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狼野柔情
庚三少爺蒙眼射靶心,勇盛黑山獨眼掌櫃的消息一夜之間奔走相告,所有的人都對庚武刮目相看,有津津樂道的,有唏噓贊嘆的,那在現場的人更是形容得有聲有色——
“啧,那箭術可了不得,大夥眼睛都來不及眨,一箭就讓果子撒了姑娘滿身紅,毫發無損!”
“是不簡單,你沒見他和那幫土匪稱兄道弟的樣子,黑掌櫃的一根腿骨頭還是他接活的。那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竟然敬他三尺,還放出話來說,他日若混不下去,黑山上第二把交椅随時等着他!”
衆人想起庚武十七歲時的風清雅淡,再看他如今英武健碩滿身疤痕的凜凜風塵,不由對他這幾年的經歷生出了诽議。
有去漠北一帶走過山貨的镖客們只道,那東北大營坐落在森山密林之間,那塊地兒的土是黑的,樹有蒼天高,冬天的雪足足二尺來厚。那邊的漢子胡子拉碴又野蠻,想活命的爺兒們通通沒少殺過人、喝過人血。庚武既能一路從大營裏平安逃回來,身上又沒有盤纏,靠的就是這打家劫舍和殺人越貨!不然他怎麽拿不出一張正經公文來?
秀荷本來就怕庚武,這下看見庚武更是躲得遠遠的了。
她早先其實還不信,畢竟庚武還是少爺的時候清冷又幹淨,怎麽也想象不了胡子拉碴的模樣。可是有一回她去屠宰場送酒,卻親眼看見庚武把一只野豬活活撕成了兩半。
那是個打雷的陰天,天上的閃電忽明忽暗,庚武穿一身黑衣站在閃電下,兩道劍眉凜凜的。修長雙臂将野豬倒挂,忽然左右一扯,碩大的野豬便被他輕松甩去了屠案上——啪!噴出來一地的黑血。
他卻連眉眼都不眨,拍拍袖子擦擦汗,便把旁邊一碗濃黑的湯液咕嚕嚕灌進了嘴裏。他喝得甚快,好看的喉結一聳一聳的,回頭看見秀荷,竟然連碗也不藏。
“你怎麽來了?”似乎有些錯愕的樣子,好像很驚訝她出現在這裏。
“你……他……他們說你殺過人!”秀荷站在栅欄外,連話都說不齊整了。眼前的庚武唇角帶着黑汁,看起來就似那傳說中的鬼面夜叉。她想到庚武的大手還拍過自己的胸脯,他還用他喝過血的薄唇“親”過她、蹭過她,秀荷頓時感覺整個身子都沾染了獸味,冷到不行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有甚麽意思,猛獸倒是撕過不少。”庚武不明白秀荷何意,收起麻袋,随意咕哝了一句。
好了,不要再說了,果然就是這樣。秀荷把酒壇子一放,轉身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蠢丫頭,莫名其妙跑到跟前就為了說這麽一句話,一天到晚腦袋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庚武嘴角勾出一抹笑弧,冷冷地潑掉瓷碗裏的茶汁,走出了屠宰場。
那野豬天天擾民,鄉民們合夥抓起來打死了,央自己順路背過來。剛才不過徒手甩去案板上,怎麽又和殺人扯上了?
黑茶的香氣很快被雨水掩蓋,可惜秀荷沒有看到,秀荷以為庚武喝下去的是新殺的野豬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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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一個殺過人、喝過血、撕過猛獸的男人,必然天性裏藏着嗜血和殘虐。還好自己看到了,不然不定還要被他清隽的外表怎樣蒙蔽。
想着想着,忍不住又想起庚武長褲下那只大得吓人的硬東西。聽繡娘裏的新媳婦說,那東西第一回弄進去,痛得能把人撕裂。秀荷知道一個沒出嫁的姑娘想這個,是一件很不對的事,但她決定,以後再也不能與庚武有半絲的牽扯。她得懸崖勒馬。
“你爹我親自找媒婆算過,你和他八字正登對。那小子剛從牢裏放出來,本來我也不想把你和他配一塊,那能怎麽辦呢?你身子都被他看過了,大晚上的又和他出去,你不想嫁給他,你不嫁給他還嫁給誰?”
