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兵變
寧遠城裏, 兵營外面的酒館裏坐着一排排大兵。袁崇煥将軍看守的嚴格,賭場是不讓進的,酒卻不禁, 只要不誤了事即可。此時正是修整期間, 三三五五的行伍士兵, 都離了隊伍去小酒館喝酒侃大山。
離門較遠的地方湊着一桌士兵, 正面坐着的一個老兵正一手舉着酒碗喝酒,眼裏眉飛色舞:“要說那後金佬, 真是沒什麽強的,被咱們打得鬼哭狼嚎叫爹娘。”
這些士兵,都是最近打贏了後金的主備軍。如今戰事稍微放松,他們也有些時機能松緩些。
“那是自然,袁将軍帶着我們打贏了後金佬可不止一次兩次, 之前寧州大捷,那努爾哈赤生生被我們打敗, 回去就死了。”隔壁桌有個中年模樣的士兵搭腔。
老兵一看,興沖沖問他:“老弟,你也是袁家軍?”
袁家軍是個非官方稱號,指的是遼東一代跟着袁崇煥長期駐守的部隊, 這些人跟着袁崇煥東征西伐, 有着巨大的凝聚力。
那中年士兵道:“老哥問對了人,我自打進了隊伍就跟着袁将軍幹,先是在寧州打了一波,這幾天又跟着又來了一次寧遠大捷。”
一看熟悉, 老兵這桌的人忙招呼他坐過來, 那中年士兵自稱叫屠五,話爽直, 很合士兵們的胃口,一來二去大家便在酒桌上喝了起來。
酒喝得正酣,門口起了喧嘩,他們打眼一看,正是有人仗着酒瘋,在調戲徐娘半老的老板娘,屠五看了一看,不屑的說:“一看就是四川佬,那些四川湖廣調過來的隊伍,哪裏比得上我們遼東隊伍守軍紀?”
這話說的中聽,原來大抵天下的隊伍,都少不了要地域之争,人人都有種莫名其妙的家鄉自豪感,都覺得自己所在的地區、所處的隊伍都遠遠勝過他人,那湖廣和四川的一群兵,是後面征兵而來,也歸袁崇煥統轄,卻不算是袁崇煥親衛,兩波人明裏暗裏都在較勁,遼東兵管他們叫做“川油子”,四川人卻管他們叫“遼老窊”,誰都不服誰。
因而今天這麽一說,酒桌上都紛紛贊同:“就是,那等調戲別人妻女的惡棍,一看就不是我們遼東人。”
話說的大聲了些,便被那波四川人聽見了,領頭的一個小四川個子矮矮,氣魄卻不輸人,二話不說就過來質問:“你們誰叫我們惡棍?”
屠五卻不是個怕事的,大大方方站出來:“是我又怎樣?”
小四川氣不打一處來:“你們遼東軍有饷銀可領,還能舒舒服服進館子喝小酒,我們四川軍只能餓着肚子,跟老板娘讨幾個酒錢還要被你們罵,娘老子的!老子今兒個就要揍你個龜兒子!是男人就約起!”
屠五卻不等他說完,二話不說脫了衣衫便上去是一拳,那一拳正中小四川的鼻梁骨,打得他兩眼直冒金星,一抹鼻血留下來。小四川一抹鼻子,反手一拳就是反擊。屠五卻一閃身,口中大喊:“打死四川佬!”,說罷,酒桌上的人人開始動手。
誰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所有人卷入了戰鬥,每個人都打紅了眼睛,開始是小四川和屠五幹架,打着打着遼東軍卷入了混戰,再然後四川人也開始幹架,還有人去附近軍營叫外援,湖廣軍也卷入了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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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便是小四川被直挺挺擡着出了小酒館。
小四川的屍首進了軍營,四川、湖廣軍一片嘩然,有人大喊:“賣命的時候叫我們上,發錢的時候給嫡系。”
“不發錢就算了還打死人,還有麽有王法?”
這麽一句兩句議論起來,小四川身上的血液一滴滴撒在遼東的土地上,同鄉沒有掩埋他,擡着他的屍體,便往廣武營去。
一群群湖廣、四川的士兵自發聚集在廣武營,想起如今還沒有拿到兵饷,每次打仗卻英勇向前,不由得激憤嘩變,部隊裏的小頭目,叫做楊正朝、張思順的兩人,見狀殺了一只公雞,一人一碗,會盟歃血:“誓要為同鄉讨公道!”
說起兵饷,是四川、湖廣兵的心病,自打魏忠賢開始督軍,他本來就跟熊廷弼不對付,借口良多,總是拖欠兵饷,已經有三個月未發下來。袁崇煥變賣家産,卻也只能給一直跟着自己的袁家軍發放些銀兩,但是杯水車薪。
提起拖欠兵饷,不但四川湖廣兵,就是遼東兵心裏也着急,一時之間,隊伍的口號變成了“讨回軍饷!懲治貪官!”
