原來鮑老頭子的确是武藝高強,自己鬥不了!出了門首,就見那裏的幾個人已把揚子上的雪掃淨了,擺上兵器架子,馬志賢也來了。

馬志賢一瞧見江小鶴,吓得他的眼睛都直了,他趕緊過來問道:“昨天我找了你半夜,你怎麽跑到這裏來的?”

江小鶴還沒有還言,鮑老拳師已拉著孫女阿鸾,由門裏走出來。

馬志賢一看見鮑老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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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鬼神可有眼睛!”

鮑志霖搶手“吧”地就打了呂氏一個嘴巴,罵著道:“哪有像你這婆娘的心腸,江湖人就不必吃飯啦!你知道這回爹派我到紫陽縣是幹甚麽事去?因為紫陽縣的龍家兄弟保镖,走在川北劍門山;遇見那裏十多個強盜,雙方交起手來。龍家兄弟武藝高強,一上手就殺傷了他們八九個人,将镖車平安交到成都。可是歸來時,又遇見川北有名的人物阆中俠徐麟,因為争路又交起手來。龍家兄弟敵不過阆中俠,竟被他将馬匹全都留下。龍家兄弟氣憤不出,便趕到徐麟的家中去搶馬匹。馬匹雖沒搶出,可是他們把徐麟家裏的人殺死了兩個。”

他妻子呂氏皺著被打的臉,哭啼著說道:“你們師兄弟還說別人是強盜,其實你們比強盜還狠!

你們這些,将來準遭不了好報!”

鮑志霖氣得又要打他的妻子,可是看見他妻子那嬌嫩的臉龐,他的手又縮回去了。又狠狠地罵了一聲,就摔了門往外走去。

到了門外,就見江小鶴正在那裏喂馬。他過去就是一腳,将江小鶴踹得趴在地上,他狠狠地罵著說:“你他媽的喂馬!用這些草料,你是安著心把馬撐死呀!”

江小鶴也不服氣,卻被魯志中、陳志俊過來給解勸開。魯志中把江小鶴拉開,這裏陳志俊就問說:“師弟,你到紫陽去見著龍家二位師兄沒有?他們由川北回來沒受傷嗎?”

鮑志霖搖頭道:“沒受傷,咱們昆侖派的門徒若出去受了傷,那還了得!這次龍志騰、龍志起到川北去,雖然折了兩匹馬,可是已威名大震。真給咱們昆侖派争光!我在他們那裏住了十幾天,他們天天跟我談說這次的事情。他們對于阆中俠徐麟也十分欽佩,說是幸虧遇著他們。咱們昆侖派的門徒還敵得過阆中俠,若換個別人,那真要立時吃虧呢!”

鮑志霖說話的時候,是指手劃腳,眉飛色舞。旁邊劉志遠、魯志中、馬志賢、秦志保,連江小鶴都走過來聽他講說。鮑志霖敘說此次龍家兄弟到川北,殺死了許多人,雙鬥阆中俠的故事。然後又說:“不過,這回龍家兄弟在川北可給下不少仇,以後他們若再往川北保镖,要只他兩個人,可就難免要吃虧了。所以龍志騰托付我回來,跟我父親商量商量派畿個人去幫助他。”

衆人一聽這話,都像得到作事的機會,一齊趨近來問:“師父打算派誰去呢?”

鮑志霖搖頭說:“我父親還沒和我說出來,不過紫陽縣那可是好事情。當個镖頭,一年至少掙幾百兩。可是本領不濟的可不行,多半我父親派我去。我今年也三十多啦,還沒闖過江湖呢!”

