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
守著紀廣傑。
見江小鶴闖進來,他們便齊掄刀提棍向江小鶴打來。江小鶴揮劍砍傷了二個,其餘的那兩個,連那才被江小鶴撒手的喽啰,便齊都跑出去了。
江小鶴急忙将在地下捆綁著手腳的紀廣傑挾起。紀廣傑這時已看見是江小鶴來救自己,他便說:“姓江的,你拿寶劍将我身上的繩兒割開,我自己能走。”
江小鶴卻無暇回答他,便一手挾著他,一手舞劍,闖出了洞門。
這時胡立等一百多名賊人一齊追到,大聲呼喊,刀槍亂上,江小鶴的寶劍飄飄急抖,擋開了許多兵刃,砍倒了許多喽啰,他便蹿上了山岩。他自己沒受傷,亦沒使紀廣傑受傷。
這時下面飄飄幾只飛镖打來,都被江小鶴躲開,或用劍擋落。
江小鶴便見那打镖的人是站在火種群中,是個有胡須的人,江小鶴便心中說:“這人一定便是胡立了。”竟便将寶劍插在背後,一條臂挾著紀廣傑,一條臂卻展開,等待下面的飛镖。
這時下面的銀镖胡立十分急躁,因為江小鶴蹿上去的山岩,離平地約有三丈高,是一座孤伶伶的無路可登的怪石。他們在下面幹仰面望著,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爬上去。
胡立連打了幾镖卻沒有打中,他便命喽啰一個登一個的肩膀,往上去爬,一面他又準備下一只镖。這回他特別的瞧準,向上一镖打去。這次的镖倒是沒掉下來,但被江小鶴伸手接去了。
江小鶴微微一笑,便将得來的镖打還給胡立,當時胡立頭頂中了一镖,摔倒在地。下面的衆賊一陣慌亂,那将要爬上來的喽啰,亦已被江小鶴殺得滾堕下去。
江小鶴便挾著紀廣傑蹿聳越跳,仍然像一個豹兒似的,便越過了山峰,來到他剛才放置阿鸾之處。
他将紀廣傑平放在地上,不顧得割開綁繩,便先去找阿鸾。然而,當他眼睛觸到那塊平坦的大石頭上,他卻大吃一驚!只見石頭依然在那裏,可是阿鸾卻沒有了蹤影。
藉著淡淡的月光,四下看去,只有樹枝随著山風掠動,卻沒有一個人。
江小鶴不禁驚喊道:“阿鸾!阿鸾!”山谷的回音亦說是“阿鸾!阿鸾!”竟無人應聲。
江小鶴真急了,紀廣傑亦躺在地下著急說:“你先給我割開繩子!”
江小鶴過去,用寶劍将紀廣傑的綁繩割開,他倆大喊:“阿鸾!阿鸾!阿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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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廣傑亦掙紮著爬起來,喊了兩聲。見沒有人答應,他就向江小鶴問說:“是怎麽回事?阿鸾剛才是在這裏嗎?”
江小鶴急得頓腳道:“我先将阿鸾救出來,把她安放在這裏,喚她等著,我又去救你。時間不久,怎麽,她便沒有了?”
紀廣傑一聽,更是著急了,又驚慌地喊:“阿鸾!阿鸾!我來了!”
但是無論怎樣喚,仍然沒有人答應。
他便向江小鶴說:“莫非又被山賊擒去了嗎?”
江小鶴搖頭說:“不會,不會,這座山峰四下無路可登,除了我,誰亦不能夠上來。”
紀廣傑說:“莫非她給豹子叼去了?秦嶺上可是甚麽野獸亦有。”
江小鶴聽了,卻不禁心中一驚。四下尋找了一番,亦沒有甚麽野獸留落痕跡,更沒有血跡。
旁邊紀廣傑見江小鶴急得亂轉,他便更是焦躁,叫著說:“我們到下面看看,亦許她覺得這裏不妥,她一個人跑落山去了?”
江小鶴焦躁地道:“她一個人亦落不下去,這前面是一片乳石,落在地的亦必死,後面是深澗,澗裏有水!”說到這裏,他忽然想,阿鸾莫非自盡了?當時心中越發憂愁煩惱,那邊紀廣傑又連喚了幾聲“阿鸾”,依然沒有人答應。
他亦便慢慢移動腳步,過來向江小鶴說:“你辦事不成,你要不多管這件閑事,銀镖胡立亦不敢殺我,我亦會自己脫身,阿鸾她亦不會丢!”
