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好看。”女顧客似乎不太滿意。

“……”

女顧客的聲音很好聽,亦很熟悉。

不是鐘艾還能是誰。

季凡澤聞聲頓住了身形,握着手機的那只手無意識地從耳畔垂回身側。

手機打了幾遍都沒人接,倒是意外在自家的百貨公司遇到了她的人,季凡澤想不驚訝都不行。須臾怔忪,他正要擡腳走過去跟鐘艾打個招呼,孰料——

一個小男孩雀躍地蹦跶到鐘艾身邊,伸手搖着她的胳膊,“禮物好漂亮啊,粑粑一定會喜歡噠!”

鐘艾目光柔和,彎下腰,“那你是不是要獎勵我一個?”

小男孩十分配合地踮起腳,“啵”一聲在她的側臉印上一吻,然後甜滋滋地說:“送你我的香吻,哈哈。”

“……”

季凡澤的表情變了變,一時間怔怔地僵在試衣區。他看向那一大一小的眼神中只剩下滿滿的錯愕。

哪兒來的熊孩子?

也難怪鐘艾會說出Shopping Mall裏應該有兒童活動區這種話了,分明是有感而發。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屁孩可真幸福啊,說親就親,再瞅瞅他——

季凡澤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唇上的那塊疤。

他無奈地扯了下嘴角,同樣是異性,待遇差別怎麽這麽大呢。

礙于昨天那個不太愉快的吻,季凡澤原本還想跟鐘艾道個歉什麽的,但現在看來,是沒必要了。那女人的心情貌似不錯,帶着小包子逛街買禮物,一副根本沒把那個吻放在眼裏的樣子。反倒是他白白擔心了她一天,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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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凡澤到底是沒露面,等鐘艾和沈笑有說有笑的離開,他才不疾不徐地從試衣區裏面走出來。

導購小姐笑臉相迎,“季總,衣服合适嗎?”

季凡澤只漫不經意地一點頭,倏爾悠悠吩咐道:“剛才那位女顧客買的領帶,你給我拿一條。”

導購小姐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趕緊從貨架上拿下一條粉紅色的、星星提花圖案的箭頭領帶,遞到季凡澤眼皮底下。

“您确定要這個?”她快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季總身上不是通常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麽?

季凡澤乜斜着眼瞅了瞅這條花哨的領帶,頗為嫌棄地“嗯”了聲。

付款買單,他大步流星走出店門。在手機的通訊錄裏翻了翻,他找到一個號碼,迅速按下通話鍵。

電話一通,甜美的女聲悠然傳來:“喲,季總什麽時候想起我來了?”

季凡澤本來就不愛跟女人開玩笑,這會兒更沒心情。他搭乘專用電梯返回辦公室,邊走邊對着手機問道:“鐘艾有小孩?”

手機另一端當即陷入一陣沉默。

孟晴像是一時無法消化這個問題,呆怔少頃,她嗤笑着回道:“呵呵,你說什麽呢。她還是處`女呢好嗎!”

……處`女。

季凡澤像是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詞,耳朵隐隐紅了紅。

他作勢嗽了嗽嗓子:“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孟晴跟鐘艾從小就認識,小學同班、大學同系。雖然倆人關系不咋地,但有關鐘艾的事情,沒人比孟晴更清楚,向她打聽準沒錯。

“哦,那個小孩是她朋友的。”孟晴不以為然地回道。

鐘艾自己吃二十塊一碗的涼皮,給“朋友”買條領帶倒是半點不含糊,一出手就是上千塊。只怕這所謂的朋友……

季凡澤眸光一黯,語氣也冷硬了:“上次你說我不是鐘艾的菜,誰才是她的菜?”

