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紀廣傑聽了這話,也似乎微微有所顧忌,勒住馬,喘了喘氣又憤然說:“依著你們将怎麽辦?我紀廣傑來到關中都是吃了你們昆侖派的虧,不但吃了你們男人的虧,還要吃你們女人的虧。阿鸾嫁了我,甚麽事都不依著我,今天早上竟背著我逃走,自己往虎口裏送,這不是有意要污蔑我們龍門俠後代的名聲!”
葛志強聽了這話,他也不由得憤怒。
魯志中倒勸解說:“現在鸾姑娘被捉在山上,咱們怎麽可以自己倒打起來?現在我想硬辦一定不行,只有請葛師兄舍個面子,到山上見見銀镖胡立,跟他說些好話,或答應給他些錢,我想他才能放阿鸾下山!”
葛志強嘆了口氣說:“現在還怕甚麽丢面子?昆侖派的面子到今日早都喪盡了!見了銀镖胡立,只要他肯放阿鸾下山,那我給他叩頭都行!”
紀廣傑說:“我也随你上山,見見胡立去!”
葛志強卻說:“你要是同我上山,倒不如你現在就把我殺死。到山上見了胡立,你一定忍不住氣,一定要和他打起來,那時我一定要死在山上。因為我不怕胡立的刀槍,我也不怕山上的那些喽啰,我只顧忌他那飛镖!”
紀廣傑聽了,卻微微一笑,把寶劍當啷扔在地下,把镖囊也解下來扔了,拍拍身上,又張著兩只空手給葛志強看著,說:“你看,現在我手無寸鐵,胯下又有傷,我還能跟銀镖胡立打起來嗎?只是因為鮑阿鸾無論好壞,總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被山賊擄了去,已夠我無顏的了。我若再不親自跟胡立講理,将來我還怎能見得起人!”
葛志強尋思了一下,便點頭說:“好,連我也不必帶兵刃。”
魯志中卻向葛志強使眼色,那意思是叫他別帶紀廣傑上山去。葛志強卻沒看出來,便說:“志中,你在這兒等著我們吧,我們去一會便回來。”說著,他撥馬帶著紀廣傑就走,魯志中和四個夥計就趕上前去說:“你們還是帶上點兵刃才好?”
紀廣傑也向葛志強說:“我不帶兵刃是因為你怕我和胡立打起來,但你也不妨帶上一把刀。”
葛志強勒住馬想一想,便仍然搖頭說:“用不著,一帶了刀,那胡立不容我們說話,他就能用镖打咱們。”
當下他的馬在前,紀廣傑的馬在後,順著山路,迤逦地走去。轉過了幾個山環,便看見前面有一座高峰,峰上樹木叢生,煙雲飄浮,并且路徑極窄極陡。
葛志強就在馬上回首,對紀廣傑說:“你看,就是這裏。”又悄聲說:“這座山名叫堕鹞峰,鹞子都飛不下去,你就可知是多麽險惡了!胡立占了這座山峰,憑著他的銀镖,二十多年來就沒有一個人敢惹他,連大隊的官兵都剿滅不了他。”一面說,一面走,走到半山腰裏,那馬上不去了。
紀廣傑的左胯又疼得很厲害,葛志強就說:“下馬吧,走到這裏就得牽著馬上山,若騎馬上去,倘或馬一失足,那就太危險!”
于是二人一同下了馬。紀廣傑下馬的時候,他的懷裏卻叮的一聲響,原來他暗藏著兩只鋼镖,這聲音葛志強倒沒有聽出來。
二人牽著馬向上又走了不遠,就見路旁從石頭縫裏長出兩棵棗樹,葛志強就說:“把馬系在這裏吧,丢失不了。”于是二人一齊系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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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向樹上系缰繩,忽聽高處有人大聲喝著:“喂!幹甚麽的?”
葛志強擡頭一看,就見五六個喽啰,都站在峰上,手裏都拿著刀,瞪著眼向他們來問。葛志強就向上抱著拳,仰臉說:“我是西安府利順镖店的葛志強,現在同著這位紀廣傑,要拜會你們大掌櫃子胡大爺。我們身邊沒有帶著兵刃,來此全無惡意。煩勞大哥們給我們通報一聲!”
