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太烈。

在那般單純的年紀裏,像她這樣的女生,并不多。

第二次,第三次……

大排檔的氣氛并不适合回憶,季凡澤有些艱難地關上記憶的閘門,眸光稍稍一垂,他就撞進了鐘艾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

這麽多年,她早不是他初次記憶中的樣子了。

這不期然的對視,鐘艾像是被他深邃的眼波電了一下,又像是一時沒看懂這男人眼底那絲耐人尋味的光,她不由得愣了愣。

所幸她沒深究,很快低下頭,将目光移向季凡澤面前的餐盤。

不鏽鋼分格餐盤裏的食物比她的豐盛不少,有一格紅燒牛尾,一格酸辣土豆絲,還有幾根兒青菜葉,外加一碗豬骨湯,标準的三菜一湯。

“你怎麽不吃?”鐘艾咬着筷子,朝他擡擡下巴。

季凡澤飲食講究,不太習慣吃這種粗茶淡飯,更不适應這種嘈雜的用餐環境,“你要是想吃,就把我這份兒也吃了吧。”他倒是大方。

鐘艾眸中波光一閃,“哦,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不喜歡浪費食物。”嘴上像模像樣的解釋着,她慢悠悠地把筷子伸進了他的餐盤。

……她垂涎那塊牛尾好久了。

工作日的中午,她的夥食可沒這麽好。診所所在的寫字樓地下一層有間內部餐廳,整個寫字樓的白領都在那兒用餐。如果被病人拖住去晚了,別說牛肉了,就連半葷半素的菜都吃不着。

季凡澤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把一塊牛尾啃得光溜溜的,他也象征性地夾起一塊送到嘴邊,細嚼慢咽,吃相優雅。嗯,味道還行,就是質地不夠精良,火候也欠了點。

鐘艾吃得正歡,突然間,她眼皮底下斜斜地插過來一張百元大鈔。

“上次欠你的錢。”季凡澤第一次跟人有這麽小金額的金錢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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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艾差點忘記這茬兒,她後知後覺地“哦”了聲。放下筷子,她卻沒立馬接錢,而是掏出錢包,翻了翻。

季凡澤垂眸看着她遞過來的二十塊,帶着點不解,“你什麽意思?”

“找零錢給你啊。我這碗涼皮是你買的……”鐘艾認認真真地回道。

呵,原來兩人連一碗涼皮的交情都沒有。

季凡澤頗有些郁悶,他眉角一挑,“不用了,這頓算我請你。”

“……那謝啦。”拒絕就是矯情。

鐘艾第一次和病人共進午餐,加之季凡澤看起來一副高貴冷豔、不太容易接近的樣子,她本以為這頓飯會吃得很局促。

結果,不然。

這男人沒她想象中那麽難以接觸,尤其仗着樣貌出色,他只消稍稍一點笑意,便會産生一種晃眼的反差萌,不知不覺拉近彼此的距離。以至于鐘艾明晃晃地從他盤子裏夾菜吃,也一點不覺得別扭和見外。

果然這是個看臉的世界啊,顏值高的學生讨老師喜歡;顏值高的寵物讨主人喜歡;顏值高的病人……讨醫生喜歡。

鐘艾也不能免俗。

吃了一人半的飯量,鐘艾有點撐着了。

緩緩站起身,她剛揉了揉肚子,就聽季凡澤提議道:“我們随便逛逛吧。”

“行吧。”她權當消食了。

兩人沒坐觀光電梯,步伐不太一致的朝滾梯走去。跟季凡澤比起來,鐘艾那還算修長的兩條腿不夠看的,對方走一步頂她兩步,她恨不得要小跑起來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漸漸地,季凡澤放緩步子。他單手插在西褲側兜裏,身姿挺拔走到鐘艾身邊。

“你從事什麽職業的?”她随口問道。

“經商。”大概是心思不在這上面,季凡澤漫不經心地說完,反倒問她:“你覺得這間Shopping Mall怎麽樣?”滾梯徐徐下行,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四周,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

