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3)

江小鶴就又高談暢飲起來,并把胡二怔也拉到屋裏,請他喝了些酒。

因為江小鶴明天就要起身,所以李鳳傑越發擎著大碗請他飲。并說:“江兄,你別看我是念書人出身,但是生平最欽佩你這樣豪爽之人。據我說,無論武藝多麽高強,但是性情若不豪爽,仍然算不得真正俠客。我們看太史公的游俠列傳,以及唐朝人所說虬須客等人,莫不是激昂慷慨,豪俠爽快,所以我最恨昆侖派那些人。因為他們沒有一點豪俠氣概,一次在長安西關,一次在灞橋畔,他們兩番與我交手,總是二三十人一齊上手,并且還雜入一個婦人。我真覺著他們可恥,後悔我與他們惹了那場閑氣!”

江小鶴一聽,心中又勾起了煩惱。喝了口酒,暗暗嘆了口氣,他又詳細詢問那幫昆侖派與李鳳傑交手的那個女子的容貌。但李鳳傑仍然說自已沒有十分注意那女子,究竟她長得甚麽模樣,自己實在說不出來,不過長得不寒伧罷了。

江小鶴聽了,心中越發感嘆。暗想:“多半就是阿鸾,只不曉得她是否已嫁了人?她是否恨我?她若嫁了人,那我還倒不至于大傷心,慢慢地斷了念頭。若是她還待字閨中,那可叫我真難處理。我要想報父仇,就不能娶她。要娶她那就不但不能報父仇,還要向他們昆侖派求饒告罪、哀告、懇求,我江小鶴豈能做那事?”想到這裏,就咳地長嘆了一聲。

連氣喝了幾大口酒,然後把筷子放下,酒碗一推,向李鳳傑說:“我醉了,明天一早就是下雨我也要起身趕路,到長安、紫陽、鎮巴,鬥一鬥他們昆侖派,把仇報了,我也許就死在那裏!”

李鳳傑驚訝訝問道:“江兄你怎麽說這樣的話?你若真覺得昆侖派和紀廣傑難鬥,那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娶親的這件事并不要緊。”

江小鶴冷笑道:“八個昆侖派,十六個紀廣傑,我也不放在眼裏。我煩惱的并不是報仇和争鬥之事,我卻是另有一件事,十年以來我也時刻未忘。我走江湖吃苦,在深山上學藝,不僅是要替父報仇,還為著另一件事,這件事卻比報仇的事難得多!”

李鳳傑說:“你又不豪爽了,有甚麽話何不對我說?你我雖相交未久,但彼此已知肝膽,只因你明天就要起身,不然我一定要留你多住些日。倘若你不嫌棄,我還願與你結為生死之交!”

江小鶴卻說:“好,說出這句話來,我們二人就算是盟兄弟了。可是我那件煩惱事真不是一言半語所能說盡,而且說出來你也不能給我想出甚麽好主意,更得叫我心裏添煩。還是等到将來我把事情辦完了再來告訴你吧。”說畢他頭朝裏躺下睡了。

李鳳傑用眼看著他,呆呆地坐了半天,但心中已經略略明白。江小鶴屢次三番他向自己詢問昆侖派那女子的容貌,多半那女子就是他十年前的情人,可是在十年前他們全都很小啊!難道十三四歲的少男幼女,就有甚麽私情嗎?這樣想又有點不能相信。

此時窗外有微微的淅瀝之聲,兩盞燈裏的油都已快燒盡了,桌上盤碗狼藉,并堆著許多魚骨魚刺。李鳳傑就把桌子搬到一邊,預備明天早晨再叫那個傭人來收拾。他并把兩盞燈的油都倒在一個燈碗裏,吹滅了一盞,留下的這盞也壓下燈撚,然後将屋門掩上。

剛要躺在榻上去睡,忽見江小鶴一翻身,他睜著眼晴悄聲說:“把那盞燈吹滅了吧!”

李鳳傑吃了一驚,真沒想到江小鶴這時原來也沒睡,便笑了笑說:“留著一點燈光豈不更好?你怕甚麽?難道還有人偷我們的東西嗎?”

江小鶴又悄聲說:“快吹滅了燈,我聽見外面有聲音!”