幾個喽啰越發瞪著眼向他們來望,随後又彼此交談了幾句,就派了一個人往寨裏通報去了。
葛志強回頭向紀廣傑說:“我們就在這裏等候吧!”
紀廣傑就忿忿地,暗中罵了一聲,他因為胯疼,就坐在一塊石頭上。
葛志強又囑咐說:“紀姑爺,見了胡立,無論他說甚麽,你可都要忍氣。不用說他的銀镖,他山上的喽啰就有一百多人,我們決不是對手。不但我們兩人都得死,阿鸾姑娘必然也被殺害!”
紀廣傑點了點頭,卻一句話也不說。
待了半天,為首的一個賊頭目,兩只手部拿著刀,葛志強認得,這是銀镖胡立手中很得用的人紅臉猴子邱二。
葛志強就向上走了幾步,說:“邱二哥,許久沒見,你這向好呀?”
那紅臉猴子卻橫眉豎目地,怒視著下面的二人,一句話也不發。
葛志強又鼓著勇氣,向上走了幾步,又抱拳,并且賠笑說:“邱二哥,勞煩你們,領我們去見見胡掌櫃。今天想不到,我師侄女鮑阿鸾竟傷了胡家兩兄弟,連餘大哥也慘遭不幸。我們現在來此,也不是要給阿鸾求情,就是見見胡掌櫃,我們向他請罪。”
又指指身後的紀廣傑說:“這位是龍門俠的孫少爺紀廣傑,他是阿鸾的女婿。”
那紅臉猴子撇著嘴說:“你們還有臉來見我們掌櫃的?魯志中帶著鮑家那丫頭,把我們二少掌櫃的跟餘大爺殺死得好慘呀!放走了魯志中就算便宜他,你們還敢來找死嗎?鮑家那丫頭,你們想要看也看不見了,她陪著我們哥兒幾個睡了一個早覺,剛才被我們把她大卸八塊……”
紀廣傑一聽這話,氣得往上就撲,葛志強急忙把他揪住,勸說:“紅臉猴子的話靠不住!銀镖胡立雖是強盜,但也不至于那麽兇狠,阿鸾決沒死!”
紀廣傑氣得臉色煞煞地白,籲籲地喘氣。
葛志強又向紅臉猴子說:“邱老二,你講點面子,我姓葛的在寶山下往來了二十多年,我們的交情也非一日了。鮑阿鸾殺死了胡少掌櫃,你們弄死她也與我無幹,只是無論如何,我要見見胡掌櫃的。”
後面紀廣傑就咚地擂他一拳說:“你趁早兒回去,叫我獨自去見胡立!”
葛志強回身皺著眉向紀廣傑說:“到這時你還不忍氣!這可怎麽好!阿鸾一定沒死,我敢作保,因為銀镖胡立也怕與我們結仇,他尤其怕我師父。十年前他镖傷了鮑志雲,他就急忙派人向我師父去謝罪。這次他肯把魯志中放走,就可見他仍然是怕我們。不過我們也不應逼急了他,逼急了他,鸾姑娘可就不能活命了!”
紀廣傑依然憤憤地說:“就是他們不殺阿鸾,可是受了他們的侮辱也不行!”
葛志強擺手說:“更不會!銀镖胡立跟我師父是一個脾氣,他最恨好色之徒。他手下的喽啰幹甚麽壞事都行,只是不許搶劫婦女,不然叫他知曉了,一定被殺。”
紀廣傑聽了這話,他才略略放心,他才消了點兒氣。
此時紅臉猴子邱二已派了喽啰去通知銀镖胡立,他仍手握雙刃帶著十幾個人把守住山路,怒目向下望著。
又待了一會,就見那銀镖胡立帶著幾個人在山峰上露了面。葛志強急忙囑咐紀廣傑千萬要忍耐,他向上趕了幾步,就向胡立抱拳說:“胡大哥!我現同著紀廣傑前來給你謝罪!”