鐘艾忍不住撩眼看他一眼。啧啧,他這姿态、這口氣,聽起來就跟這男人分分鐘要把這間百貨公司承包了一樣,簡直太浮誇。

她聳聳肩,“一般般吧。”

“為什麽?”季凡澤墨黑沉湛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興味,“我倒是覺得還不錯,周末顧客盈門。”

鐘艾指了指兩側玲琅滿目的高檔店鋪,“全是名牌貨,沒有兒童活動區,帶小孩來的話不方便。”

……小孩?

這個詞太突兀,季凡澤想不驚訝都不行了。他微微斂了斂眉,像是思考了一瞬,正要開口,卻被鐘艾搶了先。

“杜先生,你能幫我個忙麽?”

鐘艾面子薄,平時最不愛求人,她醞釀了一中午,眼見現在氣氛不錯,才順勢開了口。問出這話時,她一眨不眨地仰頭瞧着季凡澤。

她這種帶着點殷切的目光,不由得令他側目,“你說。”他一副有求必應的樣子。

男人嘛,生來就是幫女人解決麻煩的。

鐘艾也不賣關子,她硬着頭皮道:“你下周能不能陪我去電視臺錄個節目?有關社恐患者走向康複之路的勵志故事,題材充滿正能量……”

她如竹筒倒豆一般吹得天花亂墜,季凡澤卻生生愣住了。

總裁上電視演瘋子,他的百貨公司該關門了吧?還有董事會那幫老古董,應該會吓得背過氣去吧?

後果不堪設想,季凡澤隐隐一沉氣,“不好意思,我下周沒空。”大概是不忍心看鐘艾那張失望的臉,他刻意挪開目光,看向別處。

“哦,那算了。”她嘴上雲淡風輕地把這個話題結束掉,心裏卻涼了半截——果然,交情不到,求也白求。

被人拒絕總是件尴尬的事,鐘艾瞬間沒心情逛街了,只想打道回府。不料,就在這時,她塞在包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在季凡澤的注視下,不緊不慢地拿出手機。一邊走,一邊接聽了電話。

見她忽然停住腳步,握着手機的那只手也不由得一點一點的收緊,季凡澤蹙起眉宇。他不是故意支着耳朵聽這女人通話,而是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又急又大,一字不漏地落進他的耳朵裏。

“知道了,我馬上趕過來。”鐘艾對着手機說道,語速很快。

收線時,她的臉色頗為不好,娟秀的眉眼間蓄滿焦灼。然而,不等她打個招呼先一步閃人,她垂在身側的手便微微一熱。

鐘艾猛地醒過神來,歪頭一瞅——

季凡澤握住了她的手。

她詫異得尚未吐出一個字,只聽他說:“我陪你一起去。”

☆、蜜方七

? 天空飄着毛毛雨,一位年輕女子站在寫字樓頂的天臺上。

她手裏抱着個襁褓,人已經跨出低矮的圍欄,赤腳踩在不足半米寬的石階上,像是随時準備往下縱身一躍。風不大,卻足以吹得女人發絲淩亂,衣裙翻飛,看得人心驚膽顫。

寫字樓下停着消防車、救護車和警車,以及密密匝匝的圍觀人群。紅色的救生氣墊已經充足氣,但二十層樓的高度,再加上樓下就是馬路,氣墊未必能奏效。

“老婆,你冷靜點兒。”

“先下來,乖。”

“太危險了……”

與她年齡相若的男人站在距離她幾米開外的地方,帶着哭腔哄勸。可那女人像雕塑一般置若罔聞,一雙眼透出凄迷的光,清秀的臉頰一片慘白、滿布水珠,不知是雨,是淚。

只要有人試圖向她靠近一點,她的雙腳就向石階邊緣挪動一點,以至于現場沒有任何人敢輕舉妄動。幾位消防員正在觀察地形,可他們的面色十分嚴峻,似乎地勢不利,一時不知從何下手營救。