老關福再念念叨叨不厭其煩的時候,秀荷便底氣十足地頂了回去:“他殺過人,喝過血,當着我的面撕野豬,爹就不怕他日後打媳婦?”
老關福一愣,繼而想到庚武那句“我娘倒挺喜歡她的”,便又虎虎地瞪着大眼道:“胡說,我見他看你的眼神不要太溫柔!那梅二小子要是再不上門提親,他庚武幾時湊齊了聘禮,我幾時就把你掃地出門!”
阿爹最近都在滿世界造謠,逢人便說自己與庚家少爺八字怎麽登對,庚夫人又如何地喜歡自己一雙腳。福城的人暗地裏都開始管秀荷叫庚武媳婦,那眼神暧昧,秀荷連門都不想出,把繡包一挎,悶聲出了門。
四月末的天氣,大中午太陽黃橙橙的,晚春挽着秀荷的胳膊一起去繡坊。天一熱人就犯瞌睡,街心上人不多,鋪子裏的掌櫃們打着盹兒,兩個少女曼妙的身影便顯得很是耀眼。
布莊老爺家的鋪子在加層,庚武在房頂上搭着屋梁。
工友小黑努着嘴嬉笑暗示:“喏,喏,快看下面!”
庚武順勢往下一觑,看到秀荷着一抹藕荷色窄袖小衫,正和小姐妹挽着手兒路過,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有趣的,忽而便湊在一處悄語打鬧。她走路總是端着腰骨兒,輕盈盈的。春末的衣裳薄,将那胸形勾勒得嬌挺挺的,不過分大,也不過分小,他這樣站在高處看她,只覺得剛好擺下一只小茶盤。庚武不由多看了一眼。
小黑擠眉弄眼的笑道:“看傻了吧?你瞧那對胸脯,嫩得誘人,揉起來可不得像搓面團一樣軟和?”
揉起來……
庚武動作一滞,驀地記起那衣裳下一對兒雪一樣的白與紅,只覺得嗓子忽然焦渴。磨了磨唇齒,回頭便踹了小黑一屁股:“管好你自己手上的活,想什麽都別在爺跟前想她!”
倒是不痛,小黑卻“哎唷”一聲叫喚:“真是人善被人欺,就許你庚武少爺從梅二嘴裏搶獨食,哥們連想都不能想了?”
庚武蹙了蹙眉頭,記起看戲那晚答應梅孝廷的話——他若不再繼續欺負秀荷,自己便不出手搶她——末了收回眼神,冷聲應道:“我和她什麽也沒有,別胡說。”
“吧嗒——”一塊木頭被震得掉下地去。
秀荷擡起頭來看,旦看見是庚武,大太陽下赤着麥色的膀子,斑駁舊傷痕的前胸布滿細汗,眼神銳利且冷漠,便把頭一低,假裝不認識。
晚春羞答答的:“庚武少爺,你在上頭啊,怎麽中午也不休息?”
“唔。”庚武冷冷地吭了一聲,作不經意狀睇了眼秀荷,把木梁往屋頂上一安:“這樣熱的天,出門也不曉得打把傘,風一吹,衣裳都掩不住。”
又是那天晚上為人丈夫一樣的口氣,大男人似的。秀荷便堵在心裏了。
庚武這樣拼命,忽而去碼頭扛活,忽而替人架梁修橋,忽而打鐵鋪子裏汗漬揮灑,卯足了勁兒不停不歇。哥哥關長河每次都不忘扔給秀荷一句:“看看吧,他這是在攢聘禮錢,等攢夠了鐵定上門和咱爹提親!為了娶你,人也是夠拼了。”
秀荷可不要他拼。不要命了麽?下巴上的青茬兒都冒出來了,一身都是狼野味道。
秀荷不看庚武:“穿什麽都要你管。”
她的聲音低低的,也不曉得那人是否聽見,揩着晚春的袖子碎步往前走。
那胯兒一搖一搖的,庚武循着背影看過去,敲釘子的錘子險些兒砸到了手。
晚春緊趕了秀荷幾步,追上來道:“秀荷你聽見了沒,庚武少爺和我說話呢,他怕我曬黑!”
