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皇城驚魂10
毋庸置疑,随霍銀汀一起到達的兩位年輕人, 一位是白無常謝必安, 人稱七爺;另一位則是黑無常範無救,人稱八爺。
尹雲倒是沒對這二位的身份表示好奇,他皺着眉把霍銀汀扯到身邊, 認認真真把她打量一回。
“你剛才去哪了?我把這鎮子燒了也沒找着你。”
謝必安誇張嘆息:“我正要說你燒鎮子這件事, 怎麽說燒就燒了?如今的小崽子真是脾氣差勁。”
尹雲不閃不避迎上他審視的目光,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你把白鳥藏起來了, 我找不到她,當然只能燒鎮子。”
“所以你剛才氣得要拆我和老八的泥像?那泥像鑄的還挺好看的, 多可惜啊!”
“……”
霍銀汀推了謝必安一把,轉身平淡解釋:“他沒藏我, 就是故人相見,切磋兩招而已。”
她當然是不認識黑白無常的,但原故事裏的雀靈認識他倆, 所以她也就順水推舟的認識了。
不僅認識,還把兩位鬼差給帶過來了。
尹雲淡淡應了一聲, 沒太大反應, 只是站在她前面, 擋住了黑白無常的視線。
謝必安古怪地和範無救耳語,說是耳語,其實音量大到四人全能聽見。
“老八,你看這小崽子,不會是對小白鳥有意思吧?啧啧, 好像确實是小白鳥喜歡的類型。”
霍銀汀尹雲:“……”
七爺這信口雌黃的本領,也是很強。
範無救面無表情:“不知道,我只對他的手钏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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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要說也是,我也感興趣。”
尹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紅楓手钏,下意識擡手護住,神色疑惑:“有什麽問題?”
“很奇怪的力量波動。”
“那也正常,畢竟這紅楓手钏是靈探的法器之一,自然是有些特別之處的。”
範無救沉聲道:“其實所謂的法器,也是冥器。”
“此話怎講?”
“就是冥界用來鎮守人間的工具,如今被實力高強的靈探所操控罷了。”謝必安悠然補充了一句,“若冥器落在了圖謀不軌的奸人手中,便容易擾亂人間安定,也會影響陰間秩序。”
霍銀汀道:“法器在尹雲手裏,你們可以放心,他絕對不會為非作歹。”
“是啊,就算我倆不信他,也該信你才是。”
尹雲沉默片刻,這時才想到還有另外的疑惑沒有解開,他低聲問道:“七爺八爺能否告知,這座鎮子先前究竟發生過什麽,以致全鎮的人都化作了游蕩亡魂?”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最後還是謝必安答道:“多年前這座鎮子遭了一場天災,全鎮人無一生還,但那些亡魂執念深重,總認為自己還活着,非但不肯輪回,每到夜晚還會熱熱鬧鬧擺起集市,跟生前一樣——為避免它們四處作祟,我和老八就直接把鎮子封住了。”
“但它們被困于鎮中,也依然會害了過路人的性命。”
“所以我和老八好容易騰出時間要着手處理此事,誰知剛來巡視,就看見小白鳥了。”
“……”
“不過多虧你這小家夥,你一場三昧真火倒省了我倆收拾殘局的工夫——老八,咱們抓緊回去吧。”
“等一等。”
謝必安頓住腳步,扶着帽子轉過頭來:“還有事?你最好一次性把話說完。”
修長五指在身側一瞬收緊,尹雲似是遲疑許久,這才在黑白無常的雙重注視下,深深嘆了口氣。
“敢問七爺八爺,是否能看到陰間的生死簿?”
範無救:“能,但為什麽?”
霍銀汀明白尹雲的心思,于是幫忙回答:“他想确認他師哥是否還在人世。”
謝必安點頭:“行,說名字吧,看在小白鳥的面子上,我可以幫你查一次。”
然後下一刻,霍銀汀就聽見尹雲,清晰念出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我師哥,名叫裴翊。”
任憑霍銀汀再聰明百倍,也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原來這個世界裏尹雲的師哥,竟然是裴翊。
裴翊果然又随她穿越來了,而她的任務,就是保護尹雲跟裴翊團聚。
她實在不能理解,這樣的任務,意義何在。
但退一萬步來講,她終究是還能有與他重逢的機會,不管重逢的時日是長是短,只要能見面就夠了。
畢竟他是她漫長艱難的旅程中,唯一的期待與甜意。
“白鳥,黑白無常真能查到我師哥在生死簿中的記載嗎?”
