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失去了最初的樣子,不再配得上她。
可現在,似乎又有什麽不一樣了。
有時候,男人的直覺比女人更敏銳。沈北閱人無數,自然能夠瞧得出季凡澤的能力與氣魄,以及他那點因為勢在必得而毫不掩飾的居心。那男人就像一位采花大盜,一步步入侵,漫不經心卻又十分強勢,想要連根拔走沈北心底的那朵花。
沈北在電話中沉默了多久,就思考了多久。
“喂,你怎麽了?”鐘艾走出電梯,把手機從耳邊挪開,看了眼屏幕,顯示依舊在通話狀态。
沈北和煦的聲音有那麽一瞬險些維持不住,作勢輕咳兩聲,他才調整好了語調。話鋒一轉,他以稀疏平常的口吻對鐘艾說道:“我剛才在臺裏的停車場看見你的車了。你把車鑰匙快遞給我,我抽空把車給你開過去,省得你來回跑了。”
一如既往的細心,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鐘艾沒有拒絕,“好啊,謝啦。”
“嗯,祝你有愉快的一天。”說完,沈北利落地收線。
還真是愉快的一天,鐘艾剛踏進診室,驚喜就來了。
她的辦公桌上放着——花。
工作三年,鐘艾收到過不少花,大多是被治愈的病人送的,大束鮮花,象征感恩。後來她出現在電視臺的節目中之後,成了診所的明星醫生,收花的次數自然更多了,有的甚至連署名都沒有。
但像現在這般精致、高貴的花朵,她還是第一次收到。
質感十足的亮銀色長方形盒子,裏面錯落有致地排列着數枝玫瑰。粉色的花瓣浸淫在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中,看起來嬌豔欲滴,新鮮得仿佛泛着盈盈露珠。花枝的部分用純白色的棉紙包裹起來,上面打着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絲帶。
這是送她的?
鐘艾想要摸摸誘人的花朵,伸出的那只手卻在半空中僵了僵,帶着點不确定的意味。
但只是一剎那的遲疑,她便笑了,再自然不過地把這盒花和剛才那通電話聯系在了一起,“沈北這個臭小子,搞什麽鬼呢!”她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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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抽出花盒裏的卡片,斂眸看了看。
殊不知,這一看,鐘艾的眼皮像是猛地被人用針刺了一下似的,狠狠地跳了跳。
小巧的卡紙上,碳素筆留下的字跡力透紙背、清隽幹淨。
只有寥寥一句話:
P.S.你喜歡的粉紅色。
……粉紅色。
就是這個顏色,條件反射地令鐘艾想到一個人。
那個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揶揄她有“顏色強迫症”、明明很鄙視粉紅色,卻又刻意買了條粉紅色領帶的男人。
鐘艾不得不承認,這一刻的感覺好奇怪啊。
大概連沈北都沒留心過她偏愛什麽顏色吧,反而這個小小的細節被另一個男人發現了。連帶着,粉紅色似乎不再只是一個顏色那般單純,而是變成了一個微妙的小秘密,只屬于她和那個送花的男人。
果不其然,鐘艾的視線稍稍向下一晃,便撞在落款處某個豪放版的簽名上。
龍飛鳳舞地簽着一個單字——季。
她對季凡澤的記憶尚停留在昨晚那三個嘴巴上,不承想這厮的動作居然快得驚人,酒一醒就送花來了,難不成他這是在跟她認錯?
但是,為什麽留言只有“P.S.”呢?
正句在哪裏?
這貨的行事作風簡直跟他這個人一樣,處處透着“詭異”二字。
鐘艾眼睛瞪得頗大,把卡片翻過來倒過去,仔仔細細地巡睃一番,仍然沒瞅見多餘的手寫字。倒是季凡澤那句留言上面印着花店的廣告語,唯美藝術字,一筆一劃都充盈着浪漫氣息:
鐘愛,一生只送一人。
這男人也真夠會圖省事兒的啊,竟然把人家花店的招牌和廣告語直接拿來當留言了。
可是……
鐘艾當即被“鐘愛”這個諧音詞激起一身雞皮疙瘩,只覺得這些花朵仿佛在頃刻間化作一團團粉紅色的泡泡,在她心尖上惡劣地飄來飄去。
哦不,一定是她會錯意了!
不等鐘艾眉眼間的驚詫散開,診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小護士把一堆病歷表放在鐘艾桌上,視線黏在那盒玫瑰上,她笑嘻嘻地調侃道:“鐘醫生,你的春天來啦!早上花店送花過來的時候,你還沒到,是我幫你簽收噠。”
“哦,謝謝你。”鐘艾了然,一時找不到什麽合适的表情來,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這哪裏是她的春天來了,這分明是季神經思`春了啊!
不知她臉上那副便秘的表情是鬧哪出,小護士眼裏流轉着濃濃的羨慕,自顧自說:“這可是Loveonly的厄瓜多爾永生玫瑰,老值錢了!你在哪兒認識的土豪追求者啊?給我介紹一個,行不?”
鐘艾眉一擰,嘴撇到耳根子:“土豪神經病,你要不要?”