江小鶴忿忿地站著,并不說話。
紀廣傑又問道:“誰喚你上山來救我們?你怎會曉得我們在山上中了胡立的飛镖?”
江小鶴道:“本來你們離開長安的時候,我在暗中随著你們來的,我因為見你們走路太遲緩,我才不耐煩随著,便先過了秦嶺。到子午鎮我遇見了舊友鈎刀戚永,我托他給我去打聽點事,我在子午鎮上等著他。等了兩天,他還沒将事情給我打聽出來。今天傍晚時,魯志中便由那裏經過,我們見了面。昆侖派中的人雖多半與我有仇,可是魯志中對我有過好處。我們見了面,談了些話,我便知道你和阿鸾全中了镖傷,被擒了,所以我才急忙來救你們,我因只是一人,先救完一個才能再教一個,不想阿鸾……唉!”他嘆息頓了一頓腳。
紀廣傑卻冷笑著問道:“你既然與我們有仇,為甚麽又來救我們?阿鸾是鮑昆侖的孫女,她現在沒有蹤影了,你為甚麽又要著急?”
江小鶴慨然道:“你與我并無仇恨,你雖在各處亂寫捉拿江小鶴,可是因為你在正陽放赈之時,我看出來你亦是一位俠義,我便不忍得害你。不然,你雖是龍門俠之孫,但我若打算害你,實在亦易如反掌。”
紀廣傑又冷笑著問道:“你說真話,你的武藝是從甚麽人學來的?我聽人道:你的師父是個瘦老頭子,不知他姓甚名誰?”
江小鶴道:“我亦不曉得我師父姓甚麽,這些話我亦沒工夫和你講。現在山下有一匹馬,便是那灞橋上我騎了去的白馬,你可以騎著走。到子午鎮牟家店,魯志中便在那裏,你跑後我再在山裏細尋阿鸾。”
紀廣傑一聽這話,卻發怒道:“我的老婆憑甚麽要你去找?你姓江的對我老婆是懷著甚麽心?”
江小鶴道:“因為我救她出來,她才沒有了,當然要由我去尋。這高山峻嶺,森林深澗,憑你紀廣傑亦一定是無法去尋。”
紀廣傑仍然冷笑道:“那是因為我的胯骨和腿上亦受了傷,等我的傷養好了,我不獨單要到這山上尋強盜去複仇,我還要再和你較量一番呢!”
江小鶴點頭道:“好,以後随你與我較量,我一定奉陪。現在是因我不能同你在這裏多待,我背著你先下去,你騎上我那匹馬先跑,然後我将阿鸾尋到,便将她送到子午鎮。你還不要疑我,我江小鶴是光明磊落的男兒,我與阿鸾雖是自小伴侶,情意頗好,但她的爺爺是我的仇人,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情便舍了殺父大仇。再說她已然嫁給你,我更不能對一個有夫之婦起甚麽非份之心。不信你往後看,我江小鶴若作出一點寡廉鮮恥之事,那時你可以到江南九華山去尋我師父,我師父或我師兄一定能來殺我!”
紀廣傑被江小鶴這一片慷慨激昂的話,倒講得啞口無言,他又喚幾聲“阿鸾”,仍舊沒有人答應。他亦凄然地長嘆一聲,又向山峰上去望,只見雲霧茫茫,不知有多深。只得由江小鶴背著他,向低跑去,攀樹登石,斬莉跳澗。有幾次紀廣傑看著亦十分危險,驚得要喊出來,可是江小鶴卻毫不膽怯,他跑在這峭壁懸崖之上便與跑在平地上沒有甚麽分別。紀廣傑心中亦不勝欽佩,心想:江小鶴的武藝太高,我比不上,我真得向他認輸了。
少時便到達一股山路上,紀廣傑被江小鶴放在地上,他已不能再起來走路。
江小鶴卻道:“你在這裏等我一會,我快将馬牽來!”講畢他便跑去。
紀廣傑坐在地上,嘆嘆氣,仰面又看一看亂山之中那彈丸一般朦胧月亮。他又焦急著,大喊幾聲“阿鸾”,依然是沒有人應聲。
少時蹄聲得得,江小鶴騎著那匹白馬來了。他下了馬,将紀廣傑攙了上去,并指點了往南出山去的路徑,然後由背後抽出寶劍,交到紀廣傑的手裏,道:“也許你跑不出山去便遇著強盜,給你這口寶劍護身!”