如此簡單直白、沒有半點迂回的一個問題,飄進孟晴耳朵裏卻仿佛魔音穿耳。

如果說,手機響起的那一瞬,來電顯示上的那個名字曾令她滋生出一星半點的期待;那麽此刻,她只想摔手機了。

她算是聽明白了,“你打電話給我就是為了問鐘艾的事?我說你還真對她認真了啊!你到底看上她哪點了?她……”孟晴話裏話外都透着一股子隐藏得不是很好的醋勁兒。

“那個人是誰?”季凡澤只重複這句話,聲音更低了,仿佛藏了悶雷滾滾。

孟晴原本還想賣個關子的,但最後她所有的不甘全敗了那點唯恐天下不亂的惡趣味。她開口`爆出那個名諱時,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市電視臺的金牌監制——沈北。”

“……”

電視臺監制……找社恐病人錄節目……呵,鐘艾還真拿那男人的事兒上心。

有時候,當真相帝的感覺就是這麽令人不舒服。

哪個男人不好面子,尤其是季凡澤這種高嶺之花,面子不是一般的矜貴。

當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鐘艾昨天之所以那麽爽快地跟他見面,就是因為要幫其他男人的那一刻,他的唇慢慢抿起來,只覺得胸腔內翻滾着一股……怨氣。

**

錄制節目那天,剛好是沈北的生日。

考慮到社恐病人的狀态不好把控,節目采用的形式不是直播,而是提前預錄。下午四點,鐘艾準時從診所趕到市電視臺。

化妝間裏,化妝師一邊給她上妝,她一邊垂着眼皮溫習手上的腳本。

“鐘醫生,你眉毛長得真漂亮,都不用怎麽刷眉粉就這麽立體。”化妝師阿美是個二十多歲的小胖妹,在電視臺工作好幾年了,每次鐘艾上鏡前都由她來化妝,兩人漸漸熟了。

鐘艾擡眸,從鏡子裏看她一眼,笑了笑。

不等她收回目光,鏡子裏忽然晃入另一張臉——豐神俊朗,眉目間帶着一點點淩厲。

“沈監制駕到……”阿美打了個招呼,狡黠地朝他眨眨眼,“每次鐘醫生化妝你都要看,小心回去長針眼。”

沈北手裏的節目流程表卷成一個紙筒,上來便敲了她一記爆栗,“就你話多,是不是等着晚上的聚餐被除名呢?”雖然沈北在臺裏的份兒不小,但他一直走親民路線,人緣極好。

阿美笑着縮了縮脖子,轉言道:“鐘醫生,錄完節目我們要去吃沈監制的生日大餐,你也一起來吧!”

打着柔光的鏡中,鐘艾和沈北的目光有一瞬碰撞。

但只是四目相對了一秒,她便錯開視線,“……好啊。”反正她今晚沒安排。

“對了,受訪對象找到了嗎?”鐘艾正了正神色,問沈北。

“找到了。”他依然從鏡子裏看着她,眸光輕輕淺淺的。

“什麽人呀?”鐘艾現在最關心這個問題,畢竟等會兒是她和病人一對一的交流。

“你不用緊張,大不了就是多錄幾次。”沈北給她寬心,“節目助理說,有位熱心觀衆看到臺裏的微博打電話來報名參加的。”

“哦。”鐘艾點點頭。

阿美大功告成,從鐘艾頸後伸手過去板正她的臉。在鏡子裏欣賞一番自己的傑作,她伸出大拇指比了個“贊”,然後一甩手歇着去了。

化妝間裏安靜下來,鐘艾坐姿沒變,伸了個懶腰。沈北站在她面前,靠着化妝臺,兩條長腿伸展交疊。鐘艾的視線往上擡了擡,落在他的襯衫領口上——

他今天戴了她買的那條領帶。

灰色襯衫配粉色領帶,再襯上他那張溫潤和煦的臉孔,煞是清爽。

察覺到她目光那一剎那的停頓,沈北莞爾一笑,擡手抻了抻領帶,“謝謝你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

鐘艾趕緊搖搖頭,“別謝我,是笑笑送你的。”

沈北神思一晃,似乎興致不錯,給她講了講今天早上發生的那一幕。

今早,鬧鐘剛響,他還沒從床上坐起來,一個小腦袋便探到他的床頭。

沈笑雙手舉在胸前,十分慎重地捧着一條領帶,“粑粑,生日快樂!這是我和大白姐姐一起送你的禮物,好看吧?”

