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

藝和所認識的人,她也都知道,決不能抵得住江小鶴。一路上,她只是憂思輾轉,情緒纏綿。她想:江小鶴的武藝是人高強了!甚麽人才能敵得過他呢?他緊咬住牙關,不忘仇恨,必要殺死我的爺爺他才甘心。這将來可怎麽辦呢?他太可恨了!我們鮑家世太可憐了!

因此阿鸾時時凄然飲泣,卻又咬牙痛恨,并且還挂著那一絲割不斷忘不掉的癡情。她雖然也心急,但卻走不快。

只有紀廣傑最焦躁,雖然行走了不到五十裏,他胯下的傷處,便已磨出血來,痛得似刀割一般,但他還咬牙忍痛催馬快走,時時按著他的劍柄,摸著他的镖囊,顧盼自雄。他見後邊那些車馬不肯快,他真著急,真生氣!假使沒有阿鸾在內,他一定要大罵出口,并且或許抛下他們,自己獨向走去。

他心裏像懷著一把烈火,這把烈火就是要催著他和江小鶴拼一拼,也明知道拼不過,可是必須拼!無論使甚麽暗器暗算,他也必須置江小鶴于死地,叫阿鸾看著他是個大英雄,那時阿鸾才傾心愛他。可是他雖然心雄氣盛,禁不住體力有限,走到天黑時才到了武功縣。

這時天際已有月色,他本想趁著月色再往下走,可是此時他的胯傷疼痛得實在劇烈,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連馬也不能下。

葛志強就趕緊命夥計攙扶他下來,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店房,把紀廣傑攙到屋裏,又敷上了刀劍藥。

紀廣傑雖然痛得連坐都不能,可是他不甘心躺卧,他就靠著牆,依然掙紮著精神談笑自若,喊店家給他做飯,熱酒,并低著聲笑著,跟阿鸾談話。

阿鸾此時也覺得紀廣傑真強硬,真勇敢,真可稱是一位英雄。所以她心中雖然有很多的痛苦的事,可是只要紀廣傑問她甚麽話,她就必要溫和地回答。

這時葛志強是另睡在一閑房裏,那三個夥計全都在大房子裏居住。這店裏住的客人很多,各屋中都有人談話,并且有人南腔北調地唱戲曲。賣包子的小孩子也走進店裏來叫賣,并有查店的官人拿著皮鞭子在院中跟店家吵鬧,聲音十分雜亂。

但是過了二更天,這一切聲音全都停息了,那些亂吵吵的人,這時全都像是僵死了,都發著鼾聲;那些鼾聲攪在一起,呼嚕呼嚕的就像是海潮,又像是要刮大風。各房中的燈光全都滅了,可是又都怕熱,都大開著屋門,只有葛志強的屋門閉得很嚴緊,其次就是紀廣傑和阿鸾住的屋子。他們的屋門是虛掩的,燈光照得窗裏還很明亮。

這時紀廣傑手中揮著一柄毛扇,給他自己扇兩下。他向他的妻子述說他自己在河南所作的那些得意的事,并說他祖父龍門俠當年所作的驚人之事。阿鸾本來不耐煩聽,可是自己此時又睡不著,只好由著紀廣傑夫說,自己的心裏卻去想別的事。

雖然他們仍是形随心離,可是畢竟與初婚時二人不談一句,動不動就掄刀厮殺,卻又不同了。

阿鸾此時的芳心漸為紀廣傑所感,她的心裏卻更是難受,她想:莫非就這樣下去了嗎?自己終身嫁給紀廣傑了嗎?等到祖父的事情辦完,紀廣傑的傷勢也必痊愈了,自己就與紀廣傑成為名實相符的夫妻,像別人的夫婦一樣,那麽自己幼年時的那一件事,可怎麽才能忘掉呢?除非有個人去把江小鶴殺死!

她心中如此想著,不由得淚水在眼泡裏亂滾得要流出來。

紀廣傑就笑著說:“你可以躺下先睡,好好地歇息,明天一早起來我們還要趕路呢!”