這一日,大家就都帖記著這事,每人都希望被老師父派到紫陽去幫助龍家兄弟。可是鮑老拳師卻絕口不提這事了。

一連過了許多天,到了新春正月,天氣漸漸暖了。麥田上也鋪滿青色,柳樹萌發了嫩牙。河水淙淙,仿佛把幾個月來的冰雪全都洩去,而為人間換了一件簇新的衣裳。南山頂上的白雪也消失了,一天比一天蒼翠。

江小鶴仍然整天皺著眉頭,每天要受鮑志霖幾次欺辱。并且劉志遠、秦志保也都對他很不好,鮑老拳師對他也漸漸冷淡了,武藝是一點也沒有學。

有一天,他幫助馬志賢擦那兵器架子,馬志賢就偷偷地對他說了幾句話,說:“你在這裏不妥。

鮑老頭子現在對你倒沒有甚麽,只是他那二兒子決容不下你。過幾天龍家兄弟就要來,他們若知道你是江志升的兒子,一定不能叫你活。你還是趕緊跑吧!先跑回我那裏藏幾天,然後我設法給你湊點錢,就打發你走!”

江小鶴仿佛心中早已有了甚麽計算似的,他時常在僻靜的地方磨他的尖刀,并且在衆徒散去之後,鮑家父子也不在門外之時,他就偷偷地騎上鮑家的那匹白馬,到門外去馳騁。幾天之後,他的騎馬技術就練得差不多了。

這天正在村外騎馬,忽聽有人婉轉地唱著山歌,聲調嬌細,十分悅耳。

江小鶴在馬上趕緊回身去看,就見是三個小女孩,每人提著一個竹籃,彼此拉著手兒,齊聲唱著山歌由後面走來。其中一個就是阿鸾。江小鶴一看見阿鸾,他臉上就現出笑容,在馬上喝了一聲:“喂!唱的真好聽。”

阿鸾一擡頭看見小鶴,就小手兒指著他說:“你又騎馬!叫我叔父看見,他一定又打你。你還不趕快回去!”

江小鶴搖頭笑著說:“我不回去!我非得聽完你們的山歌,我才回去呢!”

阿鸾向旁邊那兩個鄰居的女孩子說:“咱們不唱了!”

江小鶴下了馬,把馬橫在道路,他伸著一只胳臂說:“你們不把山歌唱完,我就不回去,我也不放你們過去。”

阿鸾把小臉一繃,小眼睛一睜,更顯得俊秀。她一手插在腰間,搖著身子氣忿忿地說:“憑甚麽你不放我們過去?你是強盜?”

江小鶴點頭說:“對了!我是強盜,你們是保镖的。你們的籃子就是镖車,把镖車放下,我就放你們過去!”

阿鸾啐了一口,接著又嗤嗤笑了,說:“誰跟你玩?我們還要剜香蒿去呢!”又和婉地說:“小鶴,我告訴你的都是好話,你快回去吧!要不然我的叔父一定打你,你幹麽又招他?”

小鶴覺著阿鸾非常可愛,就笑了笑,說:“我放你們過去也行,可是你們剜完了香蒿子得叫我挑,好的都得給我。”

旁邊的兩個小女孩,齊都睜眼晴說:“憑甚麽?”

阿鸾就向她們使眼色,然後對小鶴說:“行!可是頂多許你挑三棵,你要香蒿子也沒有用。”

江小鶴點頭說:“好啦!三棵就夠了,我放你們過去!”

當下江小鶴把馬拉開,三個女孩子就飛跑過去,一面跑一面回頭來笑嘻嘻地嚷著說:“冤你呢!一棵也不給你呀!”

江小鶴說:“啊!你們敢騙我!”說時飛身上馬就去追趕。

三個女孩子像燕子一般地跑,跑上了稻田中的小堤,還回身格格地笑,并由阿鸾領頭唱著山歌,向小鶴逗弄。

小鶴氣得下了馬,要跑過堤上去追,當時就聽身後有人厲聲喊道:“回來!”

江小鶴吓了一跳,回首一看,正是鮑志霖由北邊走來了。

江小鶴牽著馬呆呆地站著,鮑志霖氣忿忿地過來,向小鶴身上連端幾腳,罵道:“龜孫子!你又偷著騎馬!”