睡眼惺忪的沈北微微一怔。

意外的驚喜,就像是從卧室窗外照進來的那片晨曦,一下子就溫暖到人的心窩裏去。

“你趕緊戴上試試。”沈笑倒騰着小短腿爬上床,也不管沈北身上穿的是睡衣,一個勁兒把領帶往他脖子上套。

……

鐘艾對小包子毫無抵抗力,聽得她簡直萌化了,“你別看笑笑人不大,心思倒挺細膩,都知道給你制造驚喜了。”

沈北眉眼間的溫潤又深了幾分,“這個驚喜可有你一份呢。”

這世上有一種禮物和女人一樣,它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為——獨一無二。無論是面前的這個女人,還是頸上的這條領帶,對沈北而言,都是最特別的。

哪怕是此去經年,這份特別也不會褪色。

兩人閑談間,“咚咚”兩聲象征性的敲門聲傳來。

“沈監制,受訪對象到了。”節目助理的大嗓門随之而來。

沈北把視線從鐘艾臉上挪開,朝門口一揮手,“進來吧。”

化妝間的門沒關,助理帶着一個男人走進來。

鐘艾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轉頭看向來者。

卻在彼此目光交彙的須臾——

她雙腿猛地一軟,差點跌回椅子上。

盯着受訪對象那張臉,鐘艾還陷在一時的驚愕中回不過神,急性子的助理已經開始給大家相互做介紹了:“這位是沈監制,這位是鐘醫生,這位是杜先生……”

季凡澤目光悠悠,像徐徐波動的水泛着星星點點的漣漪,從鐘艾臉上晃過。

“鐘醫生,我們又見面了。”他輕勾了下唇角。

鐘艾扶了扶身後的化妝臺,才險險地站穩,“那個熱心觀衆……”有誰可以告訴她這是怎麽回事嗎?!

她這副像是被饅頭噎住了喉嚨的樣子,落在季凡澤眼裏頗為有趣。他不動聲色地側過身,握了握沈北的手,他手上稍稍用了點力,“沈監制,久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鐘艾怎麽覺得他那個拉長的“久仰”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呢。

“你好。”沈北禮貌一笑,剛才他從季凡澤的言語間已聽出端倪,“原來你和鐘醫生是認識的。”

“……”哼,何止是認識。

再自然不過的寒暄,季凡澤投向沈北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幾分探究。

所謂的金牌監制不過如此,雖然眉目清朗、溫文儒雅,可惜他脖子上那條花俏的領帶太礙眼。季凡澤勉勉強強給對方打了個八十分,當然,百分參照物是……他自己。

兩個男人看似尋常的視線交錯,沈北的目光也帶着些好奇。這位病人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衣冠楚楚、氣質不凡,尤其是——

沈北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微詫。

幾乎是同一剎那,鐘艾的瞳孔也是驀地一縮。

季凡澤脖子上的那條領帶好眼熟啊。

哦,确切地說,他的領帶和沈北那條分明是——一、模、一、樣。

沈北的臉色隐隐一僵,對于獨一無二什麽的……

唉,說多了都是淚。

☆、蜜方十

? 錄影棚,雙機位。

黑黢黢的鏡頭一架對着鐘艾,另一架對着季凡澤,還有數臺發射出三百瓦強光的攝影燈圍繞着兩人。在這樣強烈的光線下,鐘艾的每一個表情都被放大,變得清晰無比,就連臉上一絲一毫的尴尬都無所遁形。