阿鸾卻搖著頭說:“我不困!”說話時,她的嬌态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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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廣傑又不禁發生了愛憐,便挺起身來,要直直地坐好,阿鸾卻又挪了挪地方。

這時忽聽窗外,就像在阿鸾耳畔似的,有一聲微微的嘆息。

阿鸾立時吃了一驚,趕緊起身開門出屋去看。

紀廣傑也掙紮著傷勢,持劍出屋去看。

只見天際星稀月朗,院中地下橫豎卧的有五六個人,都正在睡得香甜。向各處房上去看,就見屋頂上像鋪著一層嚴霜似的,甚麽東西都沒有。晚風陣陣吹起,這風似是由渭河那邊吹來的。

紀廣傑就在阿鸾的身後,悄聲問說:“你是聽見聲音,還是看見人了?”

阿鸾卻搖頭不語,轉身就進屋內,臉色變得煞煞地白。

紀廣傑手找著門框,卻向外發著冷笑,他故意大聲地說:“月色這樣的明朗,院中有人睡覺,江小鶴又不是個鬼,如何能來到這裏?”

正說著,忽然看見對面房上有個黑東西,他就趕緊從囊內掏出一只鋼镖,嗖地一聲打去。只聽見那房上怪叫了一聲,那黑東西就中了一镖滾下房來。

紀廣傑一搖一點地走過去,由地下捉著那只傷了的黑貓。

這時院中也驚醒了兩個睡覺的人,他們都坐起來問說:“甚麽事?”

紀廣傑說:“沒有甚麽事。鬧貓。”

他把那只受傷的貓拿到屋裏,讓阿鸾看,他并笑著說:“剛才驚動了你的,大概就是這東西。”

阿鸾見是很大的一只黑貓,那只鋼镖又插進它的肚子,但它還沒有死,它還不住地掙命。

紀廣傑将镖拔出來,就将這只受傷的貓放了。然後,他洗了洗手,閉好了門,便熄燈睡去,把寶劍仍然放在他的身畔。

阿鸾又愁思了半晌,便也睡去。

到了次日,在店房中用畢早飯,仍然起身西行。

葛志強和那三個夥計是全都勸紀廣傑坐車,可是紀廣傑仍然堅持著,他必要騎馬,只是他騎在馬上卻不敢快走了,就與阿鸾并辔而行。他是高興極了,可是阿鸾仍然愁眉不展。走到天晚便來到大散關,到昆侖镖店裏卸車歇馬。

此時魯志中正在這裏,江小鶴大鬧灞橋,紀廣傑受了傷的那些事,他早就聽人說過了。如今阿鸾一見魯志中,她就趕急問說:“我爺爺現在那裏怎麽樣?”

魯志中只說:“還好。”詳細情形他卻不肯說,直等到他招待紀廣傑、阿鸾、葛志強三個人用完了晚飯,他被阿鸾追問得實在不能不說了,他才說:“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別著急,老師父到了山陰谷住在賀鐵松的家裏,那裏倒是很僻靜。可是賀鐵松的年歲是太老了,他比師父還大五六歲,今年已過了八十,他整天地念佛,連眼睛都不常睜開。他有兩個兒子,都會武藝,早先都作過镖頭,現在回山中務農,可是仍然有镖行的朋友常來訪他們。他還有幾個孫子,也都二十多歲了,都正在學武藝,來往的朋友更是多。所以我師父覺得他那裏地雖僻靜,但來往的人太雜,不便久住。在五天之前,他老人家就離開了那裏,一個人騎馬攜刀走了,并不許我跟随。”

阿鸾一聽,急得流下淚來,趕緊問說:“我爺爺他一個人往哪裏去了?”

魯志中悄聲訊:“他老人家是往南去了,據說是往川省去,他說他在川省還有幾位老友。”

阿鸾說:“我可向來還沒聽說我爺爺在川省有朋友,川省只有他一些仇人,阆中俠……那都是他的仇人!”紀廣傑說:“據我看老爺子一定是發了剛強的脾氣,他出頭找江小鶴去了!”

魯志中說:“不能,他老人家是由洛陽往南去了,我送他老人家直到金牛峽,他老人家生了氣,不許我跟随,我才回來。昨天下午你們若來,我還沒有回來呢。”

當下四個人全都默默不語,魯志中和葛志強全都緊皺雙眉,阿鸾是低著頭,一只手支頭,一只手拭眼淚。紀廣傑卻把雙手抱在臂上瞪著眼,咬著牙,半天,他就嘿嘿冷笑,說:“江小鶴真有本事,他竟把鮑昆侖逼得這樣可憐,現在落得江湖流落,無家可歸!”

