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

根地直豎起來。如此把面沉了半天,忽然他又一聲冷笑,這倆冷笑極為可怕,吓得龍志起全身都涼了。

只聽鮑老拳師又問說:“是甚麽樣的強盜把你傷成這樣?你跟我學藝多年,你還是我門下最出衆的人,為甚麽你就這樣無能?任憑別人傷他?你跟我所學的武藝都抛在哪兒去了?”

龍志起卻答不出一句話來,半天他才想起來主意。心說:在這兒終久不妥,不容我傷好,事情就得鬧穿,到那時,就是官人不來捉我,師父也得要我的命,還是趕快往遠處逃吧!

于是龍志起就說:“師父!你老人家帶著我往這處躲躲吧!最好是躲到川南,或者躲到湖北地面去,這裏還是不行!江小鶴他也追來了,我這幾處傷就是給他害的!我受了傷還沒敢聲張,只說是叫強盜給傷的,因為咱們惹不起江小鶴,江小鶴在川北的朋友多。師父,咱爺倆還是躲遠著點去吧!”

他這話說出,本想他師父的面一定要驚白了,也許就驚昏過去,然後帶著他就走。卻不料鮑老拳師已與前不同,聽說了江小鶴,他的面就氣得更紫,瞪著兩只大眼,問說:“江小鶴他對你提到我了沒有?”

龍志起說:“他沒提,他只是罵,說只要他找著師父你,就必要把師父……”

鮑老拳師卻氣得把腳一跺,咚的一聲,像根鐵柱子碰在地裏,他握著拳又捶胸,大喊著罵道:“江小鶴!欺我太甚!我躲到川北,他也跟來,他以為我鮑昆侖真是怕他嗎?我不老,我不怕他!叫他來!”

龍志起也不知他師父是怎麽回事,趕緊坐起來,說:“師父,你老人家別生氣!”

鮑老拳師擺擺手,緩和了一點,但仍喘籲籲地說:“志起!你不知道,江小鶴他爹雖是我給殺死的,可是我待他并不錯。不然,十年前,他住在我家裏,我不費力便能剪草除根,還能容他活到現在,學成武藝來逼我?”

喘了喘氣又說:“只是我那時正想作個善人,不願像年輕時,那麽任意而為,所以我便留了這條禍根,留下這麽個禍種!他逼得我祖孫離散,叫阿鸾草草潦潦嫁了紀廣傑,現在還不知他夫婦是生是死。我偌大的年歲,躲到山陰谷,在賀鐵松家中,受了他那些兒孫許多說不出來的氣。結果我在那裏也停留不住,一個人飄流到四川來,你不知道,我走的時候,魯志中環送了我半程,依著他是要随我前來,說沿路服侍我,被我給怒斥了一番,他才走的。咳!他走後,我真流了一天的眼淚,我一世英雄,偌大年歲,到了這地步,真太可憐了!”

說到這裏忽然又振起精神,說:“可是,我來到川北,我才知道我并不老,志起,你看我不老吧!我的刀法還熟,過金牛峽時,我遇見三十多名年輕力壯的強盜,他們要打劫我。我起先跟他們講交情,他們不懂,我氣了,跟他們打起來,結果我砍傷了他們十多個人,把他們殺得大敗。在巴略關,我又遇見一夥,有五六十人,為首一個年輕男子,手使一杆長槍,身高力大,自稱叫甚麽黑金剛。我道出鮑昆侖的名姓,他們卻笑我是被江小鶴驚怕了的老懦種,我氣急了,四五回合便将那強盜殺死。然後我殺退了數十名賊人,闖出了重圍,我的身上并沒受一點傷,力氣還沒使盡。由此我才知道,我鮑昆侖不老,我的武藝也并不弱!”