紀廣傑此時被江小鶴感動得一點傲氣亦沒有,他嘆息一聲,道:“江兄,從今日起,我紀廣傑佩服你矣!你若不棄,我亦願與你交為朋友。自此以後,我只給你們兩家解合,決不再助昆侖派與你作對!”
江小鶴亦嘆息道:“那些話以後再講,你先快跑,若到天明,強盜一下了山,你可不易跑出!”
紀廣傑又道:“你在此地再尋找阿鸾,如若找著她,千萬要勸她到子午鎮,到了那裏,我有話對她說。如若尋不著她,亦便算了。生死有命,非力所能為!”
江小鶴嘆息答應了一聲,當時紀廣傑将手中的劍插入鞍旁鞘內,他使策馬向南走去。
江小鶴孤伶地站在這群山之中,聽得馬蹄聲去遠了,他又呆呆地發了半天的怔,便邁開了步,四邊去尋找。這時月光愈暗霧氣更濃,四下甚麽東西亦看不見。他邊走邊喊喚著,但是那蕭楓的山風又将他的喊聲攪亂。
他嘆息著便将身向道旁的石頭地上一躺,起先他還眼望著天空的飄渺的雲、朦胧的月,心裏猜疑著阿鸾失蹤之事,後來因為他的身體太疲乏了,便在不知不覺之中沉沉睡去。
及至他被山鳥的鳴聲喚起,醒來,天色已亮了。煙雲亦漸散,石上和草上亦沾滿著露水,江小鶴的身上亦濕了,覺得很冷。他站起身來,伸伸手腳,便嗖嗖地跳上了岩石,向嶺上跑去,盤旋著,又來到昨晚安放阿鸾的那個峰頭上。那塊大青石依然橫卧在那裏,四邊細細查覓,依然沒有一點痕跡。
江小鶴心中又很急躁,站在岩前向下去看,只見澗中的水并不深,仿佛這只是雨水積存的。江小鶴又想道:“莫非昨晚阿鸾跳到澗中自盡嗎?她為甚麽要自盡呢?莫非是因為她傷心?”
于是江小鶴驀的跳下山去,身兒在澗水裏游了一會。他手板著那長了許多苔癬的岩石,忽然有一件鮮明的東西刺到他眼裏,是在旁邊的一塊岩石上。江小鶴趕緊跳過去,揀起那東四一看,原來是一只女人穿的紅繡鞋,立時他不由大驚,心中又泛起一陣悲痛,凄然想道:阿鸾一定是堕澗死了!若不是她自盡了,就是甚麽野獸逼得她……随又下了水。
那水不過才沒了他的膝蓋,他就是用腳試著,打算找阿鸾的屍身,便打撈出來。可是,他把這道山澗全都走遍了,直走出澗口,只見澗外是一座山崖,澗水就從崖上曲折地流下去。
這崖上雖也有沒腳面的水,可是生長著許多樹木,有的樹木并可看出是經斧頭砍過,仿佛有樵夫能到這裏來。江小鶴趕緊向四下尋找,只見有一股極陡極狹的道路,可以走下去。
江小鶴就将這只紅繡鞋揣在懷裏,便攀著路旁的岩石樹木向下走。不多時便下了這股山路,只見眼前展開了一遍平谷,由上面流下來的澗水改成一小河流,曲折地又向下面流去了。
這裏,在石頭上也掏了四五個窯洞,但是沒有窗櫥。江小鶴走進窯洞內都查看過,卻見裏面杳無人居,只有些山兔,看見人來就全都鑽到它們的穴裏。
江小鶴就看出這裏早先是有人住過,現在看這樣子,是久已不見人跡。但是他又想:或且阿鸾并沒死?随又高聲喊道:“阿鸾!阿鸾!”又連叫了幾聲,依然沒有人答應,他就又不禁長嘆了口氣。
在谷中徘徊了一回,便再往下走,他出了空谷,就見是一道山嶺,随走随叫“阿鸾”。越過了山嶺,只見東方的陽光已從高峰的隙處射過來,照到他的面上。
只見有兩個獵戶,一個提著鋼叉,一個拿著弩箭,往嶺上走來。離著很遠,江小鶴就打了個招呼。
及至來到臨近,江小鶴便拱手問說:“二位看見了一位姑娘下山沒有?”