紀廣傑卻臉上仍然帶著怒色,一句話也不說,只随著葛志強向上走去。
那銀镖胡立繃著黑臉,豎著大胡子,瞪著兩只兇狠但又帶著悲慘的眼睛,向紀廣傑來望。等到葛志強上了山峰,來到了他的臨近,他才說:“葛老六,我跟你沒話說,你回去吧,你別攪在裏面,傷了我們十幾年的交情。叫紀廣傑上來,我倒是久仰他的大名,現在得跟他談談!”
紀廣傑已随著葛志強到了山峰,頭一句話他就說:“鮑阿鸾是我的妻子,她殺死你的兒子那話另說,現在我先問問你,她死了沒有?”
銀镖胡立卻盯了紀廣傑一眼,就說:“她死當怎樣?不死了又當怎樣?”
紀廣傑冷笑道:“那自然是兩個說法了!”
銀镖胡立又把臉沉了沉,說:“紀廣傑,你來到我這裏可不準放肆,別以為你是龍門俠的孫子,我就怕了你!鮑阿鸾今天殺死了我的兒子,殺死了我的幫手餘大彪,這種欺負,我從來沒受過。我若不是因她嫁了你,我早就把她處置了!”
紀廣傑一聽這話,他就笑了,說:“這就好說了!”
用手一拍胡立的肩膀,胡立吓得急忙向後退幾步,他以為龍門俠的孫子必會點穴。
紀廣傑一聽胡立因為畏懼自己,沒敢殺死阿鸾,他就越發趾高氣揚,随傲然說:“既然如此,你我就交個朋友吧!把我的妻子平平安安送出,讓我帶她回去,将來我必要酬謝你。現在有個江小鶴,他可快到秦嶺來了,只要他一來,必要把你們的山寨踏平。你的銀镖也沒有用,那時我必能來幫助你,因為只有我才能夠降服他!”
胡立氣得頓腳說:“你休拿江小鶴來吓我!我更不怕你紀廣傑,現在鮑阿鸾既到了我的手中,我便決不能再叫她下山。死雖不能使她立刻便死;活可不能叫她随便活。我已把話告訴魯志中了,就是五天之內,喚鮑家父子和你姓紀的,都到我山上來;你們講完了軟話,跪下給那兩口棺材磕了頭,再送上五千兩銀子、十匹馬,那時我把阿鸾的一只手割下來,才能放她下山。不然,我可甚麽事情都作得出來!”
紀廣傑氣得掄起了拳頭要打,葛志強急忙把他攔住。
胡立卻後退了幾步,狂笑著說:“紀廣傑你不要發威!你的老婆現在我的手裏,我銀镖胡立作了一輩子好漢,但到現在,可講不得了,我也許要糟踐糟踐她!”
紀廣傑氣得咚咚頓腳,但又被葛志強抱住他,他撲不過來,葛志強一面攔住紀廣傑,一面向胡立央求道:“胡大哥!你也給我們留點兒情面,何必你要跟我們昆侖派和龍門紀家,結下這莫大的恨?”
胡立聽了這話,他才把态度改變了一些,便道:“非是我願意同你們結仇,十年來我對你們都很客氣,我跟姓紀的更無仇恨。現在是你們找到我的頭上來了,你們來看看!”
說著,他便叫葛志強和紀廣傑随他向上走,葛志強又回首悄聲對紀廣梁道:“你千萬要忍耐些!”
紀廣傑也想了一想,便忍下些氣,于是二人便随著銀镖胡才再向上去。
那紅臉猴子帶著一些喽啰,便全都捧著刀擁著他們,并怒視著他們。
少時便到了山寨裏,這山寨裏有一片土房,約有三十多間,并有在山上掏成的窯洞,也有二三十間,洞裏面也都居住人。
紀廣傑、葛志強來到這裏,喽啰越聚越衆,足足有一百多人,手裏全有兵刃,層層将他們包圍住,葛志強這時吓得面色都黃了。紀廣傑也有些恐懼,但表面上他仍是高傲著。
銀镖胡立便帶著他二人,到了兩口棺材之前,便不禁堕下淚來,憤激著道:“你們來看!我的兒子胡保山,今年已二十五歲了,他已有了妻子。餘大彪跟随我已有十幾年,他的一家人也全在我這裏,如今一朝都死于非命。你們也都是走江湖的,也都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們想:鮑阿鸾的手段夠多麽兇狠?這件事便能随便完了嗎?”