李鳳傑越發驚詫,回身噗地把燈吹滅,并随身由壁間摘下了劍,輕輕地抽出。

走到屋門前,扒著門縫向外去看。就見外面的天色并不黑,只是灰色的混混沌沌,也不知雨是住了沒有?可是,院中的榆樹被風一搖動便嘩喇嘩喇地往地下灑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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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傑剛要開門出去看看,後面的江小鶴已然下了木榻,将李鳳傑攔住悄聲說:“不要出屋去,你別管,這大概是白天跟我打架的那個人他找我敘交情來了。”

李鳳傑微笑道:“我想是甚麽聲音也沒有,大概是你聽差了!”

江小鶴微笑道;“我明聽見有人推我們的柴扉,決不能聽差。在九華山上我學藝十載,就是在十步之外你往地上扔下一個繡花針,我也能聽見他的響聲。”

李鳳傑笑了笑,心中還不相信,以為縱是柴扉響,也許是村裏的狗來頂的,絕不會是甚麽賊人。

江小鶴似乎毫不驚慌,但只是極有趣似地,把李鳳傑手中的劍要過來,說:“你去睡吧,決沒有甚麽大事。回頭我也許捉來個玩藝兒給你看。”

李鳳傑笑了笑,說:“好吧,我看你的。”心裏卻想著倒要看江小鶴猜度是真是假,并要進一步看他的武藝。

江小鶴在門縫旁往外看了看,他又回到榻上睡,寶劍就放在身旁。李鳳傑依然躺在外首,兩人都不說話。

過了半個多鐘頭,江小鶴似乎又睡著了,院中卻發生腳步聲,李鳳傑就要翻身坐起,江小鶴卻又把他按得躺下,說:“這是胡二怔的聲音。”

李鳳傑傾耳靜聽,果然聽見外面的腳步的聲音很是沉重。待了一會,有人在院中大聲打哈欠,真是那胡二怔。大概他是因為懊惱,身上的鞭傷又痛,在屋裏睡不著,所以才出屋來涼爽。

李鳳傑就不由佩服,覺著江小鶴實在比自己精明能幹的多。胡二怔在院中大踏步地走著,哼哼地喘氣,并不住地打哈欠。

李鳳傑又笑了,就向江小鶴說:“胡二怔起來了,叫他給我們巡更吧。”

江小鶴沒有答言。

又過了一些時,李鳳傑也就迷迷糊糊地要睡了,忽然就聽胡二怔在院中驚喊一聲:“有賊!”

江小鶴就像一只貍貓似地立即就手持寶劍由李鳳傑的身上跳了下去。

他一出屋子,李鳳傑也趕緊去取寶劍,外面卻聽當當地鋼鐵相擊了幾下,又聽江小鶴說:“老朋友你別跑呀!”及至李鳳傑拿著江小鶴的劍跳出屋之時,就見江小鶴已然闖出柴扉追下那個人去了。地上直挺挺地躺著一條大漢,原來是胡二怔正被點穴法給點倒了。

李鳳傑先上前将胡二怔解救過來。他就提劍追到外面,外面也是不見江小鶴。雨還淅淅地下著,李鳳傑跑出了村子,才見大道之旁,江小鶴正與一個人在交手。

那人使的是一根鐵杖,雙手舞著,除了橫掄硬碰之外,并時時以點穴的著數向江小鶴的胸間去點。江小鶴的那口寶劍就如同這雨夜的空中閃電一般,白光飛舞,随著他靈巧的身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逼得那人不住向後去追。

李鳳傑看他們交手不過十餘回合,就見那人抵擋不住,拖著鐵杖就跑。

江小鶴就似一只鷹似地飛追了上去,就從後面将他揪住,先把他的鐵杖奪過來扔了。那人疾忙轉身,用點穴法去掣江小鶴,但都被江小鶴将他手推開。

李鳳傑也提劍趕上前去,江小鶴擺手說:“不要傷他!”然後向那人微微冷笑,說:“老朋友,你的點穴法千萬別向我來使用,這種能耐只可以欺負一些江湖人,但我卻連用也不願用它!”

