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

來時常要到外省去,有時一年半載也不歸。那鐵杖僧就是她的師弟,她們師姊弟時常一同到這裏來。鐵杖僧還有個徒弟,昨天還到這裏來,今天也不知他們師徒是甚麽時候走的。”

江小鶴就又問:“昨天晚間,那道澄師姑是在這廟裏沒有出門嗎?”

對面的老道姑搖頭說:“不是,她是剛才回來的。這次她走了也有十幾天了。她的行蹤無定,有時突然而來,有時又突然而去。我們也都不敢問她,因為她比我們的輩長,脾氣又壞。再說,這座道觀本來很小,後來都是她從外面化來的錢才修好的,所以自從我們的師父羽化後,她就作了這個觀中的主人。可是,她住在觀中的時候很少,平日也不焚香拜三清,也不會念經打坐,她只是養著幾頭鹿,她最喜愛鹿。”

此時榻上卧著的阿鸾突然又呻吟一聲。

江小鶴趕緊轉身,就見阿鸾的傷處似手是好了一點,她的眼睛也睜大了一些,但仍然向下落淚。她悲顫顫地說:“小鶴!你不可傷道澄師姑跟鐵杖僧,他們都是俠客,我是被他們救到此地來的!”

江小鶴就點頭說:“一定,我決不傷他們!”心中就非常後悔,想昨日與鐵杖僧搏鬥,手下應當放松些。可是又想:昨夜在山中那用刀殺死鐵杖僧,騎去了我那馬,拐跑了龍志起人頭的,決不是鮑振飛和這道澄師姑所為,想必另外還有人,又是與他們這些人作對的。可真奇怪,這裏是川陝的交界,距鎮巴不足百裏,怎麽會就有這些怪人,平日全沒聽人說過!

他就又向阿鸾說:“那道澄師姑是被我用點穴法點住了,我去把她解救過來,她行動還能和常人一樣。只是……咳!你就好生調養你的傷勢吧!等你的傷好了之後,我要把我以往的事情都對你細說。現在的江湖上沒有是非可言,你不要只信一面之詞。道澄和鐵杖僧雖然救了你,可是他們未必俠義。不過你放心,我決不能殺害他們,何況那袁靜玄也是我十年之前的朋友。我江小鶴作事向來光明磊落,等我将來對你一細說,你就能曉得了!”

說畢話,江小鶴就又轉身出屋,匆匆跑到前院,就見那惡道姑道澄仍然在地上卧著。

江小鶴行近前來,說:“我聽說你也是位俠客,我才不再與你為難,但我要叫你知道我江小鶴的武藝,我并不是專以點穴法取勝!”說時,他從地下抓起那只鐵背鋼弦的彈弓。

他的左臂雖已負傷,但左手仍然能夠用力,就雙手使力一揪,立時崩的一聲,将七八股鋼絲做成的弓弦,一下給揪斷了。然後他又雙手用力去彎那弓身,就将一只鐵胎弓彎成了一個金鋼圈似的,當啷一聲,就摔在地下。

又把那口鋼刀擡起,豎在牆根用褪去踢。第一腿将刀踏彎了,翻過來再一腳,卻将一口鋼刀踏扁兩段。最後,他過來用腿輕輕來踢道澄,踢得道澄在地下滾了兩滾,道澄就覺得身體漸漸靈活,能夠立起身來了。

卻不料這女道姑才一立起,她趁人不備,伸手就向江小鶴肋下去點,原來她也會使用點穴。

江小鶴卻“吧”的将她推開,摔出有兩丈多遠。江小鶴就向她冷笑道:“你還不服氣嗎?也要向我來使點穴?你這點穴的本領也就如鐵彈弓一般,只能夠欺一般小孩子!”

道澄二次爬了起來,她不住用那枭鳥一般的眼睛狠狠地盯著江小鶴,可是她的面色蒼黃,可見她是萎縮膽弱了。江小鶴又冷笑著,向她又逼近幾步,她卻不禁向後去退,直退到山門之旁,她突然一聳身蹿上了牆,就向下冷笑著說:“江小鶴你敢到武當山上去嗎?”

江小鶴笑著說:“前兩月我才從那裏來,我有甚麽不敢去?”