“……還是你自己留着用吧!”小護士立馬縮了縮脖子,腳底抹油,轉身開溜。
被小護士鬧完,鐘艾冷靜下來。
趁着接診前的幾分鐘,她點着手指頭數了數玫瑰的枝數。是個挺吉利的數字,于是她快速在搜索引擎裏輸入:Loveonly,十八枝玫瑰,價格。
小護士沒說錯,這個牌子是鮮花界裏的LV,價格貴的離譜。一盒花,相當于普通上班族三分之一的月薪。
可轉念一想,鐘艾很快釋然了。
對于季凡澤那層鍍着金的浮誇身份而言,這點錢大概只是九牛一毛罷了。而且像他這種随便又輕浮的男人,送花給女人,應該就像坐車給女人開門、吃飯給女人拉椅子一樣,是一種慣用的技倆。說不定他不這麽做,還不舒服呢。
不然,他認認真真地跟她道個歉,多實在、多靠譜啊。
稍稍梳理了一下思緒,鐘艾心裏那團粉紅色的泡泡像是被什麽捅破了似的,嗖嗖地漏氣。她慢吞吞地拿起手機,一通電話叫來了快遞小哥……
**
季氏集團一場硝煙四起的高管會議結束時,已經下午四點了。
本來宿醉之後季凡澤就精神不濟,又被兩派人吵得腦仁直疼,他索性提前離席了。哪知他前腳剛離開會議室,後腳兩撥人就按捺不住火氣,互相掐起架來。
要說會議上的争端還是季凡澤觸發的。
海港城二期的規劃已經塵埃落定,可大Boss不知道是不是腦抽了,突然心血來潮提議在Shopping Mall內增設兒童活動區,結果引發素來不合的兩派高管之間一番唇槍舌劍。老古董派強烈反對,認為這會拉低Shopping Mall整體高大上的檔次;而新銳派則舉雙手贊成,認為能夠體現人性化服務……
只是誰又會知道,季凡澤這個提議根本不是腦抽,而是聽取了一個女人的意見呢。
想到這個女人,季凡澤從辦公桌前站起來,緩步踱到落地窗前。他從西褲側兜裏掏出手機,低頭瞅了瞅。
他已經不記得這是今天第幾次重複這個動作了,可結果同樣很無奈,完全沒有鐘艾的只言片語。這女人也太不講究了吧,難道收到禮物,她不該說點什麽嗎?
窗外的世界沐浴在陽光中,照在季凡澤沉着眉、毫無表情的臉上,竟添了幾許黯然。
辦公室的門沒關,Mark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帶着點淡淡憂傷的畫面。
他是季凡澤的特助,三十多歲,比季凡澤還年長幾歲。此人各方面能力都很強,但僅限于在公事上。至于老板最近變幻莫測的心思,以及眼前這副與大Boss的高冷氣質十分不相符的畫風……Mark的智商不足以支撐他胡思亂想。
嗽了嗽嗓子,Mark關上門,走到季凡澤身邊,把大腦調回工作頻道:“季總,您準備怎麽處置那些高管?”那幫人敢在會議上動手互摔杯子,估計一向對員工管理甚嚴的季凡澤不會輕饒他們。
季凡澤循聲轉過頭時,表情已恢複了慣有的淡然。
他收起手機,不緊不慢地坐回辦公桌前,擡手摁了摁太陽穴,反倒問Mark:“你覺得呢?”
不知是不是老板的心思不在這上面,Mark嗅出一股敷衍的味道,但他還是一本正經地回道:“夏天來了,大家都心浮氣躁,情緒容易失控。我看應該先給那幫高管降降火,再來談工作。”
此話有理,季凡澤濃黑的眉出現一絲浮動,他覺得自己好像也有些浮躁,“怎麽降火?”
Mark咧嘴一笑,搓着手提議道:“不如我們組織一次旅游……”
孰料,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季凡澤一記眼刀生生噎住了。Mark那張四方臉瞬時皺成包子,“那您有什麽打算?”
季凡澤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手機,黑漆漆的屏幕,像是被人下了魔咒一般,一瞬間就吸走了他的魂。他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微微抿唇:“給大家上個課吧。”
瞅着老板臉上這副愈發讓人捉摸不透的神色,Mark一腦門兒問號:“上什麽課?”
季凡澤的視線慢悠悠地從手機上挪開,清淺地丢來一句:“辦個內部心理輔導課程,請專業的心理醫生來給大家舒緩一下情緒。”
“……心理醫生?!”老板這是把員工都當成神經病的節奏麽?
Mark滿臉黑線,正欲開口再詢問一些細節,就聽到一陣輕快的敲門聲傳來,對話被迫中斷。
秘書小姐踩着細高跟鞋走進來,畢恭畢敬地說:“季總,有您的快遞。”
……快遞?
季凡澤微微一愣,他好像沒叫過快遞啊。
但是,從桌案間擡眸的一剎那,他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中,突然浮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該不會是鐘艾給他來了個禮尚往來吧?