那人得知敵不過江小鶴,他就不再抵抗了,喘著氣說:“任你處置吧!可是我得告訴你,我今晚來不是要傷害你,我卻是要跟你比一比武藝。因為十年前我們在南江縣相見時,那時我們的武藝都差不多,現在我們的武藝都學成了,所以我才想來跟你比一比。”

江小鶴一聽,才驀然想起來,十年前自己跟著阆中俠到陝南去鬥昆侖派,路過南江縣,曾在袁家莊宿過一宵,那紫面獅袁湧就曾把他兒子敬元叫出來與自已見過一面。

當下江小鶴就驚訝地問道:“你不是袁大莊主的兒子袁敬元嗎?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袁敬元嘆了口氣,說:“自從阆中俠被鮑昆侖戰敗後,回到阆中他就不再闖江湖。我父親和我哥哥袁子紹平生得罪的人很多,後來沒有阆中俠幫助了,江湖中的仇人就都找上門來。我父親和哥哥都先後被人殺死,家産也都被人搶去了。

幸有一位鐵杖僧,因為我父親曾布施過他很多錢,他感念舊誼,才把我救了,并替我複了仇,帶我到他的廟裏去學習武藝,特別傳授了我按時點穴法,我就算是他的徒弟。他并給我改名叫靜玄,将來還叫我帶發修行。”

江小鶴說:“好啦,以後我就叫你為袁靜玄,可是你既認得我,為甚麽在城裏遇見,你不把話說明,卻要在我身上施展你的點穴法呢?”

靜玄說:“我實在沒有惡意,我不過是聽江湖人傳說這幾年你是投名師學藝去了。現在紀廣傑又到河南來捉拿你,所以我今天見了你的面,才要試探試探你的武藝。其實,我到這裏本是為參拜少林寺,并要會會金臉菩薩太無和尚。”

江小鶴一聽紀廣傑現在已到河南要捉拿自己,就不由怒氣填胸,問道:“你聽誰說紀廣傑他要捉拿我?”靜玄說:“原來你還不知道?紀廣傑現在已到了洛陽,随行的有兩個人,一個叫獨眼先鋒蔣志耀,一個叫太歲刀劉志遠,都是昆侖派的高徒。紀廣傑沿途張貼招帖,要捉江小鶴!”

旁邊李鳳傑笑道:“還是他那故技,他曾在西安府貼報子捉拿過我。”

靜玄說:“這不過是為要激你出頭。”

江小鶴忿忿地說:“不用他四處去貼招帖,現在我就起身去找他。靜玄兄,咱們後會有期,今天我多有得罪,但你是我十年前的故交,想你必不能怪我!”說畢,他拱拱手轉身就跑回了鳴琴澗村內。

這裏李鳳傑要請靜玄到他家中去談談,靜玄說:“我不去了,過幾天我再去看你。可是,你要告訴江小鶴,那紀廣傑的武藝是不可輕敵的。”說畢,靜玄拾起來他那根鐵杖回身走了。

這裏李鳳傑趕緊回到村內,就見江小鶴已然牽馬走出了柴扉,李鳳傑就攔阻說:“江兄你何必要這樣性急,要走也得明天再走。”

江小鶴搖頭道:“這口氣我忍不下去。我還沒去找他們昆侖派,昆侖派卻使出紀廣傑來找我,并且還是要捉拿我。我若不趕緊迎上去鬥鬥他們,顯我江小鶴真是膽小如鼠,枉在九華山學了十年的武藝!”

李鳳傑知道攔不住他,便說:“江兄你既要走,我也無法攔你,不過那紀廣傑的武藝我是知道的,他那龍門派傳下來的劍法實在高超。你見了他切不可輕敵,這我可并不是滅你的銳氣。”

江小鶴卻冷笑道:“我願意他的武藝高超。并且見了面我也只用二三成的武藝來對付他,真正的功夫我還不想使用。我此去先把他打服,然後我再去找昆侖派報仇。大約一個來月,我就可以回來。”

李鳳傑點頭說:“好,好!我就在這兒等你。”

說時二人把寶劍換過來,江小鶴就上馬向李鳳傑拱拱手,便往村外走了。

這時,大地之上煙霧茫茫,連路徑都看不清楚,江小鶴身上披著油布衣裳,頭戴大草帽被雨擊著還簌簌地響,道旁的雨水也潺潺地向山澗和小溪之中去流洩。坐下的黑馬嘩喇嘩喇地膛著水,就往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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