葛志強趕緊擺手說:“小點聲說話!”

阿鸾忽然一拍桌子立起身來,跺著腳哭說:“我不能夠再忍了,我要找我爺爺去,我們爺倆去跟江小鶴拼命!江小鶴……”她就仿佛江小鶴現在窗外似的,她就向窗外跺腳痛哭,并且大罵,說:“江小鶴,你這狠心的人!你來啊!你若要我爺爺的命,不如先來要我的命!”

魯志中、葛志強趕緊上前把阿鸾勸住,說:“姑娘別著急,老師父現在身體硬朗,往川省去敢保萬無一失。老師父在江湖上熟,就叫江小鶴去追,他也是追不上!”

阿鸾卻哭著說:“我爺爺有三十多年沒到川省去,連那裏的路徑他都不認得;江小鶴他可在那裏認識的人多,阆中俠就是他們的一夥。只要阆中俠看見了我爺爺,他一定就把我爺爺困住,然後他再派人給江小鶴送信,江小鶴就去殺我爺爺!”

葛志強卻搖頭說:“不能,阆中俠決不能作出那樣的事。十年前老師父雖将阆中俠打敗,可是因為不願結仇,他老人家的手下頗為留情。所以阆中俠回到川省,他就不再走江湖,對人提起來鮑昆侖,他總是從心中發出敬佩!”

紀廣傑在旁卻說:“就是阆中俠再出來與老爺子作對也不要緊,我還正要會會阆中俠呢,讓他也領略領略我的寶劍和鋼镖。”

大家勸了半天,才勸得阿鸾不再哭泣暴躁。但她卻不坐下,只倚窗立著,窗上糊的綠紗,可以看見外面的月色十分清朗,阿為就對著那清朗的月色發怔。

葛志強卻時時注意著姑娘,恐怕姑娘又像上次似的,趁著這月色,自己走去。

過了三更,各人回屋去就寝,阿鸾跟紀廣傑仍然住的是上次給他們預備的那間新房。

這次紀廣傑可是十分高興,他又拿那天新婚之夕阿鸾拒絕他人房之事,向阿鸾說笑著,可是,随他怎樣說笑,阿鸾只是不理,她只是緊緊皺眉,衣扣也不解,她就躺在床上睡去。

紀廣傑仰卧在床上,對著那還很鮮豔的雙喜字,又發了半天癡想。只可惜他胯下的傷處仍然很痛,阿鸾今天又特別愁煩,所以他也漸漸掃了興,入了睡眠。

又到了隔日,不過到五更時,阿鸾就拿著刀及簡單的行李,悄悄出了屋子,到馬棚下去備馬。這時各房裏的人還沒有起來,魯志中昨夜因防備阿鸾又像上回似的一人走去,所以他一夜也沒有合眼,這時才睡。

阿鸾悄悄地備好了馬,挂好了鋼刀,綁好了行李,随後她就先輕輕地将頂大門的石頭挪開,便車馬出門。一出門她就上馬,急揮皮鞭,離開了這尚在睡眠之中的大散關。她催馬踏著山路往南,這時山中彌漫著雲霧,高峰峻嶺都被雲霧埋沒了。近處的樹木只隐隐地在眼前搖著個黑影,廬舍更看不見,連山鳥這時還都正在林裏栖眠,沒有叫也沒有飛。山中只有阿鸾和她這一匹馬,除了得得的清脆有節奏的蹄聲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可是她才走進山裏不到二裏,就聽身後有人高聲呼叫道:“鸾姑娘!阿鸾!”這喊聲在山中振蕩著,十分宏亮,并且還有回音,似是兩個人一問一答地叫著她。

阿鸾趕緊催馬快走,後面的聲音還不住地叫,并且聲音也越來越近。

阿鸾又跑三匹裏地,轉過了五六個山環,卻見迎面有一人騎著馬把她擋住。阿鸾就要向鞍旁抽刀,但前面的人卻喘籲籲地說:“鸾姑娘,你快回去吧!咱們再商量商量,一定有辦法,你一個人可不能往下走。不用說到川省那裏的路徑你全不熟,這秦嶺你就過不去,岔路太多,再往下走五六裏你就迷惑了,轉來轉去,就許轉一個月你也走不出這座山去。并且山裏還有銀镖胡立和他的幾個兒子,他們全都是歹人!你要是個男的還好些,你一個年輕的媳婦如何能一人行走?這卻比不得上次你往長安去的時候。”說話的人正是魯志中。