“他們是鬼差,要查個生死簿不算什麽難事,你不用擔心。”霍銀汀道,“等他們查到了,自然會來找你。”
“那就好。”聽她這麽說,尹雲稍稍松了口氣,随即又考慮到了另外的問題,“我們現在到哪了?”
自從離開了那座亡魂荒鎮,兩人已經步行走了兩天一夜,攜帶的幹糧都快吃完了,卻還沒找到地方落腳。
霍銀汀化作白色雀鳥本體,振翅高飛眺望遠方,半晌重新落地,神色略顯凝重。
“不出三裏地,就有一座城池。”
“那是好事啊,你為什麽這種表情?”
“因為那座城,似乎沒有活人了。”
“……”
兩人到達的這座城,名為桐城,又被稱作水城,顧名思義,曾經也是小橋流水、風景秀麗的宜居之城。
只可惜也掩蓋不了滿目蕭瑟荒涼之感,此處早已渺無人煙,空餘冷風陣陣,陰氣侵襲。
“這裏戾氣太重了。”霍銀汀沿着那些傍河而建的古宅一路走去,目光掠過落滿灰塵的斑駁磚牆,突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轉身看向尹雲,低聲囑咐,“銀墜子戴好了嗎?”
他天生通靈,體質虛弱,不戴着那枚銀墜子,怕是又會被陰氣侵襲。
“戴好了,放心。”尹雲深深看她一眼,“你這就随便挑一間房屋吧,咱們今晚先住下。”
鬼屋鬼城,随時可能有生命危險,這也算藝高人膽大了。
霍銀汀打了個哈欠,随手推開了旁邊的一扇木門,潮濕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嫌棄蹙眉,用衣袖遮住了臉。
“看來今晚不變回原形是沒法睡了。”
借着月光,尹雲看到屋中擺設一應俱全,只是死氣沉沉,令人背脊生寒,他掀開床單抖了兩抖,見蟑螂遍地爬行,有只碩大的老鼠從霍銀汀面前蹿過,被霍銀汀一腳踹飛了。
“只能将就一下。”尹雲略一聳肩,漫不經心對霍銀汀道,“我知道你愛幹淨,待會兒就先墊着我的外衣睡吧。”
霍銀汀難得見他這麽細致體貼的一面,想了想倒也沒推辭,只點頭答應:“好,謝謝。”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還是太天真了,在這種地方怎麽能安安靜靜地睡一覺?深更半夜朦胧間,便聽到屋外水畔隐約有婦孺哭聲傳來,夾雜着老者語不成句的嘶啞念誦聲,以及窸窸窣窣牙齒摩擦的奇怪響動,繞梁不絕森然可怖。
尹雲終于受不了,嘆息着坐起身來:“煩得很了真是。”
霍銀汀并未變回原形,看樣子是根本就沒睡,她搬了把破舊的椅子坐在門口,托腮望着那條波光粼粼的河水出神。
“這河水有古怪,不曉得藏着什麽。”
“既然睡不着,索性就去看看。”
“怎麽去?”
尹雲朝屋外一指:“我剛發現岸邊靠着一條船,恰好夠咱們倆坐進去。”
“你眼力還挺不錯。”
“過獎。”……
月色清冷,夜風寒涼。
于是尹雲劃着小船,慢慢去往河流中心,眼看着離那座石拱橋越來越近,陰氣也愈發濃重起來,他頓了頓,随即轉頭向霍銀汀投去一瞥。
“你問沒問到一股腥味兒?”
霍銀汀平靜點頭:“是魚的味道。”
“可我這半天也沒看到一條魚啊。”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想法錯誤,下一刻便忽然聽到不遠處水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輕微響聲,兩人同時擡頭望去,見漣漪泛起的地方,隐約有一點光亮漸漸清晰,而後光暈裏就出現了一張柔美的女性面龐。
那女人柳眉杏眼,如墨長發,眼神裏似含着意味難明的笑意,最重要的是當她直起身體時,一條璀璨的金色魚尾瞬間揚起水花如雨,遮迷了兩人的視線。
鲛人?