葛志強也嘆息著道:“這真是想不到!可是,我知道阿鸾必不是存心傷害他們兩人的性命,這一定是誤傷!”
紀廣傑也道:“既然雙方動刀拼起命來,那就說不定誰傷誰。無辜被殺那算是慘死,那算是深仇。但因拼命而死傷的,可是無可怨。我紀廣傑的左胯受了江小鶴一劍,傷不算輕,但我并不恨江小鶴。将來我們再見了面,我有本事我再刺他,我沒本事他再刺我。你銀镖胡立盤據秦嶺二十多年,你們也不是沒傷過人,如今別人傷了你們,你們就覺得悲慘了!”
胡立瞪眼說:“你要這樣說,阿鸾被我擒住了,我就可以殺死她,毫不容情!”
紀廣傑說:“你若殺死她,我也叫你活不了!”
胡立嘿嘿笑著說:“到這時你們還發橫呢?”他一咧嘴,四下的喽啰就一齊掄刀撲上來,但胡立又用眼色把那些人止住。
紀廣傑雖然面色變了,可是還高傲他笑著:“別用人多來吓我,你要真想動手,就把話說明白了,我們就鬥一鬥!”
胡立把臉沉了半天,說:“其實殺你也很容易,只是因為你的胯骨已然受了傷,我們就是殺了,也不算英雄。你們下山去吧!五天之內你們帶著鮑家父子再來見我,我們再商量。”
紀廣傑喘了一口氣,态度也和緩了一點,說:“你們再叫我下山,把鮑家父子請來那也容易;給這口棺材叩頭,那自然是辦不到。可是五千兩銀子準能夠奉送你們,不過現在你得叫我看看我的妻子,我得準知道她現在還活著,我才能走!”
銀镖胡立想了一想,就點頭說:“好,我領你去看看!”于是又由胡立在前,許多喽啰擁著葛志強、紀廣傑到了審洞前。
這些窯洞都是在山石上掏成的,有的掏得很深,假若不是也安著窗戶,遠看簡直像個耗子洞。就有兩間石洞,都安設著很粗的鐵欄杆,仿佛監獄似的,裏而此前面別的洞都黑,都陰慘。
紀廣傑向裏去看,就見阿鸾奔到鐵栅攔前,她雖然還不至于蓬首垢面,可是從右肩膀直到手腕上,滿是淋漓的血跡,但是她的精神還好,瞪著兩眼說:“你們幹甚麽來啦?”
紀廣傑就說:“我帶著傷冒著險特同葛師叔前來救你!”
阿鸾卻急急憤憤地說:“我不必你們救,随他們殺死我好了!你們去吧!也別叫我爺爺來!”說時她垂下眼淚。
葛志強說:“鸾姑娘,你就暫且在此忍耐幾日,胡大掌櫃也并無害你之心,五天之內我們一定能夠将你救出。”
紀廣傑就說:“用不著五天,今天明天我就能夠将你救出!”
胡立在旁卻不住地微微冷笑。
紀廣傑這時憤怒極了,他回過頭就向胡立說:“我要叫你現在就把我妻子放出來,有甚麽話我們然後再商量,我準能叫你過得去,你要這樣欺辱我紀廣傑可不行!”
胡立仍然冷笑著,說:“你說的話太容易,放了她,我的兒子和朋友就算是白死了嗎?現在我們甚麽說的也沒有,就是限你們五天,把鮑家父子找來,要不然,你就不必上山來了,這鮑阿鸾你便別想她了。”
又走過來,拍拍鐵欄栅,摸摸栅欄上的大鐵鎖,冷笑著說:“你看,這座獄洞便是因一頭豹子它也跑不了,你若妄想黑夜上山來救她,那你可是自走死運!”
