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凍不死你

酒這個東西,有些人體會不到它的妙。

二十歲的陳白塵覺得酒被戲稱為“馬尿”不冤,難喝。

再貴的酒也難喝。

三十歲的陳白塵卻覺得,他的人生只剩下酒了。

只有酒懂他,一口下肚能灼了他的胃和心,兩口細品能嘗出這些年的盡歡跟得失。

他走出那髒兮兮的燒烤店,一腳踩進了花壇裏。

他彎腰跟花壇道歉,看着早已枯了不知多久的花,嗤笑了一聲。

晃蕩着往家走,前面右轉,沿着巷子一直往裏。

他從小就住在這邊,從小就是個惹人嫌的孩子。

惹人嫌的孩子長大了成了惹人嫌的大人,十二歲開始被人說“有人生沒人養”,十五歲跟街頭霸王打架打斷了對方的鼻梁也被對方敲斷過手。

但他心裏也有自己的一個念想。

他沒好好上過學,費勁巴力念完高中,成績足夠上個三本,可他不去。

他蹲在家樓下,點了根煙,抽了一口,然後用煙頭點燃了錄取通知書。

火光在他面前閃耀,燒得他汗珠滴滴答答地掉在地面上。

那個暑假過後天天往一條馬路開外的那所大學跑。

那是所名校,外地的學生拼了命去搶每年那幾個錄取名額,他們本地學生卻可以以低于那些人一百多分的成績輕松去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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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如此,陳白塵也考不上。

考不上,但并不影響他去聽課。

別人讀大學,他也讀大學,不過沒有學籍,沒有宿舍,老師的花名冊上沒有陳白塵。

相應的,他也不需要參加考試,自然也沒有畢業證書。

說白了,他就是個蹭課的。

第一年,他的課蹭得一塌糊塗。

一早去那所學校,見哪個教室門開着,他就進哪個教室,老師講什麽他就聽什麽。

那年他十八,知識學了一大堆,都似懂非懂,朦朦胧胧,雜且表面。

第二年,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在那所學校的論壇認識了一個大一新生,從對方那裏要來了課程表跟上課的教室編號,每天按時去上課,甚至去二手書店買了一整套中國文學專業的教材,後來那幾本書被他快翻爛了。

所以說,他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糟。

也認真生活過。

只不過,因為一開始就走偏了路,所以越是前行,離目标終點就越遠。

陳白塵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發現天空飄雪了。

十一月中旬,他只穿着一件T恤一件襯衫,可是他不覺得冷,因為酒讓他渾身燥熱。

他從來都不知道冷。

人心、理想、生活,它們都比天氣冷多了。

管逍跟朋友們從燒烤店出來的時候一朵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上,一瞬間,清醒了他混沌的腦子。

剛剛店裏又悶又熱,又吵又亂,他被弄得思維都開始緩慢。

出來後,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他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低聲罵了句髒話。

“活JB該!”朋友笑着罵他,“都說了來這兒吃飯,你他媽還騷得慌穿這身。”

阿瑪尼的西裝,深灰底色,暗條紋。

管逍穿上大衣的時候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發現襯衫袖扣竟然丢了一個。

“怎麽了?”朋友問。

“沒事兒。”管逍穿好大衣,說,“我東西落在店裏了,你們先走,我回去找找。”

另外三人,兩人叫了代駕,一人打車回家。

擺擺手,說了句“下次見”。

管逍回去,找袖扣。

其實一個袖扣,也并非一定要找到,不過那個袖扣價格不菲,是去年他生日他媽送的,不管怎麽說,親媽的禮物,不能随便丢了。

他回去找了好一會兒,終于在洗手間的地上找到了那枚差點兒就丢了的袖扣。

管逍翻來覆去地洗了好幾遍,怎麽都覺得還是髒。

他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條手帕,将其包上,想着還是送去店裏清洗消毒吧。

再次走出店門,雪已經下大了。

他朝着自己的車走去,代駕已經在那裏等他。

上車的時候,他目光掃到燒烤店門口堆着的啤酒箱,猛然想起那個穿着襯衫的酒鬼。

大雪天,那人穿了一身春夏之交的裝束,看起來不用等喝酒喝傻,很快就會被凍死在雪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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