那兩個獵戶聽了都是一怔,就問說:“姑娘?有多大年歲?穿著甚麽衣裳?”
江小鶴說:“有二十多歲了,她已是個少婦,穿著……大概是青衣裳吧?紅鞋只剩了一只。”
那兩個獵戶見江小鶴一身的水兩手的青苔,腳下兩只草鞋也是濕的,便以為他是個瘋子,随都說:“我們沒見過,這山裏不常有女人,清早連男人走路的都很少。”
江小鶴又問:“這嶺上都有甚麽野獸?”
兩獵戶說:“甚麽都有!兔子、狐貍、狼、老虎、豹子。”說畢兩人笑了笑,徑往嶺上去了。
江小鶴站住發了一會呆,便想:阿鸾一定是死了!昨夜自己走後便來了猛獸,她手中既無兵刃,當然不能将猛獸驅走,便被猛獸銜了去,沖到猛獸的窩中吃了,遺落一只紅繡鞋!
一想到了這裏,就把他多年腦裏思念的婀娜的影子,變為一堆血肉狼藉的幻影。不禁又悲又恨,願意立時就搜遍了全嶺,将嶺中的野獸全都殺盡,以為阿鸾報仇。
可是忽然又一想:我太糊塗了,阿鸾是我的仇家之女,而且她已嫁了別人,本來我此番費力救她,就算是多事。我十年學藝,原是為父報仇,如今我離師下山已有半年了,只惹了些無用的糾紛,尋了些無謂的煩惱,卻沒見著真正的仇人鮑昆侖與龍家兄弟,更未探問出生身的母親和同胞弟弟的生死。這樣,豈不辜負了師父授我武藝的一番苦心,違反了我十年來所懷的志願?因此,他就勉強抑制下心中的悲痛和憂慮,便下了山嶺尋著山路,往南走去。
走了半天,覺得十分饑餓,渾身乏力,又往下走,便見道旁有幾間窯洞,卻是山中的旅店。
江小鶴走進去,叫那店家給他下了些粗黑的面條吃了。又把阿鸾的年貌說出,同店家打聽,店家也說沒有看見。江小鶴又勉強忍著心痛,放下了面條,往外就走。
店家卻又追了出來,悄聲說:“客人你別往南去了,往南不遠就是馬脖子嶺。”
江小鶴問說:“怎麽?那嶺上還有老虎嗎?”
店家說:“倒是沒有老虎,可是有比老虎更厲害的東西。”
他随一拉江小鶴,江小鶴就随他又進了窯洞,那店家就悄聲說:“看你這樣子也是常走路的,難道你還不知道馬脖子嶺就是堕鹞峰的分寨?剛才白毛虎帶著幾個喽啰走過去,回馬脖子嶺去了。他帶著那幾個人裏,有我認識的,說他們是由堕鹞峰來,山大王銀镖胡立昨夜被人用飛镖打死了。”
更悄聲些說:“胡立使了一輩子的銀镖,他的镖也不知打死過多少人,如今他也死在镖上,可見他是道了報應。不過這麽一來幾個強盜可就亂了,那喽啰一定又亂打起來。我們店裹住著幾個客人,現在聽說了這個信兒,都不敢走了。得過幾天,大概官兵聽說胡立死了,就許來剿匪,要遇見大幫的客人,有保镖的,你們也可以随著過去。現在你就先在我們這裏歇下吧,有錢沒錢那都不要緊!”
江小鶴微笑說:“掌櫃的!你的好意我真謝謝你,可是我身邊沒錢,沒有甚麽可怕強盜劫的,頂多把我這條命給強盜,我想他們要我的命也沒用,”
說畢,拱手走出店去了,店家還要叫他回來,卻有旁的客人說:“由他去吧!叫他我死去吧!白毛虎那些人現在正急著啦!”