他說這話時,相距紀廣傑不過二十幾步之遠,紀廣傑此時氣得臉色煞白,驀然他使掏出鋼镖來,一拍手向胡立打去。
不想胡立也是久歷江湖的大盜,他早已看出紀廣傑身上藏有暗器,他早在時時防範。如今見紀廣傑的镖來到,他趕忙閃身,便将镖躲開了。
此時旁邊的群盜一齊掄刀向前,葛志強立刻被他們砍倒,紀廣傑卻奪了一口刀與衆賊厮殺起來。只是賊人太多了,刀槍齊上喊聲四起,紀廣傑一人實在無法招架。他便砍傷了幾個喽鑼,沖開了重圍,忍著胯傷,向山下跑去,但是山口也被衆盜擋住,紀廣傑只得又往山上爬去。
可是他因為胯傷所累,登攀不便,又兼賊人太多,胡立又手持銀镖在等待他,所以他只向上爬了十幾步,便被胡立從下面打了一镖,正打中他那左腿根上。他痛得立不住,便滾下山來,衆賊一齊掄刀上前,要将紀廣傑砍為肉醬。
但胡立的嘴裏一打呼嘯,衆賊便一齊将手停了。
胡立使命人将紀廣傑也捆綁上,又摸摸他的身子,只見衣裳裏還有一只镖。胡立便冷笑著說:“小輩!你也敢跟我使起镖來?你真叫天師眼前刮旋風,聖人門口賣三字經。”
紀廣傑被捆綁著,依然不服氣,說:“小子,你們便是把我殺了又當怎樣?一二百人打我,并且用暗器捉了我,這你們便算是英雄了嗎?”
胡立笑著說:“現在你還誇甚麽口?你龍門俠的孫子,自以為江湖無敵的英雄,如今也被我捉住了!”
紀廣傑氣得瞪著眼,雖然身子被根粗的繩子捆綁著,左跨上新傷舊傷全都鮮血淋漓,但他還要掙紮起來,去撲打胡立,卻又被幾個賊把他按住了。
胡立命幾個賊架著紀廣傑,又到了囚禁阿鸾的那窯洞前,故意叫阿鸾來看。
阿鸾一看見紀廣傑也受傷被擒,她便不禁十分傷心,手把著鐵欄,流著淚說:“你跟他們說,叫他們殺死我們吧!我們到陰間作夫妻去,到陰間我一定便跟你好了!”
此時紀廣傑的臉色亦十分凄慘,但仍然勉強笑著,說:“你何必說這話,殺不殺都由他們去好了。我死無恨,只恨的是我不能為你們昆侖派殺死江小鶴!”
阿鸾一聽這話,她更傷心,便低著頭嗚嗚的痛哭。
紀廣傑卻向胡立說:“姓胡的,現在我求你一件事,便是求你當著我妻子先殺了我,不然,你便把我們倆囚在一塊兒。”
胡立卻微微冷笑,一聲不語,轉身便走開了。
他回到他居的房子之內,歇了一會。
這時,他心裏倒是痛快得多了,覺得捉拿了鮑阿鸾、紀廣傑二人,便足可以為自己的兒子和餘大彪報仇了。
這時他手下的喽啰頭目紅臉猴子邱二、焦四又都來到屋裏,向他請示說:“掌櫃的打算怎麽辦?那紀廣傑是鬧得厲害,我們想,不如先把他結果了?”
胡立卻搖了搖頭,說:“他是龍門俠的孫子,他一定還有不少的師兄弟。我們若殺了他,那個仇可是結大了,将來一定要有比他本領還高的人來找尋我們!”
紅臉猴子說:“我聽說紀廣傑的武藝,在江湖上便是頂高的了,連蜀中龍的弟子李鳳傑,都被他給驅走開關中。殺了他,便是再有人來,那也一定敵不過掌櫃的銀镖。”
胡立卻仍是搖頭說:“先将他囚在另一個窯洞裏,跟那女的離遠著點,別傷了他。”
紅臉猴子用眼瞧著焦四,表示不贊成的樣子。
焦四又問:“那葛志強怎樣發落,他可還沒死。”
銀镖胡立便道:“将他擡來吧!”