鐘艾和季凡澤氣喘籲籲地沖上天臺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一瞅見鐘艾趕到,剛才還苦苦規勸的男人立馬一個箭步竄過來,“鐘醫生,你可算來了!你趕緊勸勸美瑩……求你了,現在我老婆全指望你了……”話沒說完,這大男人竟是一度哽咽起來。他使勁兒攥着鐘艾的雙手,仿佛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聞聲,一個消防員也快步走來,他指了指在天臺上欲輕生的女子,沉着嗓子吩咐鐘艾:“你先協助穩定病人的情緒。她已經在那兒僵持一個小時了,我們擔心她會體力不支,失足掉下去……”

鐘艾的眉頭早已擰成一個“川”字,神經高度緊繃,額角突突直跳。

盡管剛才在電話裏她已經聽美瑩的老公說了個大概,但親眼所見,情況遠比她想象中棘手許多。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心理醫生,她還是頭一遭遇到自己的病人發生這種狀況。

“美瑩,你……”平時最會開導病人的鐘艾,剛一張嘴,便覺得自己緊張到喉嚨都澀了。

季凡澤一直不動聲色,沉着眉不知在思忖些什麽。他偏沉的眸光,始終落在那女人懷抱的襁褓上。

飛車趕來的路上,鐘艾三言兩語跟他講了講美瑩的病情。自從在車禍中失去了三歲的女兒後,美瑩換上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情感和行為障礙,她堅信女兒還活着,只要一看到小女孩便會情緒失控。原本通過積極治療,她的病情已經有所穩定。但今天中午她和老公參加完嫂子家的滿月酒後,觸景生情,精神狀況驟然惡化。

天下父母心,總有人放不下、走不出失去的情感。

雨,漸漸大了。

病人的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身體晃動的幅度随之加大。

鐘艾已經被淋得渾身濕透,衣服、褲子全貼在身上,全身上下“嗖嗖”地冒冷氣。風雨一遍遍地吞噬掉她的聲音,她就一遍遍地加大音量,嗓子都啞了,她也一刻不停地和美瑩說話,聲嘶力竭。似乎她生怕自己一停下來,那個女人就會跳下去。

天臺很空曠,距離美瑩最近的遮蔽物只有一組大型發電機。

有位年輕力壯的消防員開始往自己身上系安全繩索,繩索另一邊綁在天臺一塊廣告版的鋼架上,然後他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悄悄地往美瑩那邊蹭過去。

五米、四米、三米……

這邊廂,美瑩的老公跟鐘愛一起扯着脖子朝她喊話,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在各方配合下,一場迫在眉睫的營救行動井然有序地進行着。殊不知,就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一剎那——

美瑩陡然一松手,懷裏的襁褓就這麽從樓頂上掉了下去。

頃刻間,天臺上陷入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像是被按了定格鍵,吓得連呼吸都屏住了。

唯有樓下的圍觀者發出一陣刺耳的驚呼:“啊!有東西掉下來了!”

再下一瞬,美瑩崩潰了,“我的孩子……”她失心瘋般哭喊着,伸手去撈不小心墜下樓的襁褓。

“別動!”鐘艾驚悚大叫,太可怕了。

但,慘劇還是發生了。

大家眼瞅着美瑩腳下一滑,身體狠狠地趔趄了一下,就猶如一縷斷了線的青絲,向樓下栽去……

幾乎只是一瞬間,甚至更短,一道敏捷的身影驀然從發電機後淩空躍出,撲向天臺邊緣。黑色的修身襯衫被雨水澆濕,緊緊地縛在他身上,這男人就像是一束晃人眼眸的黑色電光,又像是一只向獵物俯沖而下的黑鷹,動作狠、準、快——