龍志起見他的師父眉飛色舞,傲氣逼人,真像又倒退了三十年。

鮑老拳師又說:“我知道,這十年來我提心吊膽,所怕的不是江小鶴,卻怕的是江小鶴的師父。真正要是江小鶴來找我,我鼓起勇氣跟他對敵起來,真不知結果鹿死誰手!我應當出頭,我若出了頭你們也不能再受人欺負。我走到通江縣就想回長安,去找江小鶴。可是,忽然遇著一個往漢中去的客商,我才知道你困在這裏,我才趕緊來看你。現在很好了,江小鶴既然來到川北,我就不必再尋他去了,我等著他,見面決一個生死!”

說著又哈哈大笑,向龍志起說:“你放心,好好地養傷。你看師父,雖然老,可是也要作出幾件驚人的事情,讓江湖上曉得曉得,昆侖派不是就完了!”

說畢,老拳師大踏步走出屋去,高聲喊著,叫店家給他找個單間,把他那匹黃色的大馬喂起來。他一只胳臂挾著沉重的大包裏,一只手提著昆侖刀,到了屋內,都扔在床上。随後就摸摸胡須,站了一會,傲然地又一拍胸脯,走出屋來,就大踏步走出了店房,向鎮上昂然走去。他仿佛一只老虎,有時故意地撞人。

走了會兒,就找了一家酒店,敞開胸脯,大聲要來了酒,就拿著酒壺,大口地飲著。這種豪興,四十年前,鮑昆侖闖江湖時是這樣,那時瞪眼就打架,掄刀就殺人,如今這七十多歲的老拳師,又恢複了年輕的無賴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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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拳師就整天在各處找江小鶴。龍志起卻在店房中天天提心吊膽,他并非怕江小鶴,因為他并沒聽說江小鶴已來到川北。他只是怕自己幹的那幾件壞事:搶官眷、逼死人命、作強盜殺人、爬牆調戲少婦。那幾件事都發生在離此不遠之處,只要有一點風聲傳到師父耳裏,那可就糟糕。師父現在又正兇著!因此龍志起便天天向老拳師說,勸老拳師帶著他離開這裏,老拳師卻不理他。

在這裏住了四天,老拳師沒找著江小鶴的下落。因為他氣盛,在酒店裏跟本鎮上的潑皮打了兩次架。那些潑皮,雖然都是二十來歲,結實,健壯,個個手中有梢子棍,還有拿著鐵尺,但老拳師只稍一擡腳,他們就趴在地下爬不起來。梢子棍鐵尺到了老拳師的手裏,一折便成了兩段,然後老拳師拍著胸脯道出字號來。本鎮上也有幾家镖店,镖店裏的人一聽說十年前打敗了阆中俠的鮑昆侖,竟來到此地,便一齊來拜訪。

鮑老拳師見了這些人,倒是頗為客氣,就說:“我有二十年沒到四川來了,現在是因為仇人江小鶴欺我太甚,我已無可容忍,才索性到川省來找他,我們要決一生死!”

本地的幾個镖頭卻說:“我雖知道有江小鶴這麽個人,可是沒聽說現在他到川北來。”

老拳師卻冷笑著,說:“他與阆中俠相識,早晚他會來的,我就在這裏等著他。我有個徒弟,推山虎龍志起,就是在螺蛳嶺中被他殺傷,可是傷并不重,再養幾日就可以好了。”

于是這幾個镖頭又到龍志起住的屋內去慰問。龍志起卻把臉靠在枕上,不敢叫人看出他的面貌。這幾個镖師不過是為向昆侖派表示親近,并未注意龍志起的面目,他們沒想到這躺在床上的就是附近幾處正在懸賞嚴緝的殺人強盜。

這幾個镖頭走後,龍志起的身子可戰栗著,他向鮑老拳師說:“師父,你沒聽說江小鶴往哪兒去了嗎?”老拳師搖頭說:“江小鶴是無名小輩,不大有人曉得他。我想找阆中俠去,一來是向阆中俠打聽江小鶴下落。我要跟阆中俠說明,這次我要與江小鶴交起手來,叫他不要在裏面幫助姓江的!”

龍志起一聽,就說:“對,對,我想江小鶴現在也必在阆中。師父,咱們明天一早就離開這裏吧!”