當下紅臉猴子邱二跟著銅錘焦四一同出屋,又過了些時,焦四便帶著喽啰,将葛志強攙扶了來。
葛志強此時倒未被捆綁,可是肩上和背上全都受了很重的刀傷,疼得他臉色蒼黃,不停呻吟。
胡立喚人扶他在一條板凳上坐了,便道:“葛老六,今天的事真對不起你,可是我并沒有傷你之心,這都是紀廣傑惹出來的。他大概跟你上山時,便沒懷好意,你上了他的當了。”
葛志強沉吟著道:“這還講甚麽?事情弄到這地步,我也沒法子。你現在既然還肯跟我講交情,那便請你派幾個人将我送到山下。魯志中現在那裏等著我,把我交給他們,我叫他們送我回長安去養傷,這一切的事我都不管了!”
胡立點頭道:“好好!你既不管,那便沒有你的事了。将來我跟鮑昆侖鬧到甚麽地步,都與你葛老六不相幹。”随吩咐幾個喽啰預備板子,将葛志強擡下山去交給魯志中。
然後他使又帶著幾個喽啰,在山前山後,以及各處窯洞,全都查視過了。囑咐手下的人從今天起,不許出山去作買賣,只要日夜嚴守著山寨。并吩咐對于紀廣傑、鮑阿鸾不要缺他們的飲食,也給他們傷處上些刀創藥,千萬別叫他們死了。都吩咐完了,胡立便仍然回到自己的居房之中。
待了一會,那把葛志強送下山去的幾個喽啰,又都回來了,他們說:“将葛志強交給了魯志中,魯志中說是請掌櫃的多容他們幾天限,他們好去找鮑昆侖。”
胡立卻微微冷笑,并沒有作聲,便拂手令喽啰們出去。
這胡立占據秦嶺二十多年,因為他的銀镖百發百中,所以不但各路镖頭不敢惹他,即使強盜們亦都不敢在此與他争強。
附近有三座山峰,一座是堕鹞峰,一座是西邊的牛舌嶺,便是他的兒子小楊戬胡保山所占據的地方。另一座是馬脖子嶺,早先是他的大兒子把守,現在他的大兒子亦被阿鸾殺傷,便由一個名叫白毛虎的強盜,帶著幾十個喽啰替他把守。
在傍晚的時候白毛虎亦來到了堕鹞峰,他先到胡保山和餘大彪的棺材前哭了一番,然後便進屋裏同銀镖胡立、紅臉猴子邱二、銅錘焦四,四個賊首在一起談話。
白毛虎便說:“魯志中今天獨自一人騎馬往南去了,我們要把他攔了,他說他是去找他師父鮑昆侖。因為是掌櫃的叫他找的,我們便沒攔阻他。現在便是要等著鮑昆侖來到,我再跟他算賬!”
白毛虎又說:“我想鮑昆侖未必敢來,因為江小鶴将要到鎮巴去找他,為江志升複仇。他已然逃走,不知去向了。”
胡立尋思了半天,便問道:“江小鶴那個人怎麽樣?”
白毛虎說:“聽說那人武藝高超,在紀廣傑、李鳳傑、阆中俠之上,不然如何能使鮑昆侖這樣怕他?”