季凡澤死死地攥住了美瑩的手腕。

而她的半個身子已經挂在牆外。

“呲啦、呲啦”幾聲脆響炸開,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顯得格外刺耳。吃不住猛勁兒,季凡澤的襯衫被撕扯開幾條大口子,胸口貼在濕滑的水泥地上,他單手拽着美瑩,另一只手攥着圍欄,以确保自己不被對方帶下去。

鐘艾全身都僵住了,只錯愕地瞪圓眼睛。

一時間,像素仿佛被放大了一百倍,她只看到破碎的衣衫下,季凡澤修韌的手臂上青筋暴突,修長的十指因用力過度導致骨節泛白……

也不知她僵在那兒、腦袋空白了多久,直到幾位消防員一擁而上,合力把兩人拽回來,她都沒有從那一幕驚心動魄中回過神。

季凡澤剛剛站穩腳,一個熱乎乎、軟綿綿的身體便鑽進他的懷裏。

鐘艾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朝他飛奔過來,她牢牢地抱住季凡澤的窄腰,把臉埋進他的胸膛。她的心口仍在劇烈跳動,身體也在克制不住地顫抖,以至于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就這麽抱着他。

溫香軟玉來得太突然,季凡澤當即陷入一片刻的怔忪。

但只是一片刻而已,他的怔忪就被唇角那抹輕笑掩蓋。

他擡手,回抱住她。

這一刻——

周遭的世界那麽喧嚣,劫後餘生的嘈雜人聲此起彼伏。

他們的世界那麽安靜,只能聆聽到彼此怦怦的心跳聲。

鐘艾所有的恐懼,全在這個牢牢的擁抱裏,變成了無法言喻的慶幸和心安,“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啊!怎麽這麽不要命……”她的聲音像是小貓嗚咽,帶着軟軟的顫音,在他胸口處蕩漾開來。

季凡澤揉了揉她濕漉漉的頭發,他的呼吸随之穿透微涼的雨絲,熱熱地在鐘艾的耳垂上暈開:“瞧你那點出息。”這種莫名寵溺的口氣,連季凡澤自己都意識不到。

鐘艾忽然覺得耳朵都要燒起來了,她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嚯”地擡頭看向他。

“對了,那個襁褓……”她的表情多了幾分認真。

“裏面沒有孩子,只是個仿真嬰兒模型。”季凡澤淡然道。

鐘艾想不驚訝都不行了。這事兒她是知道的,美瑩痛失愛女之後,不知從哪兒找來這麽個高仿的小Baby,發病時就會用被子包起來抱着。可方才情況緊急,鐘艾根本沒時間跟季凡澤解釋。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她好奇地問。

“Baby沒有哭聲,眼珠也不會動,而且你說過她的孩子沒了。”季凡澤一上天臺就察覺到那個襁褓不對勁兒。

“呵呵,沒看出來,你還挺智勇雙全的。”鐘艾眨了眨眼,嘴巴一咧,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你沒看出來的事兒還多着呢。”季凡澤翹了下唇角。

“……”

一時沉浸在方才的驚險場景裏,鐘艾完全沒有察覺到,直到這時,季凡澤的手還沒有從她腰上撤下。

雨霧彌漫,在這短短的距離裏,在這迷離的視線裏,他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那雙曾在他記憶裏出現過千百次的眼眸。

一如她第一次撞進他的視線中那般——

一樣的雨,一樣的狼狽,一樣被水糊住的眼睛。

可,又全都不一樣了。

她此刻的眼神既不涼,也不烈,反而蓄着蒙蒙潮氣和暖暖的光暈。那光,像是一道小小的電波,一不留神就能鑽到人心裏去。

被他這麽肆意地看着,鐘艾到底是害羞了。

可她尚未來得及別開臉,便覺得腰上猛地一緊,轉眼間她就被季凡澤抱得更牢了。她胸前那兩團極致的柔軟,就這麽貼在他壁壘分明的胸膛上,擠壓着他。沁涼的雨水,濕透的衣襟,明明應該感覺到寒意的,可季凡澤的身體裏卻仿佛燃起了一團幽火,饒是這場清冽的春雨都澆不熄。