老拳師皺著眉說:“你現在的傷還未好!”

龍志起立時爬起來,下了床,說:“不要緊啦,我腰上這處傷就算是好了,肩頭跟胳臂,那都不拟走路,師父,我真不願在這兒住著啦!”

老拳師又看了看龍志起的傷勢就點頭說:“好!既然你能走路了,明天早晨咱們就動身。好在你也不過是跟随我,無論是見著江小鶴,或我與阆中俠再鬥起來,都用不著你上手,你上手也是無用。”

龍志起一聽,他不禁十分歡喜,卻又有些皺眉,說:“可是,師父!到了阆中,你老人家一個人去見阆中俠吧!我要到成都看看峨媚虎李大成去,我可不能見阆中俠。阆中俠他恨我,比江小鶴恨師父還恨得厲害!”鮑老拳師想了一想,便點點頭,軌說:“今晚你且好好歇息,明天咱們好趕路!”

龍志起答應了。當時老拳師又回到自己的屋內,對著孤燈又發了會呆,長長嘆了口氣就沉睡了。

次日一清早龍志起就起來了,天還黑著。他急忙著叫店夥喂馬備馬,一面又去叫師父。

鮑老拳師也起來,到了院中,仰面看看天上的晨星,伸伸雙臂,然後打了一趟拳腳。龍志起在旁看看,見他師父雖因身體發胖,腰軀不甚便利,可是掌落腳起,處處顯出來真功夫。

龍志起也有些手腳癢癢,心說,我跟師父走,一路雖有師父保護,可是我若自己沒把兵刃,也不行呀!于是他就走過去,向他師父說:“師父,我的刀也弄丢了。你看我這衣裳,這麽瘦這麽短,還不是我的,是在路上,有個念書的人,看著我可憐,他送給我的。我那原來的衣裳,又是血,又是泥,早就不成樣子了。我從紫陽出來時,帶著十幾件衣裳,五百多兩銀子,都給江小鶴劫了去!”

老拳師不由微微冷笑,說:“江小鶴倒不愧是江志升的兒子,他爹是個淫徒,他卻是個盜賊,這全是該叫我們用昆侖刀殺死的東西!”龍志起聽他的師父咬著牙狠狠地說了這句話,驚得他的脖子發涼,臉色變黃。

老拳師又把頭點了點,說:“咱們先動身,在路上找個好刀鋪,再給你買家夥。你使慣了昆侖刀,旁的家夥你也不能使了,衣服我們在路上再買。”

龍志起連連答應,此時店夥已把兩匹馬備好,行李部安插在馬上。老拳師就将店賬全部付清,然後一同牽馬出門。

龍志起出了門就不住地東瞧瞧,西看看,心裏又打著鼓。又因他在床上趴了多日,連馬都騎不上去了,鮑老拳師倒覺著他這徒弟很是可憐,随就攙扶了一把,龍志起這才上了馬。

出了市鎮一直往西,打算要先到儀隴縣,過去儀隴縣就是阆中,遠近不過百十來裏路。老拳師不想快走,可是龍志起卻十分的心急,他不但心急,并且提心吊膽。路上的人又很多,龍志起的兩眼永遠東張西望,他的馬總要邁過人去,不和別人同行。

老拳師看了就很生氣,随喝道:“志起!你忙甚麽的?到了阆中又沒有甚麽急事,何必要快走?游玩游玩這路上的風景豈不好?我現在真又年輕了,在家住了那些年,弄得我毫無生氣,除了念佛,就是發愁。咱們那鎮巴的南山北山在我眼裏看來都是一天比一天老,現在你看,這秋天的天有多麽清朗,山有多麽青,水有多麽可愛!你再看那邊山坡下的一群小綿羊,有多麽好看!這景致簡直跟畫的一般。三四十年前我闖江湖時,常常故意爬到山頂上去睡覺,跳到河裏去洗澡。”這老拳師眉飛色舞地說著,好像他不但是高興,而且有點瘋狂了。

旁邊行路的人見這身材高胖的老頭子,大聲地這樣說話,他們便都非常注意,随就都過來,跟他攀談。并有人裝了一袋煙要給他抽,老拳師卻擺手說:“我不抽煙!我生平沒有近過二色,在我三十多歲時我的老婆就死了,我就從未與別的婦人再接近過。煙我是從來不抽,酒我也向來不多飲,所以我的身體很好,到現在我七十多,可是還跟二十多歲時一樣!”