晚春的臉羞得紅撲撲的,心跳怦怦然,也不待秀荷回話,忽又放平了嗓音睇着秀荷道:“秀荷,你得同我說實話,你和庚武少爺到底好了沒有?你是不是也喜歡他?”
“什麽叫好沒好吶?我好好喜歡他幹嘛。”秀荷不敢看晚春的眼睛。
晚春緊了緊手帕,把背地裏練習過無數遍的話說出來:“是呢,為了我,你也不能喜歡他。咱春溪鎮就三個少爺出色,梅大少爺幽居在家裏,梅二少爺心裏又只裝着你一個,剩下的庚武少爺,你可不能再和我搶。再說梅二少爺對你那麽癡情,你也不能不要他,我前幾天看見他在廟裏,還同我問起你來,說你最近老躲着不見他。看他黑眼圈憔悴的樣子,怪可憐的。”
秀荷忽然想起來好多天沒去想梅孝廷了,到了嗓子眼的話便又說不出來。
正說着,已經走到了梅家大院門口。
管事的見是老太太親點的繡女,大中午的連忙給開了側門,把人往宅子裏頭領。
梅家大院是座古樸雅韻的老宅子。南邊的宅子和北邊不一樣,北邊人喜歡用磚砌,南邊則喜用木頭。梅家是個大戶,院子裏每一間房用的都是上好的杉木與松木。瓦片是黑瓦,屋檐在廊前延伸出來一片,人在廊下走路,陰陰涼涼。院子也比北邊的窄和多,天井一小方,角落還種着花壇和樹,一進去撲鼻都是花草香。
陽光打不進老宅,視線灰漆漆的,一跨進後宅廳堂,裏頭已經等着好幾個繡女。老太太突然要檢查繡女們的課業,說是宮裏頭的老太妃要過生日,須得挑幾個靈秀手巧的,準備繡一張百鳥賀壽圖。
卻也奇怪,一個一個輪着進裏間。晚春先自進去,秀荷隔開幾步随後。那屋子裏黑,有沉香味兒彌漫,老太太坐在正中的八仙高椅上,穿着黑布緞鞋的三寸金蓮踩不着地,口中叼個水煙鬥,給每個進去的姑娘分着繡盤。
後面是一道屏風,裏頭蒙蒙綽綽,像是坐着幾個人影。秀荷不想多看,從前她總聽梅孝廷說葉氏如何喜歡自己,那時候一進梅家後宅心裏都打着鼓兒,羞赧又憧憬;現在進來卻只道是東家,其餘的都不多想。
晚春也不知怎麽了,走兩步腳下忽然打滑,秀荷想過去扶,一個嬷嬷卻已經把她攙了出去。秀荷看見老太太看了眼屏風後面,然後搖了搖頭,繼而叫自己過去領繡盤。
許是因為晚春分了心,那繡盤拿着手裏也不仔細看,竟然被邊角上一根不起眼的針刺了手指,一點嫣紅從指尖上溢出,秀荷眉頭微微一皺,連忙把手指放在唇中輕吮。
隔着屏風後,大少爺梅孝奕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一旁站着的梅二夫人向梅大夫人遞了個眼神,兩個人便相視一笑。
前面進去過七八個繡女,她們都臨時設置了小差錯,便是美娟都滑倒在了地上,大少爺也連睫毛都不顫一下。
果然是個天生的妖女啊,怎樣的男人都被你勾魂。
梅二夫人心裏這麽想着,面上卻作欣慰模樣對老太太點了點頭。
老太太便認真望向秀荷:“你叫什麽名字?今歲幾何了,屬什麽的?”
秀荷回答說屬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