她早把腳本扔到一邊了,因為事先準備好的臺詞根本用不上。

作為一個精神病人,季凡澤的表現實在太出戲了。他坐在沙發椅上,雙腿交疊,修長幹淨的手搭在腿上,看起來清風雅月,說起話來咄咄逼人,一點社恐患者該有的樣子都沒有。

可盯着監看畫面的沈大監制卻像是睡着了,遲遲不不喊“卡”。

錄影進行中——

“鐘醫生,你看過一本書叫《診療椅上的謊言》嗎?”季凡澤輕輕挑了挑眼角,一上來就抛出個問題給鐘艾。

“……”她一時啞言,這到底是誰訪問誰啊,病人怎麽反倒問起醫生來了!

“這本書是美國知名心理治療大師歐文亞隆的著作。主要講述心理學家一向被認為是最善于觀察人性的,可誰又能想到,他們也會有普通人的情感和人格弱點。當你們這些心理專家陷入困境時,該如何醫治呢?”話落唇閉,季凡澤投向鐘艾的眸光漾着一絲玩味,好像有病的人是她。

“……”鐘艾幹幹地瞪了瞪眼,這人就是來拆臺的!

“很多人說,心理診療行業的一個尴尬現象就是‘重開藥輕治療’。心理醫生收着高額咨詢費,用來對病人進行心理疏導的過程卻十分敷衍,反倒成了賣藥的……”季凡澤的聲音極富質感,語氣淡淡的,但戲谑的意味很明顯。

錄影棚裏的氣氛降至冰點,饒是三百瓦的炙熱燈光都化不開兩人之間那絲詭異的寒芒。

不得不說,如果這是一場辯論,發展到此,季凡澤一定完勝。他就這麽把鐘艾逼到啞口無言的境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挫敗的光,季凡澤心中很是舒暢。

呵呵,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锱铢必較了。

可他的得意只在一瞬間,鐘艾一直輕蹙的眉宇就在這時突然舒展開來,眼神随之變得犀利起來,像小刀似的,又涼又亮。

“像杜先生這種重度心理疾病患者,對心理咨詢師存在抵觸情緒是常有之事。你可能不知道,中國每十萬人中就有十人自殺,很大原因是因為他們患有心理疾病,卻沒有受到重視,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我不敢說心理醫生有多偉大,但我們的使命就是幫助病人樹立心理健康意識,減少因心理疾患造成的死亡。杜先生,我說得對嗎?”鐘艾的聲線幹淨,口吻強勢,挑釁一般看着他。

季凡澤臉色微變,他差點忘了,這女人是那種被逼急了會咬人的兔子。

可是,他有什麽理由反駁她呢。前幾天他們才一起救下一名欲輕生的心理疾病患者,那是他第一次距離生死的交界線那麽近,近到一切只在一念之間。

那一場清冽的春雨;那一刻他死死握住美瑩的、指節泛白的手;那一個心有餘悸卻又暖人心窩的擁抱,以及那情不自禁的一吻……電光火石間,無數細碎的片段在季凡澤的大腦中浮現出來,像是未經剪輯的電影畫面,淩亂,但清晰。

就在他晃神的須臾,鐘艾推了推臉上的無鏡片鏡框,兩條漂亮的柳葉眉一揚,眼刀更利:“順便回答你剛才的問題。誰說心理醫生就不能患有心理疾病了?就像內科醫生也會感冒、外科醫生也會得腫瘤一樣,我們都是普通人,才更需要關愛心理健康!”

“……”

“卡!”沈北終于開腔發話。

這一聲落在鐘艾耳朵裏,就像學生聽到了下課鈴聲,她“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狠狠地朝季凡澤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啊?你怎麽不按腳本走?這下咱倆今天誰都別想走了,肯定得重錄!”

……腳本?