紅臉猴子邱二便說:“我想我們不如與江小鶴結交,設法派人去找他,把他請上山來作二寨主。至于那紀廣傑,我們亦不用聲張,暗暗結果了他,省好大的事。那鮑阿鸾是個娘兒們,本事究竟有限,亦不必傷她性命,便把她永遠囚在這裏,由我看守,管保她跑不了。鮑昆侖來,拿點銀兩上山看看他孫女倒行,可是若想帶他孫女下山,那可辦不到。因為我們得留下個押賬,不然将來鮑昆侖一定要設計報仇。”
胡立聽了這些話,他卻猶豫不決,因為他心裏盤算著兩件事:一件是江小鶴,不知此人究竟能否來到山上入夥,入了夥之後是否能漸漸喧賓奪主,将自己壓下去。
第二件事便是鮑昆侖,因為胡立二十年來雖以他的銀镖制服了昆侖派的徒衆,可是他對于鮑老拳師仍懷著敬畏之心。他曉得鮑老拳師的武藝出衆,而且老當益壯,假若真将他找上山來,他舍不得他孫女,當然要向自己服軟。可是将他孫女放下山去以後的事情還難道料,萬一他要不顧孫女的生死,與自己拼起來,那恐怕他比紀廣傑還難糾纏。
四個賊首相談了一會,沒有結果,又在一起飲酒。酒後,白毛虎、銅錘焦四、紅臉猴子,又分頭在各處巡邏了一番,方才各自回到屋裏去睡覺。只有紅臉猴子邱二他卻睡不著,他腦裏想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便是今天殺死他們少寨主和餘大彪的、後來受傷被擒的那個鮑阿鸾。
本來這座山峰上的女人很少,只有胡立的妻子,已是個半老婆子;還有便是胡保山和餘大彪的媳婦,那都是從山裏人家強占來的,全都極為醜陋不堪。
紅臉猴子今年已二十多歲,作強盜已有七八年了,可是他還沒弄到一個老婆。像阿鸾那樣年輕,那樣天仙般的模樣,他簡直有生以來還沒見過,所以他今晚睡不著覺。他想:那個娘兒們,本事那麽高強,手段那麽厲害,她便是甘心願意作我的老婆,我亦得斟酌斟酌。
可是,趁著她現在正受傷,正囚在洞裏,我得占點兒便宜。于是他便提著一口刀,走出屋去。這時星月茫然,山風甚緊,紅臉猴子走了幾步,他可又站定了,原來他想起他手裏沒有開那獄鎖的鑰匙。這鑰匙向來是用過之後,便由胡立自己收起,那個鎖頭又很特別,既大且沉,旁的鑰匙都不能開。
紅臉猴子發了會兒怔,便想明天得設法和胡立要過鑰匙來,今天且去和那個娘兒們訴說訴說情意,使她的心上先有了我。
于是他悄悄地走到那囚禁阿鸾的獄洞之前,便見那裏蹲著兩個喽啰,一見他來了,便齊都站起身來,手挺著鋼刀,齊問說:“是誰?”
紅臉猴子便說:“是我!”
那兩個喽啰聽出來紅臉猴子的語聲,并藉著微茫的月光,看出來他的面貌,便齊都說:“邱二爺,我們在這兒蹲著啦,并沒睡!”
紅臉猴子說:“我知道你們都沒睡,你們滾開吧!我在這兒把守。”
兩個喽啰急忙提著刀走開了。
這裏紅臉猴子走到鐵欄前,便見裏面黑洞洞的,也看不出那美貌的小娘兒是趴在哪裏養傷,他随向裏叫道:“阿鸾!阿鸾!”連叫了幾聲,裏面無人答言。
他摸了摸鎖頭,依然很堅固的鎖在那裏,他使扒著鐵欄向裏說:“鮑阿鸾!你醒醒,告訴你,我是這裏的三寨主,人稱紅臉猴子邱二。我是好人,你若肯跟我好,我便能救你的命!”
裏面阿鸾忿忿地罵道:“滾開!”
紅面猴子笑出聲來,說:“告訴你,你別疑心!我是好人,我亦很年輕,你要能依從我,今天晚上我便來會你。過幾天,我準能救你……”才說到這裏,忽覺背後有個人伸著雙手把他的脖子握住。
他急得兩腿亂蹬,刀亦撒手了,但卻喊不出一點聲音。
那後面的人又拿他的腦袋,同那鐵栅攔猛力一撞,立刻他使昏暈了過去。
這時在獄洞的鮑阿鸾卻極為驚訝,本來她的左肋和右肩上的镖傷疼痛了一天,紀廣傑和葛志強為救她在這山上被擒,她更是難過。她并不怕死,只是這陰濕的獄洞,地下盡是蜈蚣和大螞蟻,實在使她難捱。
剛才那賊人紅臉猴子跟她說的那些話,便幾乎将她氣瘋了!她想要從地下摸著個甚麽東西,打出去,将那沒懷好心的賊人打死。如今,突然聽到兩三聲怪異的聲音,便見那個紅臉猴子已像死了似的,摔倒在地下,卻有一個高大的影子出現于攔外。
阿鸾吃了一驚,只是那高大的影兒伸手去弄那鐵鎖,喀的一聲巨響,鐵鎖便掉下來,随之獄門亦開了。
那條高大的影兒便走進獄洞來,阿鸾便驚問說:“你是其麽人?”