江小鶴才走出不遠,身後的話也全都聽見了,他只微笑著,放開步向南走去。
他本來極力不再思想阿鸾,可是不知為了甚麽,心頭總時時泛著悲思,腦裏也時時生出疑慮,更仿佛有一種怨恨壓著他,他恨不得遇著幾只猛虎惡豹,自己就把他們全都殺死。又想要找到賊窩,殺傷他們幾十個,然後自己奪得一匹好馬,就趕到子午鎮。
他大踏步走去,果然轉過了幾個山環,就望見了一脈險惡的山嶺,其勢如馬首高揚,江小鶴就知道這一定就是那馬脖子嶺,銀镖胡立手下的強盜白毛虎就占據此地。
走到了嶺前,江小鶴仰首去看,見那嶺上有一堆人,約有十幾個人。因為離得太高,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目,但無疑的這是賊人了。
那群賊人似乎也看見了下面的人,但江小鶴一個孤身,又沒騎馬,沒背著行李;他們便以為是山中的窮人,不值一劫,便沒下山來。
江小鶴卻迎著他們向上走去,山上的賊人大驚,就一齊打呼號,少時嶺上的強盜更聚得多了。
那白毛虎也持著一杆長槍露了面。不容江小鶴來到臨近,他就怨聲問說:“你是幹甚麽的?快站住!”
江小鶴仍然向上走去,相距有幾十步遠,江小鶴就昂然地說:“你是白毛虎嗎?現在我來跟你們借一匹馬,并勸你們趕快散夥,各自去謀營生。不然不但官人就要來剿你們,早晚我也必要把你們全都減除。不能允許你們這夥人占據住這要道,妨礙客商。”
白毛虎立時怒喝說:“你是其麽東西!敢說這大話?”
江小鶴瞪口說:“我是江小鶴,昨夜那銀镖胡立就是被我打死的!”
旁邊的衆喽啰一聽,立時就要刀槍齊上,白毛虎卻把他手下的人都攔住。他驚訝地,用眼詳細打量江小鶴半天,他就微微冷笑,說:“久仰得很!原來昨夜打死胡大掌櫃,救走了紀廣傑跟鮑阿鸾的人卻是你,好!不怪人說你遇著奇人,學了一身好武藝。今天你找到這裏來,要借馬,好!我就牽出幾匹來,叫你挑,咱們交個朋友!”說著,他就命人到案裏去牽馬。
江小鶴見他這樣子,自己的怒氣倒消了,随又說:“我勸你們還是趕快散夥。”
白毛虎笑了笑說:“這你放心,現在胡大掌櫃死了,我們在此也站不住腳。可是我們自己離開秦嶺倒行,別人要來想打我們走,我們可不能不一拼。江兄,你我雖初次見面,可是你的來歷我都知道。你是江志升的兒子,你爹被鮑昆侖殺了,你學武藝就是為找鮑昆侖替你父親報仇。我們綠林人都很佩服你,連銀镖胡立活著的時候,他也盼你來,盼你把鮑昆侖那老家夥剪滅了。可是現在我一看,你原來不行,武藝雖高,可是行為太差。你不去報仇找鮑昆侖,卻與我們作對。紀廣傑他是鮑昆侖的狗腿子,阿鸾又是給昆侖派丢人現眼的丫頭,你竟舍命去救他們?你這個人連恩怨都不分,還算甚麽英雄?”
江小鶴眼睛瞪得更大,逼上前來喝道:“你敢罵我?”
白毛虎吓得倒退幾步,他又冷笑說:“你欺負我們算甚麽?我們與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就是你把我們全都殺盡,你也不能拿它去向別人誇口。正經尋你的仇人去吧!殺不了你仇人,卻來殺別人,那真叫江湖人恥笑!”
又拱拱手,說:“你想是不是?江小鶴,你是好漢子,你細想一想,鮑昆侖殺了你爹,逼得你娘改嫁……”
江小鶴最怕聽這句話,立刻他心中一陣悲痛。
此時喽啰已牽了三匹健馬,白毛虎就請他挑,并說:“別客氣!你要沒有盤纏也請說話,二百五百的我們可以奉送。因為我們佩服你,你是好漢子!若是鮑昆侖來可不行,他就是殺了我們,我們也不能把馬匹給他。”
江小鶴并不答話,随便接過一匹馬來,騎上了,下嶺就跑。
白毛虎在嶺上還率領喽啰,齊聲大喊道:“江小鶴,後會有期!”
江小鶴卻連頭也不回,忿忿地催馬跑去。
随跑随想,覺著白毛虎真是個狡猾的賊人,他因自知不敵,所以不敢與我交手,以激我去殺鮑昆侖。他雖然希望我與鮑昆侖兩敗俱傷,但他說的那些話卻是很對。本來十年前鮑振飛對我家的行為是太殘忍了,我設若不遇見我那師父,十年前我縱不死于山中,現在也不知落成甚麽樣子。我的心真不應再想別的事了,只應當先去出了那口氣。
于是他出了山口,越發放馬快跑,當時便到了子午鎮。他急匆匆地先下馬進了牟家後,把魯志中叫出屋來,他就問說:“紀廣傑來到了沒有?”