季凡澤呵呵了,自從遇到鐘艾這女人之後,他都不知道腳本長什麽樣了,只覺得自己在神經病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斂了斂眉,季凡澤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忽略掉此行他為了會一會沈北這個不太純良的動機,“鐘醫生,我是為了幫你忙才來錄節目的,你說話就不能客氣一點麽?”

可她怎麽覺得這人是來砸場的呢!

鐘艾鼓着腮幫子剛要回嘴,就看見沈北三兩步走過來。

她當即把季凡澤晾在一邊,扭過頭看向沈北,“對不起啊,我剛才沒控制好情緒,太激動了……”

不料,沈北居然報以和煦一笑,朗聲對她和季凡澤說:“你們倆剛才的對話太精彩了!節目要的就是這種劍拔弩張的沖擊效果,比編導策劃的還好,很棒!”

“……啊。”鐘艾笑着撓了撓頭,歪打正着?

說話間,沈北再自然不過地擡手把她臉上的眼鏡框摘掉,拍了拍她的肩,這幾個看似稀疏平常的動作,透露出的信息量卻不少。再加上鐘艾開口時對那男人不自覺放松的語氣,統統令季凡澤感覺渾身不舒服。

果然,人比人,氣死人。

他臉上還保持着紳士儒雅的淺笑,眼神卻徹底冷了下來,“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沈北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開口叫住了他:“對了,節目後期制作的時候會在你的臉部打馬賽克,聲音也會進行特殊處理,放心吧沒有熟人會認出你。”

這麽沒臉見人的事都做了,季凡澤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殊不知,他轉身欲走的當口,一副咋咋呼呼的女聲迎面劈進錄影棚:“大家注意啦,咱得趕緊走了啊!餐廳的位子都訂好了,等着開吃呢……”

季凡澤還沒反應過來,一團胖乎乎的人影便直直地撞到他身上。

“哎呦——”阿美揉了下額頭,痛呼着仰起臉。

就是這不經意的一擡頭,她的眼神竟然黏在了季凡澤臉上,完全挪不開。

媽蛋的,這人怎麽可以長得這麽帥啊!

簡直比她垂涎已久的、臺裏的當紅男主播更帥!

化妝師的職業所致,阿美是個絕對的顏控,就在她的少女心冒出一串串粉紅色泡泡的一剎那,剛剛晉升到她男神排行榜首位的季凡澤悠悠問了句:“你們要去聚餐?”

阿美也不管他這話是問誰的,立馬點頭如搗蒜:“是啊,今天是沈監制的生日……”

見季凡澤駐足沒了要走的意思,沈北這個做東的也不得不順勢問道:“杜先生,如果你有空,不如一起?”

沈北善交際,其實他就是客氣一下,哪知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他沒空。”鐘艾說。

“……我有空。”季凡澤說。

沈北愣了一下,不免覺出味兒來。他若有所思地深瞥季凡澤一眼,口氣倒像是開玩笑一般:“你們倆鏡頭裏不對付,鏡頭外也不對付啊。”

鐘艾哀嘆一聲,被強吻過的關系,能對付麽!

**

電視臺對街有一家韓式燒烤連鎖店,大衆消費,中檔規模,是電視臺的後食堂。圖方便,員工聚餐一般都設在這兒,沈北的生日餐會也不例外。

除了男主播晚上還有節目要錄走不開之外,《健康Go Go Go》節目組的編導、攝像、後期、燈光師和節目助理等一行人晃晃蕩蕩地來到位于二樓的一間包房。得知季凡澤是鐘艾的病人,兩人原本就認識,大家也不見外,讓服務生加了把椅子,添了副碗筷。

只有阿美抓住這個話題不放:“杜先生,我看你有點眼熟。是不是我在哪裏見過你啊?你真是鐘醫生的病人嗎?”她的話裏透着一絲惋惜。

“男神”和“男神經”僅一字之差,意義卻相差甚遠。

季凡澤權當對方在搭讪了,他若無其事地回道:“我以前是鐘醫生的病人。”