旁邊的行路人就齊說:“老頭兒你的身體真硬朗,精押真暢旺。不知老頭兒你一向是作甚麽買賣?現在要往哪裏去?”

鮑老拳師笑了笑,說:“不瞞諸位,我就是鎮巴鮑昆侖,想諸位也都曉得我。現在我帶著我這徒弟龍志起,……”老拳師用鞭子一指龍志起,衆行路人的眼光也齊都注視在龍志起的臉上,龍志起卻恨不得鑽到馬屁股裏藏起來。

老拳師又從容微笑,說:“我師徒二人要到阆中去,也沒有其麽要事,不過去訪問一位朋友!”

鮑老拳師說出了他自己和龍志起的名字,原想這些人一定都很驚訝,至少要奉承自己幾句:“哎呀!原來是老拳師,久仰!久仰!”

不想到那些人除了很注意龍志起的大黑腦袋之外,依然是淡淡的,仿佛他們根本沒聽說過“鮑昆侖”是誰。只有一個像是小商人,恭維了一句:“這樣說來,你老哥是一位老江湖了?”

又有一個人說:“老頭兒,你是镖行的嗎?到阆中府是找金甲神焦德春去嗎?”

鮑老拳師聽了卻不禁生氣,就說:“金甲神焦德春是甚麽小輩,也值得我去一訪?”又暗嘆道:“無怪昆侖派近年常受一般小輩欺負,我鮑昆侖的名頭簡直竟沒甚麽人知道了!我那些徒弟真是可憐,作我的徒弟沒有一點好處,倒跟著我受累!”

他一時憤怒,挺起胸膛,傲然地想:非得跟江小鶴一鬥不可!非得把昆侖的名頭掙回來不可!忿忿地,在馬上發怔地想著,旁邊的人再跟他扳談,他也就不再怎麽搭理。

往西走了又有三十多裏路,突見山一股岔道上轉過了五六輛車,十餘匹馬,這邊的人就一齊趕緊停住車收住馬。老拳師不由得詫異,策馬還要往前走去,後面的人卻叫他說:“老頭兒,你別往前走啦!讓讓路吧!”

老拳師說:“這可奇怪!他們是從北邊來,往西去,又沒到這邊來,用得著咱們讓路嗎?”

有個人就騎馬上前來,揪住老拳師的胳臂說:“老頭兒,你這麽大的年歲了,怎麽不知道好歹,你沒看見前面車上,是黑旗子白字,那是巴中張大太爺的車輛,在路上無論是誰,也都得讓避,你要是把馬趕在他們的車前面,那可是尋打!”

鮑老拳師驚訝著說:“川北哪裏又來了個張大太爺,會這麽大的聲勢?”

龍志起此時心裏似乎很緊張,又很歡喜,就在馬上伸過頭來說:“巴中的張太爺就是張黑虎,他家裏有錢,武藝又是活洲虎和鐵杖僧兩個人傳授出來的。自十年來阆中俠一隐,川北的英雄第一個就得數他了。師父,這個人咱們倒得去交一交,他有勢力,可幫助咱們對敵江小鶴。”

老拳師點頭說:“好,好,現在既然遇見了此人,我倒要看看這張黑虎是個如何人物!”說著,他就揮鞭策馬,得得的馬蹄如飛,趕上前面張黑虎那一列車馬去了。

龍志起也随了追上去,這後面的一些行路的人全都面色驚變,都不敢往前走了。都說:“這老頭不要命了,他還禁得住一頓打嗎?”