江小鶴不想還手打他,但是又因自己實在是年小力弱,恐怕打他不過,便只得閃在一邊生氣。

鮑志霖騎在馬上又罵了幾句,就馳回村裏去了。

這裏江小鶴心中氣得難過,便坐在道旁,低著頭,拿手樞著地上的泥土。忽然阿鸾把籃子交給他的女伴,她順著小堤飛跑過來。

來到小鶴鄰近,她就蹲下身問說:“怎麽,端了你哪兒啦!你覺著疼不疼呀!”

江小鶴仍然低頭不語,阿鸾把小手兒搭在江小鶴的肩上,趴著頭又問說:“怎麽,你哭啦!”

江小鶴本來沒哭,可是被阿鸾這樣一說,他竟簌簌落下眼淚,淚都滴在泥土上。

阿鸾仿佛也很傷心,她用手背抹眼淚,說:“我勸你還是走吧!你在這裏早晚要叫他們打死的!”

江小鶴拿袖頭擦著眼淚,點頭說:“我是要走,可是……我還有點事沒辦完!”

阿鸾問:“你還有甚麽事?你是發愁沒有錢嗎?”

江小鶴點頭說;“我是沒有錢。”又說:“其實沒有錢也不要緊,我還有一件事!”說到這裏,他站起身來。

阿鸾也随著站起來,江小鶴拉著阿鸾的小手,很鄭重地囑咐說:“你可千萬不要對別人說我要走,你要是一說我可就死定了!”

阿鸾也吓得臉色連變,搖頭說:“我不說!”

江小鶴又說:“你快去剜香窩子吧,我也要回去了。”送就慢慢地,低著頭走回鮑家。阿鸾也就找同伴去刷蒿子去了。

又過了幾天,天氣更暖了,阿鸾每天上午随著那些叔父們練武,下午就放風筝玩耍。她有一只風筝,是個蝴蝶,做的非常精美,是她父親鮑志雲派人由漢中給送來的。她對于這風筝十分喜愛。阿鸾的生活是這樣快樂,但江小鶴的生活卻日益艱苦。現在鮑志霖索性不叫他幹別的事,只叫他喂馬喂豬,晚間就叫他在豬圈旁的小草棚裏睡覺。

喂了兩三天豬,江小鶴也差不多跟豬一樣了,弄得渾身污穢,臉上更髒得難看,但江小鶴的精神卻非常好,多日緊皺的雙眉也展開了。因為聽說紫陽縣的龍家兄弟将要來到,同時,馬志賢給他湊了五兩銀子,叫他快些逃走。

江小鶴雖然決定走了。但他卻不即時走開。他身畔永這藏著一把尖刀,也沒有人知道他打的是甚麽主意。

這天午後,江小鶴趕著十幾口豬,又到了村外溪畔,他叫那些豬随便去喝水,去啃地。他只呆呆地在溪畔坐著,想著他自己的事,忽而哼哼冷笑,忽而又狠狠咬牙,也沒有人來注意他。過了多時,就見阿鸾由遠處跑來,走過了小橋,來到溪畔,她就很著急地說:“小鶴,小鶴,我的風筝挂在樹上啦!我沒法去摘,你去上樹給我取下來吧!”

江小鶴也不明白,自己只要一瞧見阿鸾,心裏就不由得快樂,仿佛阿鸾有甚麽法術,能安慰他的一切痛苦。當下他故意搖頭,笑著說:“我不管!”

阿鸾走近前來央求他說:“好小鶴,你去給我取下來吧!那蝴蝶風筝我舍不得扔了!你幫我忙吧!”

阿鸾跺著腳兒,撇著小嘴,像是要哭,小鶴站起身來說:“以後我要走了可怎麽辦?風筝再挂在樹上,誰還給你取!”