尹雲驚道:“這可就奇怪了,我這些年還從未見過鲛人。”
“我也沒見過。”霍銀汀蹙眉,“有點不對勁,她好像故意在吸引咱們過去。”
“先停在這,看她要做什麽。”
那美鲛人游動半晌,見兩人并沒有靠近的意思,慢慢地便有些不安急躁,索性自己朝小船的方向游了過來。尹雲本欲持槳後退,但這是順流而下,要逆水而行自然比不上她的速度,不多時雙方的距離便拉近了。
那鲛人擡起頭來,沾滿水珠的姣好的面容,驀然間便呈現出幾分猙獰之色,她忽而尖利地長嘯一聲,自額頭到下颌,乃至上身的每一寸雪白肌膚,霎時已被漆黑的鱗片覆滿,只餘一雙含着血絲的眼睛,仍直勾勾盯着他們。
說時遲那時快,伴随着一陣如利刃摩擦般的聲音,無數形态可怖的怪魚已從水底探出頭來,它們折射寒光的魚鳍魚尾均鋒利無比,更有甚者,魚嘴裏竟生出了森然尖牙。
船底一瞬即被咬穿,冰冷的河水倒灌進來,小船在颠簸中被直接掀翻,兩人一頭栽進了河裏。
霍銀汀本欲變身施法,誰知這水裏的陰氣邪門得很,居然牢牢壓制住了她的力量,她根本飛不起來。
她從水中費力鑽出,在尹雲肩上用力推了一把:“往前游,別回頭!”
兩人飛快朝岸邊游去,只覺身後牙齒摩擦的聲音不斷逼近,夾雜着宛如嬰兒的啼哭聲,使得寒意直沖頭頂。
那為首的鲛人甩尾破浪追來,穿過密密麻麻的怪魚隊伍來到最前面,手臂登時化作鐵灰色魚鳍,如砍刀般向霍銀汀頭頂斬落。
“白鳥!”
此時兩人已經無限靠近岸邊陸地,尹雲情急之下将霍銀汀往懷裏一扯,而他自己盡管堪堪避過了要害,手臂卻被鋒利魚鳍拖出了一道長而深的血口,傷處剎那間即有青煙騰起,劇痛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寒冷麻木感。
腕間的紅楓手钏感應到了主人的危機,在赤芒綻放擋住了鲛人再度攻擊的同時,也設下結界保護,讓霍銀汀得以争取時間,托着尹雲一起爬上岸。
危險暫時被分隔在結界之外,但由于尹雲受傷,法力正在減弱,估計也撐不了太久了。
“尹雲!”
大約是聽到了霍銀汀的呼喚,原本阖目躺在地上的尹雲,此刻緩緩睜開了眼睛,他任由霍銀汀用力攥住自己的手,蹙眉低聲嘆息:“陰氣入血,我完全動不了了,可能幫……幫不了你了……”
霍銀汀的心跳急促得近乎窒息,但仍保持了十二分的冷靜,她扯下自己的束發緞帶,牢牢将尹雲的傷口系好,沉着安慰:“沒事,你安心歇着,我自己也能搞定。”
尹雲無奈笑了笑:“怨靈之水的反噬力極強,這片水域要遠勝于之前的赤水河,又有鲛靈鎮守,你力量被壓制了,勝算很低。”
“但我會盡力,這不是你要考慮的問題。”
紅楓手钏所形成的結界光芒正逐漸淡去,眼看着那群怪魚居然已生出人腳,一步一步走上了岸,霍銀汀打橫抱起尹雲,送後者回屋,随即反手将屋門關緊,自己守在了外面。
“白鳥!”尹雲用盡全力大喊,奈何此刻絲毫動彈不得,難以阻止對方的決定,“你、你給我回來!你敵不過他們的!”