此時鮑老拳師已催馬趕上了前面的車輛,那随車輛的有十餘匹馬。馬上都是二十餘歲的強壯漢子,鞍下都挂著鋼刀。一見鮑老拳師的馬來了,他們就有三匹馬将道路橫住,一齊瞪著眼,怨聲問道:“老雜種你瞎闖甚麽?”

老拳師被罵,臉氣得變紫,也瞪眼說:“你們不可開口罵人!我是往西邊去,有急事!”

那三個漢子齊說:“有急事你也得讓我們的車馬在前走,別說你,就是巡撫衙門跑飛信的差人,他們的馬也不敢走在我們的前面!”說著他們三個人就一齊伸臂來推,本想把老拳師給推下馬去,可是不想老拳師的身材竟像一塊生鐵,在馬上就紋風不動。

老拳師一發怒将雙臂一掄,反倒把那三個壯年人全都打下馬去。

當時,人聲就嚣擾起來,車輛都停住,馬匹就向老拳師包圍了上來。馬上的人個個全都抽出鋼刀。

龍志起還沒來到臨近,一看他師父闖出了禍,就驚得他趕緊撥馬又往回跑。後邊那些行路的人也齊都直著眼向這邊來瞧。

只見鮑老拳師卻依然從容不迫,他由鞍旁抽出了昆侖刀,只一晃,寒光就逼得衆人向後退去。老拳師面如紫肝,瞪著大眼,亂擺著銀須,高聲說:“朋友們,我先打個招呼,我聽說你們這列車馬是巴中張黑虎率領的,這幾年我雖然沒到川北來,可是也稍稍聽得張黑虎的名聲,現在,就先請張黑虎出來見我!”

這時就見有個年約三十來歲,禿頂,身材不高,雄健精悍黑臉膛的人,穿著一身緞褲褂,昂然站在一輛大鞍車的車轅上,他便一拍胸脯,說:“我就是張熙虎!老頭子,你睜大了眼睛來看看,我就是張黑虎大太爺!”

鮑老拳師瞪眼一看,就說:“好了,原來你就是張黑虎。我這大年歲了,也不願跟你惹氣,你叫人放開一條路,讓我走!”

那張黑虎一聽,他卻不禁微微地一陣冷笑,便說:“你說話倒容易:你看見了我車上的旗子,你才闖過來,成心跟我惹氣,故意看不起張大太爺,并把張大太爺的幾個弟兄全都推下馬去。現在你又說要走?哼哼!哪裏來得那麽便宜的事?老雜種!先把你的姓名道出來,我倒要聽聽你是那條路上來的老棍子?随後,張太爺要管教管教你這個老頭兒!”

鮑老拳師用刀向車上指著說:“張黑虎你可不要罵人,我說出來姓名你可要站穩了。你到阆中去問問阆中俠徐麟,他曉得我,我姓鮑名叫鮑振飛,五十年來江湖稱我鮑昆侖!”

老拳師一道出了姓名,那張黑虎倒是沒有怎樣變色,可是四下包圍老拳師的人卻都向後退了退。

張黑虎又冷笑一聲說:“這倒是久仰了!原來你就是鮑昆侖,那麽咱們就講些客氣的吧!退後十年,我要聞得你的名姓,我真或許驚了一跳。可是現在,你老哥算完了,昆侖派叫江小鶴一腳給踢翻了!你老哥大概是在鎮巴待不住才跑到這裏來的吧?”

鮑老拳師一聽這話,他就既是慚愧,并且羞憤,就一揮昆侖刀,催馬向車來撲。

那張黑虎卻嗖地跳下車來,由一個人的手中接過來一杆鐵棍,掄上來向馬上的老拳師就打。

老拳師趕緊撥馬躲開,旁邊的一二十人,有的騎馬,有的在步下,也一齊掄刀來殺老拳師。

張黑虎高舉著鐵棍,大聲喝道:“你們都退後!要打敗這麽一個倒楣的老頭子,還要大家全都上手嗎?”他喊出了這句話,那些人就立刻全都退後。

這條道路本來很寬,大家一讓開地方,就給當中留了一大塊空場。

鮑老拳師也下了馬,在他下馬的時候已可顯出他的身體肥胖,一點也不利便。

張黑虎又不禁一聲冷笑,雙手握棍,拿著一個架勢,擡著頭瞧著鮑振飛,就說:“來吧!今天我倒要鬥一鬥你鮑昆侖,我勝了你一人就算勝了你們昆侖派!”