道澄就在牆頭上又獰笑一聲,就說:“好!我往武當山去等你,年前你務要去。你若不去,你就是儒夫!”這女道姑就跳往牆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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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鶴心中真是生氣,本想趕過牆去追上那女道姑,索性把她打服。可是自己又實在挂記著裏院的阿鸾,便憤憤地從地下又拾了那彎圓的弓背,雙手用力,又使它直了,就像一杆鐵棒一般。因為此時他已沒有了刀劍,只好用這作為防身的武器。

提著這個弓背,又進裏院到了阿鸾住的屋內,就見阿鸾仍然睜著眼睛。江小鶴就說:“我已将那道澄道姑放跑了,你現在覺得怎樣?你若覺得傷勢太重,我趕快到旁處去給你買好的刀劍藥,或者請位高明的大夫前來。”

阿鸾呻吟著說:“你先別走!”說時她的雙淚在流滾。

江小鶴心中忍著疼痛,長嘆了口氣,想要把自己過去的事,對她的愛,對她祖父的仇,都詳細道上一番。但又見阿鸾連連皺眉,急速呻吟,又把雙目閉上了。

江小鶴行近床前,呆呆地向阿鸾望著,兩個拳頭仿佛握著自己的心,越用力越緊,越發疼!

他就這麽站了半天,阿鸾只是微微呻吟著,總沒有睜開眼,江小鶴連大聲嘆氣都不敢。

這間屋裏越發黑暗了,連阿鸾胸上的血跡全都看不清。窗外鳥聲亂叫,仿佛許多潑皮孩子打起架來。

江小鶴又把冰片散打開,給阿鸾的傷處再輕輕灑了一些。

這時身後的門又一響,江小鶴趕緊回頭,就見是那老道姑,端著一個木盤子跑進來。木盤中沒有別東西,只是有一小碗黃米飯和兩根筷子。

江小鶴接過來,拿到阿鸾的眼前等了半天,才見阿鸾又睜開眼睛。

江小鶴就問道:“這裏有一碗米飯,你想吃嗎?”

阿鸾卻呻吟了兩三聲,才凄慘地說:“不吃!”

江小鶴拿了這木盤,盯著看住那碗不夠自己兩三口吃的黃米飯,不住地皺眉。就回身将木盤放在窗臺上,然後低聲和那老道姑商量,說:“這裏是清淨山林,我本不應當在你們這裏。可是沒有法子,她傷得這麽重,你們又不能夠服侍她,她又不能夠動轉到別處。我姓江名小鶴,你們可以向人去問。我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在你們這裏決不能攪亂你們的清規。只要等她的傷勢稍微痊愈了,我就帶她走,我還要多寫些布施!”

老道姑聽他的話一說到這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就說:“施主,你要想在我們這兒住,可是不行。我們這裏向來規矩,就是鐵杖僧那樣不講理的人,他來到這裏,亦不能住了。他是住在嶺西永善寺中,這是我們幾百年的清規,決不能通融。她在這兒,你放心,我可以叫徒弟們常來伺候她。”

江小鶴嘆息著,點了點頭,無話可說。呆了一會,他又與這道姑商量說:“還有一事,求師姑方便一下。今天我不餓,不吃飯可以,可是她這傷勢至少也得養些日子,十天半月之內我怕不能離開此山。住處我倒有辦法,我可以到廟外松樹林去睡,可是飯食,我想在你們這兒吃,臨走時我如數給飯錢!”

道姑卻說:“這也不行,廟中的糧食有限。我們師徒們兩人每次只能食這麽一小碗,怎能供得了你吃?你就是買來米面,我們這兒也沒有人給你做!”

江小鶴一聽,不禁生了氣,可是也無法。人家不願意自己在這兒住,在這兒吃飯,自己也不能夠不講理。道姑又給他出了主意,說:“最好施主你到嶺西永善寺去住,那裏全是些和尚,廟宇也比我們這裏大很多。”

江小鶴就問:“永善寺離此有多遠?”

道姑說:“往西過兩重山嶺,大約有十幾裏地。我們也只是聽人說,這裏的人沒有到那邊去過的。”

這時窗外又飄來悠揚的鐘聲,這名道姑就趕緊轉身出去用她的齋飯去了。

江小鶴恨不得将這木盤劈碎,飯碗折裂。

這時阿鸾又在榻上呻吟,說:“你先去吧!……”

江小鶴憤然,呆呆地站住,又行過去,便對阿鸾說:“阿鸾,我對不起你,我們的遭遇太苦了!現在我不但恨你的爺爺,我還恨我那父親!他當初若不作壞事,不犯昆侖派的規矩,他也不至身遭慘死。我們倆人也就早已成了親。咳,這都是冤孽,都像是神差鬼使!……”