阿鸾說:“等你走後,天也暖了,我就不放風筝了。你走了難道就永不回來嗎?等你回來時我再放!”

江小鶴哼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我還回來?”遂又嘆了一口氣,便拿竹竿趕著豬,跟随阿鸾走去。

過了小溪走了不遠,就見在路旁一棵大柳樹,那高高的樹枝上就挂著那只蝴蝶風筝。阿鸾恨不得一下就叫小鶴給他取下來,她張著手,跺著腳向小鶴央求說:“小鶴,好小鶴!你快給我取下來吧!”

小鶴望看阿鸾那桃花似的一張小臉兒,他忽然心中産生一種感想。就想,我走了,不一定在哪時才回來,等我回來時,我已成了個大漢子,阿鸾也成了個大姑娘,也許她都嫁給人作媳婦了。她就是再見了我,也一定不再理我了。她還記得這回我上樹給她取風筝的事嗎?

于是就心中一陣煩惱,說:“不行!這棵樹我上不去!”

阿鸾趕緊拉住他,又央求說:“好小鶴!你給我取下來吧!我知道你頂會上樹!”

江小鶴皺著眉怔了半天,忽然他又笑了,他說:“我可不能白上樹給你去取,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阿鸾笑笑說:“甚麽事都答應!”

江小鶴笑著說:“我叫你一聲小媳婦,你得答應。”

阿鸾一聽這話,她那張桃花一般的小臉越發嬌紅了。她要佯怒伸手去打小鶴,可是又怕小鶴不給她上樹去取風筝,随就咬著嘴唇,默默地點了點頭。

江小鶴立刻勇氣百倍,他将竹竿扔在地上,抱著樹,盤著腿往上去爬。他的身軀靈便,手腳敏捷,簡直像一只猴子似的,不一會就升到樹梢。然後一手揪住了樹枝,一手輕輕地将那蝴蝶風筝摘取下來。

阿鸾在下面,仰著面,張著雙手說:“你就扔下來吧!”

小鶴卻不肯就将風筝扔下去。他一手舉著風筝,雙腳瞪著樹杈,挺腰換手,慢慢下樹。離地約一丈高時,他就飛身往下一跳;跳到地上,手舉風筝哈哈大笑,然後說:“我該叫了?”遂就臉紅了紅,叫了聲:“媳婦!”

阿鸾的臉比剛才還要紅,伸著小手等著接風筝,又回頭看了看沒有人來,她又咬著嘴唇猶豫了半天,然後才輕輕地答應了一聲。接過風筝來轉身就跑,連頭也不回。

江小鶴笑著,心中非常歡喜,就想,反正她就算是我的媳婦了!将來我學會了武藝,報了仇,開個大镖店;騎著大馬穿著闊衣裳回來,非得娶她不可。他由地下揀起了竹竿,在手裏掄著,非常高興。

這時忽見東南角上起來一片煙塵,只見兩匹黑色大馬,像烏龍一般地跑來。馬上二人全都在年三十左右,身高體健,相貌魁偉,而且帶著兇悍之色。

少時,蹄聲“得得”,就由小鶴的眼前飛馳而過,直到了鮑家村。

江小鶴看見兩匹馬進了村子,他心中不勝驚訝,便急忙趕了豬也回村裏,就見剛才那兩匹黑馬已拴在鮑家的門前。小鶴先将豬趕進圈,然後進到門裏,就見南房裏有許多人正在談話。江小鶴進到屋裏,就見陳志俊、劉志遠、鮑志霖,都在屋中與那二人暢談。聽他們呼那二人為龍二哥和龍三哥,小鶴就知道這二人是殺死他父親的仇人,當時不禁由眼睛裏往外冒火。

那鮑志霖一見小鶴進屋,就斥說:“滾開!這屋裏你怎能随便來?出去把那幾匹馬牽到圈裏去喂喂!”

江小鶴剛要轉身向外走,忽然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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