寧遠十四營,紛紛起而響應。
郊外的金兵駐地,屠五換了衣衫向皇太極報告:“回禀皇上,臣幸不辱命,已經挑起了事端。”
袁崇煥在寧遠南城牆巡視防守,嘩變的官兵如同潮水一般失控,沒有找到袁崇煥,他們便進入了巡撫衙門,将遼東巡撫畢自肅、總兵官朱梅、通判張世榮、推官蘇涵淳、統領趙清衡等人,從衙門的官位上拉了出來,推推搡搡,捆綁起來,命令跪于堂下。
兵變之事,可小可大,到了這一步,便是群情激奮,看着平日裏高高在上的上官被他們捆綁起來跪在堂下,騷動的官兵們更是激動不已,紛紛責問:“饷銀呢?今日速速發饷銀下來。” ,還有些性急的離得遠,直接動手,拿着臭雞蛋、柴火棍從遠處紛紛來砸這些昔日的上官,口喊:“貪官!快發錢!”
人要保持理智很難,要失控卻很容易,要群體性失控更容易,人人想的是法不責衆,因而也就隐藏在人群裏更瘋狂。
遼東巡撫畢自肅,明萬歷四十四年的進士,興利除弊奉公守法,是個性情剛烈的漢子,見士兵作亂,被綁在地上仍然不屈不撓,破口大罵作亂的小官兵頭子:“楊正朝!你可是瘋了?!朝廷不發饷銀,你捆着朝廷命官作甚?!”
楊正朝不為所動,喝令手下的士兵:“快!去畢自肅的房裏搜尋!”
畢自肅氣得胡須亂顫,他自讀書,便知曉“刑不上大夫,不與賢者犯法,其犯法,則在八議輕重,不在刑書”的道理,從未受過如此折辱。那些叛兵在他卧房裏搜徐一番,一無所獲,尋不出來銀兩的叛兵有心洩憤,将衙署裏面的敕書、旗牌、文卷、符驗等,散碎狼藉。
楊正朝眼珠子一轉:“肯定藏匿在別的地方!”
旁邊跪着的趙清衡忽然發言:“畢大人平日裏吃的什麽,大家可以問一問他的仆從。大家為發不下來饷銀而追讨,可是畢大人清正廉潔,定不是大家要找的主。”
楊正朝手臂一揮:“貪官!花言巧語!”手下的官兵更是情緒激烈,臭雞蛋、爛菜葉扔的還不夠,直接撲上來手捶棍打,捶楚交下,趙清衡見情勢不好,忙以身護住畢自肅,一行人也都被打得滿臉是血,傷勢慘重。看着情勢不好,又推推搡搡将他們關押到寧遠中心的谯樓。
趙清衡仔細打量着周遭的環境,谯樓是城門樓子邊上建立的一個瞭望樓,想必袁崇煥發覺不對,馬上就可以過來,此地通風良好,可是處于高高的二樓,要逃出去不是那麽容易。
他再看周圍的諸位大人,個個灰頭灰臉,被折騰的夠嗆。畢巡撫更是滿臉灰暗。趙清衡本是要跟袁崇煥手下的火器營交流經驗的,他來東北便是帶着朱煙寒的囑咐而來:“守城我不擔心,但我知道魏忠賢克扣錢糧,難免生了事端,你前去除了營造火器,更要安撫好兵心。”
朱煙寒頓了一頓,又說:“巡撫畢大人,是個性子剛烈的士人,若有變故,你多照看着他點。”
趙清衡初始不解其意,等到今天突遭變故,忽然明白了朱煙寒的意思。他盡量小聲,為了避免引來看守他們的士兵:“畢大人,您看開些,士兵嘩變,為的也是錢糧。”
畢自肅仿若未聞,趙清衡嘆了口氣,這士大夫階層,便有這種骨氣,他爹趙南星當初也是如此,因而趙清衡換了思路:“實不相瞞,家父曾任吏部尚書的時候,被貶谪到潮州,我更是被貶谪到莊浪,家父性子剛烈,幾欲尋死,幸好天可憐見,被人救下。如今家父官複原職,得以相幫曾經的夥伴難友,得以向聖上闡述自己的治國之見,若是當初不幸去了,怎麽有今日之輝?”
畢自肅這才詫異的擡起頭,這個小夥子黑黑瘦瘦,只說是工部派來營造火器的匠人,卻不知道他是吏部尚書之子。
趙清衡見有效果,又加緊加一把火:“孔子游說七國,疾苦勞累;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先生也是十年寒窗之苦熬出來的,何必不能忍受這點皮肉之苦?”
畢巡撫長嘆一口氣:“士可殺,不可辱。我曾屢次催饷,朝廷毫無回話。如今治下又發生嘩變,我上對不起皇上,下對不起兵卒。”
趙清衡見勢回答:“大人何必如此,我們都知道這朝廷的錢銀都被誰把持在手裏,何必為了老鼠砸銀瓶?”
“何況将心比心,若是你我的俸祿長期不發,我們必然也悲憤交加,或許那些朝廷大員竄的比這些士兵還高呢?”
“再說要怕皇上責怪,皇上是個聖明公正的人,必不會被閹黨牽着鼻子走,若事情鬧到朝堂上,聖上必然會兼聽則明給你主持公道,不會怪罪于你。”
這一番花樣安慰下來,畢自肅總算神色稍稍好一些,趙清衡心裏也慢慢放心下來,就等着看外面袁崇煥将軍怎麽平複騷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的畢自肅大人受不了這番折辱,自殺了。。
湯圓昨天自己做了好吃的手工芋圓,打算元宵節的時候跟湯圓一起煮嘻嘻。
湯圓是什麽餡兒的好吃呢?小湯圓覺得C位肯定是黑芝麻餡兒的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