說到這裏,阿鸾已滿面是淚。

他幾乎要跺腳大哭,又說:“現在……咳!甚麽事也不要再提了!我只要看見你的傷痊愈,我就放心了!然後我獨身走,不但不再逼你的爺爺,一些故人我也不願再見,我也不願再在江湖上手強鬥勝。可是這裏,我覺得你養傷實在不便。這廟中的道姑太可恨,剛才放跑的這道澄,武藝又很好。今天她雖敗在我的手裏,但以後她必不能跟我善罷幹休。這座山也太險惡荒僻,甚麽人甚麽事都許有,所以我不放心。可是,我要永久在這裏守著你,不但道姑不供我飯,不許我住,我連為你設法尋藥去都不能!果然你若覺得傷勢可以掙紮呢,我就抱著你下山。山下有兩家住戶,我們可以到那裏去,你再慢慢調養,總比在這裏好多了!”

阿鸾也流了許多淚,呻吟了半天,就斷斷續續地說:“我們倆是冤家!小時你跑後,我恨你。但我也總想你,我說不出來!……紀廣傑跟我雖……可是……我們并不是夫婦……以後傷好了,我也不再跟他。可是我也忘不了他啦!因為他為我舍過命!……”說到此處,竟嗚嗚痛哭起來,又說:“連我爺爺我也顧不了!他,我前天聽鐵杖僧的徒弟說,我爺爺在川北殺死過一個可憐的小孩,他也是太狠……”

她又哭了一陣,呻吟了幾聲,才又說:“你走吧!你也別不放心。我是鐵杖僧救出來的,她們不能把我待錯了。只是她們都恨你,怕你。你走吧!常常來看看我就是了。我現在沒力氣說話,倘若我這傷能好,我有無數的話都要向你說。我若死了,你也別忘了我。十年前你在我們家裏受苦,你知我是多麽心痛!我爺爺時時要殺你,你知我是多麽擔心!你逃跑後生死不明,我是多麽……”說到這裏,她因為抽搐悲泣,就覺得前胸的傷處一陣奇痛,立刻緊皺著眉呻吟,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江小鶴揮著眼淚,就勸說:“你也不要傷心!你我的心,彼此已全都知道了。以後的事也都好辦,你就放心吧!”

這半天,他身後這只包袱裏只是兩件衣服,一點銀兩,并不沉,也不覺累贅。但江小鶴忽然看見阿鸾現在穿的是一雙青鞋,不禁想起包內的這只紅鞋,又想那夜在秦嶺中,阿鸾墜澗失蹤,當時自己還以為她是被猛虎銜了去。誰知卻是為這鐵杖僧所救!

又想:鐵杖僧與道澄不像安分的出家人,但他們卻救過阿鸾的性命。我除了把阿鸾的祖孫夫婦逼得五零四散,并逼得她自剔,雖未死,也受了這樣的重傷,我對她究竟有過甚麽好處呢?

因此深深地愧恨,便嘆了口氣,說:“那麽你就在此歇著,休養,我要到旁處共尋個宿處!”

阿鸾慘凄凄地哼了一聲,表示她答應了。

江小鶴就又抄起這根鐵弓,慢慢跑出屋去,站在檐下又發了半天愁。

這時烏鴉鳥鵲在各處亂噪,天空松雲之外有血色的殘霞。山風蕭蕭地吹來,十分凄冷。

江小鶴低著頭望廟外走去,随走随嘆息。就想:無論如何我亦得将阿鸾的傷勢治好。今天太晚了,我不便離開此地,明天我一定要覓些好藥給她治好!到了牆前,一聳身跳了過去。就見外面樹蔭森密,簡直跟天黑差不多了。

這時,三頭鹿迎面跑來,它們因為跟小鶴見了兩三次面,彼此似乎厮熬了,就像一點亦不再畏懼似的。這只長犄角的雄鹿,還聳著鼻尖向江小鶴的身邊聞了聞。

江小鶴摸摸這只鹿的犄角,這只雄鹿在前,兩只雌鹿在後,它們跳上山坡往西邊去了。江小鶴用手中的鐵弓背一柱石頭地,就亦上了山坡,卻見三只鹿又拐過了西牆。

江小鶴很覺得奇異,亦跟随了過去。就見這廟西的牆外,原來有兩間低矮的、沒有窗口的土屋。三只鹿就進到土屋內,相挨著卧了。這雄鹿還不住拍著胯子看江小鶴,江小鶴倒不禁微笑,把心中的愁煩亦暫時釋去。心說:這裏倒好,廟中的女道姑不許我在廟裹住,但我今天若在鹿棚裏睡一夜,她可管不著我,在這矮屋中足可以避一避山風。

于是他就亦像鹿似的,低著頭跑進矮屋內。将鐵弓背放在地下,從旁邊抓了些幹草,鋪在地上,坐下歇了一會,卻又覺得饑餓了,左臂上亦十分疼痛,幾乎難以擡起來。他才想起,今天買了藥一進廟裏時,沒防備,被這道姑打了一個鐵彈子。這道姑真可恨!她說她到武當山上去等我,想她一定是跟那山上的七大劍仙都有交情。她想要藉七大劍仙來制我,但我哪還有閑暇去鬥他們呢?

