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別墅的二樓空無一人,和一樓的人聲喧嘩比起來,顯得冷清的多。
陸城到走廊深處一轉,走進了房間。
聽到腳步聲,坐在躺椅上的人擡起了頭,伴随着拐杖重重的擊地聲,臉色低沉地冷哼道:“臭小子,還知道來?”
陸城脫下西裝外套遞給蘇河,笑眯眯地湊了上去:“這話說的,爺爺特地安排的宴會,我當然是要來捧場的了。”
“就知道說好聽的!”陸常青看到他這吊兒郎當的樣子就感到來氣,兩戳白胡子狠狠地翹了翹,“還不讓李管家好好給你過一過流程,今天晚上到場的都是有身份的,別一會丢了我的面子。”
“要的要的。”陸城連連點頭,轉身對老管家笑道,“那就有勞李叔了。”
老管家顯然早就有所準備,抱着整整一大疊的文件資料畢恭畢敬地候在旁邊,聞言朝裏面的書房做了個請的姿勢:“少爺,請跟我來。”
陸城看着這頗大的陣勢有些苦了臉,但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跟了進去。
過了大約半小時的功夫再次從樓上下來,他只感到整個人都有些發暈,滿腦子裏盤旋着的依舊是管家那滄桑又甚是嚴肅的聲音。
陸城穿過人群,正準備找賀啓年再品上兩口美酒放松一番,只感到背脊上那種泛寒的感覺再次湧了上來,猛然回頭,又一次對上了那雙冰涼的眸子。
這樣的注視,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應該沒沾什麽東西啊?
正想要上去問個究竟,卻見秦臻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圍上了幾個人,那道視線就這樣徹底斷了。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家夥!皺了皺眉,陸城還是選擇不再管他,轉身找賀啓年去了。
言靈師一脈因為以語言作為手段,在異能界中本身就是比較獨特的存在,卻也經常會導致難以控制自己靈力的特點,以至于讓很多言靈師因為靈力使用過度而多紅顏薄命。這一特殊性,多少讓異能界其他派系的人感覺有些不詳。因此在面對他們時,凡是異能界的人往往都是一邊帶點敬畏一邊又不怎麽願意深交的。
至于秦臻這種掌管言靈師本家的身份,更是讓不少人望而卻步。
界內的人多少懂得保持适當距離,眼下這個時候還往秦臻身邊湊的,自然是現世商圈中的一些普通人。秦家的人很少會出現在這種公衆場合,能借着這難得的機會攀上一些交情,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秦臻面對這些人,談吐一如既往的簡單:“謝謝。”
他舉手投足都透着一種禮儀得體的疏遠,面上的神情淡淡的,無喜無怒,沒有明顯的嫌惡,語調卻是分明的拒人于千裏之外。在這樣的态度下,接下去的天就非常自然地聊不下去了。
看着這幾個人的離開,秦臻依舊沒有表現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手中的酒杯随着手腕微微晃動着,他轉過身子,視線再次落在了不遠處的那個背影上,深邃的眸裏在這個時候才閃過一絲沉思的神色。
過了片刻,他直了直身子,擡步走了過去。
陸城怎麽都想不到,上輩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秦臻居然會主動和他說話,卻也終于反應過來剛才那人确實一直在盯着他看,而不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皺眉把眼前這一身黑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個遍,他也非常友善地打了聲招呼:“秦少,久仰大名,幸會。”
是真的“久仰大名”,要知道,早在上輩子七八歲的時候起,他就已經活在秦臻這個名字的日常洗腦當中了!
“一樣,久仰大名。”
秦臻的這話落入陸城的耳裏,怎麽聽都怎麽別扭。
久仰他什麽大名,纨绔成性?
陸城的臉上也就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不悅的神情,語調甚酸地道:“不敢當,倒是秦少這樣的大忙人能出席家宴,實在是讓我們陸家蓬荜生輝啊!”
“接了請帖,自然是要來的。”秦臻品了一口葡萄酒,修長的指尖輕輕敲了下酒杯,“倒是沒想到,陸少居然也來了。”
說完,平靜的視線落在陸城的臉上,極平淡,卻又似在審視着他的每一絲表情。
要不是确定上輩子從來沒有聽說過秦臻有好男色的傳聞,陸城恐怕都要誤以為這個人突然看上他了。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皺眉道:“爺爺專門為我辦的宴會,我當然要來。”
“哦,是嗎。”秦臻勾了勾嘴角,弧度很淺,陳述句,又像反問。
“有什麽問題嗎?”雖然秦臻不可能知道他原本準備溜之大吉的計劃,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神色莫名讓陸城有些心虛。
“不,沒什麽。”隔了一小段的間隔之後,秦臻才又開了口:“那麽,祝今晚愉快。”說完,把手中的酒杯舉了舉,抿上一口後擱到了旁邊侍從的托盤上,就這樣轉身走了。
他的身材筆挺且修長,每一步都顯得格外的優雅從容,滿屋子璀璨輝煌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卻像隔了一層屏障,一點一點地在他走入黑暗中時徹底消失殆盡。
“喂,你居然認識秦臻?”