“哦?這麽說你痊愈啦?”阿美眼中重新燃起精光。

“不是,他放棄治療了。”鐘艾笑盈盈地插嘴道。

“……”

這注定是一場不太平的聚會,從入席的那一瞬間開始,詭異的氣氛便悄然形成。

沈北是這幫人的頭兒,又是今晚的主角,大長桌的主位他當之無愧。鐘艾跟沈北除了有層高中同學的關系,還有一層大家心知肚明卻又似懂非懂的交情,自然把沈北邊上的位子留給她。

之所以說是似懂非懂的關系,就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沈北喜歡鐘艾,可唯獨他自己不承認,據說他也從來沒有表白過。兩人之間像是隔着層紙,明明薄得透明,一捅就破,但不知道為什麽偏偏誰都沒有伸手去捅那層紙。

阿美扭着胖乎乎的身子湊到鐘艾身邊,她剛要落座,胳膊上卻猛地一緊——她的圓屁股尚未沾到椅子,季凡澤已經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從鐘艾身旁拉開了。

阿美怔怔地看着這男人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搶了她的位子,然後若無其事地挨着鐘艾坐下,她也是醉了。

“你是不是對鐘醫生有意思啊?”她用手肘戳了戳季凡澤,一臉好奇,小聲問道。

季凡澤挑了下眉,習慣性地保持沉默。他把食指放在唇邊,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不否認就是承認了啊。

阿美眼珠一轉,默默向相隔兩坐的沈北投去一個“阿彌陀佛”的眼神。雖然老大也是臺裏的男神之一,但這次是遇到勁敵了啊!

令人食指大動的肉香味摻着甘醇的清酒味,很快彌漫了整間包房。盡管長桌上有兩個嵌入式烤架,可電視臺這幫人都是肉食性動物,各種肉類一放上去,一眨眼的功夫烤架上便空了。

鐘艾一直沒搶到肉吃,也不好意思搶,只能幹巴巴地夾小菜吃。

正當她埋下頭、專心致志地啃一根泡菜時,空蕩蕩的碗裏突然斜斜地掉進來一塊牛肉。她握着筷子的那只手隐隐一僵,“嚯”地歪頭一瞅,就撞進季凡澤那雙墨色的眼睛裏。

“吃吧。”他的目光平靜,動作自然,仿佛就是幫她夾個菜那麽簡單。

不等鐘艾動筷子,沈北溫煦如春風的聲音從她另一側傳來,話卻不是對她說的:“小艾不吃帶血絲的牛肉。”

清淺地說着,沈北把她碗裏那塊五分熟的、季凡澤剛夾進來的牛肉又夾了出去,換了一片薄切牛肉給她,“這個是你喜歡的,全熟。”

斜睨一眼沈北臉上那副明晃晃的優越感,季凡澤在心裏冷哼:幼稚。

鐘艾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麽适當的表情來,臉有些僵,她怎麽嗅到一股子不和諧的氣息呢。事實上,何止是她,就連飯桌上都陷入了一片刻古怪的沉默。

“嘿嘿,都愣着幹嘛,喝酒喝酒啊!”四十來歲的燈光師晃了晃清酒壺,适時地打了圓場。

“沈監制,你的酒量應該不錯吧?”這副輕慢的口氣還能出自誰的嘴。

聞聲,沈北的目光越過鐘艾,看向季凡澤。

嗅出對方話裏的深意,沈北二話不說直接舉起桌上的玻璃杯,滿滿一杯清酒,“杜先生,我敬你。”這是豪爽迎戰的節奏。

“你們別鬧了,拼酒幹什麽。”鐘艾連聲阻止,靠在椅背上的脊梁骨不覺挺直了些,僵僵的。

沈北的酒量她是知道的,千杯不醉,只怕季凡澤一會兒……得被人擡着出去了。

殊不知,沈北的唇剛剛碰到杯沿,季凡澤的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意,淡淡的弧度藏着譏诮,“清酒多沒意思,不如喝白酒。”

“……”真有不怕死的啊。

五十二度的五糧液就這麽上桌了,既然是拼酒總要找點樂子嘛,阿美“啪”地打了個響指,靈光一現,“咱得來點賭注吧!”