阿鸾在許多師叔之中,所敬畏的就是魯志中。當下她又流下淚來,說:“我決不能再回去!我昨夜聽你說我爺爺是獨自一人走了,我就時刻不安,我要找我爺爺去,誰也不能攔住我,誰也不能再叫我回大散關!”魯志中嘆息了一聲,說:“老師父一人走了,連我也不放心,我也想随他老人家前往,可是他老人家脾氣太暴,一定不叫我跟随。果然姑娘若能趕上他老人家,我想他老人家決不會向你發怒,不過你也須先回到我那裏,等候幾天。等紀廣傑的胯傷十分好了之後,他能夠騎馬趕路了,那時你們夫婦再走,我也許随了你們前去。”

阿鸾卻冷笑說:“要等他的傷好了,得到幾時?其實現在他也騎得馬,可是叫他日夜的趕路也不行。魯師叔,你不放心我一人前去,你現在就随我前去!怎樣?”

魯志中想了一想,就說:“你看我現在身邊一文錢也沒有,兵刃又沒帶,你在此等我,我回去把錢和刀取來。”

阿鸾卻說:“魯師叔你若一回去,紀廣傑一定也要跟來,只要他一來,我們就無法趕路快走了,再想追上我爺爺可就難了。我現在手下還有二十幾兩,足夠到漢中之用,只要咱們到了漢中,就甚麽都不用愁了。至于刀,不帶沒甚要緊,這山裏的強盜只有銀镖胡立,可是聽說近幾年來胡立對咱們也很好,昆侖派的镖車,便從來不劫。”

魯志中又想了一想,就點頭說:“好吧!我就送你到漢中,到了漢中之後再說!”

于是阿鸾也有些喜歡了,就催著魯志中說:“那麽魯師叔你就在前面快走,咱們就能夠兩天兩夜趕到漢中,在漢中歇一會兒,就往川省去才好。”

當時魯志中就撥馬在前,随走随向阿鸾商量,說:“鸾姑娘你也別太心急,反正一定能在川省見得著老師父,而且他老人家也必無舛錯。我想你父親一定知道他老人家在川省還有甚麽朋友。他老人家是個謹慎的人,既是到川省去,就決不能毫無投奔。”又說:“我也想見一見江小鶴。不瞞你說,當年江小鶴在你家中刺殺了龍志騰,他拐了馬逃走,那時老師父極為憤怒,命我們去追殺他。可是在南山我已将江小鶴追住了,那時他的武藝還不行,我本可以捉住他,但我想起我與他的父親也是師兄弟,而且他又是個小孩子,所以我不忍害他,并且指了一條往川北去的山路,放他走去。後來龍志起等人追上了,我同著他們追到了川北萬源縣,那時江小鶴正在一家酒樓上。因為他門前拴著的馬被龍志起看出,龍志起就提著刀上樓要去殺江小鶴。那時江小鶴真是危在頃刻之間,幸虧是我先上的樓,向他使了個眼色,江小鶴才推開樓窗,跳樓逃走。說起來我連救過他兩次性命,我想他若見了我的面,決不能一點情理也不講。所以我也很想見他。”

鮑阿鸾一面催馬跟随魯志中去走,一面聽了魯志中這些話,她就不禁心中又被感動。回想起來,當年江小鶴不過是個小孩子,而且父死母嫁,實是可憐,自己的爺爺和龍家兄弟待他可也太殘忍!因此又把對江小鶴的憤恨之心,漸漸消逝。

兩匹馬踏著山路走去,雖然走得并不十分快,可是魯志中的地理極熟,他所走的全是平坦的抄近的道路。這時雲霧漸斂,太陽照得山頂像金的一般,山鳥吱吱地叫,撲撲地飛。那些叢生在山上的樹木,由雲霧之中掙紮出來,更顯得蒼翠。微涼的晨風觸到人的臉上也令人十分舒适,并且帶來一些山花野草的芳香。

又走了些時,眼看著就要越過了秦嶺,可是在山中卻沒見著一個人。

這時太陽已然升起,天色已不早了,阿鸾已走得渾身是汗,背後的衣服都已浸透,但魯志中不愧是個“老江湖”。他仍然在前面不慌不忙地走著。阿鸾已有些喘息,她就說:“魯師叔,我覺得口渴!有地方找點水喝嗎?”