又想起前次紀廣傑在武當山上大鬧,紀廣傑狂傲驕恣,并且陰險狠毒。在灞橋,他又安排羅網,幾乎使我吃虧,險些使我喪命。他雖是阿鸾的丈夫,但阿鸾剛才已說過了,他們全都是被鮑老頭子給勉強撮合成的。他們有夫婦之名,卻無夫婦之實。既是這樣,我又何必顧忌他?我與阿鸾相識在先,而且始終相好,今天鮑老頭子且已言明不再認她是他的孫女,我又何必像這些書生似的,酸溜溜的,不肯和阿鸾親近呢?

這樣一想,他就立時興奮,左臂亦不覺得痛了。先從包袱裏掏出這只紅繡鞋,然後蹿出鹿棚,就飛身越過西牆,又到了廟中。就聽後院有誦經之聲,但是很低微。

江小鶴又進到阿鸾那間屋內,但是屋中昏黑極了,連榻上躺著人全都看不見。

卻聽見阿鸾的聲音問:“是誰?”

江小鶴答應一聲:“是我!”心中卻喜阿鸾的神智倒還清楚。

跑前兩步,就又說:“阿鸾!現在你雖傷重,但在這裏住著還太不方便;我們得快想法子,離開這裏。現在我便下山,到瘟神鎮講好了車輛,明天清晨便來接你。我們跑往阆中府,在阆中府我有兩位好友,一是金甲神焦德春,一是阆中俠徐麟。”

阿鸾呻吟著,沒說甚麽話。

江小鶴又說:“十年來我飄流江湖,學習武藝,我有兩大志願,便是要報父仇和娶你。但我都沒有辦到!我捉住了你的爺爺,我恨他,可是我又見他那白胡子,同時想了你小時拉著他的手跳著笑著的時候,我就不忍殺他。咱們的婚姻也是,你既嫁了紀廣傑,紀廣傑也是一條好漢,我總不願把你由他手中奪過來!”

說到這裏,摸著阿鸾的手,将這只紅繡鞋交給她,說:“這只鞋是你的。那天你在秦嶺失蹤,我找了半天,并沒見你的蹤影,只找著了這只紅鞋。我帶著這只紅鞋往過一次貴陽,到過通江縣、儀隴縣,只要看見了這只鞋,我就心中難過,我就想你。現在我決定了主意了!”

說到這處,他的心中異常激昂,就說:“龍志起是殺我父親的兇手,他的頭顱已被我割了,我的父仇是已報了。你爺爺,我可憐他年老,我可以饒他一命,只要他以後不再作惡事,我決不逼他。紀廣傑既是你不喜歡他,這你就趁早忘了他吧!咱們得按照十年前在柳樹下說的這話,你作我的媳婦,明天咱們就去,一路去,一路再給你治傷。到了阆中府咱們拜天地,成夫婦,以後我要自己開镖店,憑我這身武藝,準保能作川陝第一名的镖頭!”

說到這處便笑了笑,就又問:“你願意不願意?快說,就是這一句話,痛快點!你說不願意,我也不惱你!”

阿鸾這時連呻吟之聲也停住了,她停了半晌,就凄婉地答應了一聲,說:“我願意……”

江小鶴一聽喜歡得笑了,心中說不出的痛快,精神說不出的高興,倒很是後悔,為甚麽不剛才就和她說了呢?剛才要是說好了,此時,都已上路去了。

随就答應連聲說:“好,好!現在我就往瘟神鎮去講車;因為今晚不講好了,明天就來不及。車上還得叫他們墊上厚褥子,因為你這傷受不得颠。”

說畢,江小鶴就出屋便急匆匆地闖進前院的正殿,見十幾個道姑正在誦經。

江小鶴就一半請托,一半威吓,叫她們好生派人去伺候阿鸾,明早自己就帶著車來把阿鸾接去,但今晚阿鸾若在這兒出了甚麽事,或是少茶缺水,乏人伺候,自己明天可就翻臉,就惟她們是問!囑咐完畢,江小鶴高高興與地在暮色之中下了山,跑往瘟神鎮去找車輛,并預備一切去了。