她朝一衆同事攤開手,“來來來,一人一百塊。賭沈老大贏的把錢給我,賭杜先生贏的把錢給鐘醫生。”

鐘艾根本無力阻止事态朝向失控的方向發展,因為大家統統興致勃勃,很快掏出錢來。轉眼她手裏就多了張百元大鈔,再看看阿美……唔,怎麽比她的多那麽多!

事實上,就連這張可憐巴巴的票子……還是季凡澤自己的。

開戰前,阿美唯恐戰局不激烈,又扯着脖子附加了一項獎勵:“勝者今晚有福利,可以送鐘醫生回家哦!”

這是什麽福利!

鐘艾要哭了……

☆、蜜方十一

? 在鐘艾左右、兩位佩戴着一樣領帶的男人迅速進入了拼酒實況。

“老大,加油啊!快喝、快喝!”節目助理激動得站起身,嘴裏嚼着肉,單腳踩在椅子上給老大助威。他押的可是沈北贏,一百塊雖然不多,但至少夠吃三個麥當勞的歡樂兒童餐了。

“你別喊那麽大聲,給杜先生留幾分面子嘛。”阿美不滿地戳了戳他,視線始終沒離開過她的新晉男神季凡澤。

燈光師詫異地瞟了她一眼,“難道你買的是杜先生贏?”不能夠啊,沈老大的酒量大家都很清楚好嗎。

果然,阿美心虛地小聲嘟囔:“……不是。”男神歸男神,誰會跟錢過不去啊。

包房裏的酒氣越來越重,濃得化不開,連呼吸間都有酒精湧入鼻腔。

一開始的小白酒杯不知何時換成了大幾號的玻璃杯,手起杯空,沈北和季凡澤這倆簡直是拿白酒當水喝的節奏啊。鐘艾沒見過這種場面,一時間被刺激得額角突突猛跳。她一下子看向左邊,一下子看向右邊,沒多會兒她連脖子都快轉斷了。

“你不能再喝了!”她突然一伸手,猛地按住了左側那個男人的手腕。

握在酒杯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長,指骨勻稱,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再配上透明的杯盞,襯得衆人眼皮底下的這幅畫面十分優雅有質感。

手上微微一頓,季凡澤撩眼看她,語氣漾着一絲玩味:“你這是在關心我?”

何止是關心,而且是二選一的關心。

鐘艾讓他別喝了,卻沒有阻止沈北,其中的深意難道不夠明顯?腦補就是那麽令人愉快的一件事,作為那個被她關心的人,季凡澤心裏所有的郁結難平似乎一下子都被酒精沖淡了。

鐘艾被他那雙醉意迷離的眼眸電得耳根發燙,她飛快地垂下眼皮,松開手,“咳咳,你吃那個鹽酸帕羅西汀片不能喝酒,酒精會刺激藥物産生副作用……”

……原來是怕他犯病。

季凡澤唇角一抽,“……我今天沒吃藥。”

支着耳朵聽的沈北不由得發出一聲輕笑,借着幾分醉意,他說話也不講究了:“沒吃藥更危險啊。要不你別跟我拼了,直接認輸得了。”

“沈監制,我還真不知道‘輸’這個字怎麽寫。”季凡澤嘴上回敬他一個淺笑,眼睛卻沒有。

在沈北不太友善的睨視下,他矜傲地擡起下巴,筆直的脖頸拉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喉結上下滑動了幾下,轉眼間季凡澤手裏的酒杯就空了。

“……”面對兩個發瘋的男人,鐘艾這個心理醫生徹底成了擺設。

喝酒最怕鬥氣撂狠話,酒精如同火引子,将兩個男人那點心照不宣的妒意“嗖”一下燒着了,瞬時上升為男人之間的面子問題。要知道所謂的“面子”,自古以來都是男人情感的死穴,碰觸不得。

察覺到席間的火藥味一觸即發,阿美手裏抓着塊海鮮餅,好心跳轉了話題:“鐘醫生,你到底喜歡什麽類型的男人啊?”