那人卻立定了,發著沉重的聲音說:“你別怕!我是江小鶴!”
阿鸾聽了又喜歡又難過,心頭亂跳,眼淚紛紛,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聽江小鶴又向著暗處說:“阿鸾,你快跟我走!”
阿鸾卻哭著厲聲問說:“我跟你到哪裏去,不是因為你,我亦落不到此地!”
江小鶴卻微微嘆了一聲,說:“這些話現在先別說,你先随我走,我有個地方安置你,然後我還得趕快回來救你丈夫紀廣傑!”
阿鸾哭泣著,勉強走近了幾步。
江小鶴便輕舒猿臂,将阿鸾挾起,阿鸾便用雙手緊緊抱著江小鶴那雄健的後背,她還不住的哭泣。
江小鶴卻囑咐說:“不要哭!若叫那些喽啰聽見,紀廣傑可是不好救了!”他随背著阿鸾出了這座獄洞,又将那昏暈垂死的紅臉猴子踢了幾腳,踢得滾進那洞裏。他便一手背著阿鸾,一手扳著山石,很敏捷地便爬上了山去,竟未被賊人們發覺。
此時,阿鸾馱在江小鶴的身上,她仍然垂淚,見江小鶴的身手矯捷絕掄,又不由凄恻地想想小時候,江小鶴為自己上樹取風筝時那樣的身手。小時候自己便愛慕江小鶴,如今,江小鶴的武藝更可愛慕了。她随著江小鶴越過了山峰,有幾處都是腳踏懸崖,從三匹丈高往下去跳。
阿鸾都提心吊膽,可是江小鶴的腳一點不利落之處亦沒有。
少時,江小鶴便将阿鸾輕輕放在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上,說:“阿鸾別害怕,等我一等,片時我便将紀廣傑救來!”
阿鸾悲哽著答應了一聲。
江小鶴便轉身走去,又像一只豹子似地跳躍飛騰的往山峰上去了。
這時,那山峰上卻起了一片火光,原來是那被江小鶴踢在獄洞的紅臉猴子邱二蘇醒過來了,他便在洞裏喊喚,驚醒了喽啰,亦驚起了白毛虎、銅錘焦四和銀镖胡立。
胡立一發現阿鸾被人救出,立時他命各頭目率領喽啰去搜索。點了二三十支火種,火光輝煌,照得山谷裏如同白晝。但是江小鶴站在高處,腳蹬著一塊岩石,他們卻沒有照到。
江小鶴見腳下的山岩上有許多窯洞,有幾個洞裏都有燈光,那喽啰便都像老鼠似的,從那洞裏紛紛地跳出來,走出來,跑進那些火光之處,幫助去拿人。
江小鶴便趁此時一躍而下,迎頭有三個喽啰趕過來問:“你是誰?”
江小鶴一句話也不答,揮劍砍倒了兩個,活捉了一個,逼問著說:“你們将紀廣傑困在哪裏,快帶我去!”
那喽啰戰戰兢兢地帶著江小鶴往東面一座窯洞裏走去。
這時便另有幾個喽啰看見了江小鶴揪了他們的人,便嗤嗤的打一聲呼嘯,那各方的火光和殺聲,便齊向這邊道來。
江小鶴急忙逼著喽啰,領他到了一座窯洞裏。
這個洞很深,點著一盞昏暗的菜油燈,有四個喽啰正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