幾乎沒給鐘艾一絲一毫反應的時間,他突然微微一低頭,欺向她的唇……

有那麽一瞬間,鐘艾完全被他這個舉動吓懵了。她詫異得睜大眼,甚至能夠看得清季凡澤根根分明的睫毛,連上面沾着的水珠都折着盈盈光芒。

差之毫厘的吻,“噗通”一聲悶響,不合時宜地沖進兩人的耳膜。

鐘艾隐隐感覺到握在她腰上的那只手頓了頓,她在飛快地從季凡澤身前彈開的一剎那,幾乎和他同時偏頭看向聲音來源。

美瑩的老公屈膝跪在地上,雙手扯着季凡澤的褲腿,連聲道謝:“你就是我們李家的救命恩人啊,謝謝恩公!謝謝恩公啊……”

季凡澤見多了大場面,卻唯獨沒受過這種跪地拜。他頭皮發麻,俯身虛扶了對方一把,“不客氣,李先生你起來說話。”

哪知李先生感恩戴德地站起身,目光稍一偏移,就落在季凡澤的手肘上。

他登時變了變臉色,“喲,你受傷了!”

站在一旁的鐘艾也顧不得差點被這男人輕薄的事實了,她趕緊扯過季凡澤的手臂,看了看。

果然,他的襯衫破得不成樣子,手肘內側的皮膚擦傷了一大片,有潺潺的鮮血滲出來。傷口不算淺,加上淋了雨,看起來頗有些瘆人。

“你得去醫院,不然會感染的。”鐘艾的口吻焦灼。

“沒事,小傷。”

淡聲說着,季凡澤輕輕蹙了下眉,卻在側眸看向鐘艾的那一刻,他的眉宇很快舒展開來——這女人眼裏的那抹心疼令他頗為受用,一點也不覺得傷口疼了。

一直在樓下救護車裏待命的醫生上來天臺,把美瑩用擔架床擡走,順便給季凡澤處理了傷口。

趁他包紮的功夫,幾個消防員走過來,拍了拍季凡澤的肩,“小夥子,行啊,挺厲害的。”

“還行吧。”他輕輕淺淺地應付了這些誇獎,那模樣倒真像是一個見義勇為的好市民。

李先生在邊上看着,閑聊一般問季凡澤:“恩公,你是鐘醫生的男朋友?”

季凡澤眼皮一跳,還沒開腔,就被鐘艾搶了話:“不是啦,他是我的病人。”

李先生怔了怔,難道剛才他眼花了?

他明明看到這倆是要親嘴的節奏啊!

腦子有點亂,李先生也沒糾結,只顧對季凡澤感嘆道:“恩公神勇,應該讓鐘醫生給你一個模範病人的稱號呢!”

……精神病的楷模。

季凡澤抿了抿唇,一言不發。

收拾完殘局,大家相繼散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下天臺,轉去搭電梯下樓。人多滿員,鐘艾和手臂上纏着紗布的季凡澤等下一班。

只有兩個人的電梯,緩緩下行。

不知是因為密閉空間,還是剛才那險險躲過的一吻作祟,鐘艾總覺得氣氛有點別扭。她抖了抖頭發上的雨珠,心虛地偏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如果不是她這麽突然一扭頭,根本就不會知道季凡澤正靜靜地看着她,看了多久。

鐘艾不自覺地呼吸一窒,她急忙垂下頸子,從嘴裏蹦出一串話來掩飾自己的尴尬:“那個……你的手還疼麽?這幾天你應該不能沾水了……”