紅蓮業火自指間烈烈燃起,形成火牆将沖在最前方的一衆怪魚燒作飛灰,焦腐氣息刺激着每一根神經,霍銀汀猛地擡頭,見那鲛人的金色魚尾卷起狂暴水浪,鋪天蓋地而來,竟生生将紅蓮業火壓制下去。
這是何等強烈的怨念殺氣,以致能夠淩駕于紅蓮業火之上。
有如實質的殺氣直逼面門,她敏捷側身避過,鲛人的魚鳍瞬間擊碎了那座屋門,于是尹雲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對方視線內。
是不惜代價護住尹雲,還是暫時明哲保身,對于霍銀汀來講,這不是一道選擇題,因為只有唯一的答案。
她毅然回返,閃身擋在了尹雲的前面。
那一刻,尹雲微微擡眸看着眼前纖瘦的身影,胸口忽有暖意湧起,直至眼底有了淚意。
記憶中,除了師父與師哥,再沒有人待他這般好。
“你是雀靈,沒必要為了人類賠上自己,我不欠你這個人情。”
話音未落,他頸間的銀墜子驀然間光華大盛,在鲛人即将觸碰到霍銀汀的前一刻,幻化出銀龍圖騰,将兩人一瞬包裹在內。
霍銀汀突然覺得渾身一輕,先前那股沉重的禁锢感不見了,金色流光的雙翼,剎那間出現在她的背後,将尹雲完全保護起來。
她用指甲劃開手腕,鮮血滴落處,一柄赤色短刀已出現在掌心。
桐城水域已經完全變成了血腥的修羅場,霍銀汀手持短刀,對所有意欲攻擊的人形怪魚,進行了毫不留情的瘋狂屠殺,那些怪魚但凡碰觸到她掌心刀刃,當即皮膚綻裂潰爛,直至慘叫着融成了滿地浸泡在黑水中的殘肢遺骸。
霍銀汀縱身一躍來到那黑化鲛人的面前,在魚尾襲向自己的前一刻敏捷閃開,眼神兇狠反手一刀,不偏不倚紮在鲛人的頸間,而後就勢發力,将對方的喉嚨徹底割裂開來。
紅蓮業火随着噴湧而出的黑血妖豔盛放,她纖長五指攥攏,但見鲛人的頭顱應聲掉落,身體也在熊熊烈焰中出現了細小裂痕,終于被燒成灰燼散入河內,遍尋無蹤了。
夜風陣陣,四面血氣正濃,天地間卻總算安靜下來,得以好好望向彼此一眼。
霍銀汀轉過身去,發現尹雲也在一瞬不瞬注視着自己,她下意識擡手抹了一把臉上血跡,眉眼間笑意很淡,全然沒有了方才大肆殺戮的狠意。
“剛剛多虧了你的銀墜子。”
“是多虧了你才對。”尹雲嘆了口氣, “銀墜子最多只能淨化,可要殺盡這些怪魚,還要靠你出手。”
“說好要保護你,出手也是應該的。”
霍銀汀把他扶起來,一路扶到床上躺好,她伸出食指點在他眉心,片刻見絲絲縷縷的黑氣從他眉心浮起,沒入她白皙的指尖消失不見了。
四肢麻木寒冷的感覺逐漸褪去,疼痛感也輕了不少,尹雲活動了一下受傷的手臂,不禁疑惑。
“你做了什麽?”
“那鲛人的魚鳍有毒,我把毒性過渡到自己身上了。”
他驚道:“你……你這不胡鬧麽!”
“我是雀靈,自身血液可以很快融合這種陰毒,比你們人類恢複得快。”霍銀汀回答得理所當然,“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舉手之勞罷了。”
舉手之勞,仿佛在她看來,任何事都是舉手之勞。
但她原本不必做到這程度。
“白鳥,你這是救過我多少次命了?”
她笑了一聲:“懶得算,但只要我還在你身邊,你就一定會好好活着。”
她這樣做,出于系統賦予的責任,但尹雲不知道,他只覺得困惑,還有難以言喻的溫暖。
不管怎樣,有人陪着走這一段路,就比孤身一人要好得多。
“那……你會一直都在嗎?”
霍銀汀微微一怔,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屋外再度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赤色長刀重新在掌心化形,她起身擋在尹雲前面,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結果月光下,進來的不是別人,是黑白無常兩位爺。
“……小白鳥,把武器收起來。”謝必安正了正“一見生財”的帽子,語氣悠然自得,“行啊你倆,居然把桐城的鲛靈也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