陸城正盯着那道背影擰眉沉思,聽到賀啓年的聲音才回過神來,也是有些莫名地脫口應道:“不認識啊……”
賀啓年摟着楊馨,挑眉:“那他突然跑來說上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幹嘛?”
陸城懶洋洋地往身後椅子上一靠,帶着一副懶得搭理的神情聳了聳肩:“鬼知道。”
“秦臻這種人可從來不做一些沒有目的事。陰謀,一定有陰謀。”賀啓年喝了一杯香槟,眼裏神色一閃,似是想起什麽般忽然一拍大腿,道,“唉,我知道了!”
陸城漫不經心的應道:“哦,知道什麽了?”
賀啓年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如果他不是看在你就要繼承陸氏來特地套近乎的話,那麽,他就一定是——想,上,你!”
“噗——!”陸城剛喝進嘴裏的一口酒徹底噴了出來,差點直接擡腳踹飛這個口無遮攔的家夥,“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男女通吃?”
“嘁,別拿我做比方,我可不一樣。”賀啓年的手指勾着楊馨的微卷的長發,吸了吸那淺淺的香水氣息,轉身看向陸城,一臉正經,“我對你,絕對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
“……滾!”陸城終于發現,和這個人讨論絕對是個完全錯誤的選擇。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将剛才的情形慢慢回想一遍,他卻又隐約覺得兩人先前的對話看似平淡,又确實給了他一種特別微妙的感覺。此時下意識地擡頭朝秦臻離開的方向看去,才發現那個人早就已經不知去向了。
蘇河從不遠處遙遙走了過來,恭敬道:“少爺,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老爺讓你過去。”
“好的,我知道了。”陸城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擱,臨走時不忘惡狠狠地瞪一眼笑得花枝亂顫的賀啓年,“回來再收拾你!”
“我等你。”賀啓年愉悅地吹了個口哨,顯然沒把這種毫無營養的威脅放在心上。
…………
別墅門口,秦臻一只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幫我調查一下陸城昨天的行蹤,越快越好。”
“是。”電話那頭沒有任何遲疑地應道,挂斷電話後的忙音在一片寂靜中格外清晰。
遙遙地可以聽到屋內司儀莊重的聲音,儀式已經正式開始了。
把手機收回袋中,秦臻回頭看了一眼後轉身上了車。一路飛馳,耳邊是呼嘯而過的街景,濃重的夜色讓風色也是一片涼薄。回到住處後直奔書房,從第三格的書架上取出一本厚重的筆記本,随手記錄上了一行字:“記事:陸城,未缺席傳承宴,正式繼承陸氏。20XX年X月X日。”
記畢,看着未幹字跡,微微皺了皺眉。
在上一世的印象裏,陸城是一個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敗家子典範。這種仗着家裏有財有勢就毫不上進的富家公子秦臻見得多了,對于自律至極的他而言,陸少只不過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個陸家繼承人的标簽而已。這個标簽對很多人而言或許份量千金,但對他而言,卻沒有任何多餘的意義。
當然,關于這位陸家少爺的傳聞,多少也曾經漏入過他耳中的。
比如說,有一次陸城在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在他那些狐朋狗友面前直呼他們言靈師一脈不過是一群烏鴉嘴,想來應該是私下聚會時候盡興過頭了的口無遮攔,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就被哪個有心人給傳了出來,直接結果就是氣得陸老爺子整整關了他一個月的禁足,還專程給言靈師一脈鄭重致了歉。
“烏鴉嘴?呵……”當有人拿這件事來問及的時候,秦臻只是“呵”了一聲之後,就再沒了下文。
那些興致勃勃等着看好戲的人沒有達到目的,雖然心有不甘卻又不敢繼續追問下去。
這樣一場鬧劇就這樣無波無瀾地不了了之,但是秦臻,的确是從那次後才正式記下“陸城”這個名字。
再後來,傳出陸老爺子有意退居二線頤養天年的意思,秦臻收到請帖後頗是不計前嫌地出席了,然而當晚就又鬧出了這位纨绔少爺臨陣跑路的年度大戲。當時秦臻非常清楚地記得,正是因為陸城的缺席,讓陸老爺子當晚再一次氣得暴跳如雷,甚至說出了直接把他驅逐出門的話來,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
這段記憶尚且歷歷在目,然而就在剛剛的晚宴中他卻又有了驗證,今晚出現在衆人視野當中的,又确實是那位如假包換的陸家少爺,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眼下,上一世的很多事情還沒有發生,而本應該發生的事卻莫名出現了變故。
所以,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以至于本該溜之大吉的陸城,能在突然之間又改變了主意?
把書合上,秦臻靠在窗邊,點燃了一根香煙,看着漏入屋中的月色,在缭繞的煙氣中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