不承想,她喋喋不休的嘴,猛然被人堵住了……

☆、蜜方八

? 微涼的唇,沾着春雨的甘冽,以及絲絲入微的侵略味道。

季凡澤就這麽扣住鐘艾的後腦,把她濕嗒嗒的身子抵到電梯壁上,牢牢地堵住了她的唇。這一連串動作突如其來又勢在必得,不給她一分一秒回旋的餘地。

……貨真價實的電梯“壁咚”。

雙唇輕觸的一剎那,鐘艾的腦袋足有兩秒鐘的空白,她只覺得自己被他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暈得耳根一熱,頓時心跳如雷,血壓蹭蹭往上飙,以至于她整個身子都僵住了,只驚詫得瞪大雙眼。

那麽唐突的一吻。

其實,又不是那麽唐突。

也許,季凡澤對鐘艾的感情并不算深刻。僅有的三面之緣織成一份淺淡的記憶,還是他一個人的獨家記憶。可就是那些不輕不重的記憶,卻可以有着深入人心的神奇力量。有時候只消一個小小的刺激輕輕一勾,某種令人不可思議的沖動便會剝繭而出,直接反射到大腦皮層……

情難自禁。

可惜,季凡澤尚未來得及加深這個吻,嘴上便驟然襲來一陣銳痛。

他正欲長驅直入的舌随之生生一僵。

鐘艾在咬了他一口的同時,牟足勁兒把他推開了。

隔着瞬間冷凝的空氣,鐘艾用手背抹了抹濕嗒嗒的嘴唇,将自己那點不該有的臉紅和心跳全都掩藏在了懊惱的表情之下。

她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刺猬,嘴皮子上下一碰,說出來的話跟小刀兒似的直往季凡澤臉上刮:

“你忘吃藥了吧!”

“我就說你不能放棄治療!”

“你應該改看性上瘾門診了!”

季凡澤沒有回嘴,也沒法回嘴。

他的臉色一時沒有恢複正常,強忍着嘴唇上的隐隐作痛,才保持住了一貫的高貴冷豔。

鐘艾三句話總結完畢,電梯門剛好十分及時地打開,她一跺腳,紅着臉便往外沖,卻在中途駐足回頭,又向季凡澤射去一記眼刀。

“你是不是對每個女人都這樣?多巴胺分泌旺盛、輕浮又随便,以為自身條件不錯就能随時耍流氓?你這是典型的人格障礙啊!要不是因為你今天見義勇為負傷了,我絕對不會輕饒你的!”噼裏啪啦地說完這番話,鐘艾不再遲疑,擡腳開溜。

有些寥落地目送她落荒而逃,季凡澤無奈地一挫眉,這下他貌似徹底坐實了“神經病”的身份。

手上的傷剛包好,嘴上又添新傷,季凡澤吞下滿嘴的血腥味,頗有些郁結難平地回到位于城東的別墅。

漂亮的歐式大門一開,桂姨用沉默表示了震驚。

她在季家伺候了二十多年,頭一次見到少爺這幅尊容——衣衫殘破,渾身濕透,傷痕累累。尤其是平日裏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現在就跟蒙了層塵似的,幽淡無光。簡直比他小時候穿着開裆褲滿屋子亂跑的時候,更狼狽幾分。

吱唔了一下,桂姨才斂了斂臉上的錯愕,“季先生,您這是……怎麽了?”

“沒事。”季凡澤以極其寡淡的态度一筆帶過。

他踩上拖鞋進了屋,大步流星走上旋轉樓梯,就聽桂姨的聲音再度傳過來:“晚上幾點開飯啊?”

“我沒胃口,不吃了。”季凡澤峻冷着眉宇回道。

“唉,今晚廚房準備了您喜歡的魚翅撈飯和蒜蓉蒸龍蝦……”

在桂姨的碎碎念中,季凡澤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步子一頓,回過頭。

“給我做碗涼皮吃。”他沉聲吩咐道。

“……啊。”桂姨怔了怔。

季先生這是改口味了?