鮑振飛這時的态度倒是極為緩和。他的臉色也不怎樣紫了,只有一種沉著,矍铄地把衣袖挽了挽,鋼刀忽的一聲,掄了一下,向前一進步。

張黑虎見對方來得勢猛,他就趕緊擡棍向下去壓昆侖刀,接著又一用力翻棍,雙手舞起棍來,腳步前進,那核桃粗的鐵棍帶著風向鮑振飛頂上去劈。

鮑振飛并不躲閃,只反腕用刀背去迎,立刻當的一下巨響聲,刀棍就相磕一下。鮑振飛并不覺得怎樣,依然高擎著那口巨大的昆侖刀,那張黑虎卻趕緊抽回鐵棍去,震得他兩只腕子發麻。他不由得退後了兩步,但他怕顯出弱來,就趕緊緩了一口氣,又把鐵棍抖起,依然是由上而下。

老拳師又用刀去迎,但張黑虎卻忽然改變了棍勢,斜身一躍,棍勢下掠,嗖的一聲向老拳師的兩腿去掃,老拳師趕緊撤步,鋼刀拄地,将張黑虎的棍攔住。

張黑虎突然抖棍又跳起來,狠狠地向老拳師的背後去碰,老拳師一翻身,昆侖刀又将鐵棍擋開。

老拳師卻再也不讓步了,就展開了刀法,彪軀随刀前進,那張黑虎也舞了棍來迎,只見刀光迎著日光,棍聲挾著風聲。

二人相戰約十餘合,張黑虎招架不住,曳棍就逃。

老拳師兩三步便追趕上了他,掄了昆侖刀,只聽“吧”的一聲,張黑虎立時趴在地下,老拳師卻趕緊上前把張黑虎抱起。這時張黑虎的手下全都驚慌了,有的往後退,有的就舞刀過來要殺老拳師。但見,老拳師彎著兩只肥大的胳膊抱著張黑虎,他們投鼠忌器,反倒不敢上手了。老拳師本沒有殺害張黑虎之心,這一刀用的是刀背,并且只用了兩三分的膂力,又砍在張黑虎不要緊之處。

他把張黑虎抱了起來,就笑著說:“對不住!對不住,我太冒失了!但你雖敗在我手中,我還很欽佩你。說實話,十年前我打敗了阆中俠時,就沒用今天這樣大的力氣。”

張黑虎痛得臉如一張熬大煙用的裱心紙,汗珠子有黃豆那般大,從腦門上滾下來。他先搖搖手,阻止住了他手下的人,然後說:“佩服,佩服!可是鮑老拳師你有這麽好的武藝,你為甚麽要怕江小鶴呢?”

老拳師怔了一怔,臉上又一陣紅紫,便冷笑了一聲說:“那些話慢慢我告訴你,你先躺下歇息歇息!”他見旁邊有一輛敞棚子的車,便把張黑虎平放在那輛車上,他又向一幹人都拱手,笑著說:“對不住諸位!”

那張黑虎手下的人,雖然都氣忿忿地,可是見鮑老拳師的武藝是太好了,張黑虎又命令他們不許動手,他們便也都不敢自讨苦吃,就全都帶著一臉喪氣,過去看他們張大太爺的傷勢。

車裏有兩個年輕的婦女,也都下車,過去安慰張黑虎,老拳師便退後幾步。此時龍志起也精神百倍,催馬跑了過來。

老拳師就自己彎腰,由地下揀起來昆侖刀,望著龍志起,得意地笑了一笑。随後就慢慢收起刀來,一手牽馬,一手捏著銀須,向一個趕車的人問道:“你們是要往哪裏去?”