魯志中回過頭來悄聲說:“轉過這個山環,那裏就有幾家住戶,在那裏我認識一個姓程的,我們可以到他那裏歇一會。我還要叫他們回大散關給我送個信,不然我們兩人忽然失蹤,他們一定不放心!”又嚴肅地囑咐說:“小心些!這地方不遠就有一座山寨,那山上也是銀镖胡立手下的人,人很多,而且都挺兇狠,不講江湖義氣。”

阿鸾聽了,心中雖不服氣,不怕強盜,可是究竟此時自己是有急事在身,所以不願再惹出甚麽無謂的麻煩。她就一聲也不響地,輕輕揮著鞭子,跟随魯志中向前走去。

走了不到半裏路,還沒轉過了這山環,就聽見後面一陣緊急的馬蹄聲。魯志中和阿鸾趕快回頭去看,就見身後有五匹馬趕來。這五匹馬上的人全都是年輕力壯,身穿短衣,馬旁都帶著刀。

阿鸾曉得來者必是強盜,她就伸手由鞍下抽刀,刀才抽出了半截,就被魯志中把她攔住,說:“不要冒失!那穿綢子衣裳的是胡立的兒子。”他才撥過馬去,迎上前,向那幾個人招手,帶笑說:“胡老二,我要借這條路走走,請你給一點面子,并請你問老掌櫃的安好!”

那邊是銀镖胡立的兒子胡保山,外號叫小楊戬,他帶著四名喽啰,他的眼睛不大注意魯志中,卻只管瞧著鮑阿鸾。

魯志中一招呼他,他就笑著說:“不要緊,咱們有交情,還說得著甚麽借路嗎?”指指阿鸾,就笑著問說:“喂!那姑娘是誰?”

魯志中說:“那不是外人,是我師父的孫女,現在已然嫁給紀廣傑了。”

胡保山說:“啊呀!這就是鮑阿鸾?嘿!”他兩眼向阿鸾的背影亂繞,他簡直迷登了。

魯志中卻說:“我們還有急事,得趕快走,老二,改日再見!”

小楊戬胡保山卻向他手下的人一使眼色,那四個喽啰一放馬,撞了過去,然後将馬一橫,就攔住了山路,不放魯志中和阿鸾過去。

阿鸾氣得臉都發紫,手也按在刀柄上。

魯志中也變了色,但仍忍住氣,就向胡保山問說:“老二,你這是甚麽意思?咱們都有交情呀!”

胡保山微笑道:“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我跟阿鸾是初次見面,我想跟她敘敘交情,請她跟你到我的山上,咱們喝幾杯酒兒!”

魯志中說:“老二,你的好意我們敬謝了,現在我們實在有急事,不能多耽擱。改日我們必到山上拜訪你去,那時再叨擾你!”

小楊戬胡保山一聽,他卻翻了臉,一聲冷笑說:“老魯,你可別不識擡舉,你是昆侖派的人。按理說不但咱們沒有交情,還有仇,因為你平日的人緣還好,我爸爸才吩咐我對你特別講面子,凡是你的镖車,便不攔擋。現在我瞧著這娘們有點兒喜歡,請她到山上喝兩杯,又不是叫她陪我……”

他搖頭擺腦地話才說到這裏,阿鸾就早已抽出了鋼刀,撥馬奔過去,罵聲:“住口,你這混蛋!”