魯志中說:“今天早晨就來到了,阿鸾有了下落沒有?”
江小鶴搖頭說:“她還沒有下落,多半被甚麽野獸給傷害了,我遍尋她無著!”
魯志中皺著眉說:“你進屋來歇會好不好?紀廣傑正在睡覺,我把他叫醒,你跟他說!”
江小鶴搖頭說:“我也不必跟他說了,他若不死心,就再叫他回秦嶺細尋好了。銀镖胡立已死,他也無可畏懼了。我目前還有緊急的事,我得趕快走!”
說著,他就請魯志中到屋中把他那口寶劍拿出來,他收了劍,回身車馬就跑。
魯志中追出來說:“小鶴你先別忙,我有兩句話還要跟你說!”
江小鶴站住身,就聽魯志中說:“大英雄須要寬宏大量,鮑振飛生了作事太過份,但他年紀已那麽老了,你饒他那一條老命成不成?”
江小鶴聽了這話,卻不由得黯然無語,半天,他才說:“好!因為魯叔父這兩句話,我見了鮑振飛決定手下留點情!”
說畢這話,他向魯志中一抱拳,牽馬就走。往南不遠就是另一家店房,江小鶴到裏面一問,那鈎刀戚永已然回來了。
原來江小鶴是那次在武功縣店房中,他隔窗向紀廣傑、鮑阿鸾的房內偷看,他見那夫婦倆的感情頗好,他便灰了心,便一意想要先到紫陽去找龍家兄弟,然後再找鮑振飛。他來到了子午鎮,偶然又遇見了十年前在川北結交的朋友鈎刀戚永。戚永和短刀楊先泰、花刀呂雄本來是師兄弟。
這十年以來,楊先泰是回他的故鄉河南去了,呂雄是因病而死,戚永在阆中府福立镖店跟金甲神焦德春鬧了意見,他就辭去了镖頭,到別處謀生。
幾年以來,戚永的時運不佳,如今他竟飄流到漢中來,耍刀賣藥。這天他正在子午鎮上作買賣,正在提著鈎刀,托著藥盤,講他那套生意話,便遇著了江小鶴。
兩人十年未見面了,江小鶴那些事跡,戚永在江湖上早就聽人詳細說過了,于是戚永便收了揚子,讓江小鶴到他住的那店屋內,二人敘起故舊。後來戚永就說他願幫助江小鶴去報仇,據他猜想,鮑振飛必沒有走遠,一定是在鎮巴附近隐藏著。因為鮑振飛壯年時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如今他老了,他必不敢輕身遠走。
江小鶴便叫戚永去替他打聽,自己在子午鎮等候,為的是趁鮑振飛不備,便尋出來下落,把他抓住,以免打草驚蛇。所以戚永走後,他便連店門也不常出,住了兩天。
這天傍晚時,他到外面一家酒鋪去飲酒,不料就遇見了魯志中。魯志中早先待江小鶴甚好,所以江小鶴先招呼了他。魯志中就急匆匆說了阿鸾與紀廣傑在秦嶺受傷被擒之事,并說他是才派人将受傷的葛志強送回了大散關,現在要趕緊往南鄭見鮑志雲,求他設法。
江小鶴一聽阿鸾陷身于賊窩,他就十分焦急,這才自告奮勇,趕往秦嶺殺了銀镖胡立,救出來紀廣傑和鮑阿鸾,但沒算到阿鸾卻又失蹤。
如今鈎刀戚永已然回來了,江小鶴與他見了面,戚永就說:“我都打聽出來了,鮑老頭子已往川北。有人在劍閣北邊看見了他,只見他往南去了,可不知他到哪裏去。他只是一個人,騎著馬。龍家兄弟還在紫陽,假意說他們都往別處保镖去了,其實他們都住在紫陽城裏,藏在誰家可也探不明白。”
江小鶴一聽,不禁咬了咬牙,向戚永拱手道謝,說聲“再會”,他就到了房裏。取了昨天存放在這裏的行李,他就出門上馬,又往南走去。
此時他騎的仍是向白毛虎素來的那匹馬,馬是純黑色,很矯捷,他決定了路程,就是向北去尋鮑振飛。雖然自己已經答應了魯志中,見了鮑振飛不置他于死地,但到了那時,自己是否能忍得住氣,手下是否留得了情,自己還不敢說一定。