那趕車的人見老拳師和自己說話,他就像看見老虎對他張嘴似的,他不但不敢回答,反倒躲在騾子後面去了。龍志起卻瞪大眼睛說:“我師父問你們呢?你們是到哪兒去?快說!”

老拳師擺手說:“不可發橫!”

這時,那張黑虎被兩個少婦攙扶著,他就坐在車上,派人來請老拳師過去說話。

老拳師就将馬匹交給龍志起,他徒著手走過去,就向張黑虎帶笑問說:“現在傷處覺得怎樣?”

張黑虎搖了搖頭,說:“不大要緊,老前輩,咱們今天是不打不成相識,我要跟你交個朋友。”

老拳師一聽,也很是喜歡,就說:“我鮑振飛生平本來最愛結交朋友,只要兄弟你不嫌棄,我鮑振飛扳個大,願意作你一個老大哥。”

張黑虎笑了笑,抱著拳說:“好,好!今天我們本是要到儀隴縣去。儀隴縣有我兩個朋友,丈八槍劉傑,花太歲蔣成,我們打算三家的眷口合攏來,往峨嵋山去進香。現在咱們兩人相識了,我肩膀上又吃了虧,朝峨嵋山的興致我也沒有了。鮑老兄你要在別處沒有甚麽急事,何不咱們就往儀隴縣去一趟,我把那兩朋友給你介紹介紹,咱們在一處盤桓幾日,敘一敘交情?”

鮑振飛此時正想在川中交結些豪傑,當下就很歡喜,随點頭說:“這我是求之不得,我還有幾件事要求你幫忙呢!”

于是鮑振飛回身上馬,龍志起卻不住偷眼看伺候張黑虎的那兩個少婦,心說:張黑虎這小子真有福氣,老子現在是倒了楣,這次到川北來,不但人財兩空,受了一身的傷,還有個師父來管轄著我!他娘的江小鶴!老拳師又叫龍志起過來,給向張黑虎等人引見。

張黑虎聽了龍志起的名,雖然也說了一聲“久仰”,可是不大注意的樣子。他就吩咐他那兩個侍妾各回到車上去,然後一拂手,就令車馬向西走去。張黑虎手下的那些人有的就和鮑振飛扳談,可是有的還冷冷的撇著嘴斜著眼,像是不服氣的樣子。

龍志起又覺得心裏不大痛快,偷偷向鮑老頭說:“師父!咱們何必要跟他們一路走?這夥家夥都是強盜。”鮑振飛卻微微搖頭,說:“你不曉得,我有用意,再說這夥人雖然不是甚麽好人,可也決不是強盜。”一同往西走去。

後面那些行路的人,剛才已看見老拳師的威風,就齊齊地向前仰著臉瞧。因為鮑振飛的身體魁梧,馬又高大,他跟那些人比較起來,真如雞群之鶴,羊群裏的老虎。

往西走約二十裏,就到了儀隴縣城,張黑虎就先命車馬到東鎮成興米行停下。這成與米行就是花太歲蔣成所開設的,蔣成在十年前是個光棍地痞,連飯都混不上。他在阆中俠徐麟家中住閑時,簡直就像個仆役。但他很不安份,因與金甲神焦德春的老婆賽嫦娥私通,被江小鶴所打。所以後來江小鶴到徐麟家中求師,徐麟叫他試學鐵棒,蔣成又趁機對江小鶴施以侮辱,因此徐麟看不下去,便抽了蔣成一頓鞭子,把他驅走。

蔣成十年來流落江湖,度的是跟盜賊差不多的生活,只因他的相貌還漂亮,所以頗得些女人的垂青。儀隴縣有個富商的老婆愛上了他,那富商終年在外省經營,家中許多的田産生意都無暇照應,于是蔣成就趁機慢慢侵占。

早先還有那富商的族人和得力的夥友們與他争執,可是蔣成又與儀隴縣的丈八槍劉傑拜了盟兄弟。劉傑不僅是個富紳,是個土豪,還是個與張黑虎齊名的好漢。蔣成就藉著他的勢力強占了那富商之婦和一切家産。他在此居然結交官府,稱為“蔣三太爺”了。