胡保山見刀來了,他趕緊一縮頭,同時撥馬要向後退,但阿鸾又向前逼了一步,鋼刀直劈下來,那個楊戬胡保山就慘叫了一聲,右胳臂整整的削下來,摔下馬去就死了。

四個喽啰一齊催馬掄刀奔過來,阿鸾就在馬上施展開了昆侖刀法,三五個來往,便又被她砍傷了兩個人,其餘的那兩個人催馬就向北逃奔。

阿鸾還要去追趕,魯志中剛才因為他手中無兵刃,所以閃在一邊,這時他過來了,驚慌慌地說:“快走!快走吧!”他下馬擡了一口刀,然後再上馬,就帶著阿鸾,雙騎如飛,轉過了山環,向南去奔走。

然而這時對面又逢著一道峻嶺,後面十多匹馬又追趕下來。

魯志中驚慌著回頭去看,就見身後是銀镖胡立的長子胡保江,和他們寨中最兇橫的強盜——人稱二寨主的餘大彪,并率著十五六名喽啰。

那胡保江的馬尚未趕到臨近,他就揚起手來嗖嗖打來了兩只鋼镖,但都被魯志中和阿鸾躲開。

魯志中這時又氣又急,便向阿鸾說:“拼吧!随拼随走!”于是二人橫刀等待,并都小心提防著暗器。

胡保江率領賊衆飛奔前來,就大聲喊罵著:“魯志中、鮑阿鸾你們今天都休活了,給我兄弟抵命吧!”

餘大彪也瞪著兇狠的眼睛,挺著長槍說:“現在沒有別的話說,你們就趕緊下馬來受死!”

魯志中與阿鸾一齊奮勇揮刀催馬迎過去,立時短刀相接。始而在馬上,後來又都跳到馬下,十幾匹馬全都驚得四處狂奔。這裏十幾個人就在這道嶺之下,坷坎不平的山道之上,亂戰起來。

此時聽不見旁的聲音,只聽得刀槍亂響。戰了不到一刻鐘,那邊的賊人雖衆,但禁不住魯志中與阿鸾的刀法精熟。尤其是阿鸾,她的心中積壓了多日的憂郁和怨恨,至此時她全都發洩出來。她就像是瘋狂了似的,揮動了昆侖刀亂殺亂砍,一連砍傷了五六個喽啰。

那餘大彪在這秦嶺跟随銀镖胡立十餘年,殺害的人命無數,槍法也極高強,但他與阿鸾交手不過十餘合,便被阿鸾一刀劈死。

這時魯志中的鋼刀也削去了胡保江的兩個手指,胡保江忍著疼痛,帶著殘存的喽啰一齊跑了。

阿鸾雖然們想追殺,可是此時已沒有了力氣,她喘籲籲的,臉色慘白,魯志中趕緊拉著她快走。

走上了山嶺,正要找尋馬匹急急逃出秦嶺,這時忽見銀镖胡立又率領六七名喽啰趕到。

魯志中就驚慌地說:“這就是銀镖胡立,他的飛镖百發百中,咱們快走吧!”

阿鸾就忽然想起來銀镖胡立原是她的仇人,十年前曾用镖傷過她的父親鮑志雲。

當下她瞪著眼,喘了喘氣,不聽魯志中之勸,反手挺鋼刀,飛也似地跑下山去,迎著叫道:“哪個是銀镖胡立,有本事的單打單個,過來交手……”

阿鸾這幾句話尚未說完,就見那長著連接胡子的銀镖胡立,在馬上将右臂一揚,往後一掄,又用左手一拍右肘,立時飛镖打出。

阿鸾向右一躲,但覺得左肋一痛,一只镖就斜擦過去,阿鸾一皺眉,胡立的第二只飛镖又打到,阿鸾又沒有躲開,镖正插在右肩上,痛得她把刀扔了,用手将镖拔出。

這時胡立等一幹強盜亂馬就擁上了山坡,魯志中也趕下來,要拼出死命與衆賊厮殺。

那銀镖胡立卻先命喽啰将阿鸾捉住綁起來,他手裏拿著一只镖,向魯志中比著姿勢,他那黑臉上現出兇狠之色,胡子都一根根紮豎起來,就向魯志中獰笑著說:“好!十年以來我跟你們昆侖派極力交好,現在昆侖派的孫女倒殺死了我的兒子。限你趕快走,三天之內把鮑家父子叫來,叫他們到山上去見我,他這孫女還許能有活命,如過了三天,我可就把這惡婦的頭顱割下,送到漢中去了!”