季凡澤對飲食頗為講究,後廚養着兩個專業大廚,一中一西。中餐大廚是粵菜師傅,平日打交道的都是燕窩、鮑魚等矜貴食材,當晚面對一坨軟滑Q彈的涼皮和一罐辣油,他眉頭深鎖,感覺那叫一個酸爽。

有誰能想到,只因季先生中午見某個女人把一碗紅油涼皮吃得挺香,他就心血來潮想嘗個鮮呢。

走進卧室,季凡澤把身上那件少了條袖子的Armani黑襯衫脫下來,直接扔進垃圾桶。幸好傷的是左臂,他在按摩浴缸裏放滿水,勉強泡了個澡。

身體浸在水裏,他的頭微微向後枕在浴缸邊,擡手蓋了住眼睛。

燈光從指尖黯了下去,鐘艾那張臉,慢慢地,浮現出來。像是由遠及近拉過來的鏡頭,一點一點放大,變得清晰……

她的笑臉,她的怒顏。

女人多善變,上一秒還把你當成英雄好漢,用那種溫柔如水又帶着點小崇拜的眼神瞅着你,下一秒,她卻狠狠地咬了你。

季凡澤把手從眼睛上撤下來,向下一滑摸到了唇上的傷疤……

唉,那個失敗的吻。

**

季凡澤犯完病,鐘艾也跟着病了。

隔天一早,她給薛教授打了個電話請假。

薛教授不僅是診所的合夥人之一,也是享譽心理學界的知名教授,甚至有海外病患專門包機請他去國外看診。別看他老人家頭頂上光環無數,人倒是極為和善。聽說鐘艾因為營救病人淋了雨,加上驚吓過度導致感冒,他當即準了假,又好生囑咐她一通多喝水、多睡覺。

挂斷電話,鐘艾吸了吸鼻涕,雙腿一蜷,抱着被子繼續悶頭大睡。

她确實是驚吓過度了,只不過這筆賬真要算清楚,必須得加上季凡澤那一筆。

每個女人都幻想過自己的初吻,浪漫的環境、溫馨的氣氛,外加一點怦然心動的小感覺……可現實總是太殘酷。鐘艾做夢也沒想過自己的初吻居然就這樣沒了,時間不對、地點不對、對象也不對,但是——

有一絲她因當時情緒太過起伏而顧不上深究的感覺忽然冒出來。

被強吻的一瞬時,她那一丢丢心如小鹿亂撞的羞赧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半夢半醒之間,鐘艾的手搭在唇邊來回摩挲着,像是在捋清某種情感,可最後她也沒想明白,反倒咬着手指頭睡死了。

當天下午,鐘艾的感冒症狀便消退了不少。她從小身體底子就好,加上睡了大半天捂出一身汗,她洗了個熱水澡之後頓覺精神頭全回來了。

鐘艾狼吞虎咽地吸溜完一碗方便面,手機和門鈴突然同時響了。

趿拉着拖鞋去開門的幾步裏,她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閃爍着的“杜神經”,不由得指尖一僵。打開門的那一刻,她直接按掉了來電,把手機調成靜音。

門一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便一下子掙脫了身旁大人的手,跟進自己家一樣沖進鐘艾這套一房一廳的小公寓。

“姐姐,我今晚在這裏睡啦!”小家夥一屁股坐上沙發,歡快地打了個滾。

站在門口、約莫五十歲的阿姨笑了笑,“鐘小姐,沈先生出差今晚趕不回來,我又有事請了假,所以只能麻煩你照顧笑笑了……”

這事兒沈北已經跟她提前打過招呼了,她朝沈家的傭人點點頭,“成,沒問題。”

阿姨把一個迷你旅行袋遞給鐘艾,“這是笑笑換洗的衣服。”

“哦,好的。”

沈北負責電視臺兩檔節目,出差是家常便飯,每次沒人帶沈笑的時候,這項任務就落在鐘艾頭上。兩人屬于那種高中時代曾經相互喜歡過、只差一點點就能走到一起,但最終還是擦身而過的遺憾關系。所以對于他的任何請求,鐘艾都無法Say No.