他催著馬走去,走過漢中府也不停留,越走離城越近了。但是他的心裏卻越發悲痛,痛憤交集。
這日在下午二時許,他便到了鎮巴縣城,也許是因他到過江南,又是才從長安、漢中那些大城池來,所以他覺著他這家鄉比十年之前更為狹小破陋。他不願為人所注目,還沒進城內便下了馬。
但是,他牽馬一走進城來,卻覺得兩腳發沉,胸頭像壓著個極重的東西。他的五髒都仿佛被刀割著,兩眼也十分酸痛。街上往來的人倒還不少,有幾個都是早先的熟人,現在他們都已老了、瘦了、窮了,仿佛都已改了模樣。
江小鶴與他們走個對面,他們都不認識小鶴,小鶴就也不去招呼他們;同時又懷疑自己十年以來也許已改變了模樣。
他感慨萬端,極力抑制著眼淚。走了不遠,就到了馬家鐵鋪的門前,他的眼淚就有些忍不住了。他将馬就拴在招牌上,向裏去望,只見裏面黑洞洞地,死沉沉地聽不見一點叮叮的打鐵之聲,店上也沒有一個人。
他又有些驚訝,邁著沉重的腳步進到鋪內,悲痛地叫說:“姨丈!姨丈!”
有個小徒弟蹲在那煙薰黑了的牆根正在打盹,這小徒弟不過十一二歲,跟他早先在這裏作徒弟的時候年紀差不多。
當時小徒弟醒了,就問說:“買甚麽?”
小鶴說:“我不買甚麽,我找這裏的馬掌櫃的。”
那個徒弟就站在院裏的門首,叫說:“掌櫃的,有人找你。”
裏院似乎有人答應了一聲,江小鶴就站立著等候。他向四下去看,就這鋪中的存貨也十分寥寥,牆上只挂著兩三只鍋,鍋上都落著很厚的塵土,地上放著幾個鋤頭、鏟頭,也像多日沒有人光顧了。
江小鶴就曉得馬志賢這幾年一定是生活狀況不佳,他的心中就越發難受。
待了一會,由裏院出來一個人,又黃又瘦,穿的褲子上也打著許多補釘,辮子盤在頭上,也積了不少泥土。
小鶴幾乎不能認識這就是他的姨丈了,看了半天才看出來。
他就雙目流著熱淚,深深打躬,叫聲:“姨丈!”
馬志賢十分驚訝,直著眼睛問說:“你是小鶴嗎?”
小鶴悲聲應道:“我是小鶴,姨丈,咱們十年未見了!”
馬志賢喜歡得跳躍起來,拉住了小鶴那又粗又大的手,說:“啊呀?你回來啦?好孩子,你真有志氣,我真佩服你!來,來裏院咱們談談吧!”
他的心情似乎緊張萬分,到了裏院,他就把江小鶴讓到屋內,此時他的妻子李氏在預備著燒晚飯。
李氏也比十年前憔悴蒼老得多了,以前她是個少婦,臉上還擦脂粉,現在她卻是又黃又瘦,簡直是個半老婆子了,衣服也濫褛不堪。
她一見丈夫領進屋來一個高身材黑臉的強壯少年,她也十分驚訝,馬志賢笑著說:“你瞧這是誰?你還認識不認識?”
小鶴深深打躬,叫聲“姨母”。
李氏才明白,但仍驚訝著,說:“是小鶴嗎?”
馬志賢笑著說:“不是他還是誰?你看,真是一條好漢子了,想不到表姊夫也會有這樣好的一個兒子!”
說到這裏,他面上也不禁現出悲戚之色,滾下眼淚。他連向小鶴說:“坐下!坐下!”
小鶴坐在床上破席頭上,拭拭淚說:“姨丈近來的景況如何?”
馬志賢擺擺手嘆息著說:“別提啦!這幾年鄉下的收成不好,不是旱就是澇,城裏的買賣也都不好作。我這鋪子有兩三日沒升爐子做活了,夥計早就雇不起啦,只有一個徒弟給我看門。我白天在家裏,吃完飯就出城,到鞏家莊鞏舉人家護院,這樣才能有碗粗糧食吃,沒至于挨餓。可是我這幾年又常鬧病,藥錢又花了不少,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