魯志中趕快抱拳說:“胡掌櫃,今天這事真是想不到!姑娘的性情烈,作錯了事,可是無論如何,也請你放了她,因為她是紀廣傑的妻子。”

銀镖胡立又獰笑著,說:“你休要拿紀廣傑來吓我,我不怕他龍門俠的孫子。現在我不殺這惡婦,也就是給他留下點情面。你既說出他來,那可好了,連他也要叫來。紀廣傑、鮑昆侖、鮑志雲,他們三人都來給我叩頭認罪,并交來一千兩銀子,我才能饒這惡婦的活命。寬你們的限,給你們五天的工夫,五天之後若不來,就不用再來了!”

魯志中還要說話請求,銀镖胡立卻用镖比著他要打,并狠狠地威吓說:“你還不快走!饒了你的命就算便宜了你,你還要找死嗎!”

魯志中曉得胡立的飛镖厲害,便不敢抵抗他。這時阿鸾被賊人用繩綁上了,她還不住地大罵、掙紮,但禁不住賊人衆多,魯志中又無力援助,所以魯志中就眼見阿鸾被賊人綁在一匹馬上,牽著走了。

魯志中就不住頓腳大哭,那邊胡立随著走,還在馬上扭頭揚手,逼著魯志中叫他走。魯志中只得往上去。但是過了這道山嶺他就扔下了刀坐在地下,痛哭著想:我還有甚麽臉去見師父師哥?師父入了川省,五天之內如何能将他尋回?若是把鮑志雲找來吧,鮑志雲也跟銀镖胡立有過仇恨;他就是肯來,恐怕也無濟于事。坐了一會,又覺得事情緊急,不可耽延時刻,于是他站在岩上四下張望,就見西邊山角下,有一匹黑馬在那裏吃草,正是自己的那匹,倒尚未被賊人牽走。

魯志中随就提著刀下了山嶺,走了過去,将馬牽到手中,就想:我只好先回去見葛志強,叫他來解救阿鸾姑娘。因為葛志強近二十年來走镖經過秦嶺,從沒與銀镖胡立起過糾紛,請他來上山去說許行。于是魯志中就收了刀,上了馬,順著來時的道路向北走去。

走了不遠,就遇見一大幫客人,跟随兩個保镖的,都是華州李振俠手下的人。

魯志中與他們都略略有點交情,當下見面談了幾句閑話。魯志中并沒說出阿鸾已被銀镖胡立擒去之事,只問問這個镖頭與銀镖胡立相識不相識,兩個镖頭都答道:“誰和他相識?不過每次遇見他們的人,就送他們五兩銀子,作為買路錢。從李振俠老镖頭親自走秦嶺保镖時便留下了這個例。我們并不是怕胡立,他的武藝并不高強,只是那百發百中的飛镖,我們犯不上招惹他。”

魯志中一聽,就斷絕了希望,趕緊與這兩個镖頭分手,又向北急急行走,還沒走出山口,迎面就來了六匹馬,馬上就是葛志強、紀廣傑、利順镖店及自己镖店的夥計各二名。

相距還很遠,紀廣傑就焦急地高聲問道:“魯師叔,你沒看見鸾姑娘嗎?”

魯志中卻十分羞慚,催馬過來,皺著眉說:“事情真想不到,鮑姑娘殺了胡立的兒子,又殺死了餘大彪,她被……她被胡立用镖打傷,擒上山去了!”

紀廣傑不容魯志中把話說完,他就氣得出鞍旁抽出寶劍來,高聲喝道:“走!咱們找銀镖胡立去!”說時他催馬就走,葛志強急忙趕上去,勸阻紀廣傑說:“現在你可不能冒失!胡立的镖真是百發百中!”

紀廣傑回首冷笑道:“我還怕他的镖?我這裏也有镖,我跟他倒要比一比,看是誰的镖打得準!”他因妻子被山賊擒去,這種奇恥大辱他萬難忍受,所以不聽人勸,不顧傷疼,急急揮鞭策馬,飛似的向南走去。一面在馬上大聲喊道:“胡立!狗強盜,滾下山來與紀大爺鬥一鬥!不然紀大爺要踏破了你們的賊窩!”

葛志強、魯志中就帶著那四個夥計一齊追來,齊聲勸說:“現在咱們還得忍耐點!因為咱們的人在他山上,如果把他罵急了,阿鸾姑娘的性命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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