當然也有愛莫能助的時候,比如過幾天要錄制的節目,鐘艾幾乎給她所有的社恐患者都打了電話,但沒一個人肯去。本來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就不願意暴露自己的病情,何況是在電視上,鐘艾徹底沒轍了。

至于沈笑,他跟鐘艾的關系有多好,看他的粘人度便知一二。

傭人一走,他抱着鐘艾的大腿,撒嬌說:“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鐘艾撣了撣他光潔的小腦門,打趣道:“喲,小小年紀就會求人啦。”

沈笑松開手,從自己的小書包裏翻出一個東西,小大人似的塞到鐘艾手裏,口氣特別豪爽:“這個送你作為交換,怎麽樣?”

鐘艾捏了捏手上軟綿綿的毛絨公仔,眉眼彎彎,笑着問:“為什麽是大白呀?”《超能陸戰隊》裏的健康機器人大白。

“因為你是我的大白啊!呆萌又善良……”沈笑說得挺認真,仰頭瞅着她,黑亮的眼珠眨巴了兩下。

別說鐘艾和大白的職業技能還真挺一致。她發現沈笑這個小家夥越來越會拍馬屁了,“行,姐姐收下了。你說吧,要我幫你做什麽?”

“你能借我點錢麽?”他的小臉上一片期待。

鐘艾愣住了。

……這話好熟悉啊!

上個星期才有人跟她借過一百塊,怎麽今天又有人來借錢了?而且還是個小不點。難道她臉上刻着“財神爺”三個字嗎?

想起沈北常挂在嘴邊那句“別慣着笑笑”,鐘艾朝他搖了搖頭,故作遺憾狀:“姐姐沒錢了。”

沈笑黑曜石般的眼睛忽地黯下去,悶聲耷拉下腦袋。

“你要錢幹什麽?”鐘艾問了句。

“過兩天粑粑過生日,我想送個生日禮物給他。”他嘟嘴說。

鐘艾詫然,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被感動到了。

單親家庭的孩子比普通家庭的孩子更敏感、更脆弱,卻也更懂得疼人。他們的愛永遠無法像其他孩子那樣分給爸爸和媽媽兩個人,在他們幼小的世界裏,只有唯一的至親,這也令那份親情變得愈加深邃和專注。

收回神思,鐘艾拉起沈笑的小爪子,“走吧。”

“啊?去哪?”小腦子反應慢。

“給你爸爸買生日禮物去。”

“……耶!姐姐最好了!”

鐘艾家附近就有一間大型Shopping Mall,海港城。

雨過天晴,太陽不烈,溫煦的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草木芬芳。遠遠的,海港城那幢直聳雲霄的建築物在暖光下折射着有些刺眼的光線。

鐘艾刻意忽略掉包裏一直震個不停的手機,她牽着沈笑的手走進百貨公司……

☆、蜜方九

? 海港城,某男裝奢侈品店。

試衣間的全身鏡裏,映出某位男人赤`裸的上身。

兩塊胸肌和八塊腹肌,不是健身教練那種類型的發達肌肉,而是骨肉勻稱,線條流暢優美,肌肉薄厚恰到好處。外加馬甲線、人魚線,該有的性感曲線一條不少。

春光乍現只是一片刻,季凡澤很快從衣架上取下一件男士襯衫穿在身上,試衣。領圍17英寸,胸圍44英寸,袖長36英寸,黑色修身襯衫的上身效果相當不錯,比起海報上的外國男模一點不遜色。

沒辦法,他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衣顯瘦,脫衣有料。

雖然季凡澤不承認自己有強迫症,但昨天扔了件襯衫、今天就必須立刻補上的這種心态……呵呵。确定衣服合身,他拉開試衣間的門,手上再次撥出那個遲遲無人接聽的號碼。

手機裏,依舊是在他耳膜上歡快蹦跳的小蘋果待機鈴聲;

手機外,隐約有說話聲從店面傳來試衣區。

“這條灰色波點領帶是我們的新款,賣得特別好。”導購小姐推薦道。

“灰色太重,夏天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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