鐘艾的心思根本不在她這句話上面,只是随口一答。其他人亦都沉浸于如火如荼的戰局中,根本抽不出閑心搭理女人家的閑聊,反倒是兩個酒勁兒沖頭的男人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

“第一,不能是我的病人;第二,不要太帥;第三,不要太有錢。”這年頭顏值高的都傲嬌,有錢的都任性,所以鐘艾一直奔着這個經濟實惠的目标擇偶。

不經意的三句話,直接給季凡澤判了死刑。

就着這女人的話下酒,季凡澤莫名覺得入口的白酒有一股摻了水的味道,喝得索然無味。他在酒桌上辛辛苦苦地拼面子,這女人倒好,淨說風涼話給他洩氣。

沒聽過心情不好醉得快啊!

“鐘、艾。”季凡澤忽然擱下酒杯,嗓音閑散,卻是一字一頓。

“啊?”第一次聽這男人直呼她的名諱,鐘艾不解地看着他。

季凡澤偏頭回視她,薄唇輕啓,聲線蘊着白酒的幹烈:“你跟我出去一下。”

接下來的一切都發生得太迅速,以至于所有的人沒反應過來——

季凡澤猛地站起身,他一把扯住鐘艾的胳膊,連拖帶拽将她拉出了包房。

包房外有一條走廊,不寬不窄,時不時有傳菜的侍應生經過。

到底是醉意不淺,邁着踉跄的腳步把鐘艾拽到走廊,季凡澤屈肘撐在牆上,單手支着額頭。他以這副居高臨下的姿态俯視着她,眉頭挑起老高:“你為什麽要針對我?”

甩開他的手,鐘艾站穩腳跟,仰頭白他一眼,“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才沒有閑功夫針對你呢。”

是啊,她所有的閑功夫都用在沈北那個男人身上,幫他帶孩子,給他買領帶,把他的事當成自己的事……

季凡澤突然繃着臉笑了,那笑容,仿佛是火山爆發前的征兆,“你知道你在傷害我嗎?”

就是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從季凡澤這朵高嶺之花嘴裏問出來,驀地令鐘艾感覺到一絲違和,以至于她連呼吸都窒了窒。

暖色調的燈光灑下來,襯得他的眉眼格外清晰。

他那雙狹長的眼眸裏,暈着很淺很淺的,如同水霧般幽淡的光。不知是不是錯覺,鐘艾竟真的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受傷。

可被傷害的人明明是她啊。

稍一控制不住,鐘艾細黑的眉擰起來,小嘴一張,她把自己所有的情緒全用委屈的口吻宣洩了出來:“你這人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啊?你先是莫名其妙的親了我,然後冒充熱心觀衆在節目上向我發難,現在又來沈北的生日餐會攪局,你不覺得過分的人是你嗎?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些事明明都是季凡澤做的,可這一刻,看着她那雙帶着幾分惱火的清亮眸子,他竟像是被問住了似的,嗓子澀得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他真的做了這麽多混蛋事嗎?

在季凡澤沉眉暗忖間,鐘艾不欲再逞口舌之快,她把醉醺醺的男人晾在原地,調頭就走。畢竟對方是個腦子不正常的病人,她何苦跟他較真呢。

殊不知,就在她轉過身的一剎那——

陡然有火一般的氣息在她的耳廓邊暈散開來。

“因為我喜歡你,不行嗎?”微醺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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