但他去後的雲栖嶺上卻夜色更濃,蝙蝠撲撲地在院中亂飛。道姑們的晚經也被江小鶴給攪了。

觀裏的主持就派了一個年長一些的徒弟,前去伺候阿鸾。

此時阿鸾的屋中也沒有燈光,伺候她的這個女道姑,是在外屋呂祖神寵靠旁蒲團上卧著,仿佛睡了一般。

阿鸾在裏屋榻上,只要身子微微一動,前胸的傷處就像刺心一般的疼痛,雖然她的肉體是這樣的痛苦、疲憊,可是她的精神上極為興奮。

因為江小鶴說明天要帶她去成為夫婦,她是很喜歡,可是歡喜之餘,卻又有點悲傷。她腦中思緒纏繞,尤其是在秦嶺銀镖胡立的寨中被救之後,那時自己一片蒼茫的心情,現今又不禁從頭想起……

本來一月之前,阿鸾在秦嶺中了胡立的飛镖,被擒到堕鹞峰,阿鸾曾與紀廣傑見了一面。雖然阿鸾向來是非常憎惡紀廣傑,但這時卻已漸漸地心轉。她隔著鐵欄,曾感激地、悲痛地對她這患難相随的夫婿說過:“叫賊人殺死我們吧!我們到陰間作夫妻去,到陰間我一定要和你好了!”

而紀廣傑态度的慷慨,視死如歸,越發使阿鸾感激,并且纖悔自己過去對他未免太為無情。

阿鸾在獄洞,本來自分必死,不料當夜竟為江小鶴所救。

江小鶴那強有力的胳臂挾著她,蹿崖越澗,身手矯捷絕倫,又使她非常地羨愛。尤其當江小鶴把阿鸾救到那座奇峻的山峰,輕輕地把阿鸾放在平滑的大石上,說:“阿鸾別害怕,等我一等,片時我就将紀廣傑救來!”

阿鸾就更不禁感動得落淚,心說:江小鶴他太好了!他并非是心腸狠毒。他對我的爺爺雖然惡,可是我的爺爺當初也把事作得太過。他是個剛強男子,當然不能因為愛我,便置父仇于不顧。細想起來,他并沒有甚麽對不起我之處,倒是我真真對不起他。當年柳樹下曾允作他的妻,這雖然是一種游玩、嬉戲,可也實在等于盟了誓。

後來我不該心軟,因為可憐我的爺爺,便背了自己的意志去嫁紀廣傑。待一會兒,江小鶴若将紀廣傑救來,我們三個人就見了面,我可怎麽辦呢?我是依舊跟紀廣傑走去,叫江小鶴獨自這去漂泊,永遠為仇,再難見面呢?這樣我一定要傷心死,可是我若抛了紀廣傑跟江小鶴去呢?不但于禮義不合,而且也顯得我對紀廣傑太為負心。人家為我連次受傷,幾乎還喪掉性命,我不但對人一點恩愛沒有,臨了還抛棄了他,跟仇人去作妻子。這我成了甚麽人?

所以,她非常為難,萬分悲痛。在這高峰微月之下,她突然看見了下面的深澗,她就頓起死念。

所以她不等江小鶴将紀廣傑救來,不等身臨到這兩情相纏,這難以割舍的場合,她就将身向崖下一跳。其實這高崖深有十數丈,墜落必死。但阿鸾究竟是個精道武藝的人,身手不似平常人這樣呆笨,同時她的心雖決定了要死,但手腳卻似乎有一種自衛的本能,不由她就自己挺起來了。

何況澗中又是汪洋的二三尺深的水!所以這一霎間她墜下來,只是膨咚一聲,濺起來很高的水花。她手足不由自己地掙紮,口鼻自然就緊閉,在澗水裏浮沉了幾下,她的頭腦并沒昏,只是眼開著。

及至她張起來眼睛,卻見澗外一線長天,彌漫著煙雲,朦胧著月色,自己的身子卻是趴在一塊巨石之旁。兩腿仍然浸在水中,足卻麻木了。

澗水沖激著她的身子不住向外去挪,她又本能地将兩腿離開了水,就嗚咽悲泣。心說:我求死都這麽難呀!

過了些時,就聽山中振蕩著一種緊急的呼聲,似乎是:“阿鸾!阿鸾!”她就又一驚,心中更是難過,便一下決心,不言語。

過了許時,山上漸漸沒有了這種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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