當下他見張黑虎來了,雖然車馬很多,可是張黑虎本人的态度卻很狼狙,被兩個人給攙進來了。同來者,還有一個身高體大的老頭子,并有一個黑胖臉、相貌猙獰、歪胳臂、斜著腰、衣服帶著陳舊的血跡的人。他就不禁直了眼。

張黑虎就說:“蔣老三,我給你帶來了兩位新朋友。朋友雖然是新交的,可是名字你必然久仰。”随指著鮑老拳師說:“這位就是鎮巴的鮑昆侖,那位是紫陽的推山虎。”

蔣成一聽,立時驚訝得跳了起來,說:“哎呀!這真是久仰得很了!”于是他命人接過馬去。

立時這米行裏就一陣雜亂,張黑虎的女眷都讓到裏院,裏院有很寬綽的房屋,馬匹車輛有的卻在馬棚下,有的送到附近的店房去。

張黑虎帶來的那些人都跟蔣成養著的打手們出去飲酒玩樂去了。

這裏蔣成将張黑虎、鮑振飛、龍志起幾個人讓進一大間很敞亮的屋內,有仆人給獻茶。

張黑虎靠著大椅子半躺半坐,他就帶著笑,把剛才在路上與鮑振飛比武,自己戰敗,又交了朋友的話說了。蔣成十分驚異,不住地用眼打量鮑振飛。

鮑振飛卻極和藹客氣,向張黑虎、蔣成二人都以“老弟”相呼。

蔣成就說:“不打不成相識,我在十多年前就久仰鮑老哥的大名,今天你要不跟張二哥打架,張二哥不把你請來,我還無從拜會你呢!現在好了,老哥你們師徒就在舍下多住些日吧,咱們得深交一交!”

鮑振飛說:“只要諸位不棄,我鮑振飛便是很覺榮幸了。”

旁邊龍志起見他師父向來都是驕傲自負,如今對這兩個江湖晚輩竟這樣客氣,他就心裏很不痛快,噘著嘴,閉著眼,想他腦裏所記憶的幾個婦人。

此時張黑虎忽然一拍桌子,大聲說:“鮑老哥,我今天見了你面,領教過了,你的昆侖刀足足能敵得過敝師涪洲虎的鋼鞭、鐵杖僧的鐵棍。可是前些日子我聽由長安來的人說,你被江小鶴一人逼得無路可走,你手下五六十個高徒非死即傷。你的令孫女也是個俠女,她嫁的那個紀廣傑,聽說武藝比阆中俠還高,可是也敵不過江小鶴。江小鶴那小子真是三頭六臂七十二只手,會使翻天印,會祭捆妖繩嗎?”

鮑振飛見問,他不禁萬感交集,一時回答不出話來。

花太歲蔣成卻在一旁冷笑,說:“江小鶴,在十年前我就認識他,我們就交過手。他的刀法不過是亂掄,有甚麽本領!他向阆中俠家裏的三根鐵棍叫爸爸,鐵棍也不叫他舉得來。我們兩人還有點兒舊仇呢,早晚見了面,我還要碰一碰他!”

鮑老頭卻微皺著眉頭說:“今日的江小鶴,卻不似早先那個潑皮無賴的小孩子了!雖然到現在我還沒見著他,可是他所拜的那個師父我卻是知道的,只要江小鶴把他師父的武藝學會了一二成,我們就……”

說到這裏,鮑振飛不禁沉重地嘆了口氣,轉又振奮著精神說:“剛才張老弟問我為甚麽怕江小鶴,說真話,我并非怕他,我實在是怕他的師父。他師父是個文弱的書生,三四十年前就很老,現在一定老得更厲害。那個人的姓名無人知道,但他的武藝卻沒有人不怕。在四十年前,江湖上的英雄只有二人,一是蜀中龍,一是龍門俠。那時我的名頭還提不出來,可是蜀中能與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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