☆、蜜方十五
? 事實證明,禮尚往來什麽的……
乍一拆開秘書送進來的快遞,季凡澤眼中那抹暈着淺笑的眸光驟然凝固了。
礙于他天生擁有一副高嶺之花的冷豔皮囊,在他不說話,或者不笑的時候,整個人便會籠罩上一種“生人勿進”的氣場。所以,光是這一記瞬間褪去笑意的眼神,足以令秘書小姐蹬着高跟鞋火速撤離。就連無辜的旁觀者Mark都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以免被大Boss意味不明的眼風掃到。
然而,辦公室裏的低氣壓只存在了短短的一剎那。
片刻之後,季凡澤微微向前傾身,修長幹淨的手指輕輕一挑,就把那件快遞拿到眼前,晃了晃。他那張光風霁月的臉上,随之流露出一絲……疑惑。
快遞确實是鐘艾寄來的,可是——
這女人寄過來一把車鑰匙是幾個意思?
Mark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老板這副被難住了的面色,他絞盡腦汁思忖少頃,陪着笑臉問:“季總,您有什麽吩咐嗎?”幫老板排憂解難,也是特助的職責。
“走,幫我備車。”不知恍然悟到什麽,季凡澤迅疾地站起身,兩條大長腿一邁,便大步流星往門外走去。
盡管Mark跟在季凡澤身邊多年,早已适應了對方雷厲風行的做派,但像現在這般火急火燎的情況還是十分罕見的。
他愣怔一下,才飛快地倒騰着腿兒追上去,“季總,您這是要去哪裏?”沒辦法,對外號稱一米七的Mark跟季凡澤有身高萌差,人家走一步頂他兩步。
“市電視臺。”報出這個地名時,季凡澤唇角彎起一個小弧度,慢慢地,浮現笑意。
“嗳?我早上已經去電視臺把您的車取回來了啊!您怎麽還去……”Mark頓時覺得自己的大腦回路越來越無法與大Boss實現無縫對接了。
“我幫別人取車。”季凡澤步履不停走進專用電梯,一語打斷他。鐘艾都把車鑰匙寄來了,其中的意味還不夠明顯麽。
“……哦。”Mark茫然地撓了撓頭,老板什麽時候開始幹起幫人跑腿的活兒了?
黑色加長轎車徐徐向電視臺駛去,季凡澤微阖着眼,雙腿交疊,坐在寬敞的後座上,那姿态慵懶又惬意。
鐘艾雖然沒有接受他的表白,可不承想,這女人一收到花,立刻把他當男票使喚了。快遞鑰匙、代取車什麽的,太有愛了有木有!
拜這個好兆頭所賜,在季凡澤胸腔內積郁了一整天的那點不快,此刻就像是被春風拂過,一點一點地吹散了。他握着車鑰匙的那只手随之漸漸收緊,仿佛這把鑰匙帶着某種暗示,含蓄又強烈。
厚實的車窗将馬路上的喧嚣隔絕于耳外,車裏十分安靜。
透過後視鏡,駕駛座上的Mark剛剛瞥了一眼後座的男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挪開了視線——大Boss那副低眸淺笑的畫面太美,他不敢看啊。
要說送花這招,其實并不是季凡澤的主意。
昨晚酒醒後,他原本準備好好跟鐘艾談一談,順便誠懇地道個歉。殊不知他這個念頭剛一說出來,當即被杜子彥扼殺在搖籃裏了。
“不行,不行!女人才不稀罕道歉呢!再說了,道歉這種事弱爆了好嗎!嚴重有損你的高冷形象,以後你一輩子都得被她欺負,翻不了身!”作為一位社恐患者,杜子彥能瞎哔哔這麽一通也挺不容易的。
季凡澤負手站在窗前,一聲不吭,有點懶得搭理他。雖然入了夜,但窗外的世界沾着微光,照在他低眉沉思的臉上,平添幾許靜漠。
“你知道女人最喜歡什麽嗎?”杜子彥突然一本正經地跳轉了話題。
“花吧。”季凡澤随口一猜,他沒追過女人,一般都是女人追他。
杜子彥故作高深地點點頭,“那鐘艾最喜歡什麽顏色?”
“粉紅色。”季凡澤對這個答案十分篤定。
“十八朵粉紅色玫瑰,最貴的那種,搞定!”杜子彥嘚瑟地打了個響指。當年他和孟晴吵架的時候,一直用這招,百試百爽。
季凡澤這才悠悠轉過身,“為什麽是十八朵?”他挑高眉角,帶着點不解。
杜子彥曾經叱咤情場的那點優越感就這麽被激發出來了,他擺出一副将戀愛寶典傾囊相授的大方模樣:“我告訴你啊,咱們男人犯了錯之後說的話,在女人那兒就叫‘屁話’、‘謊話’,一文不值!所以你幹脆省省吧,直接用花語表達,懂嗎?”
……花語?
季凡澤無法否認,那一刻,他被“花語”這個字眼稍稍感動了一下,聽起來确實挺浪漫的。
十八朵玫瑰的花語——坦白與真誠。字面的解釋很美好、很應景,昂貴的鮮花價格又把誠意的分量襯得更重幾分,自然勝過千言萬語。
現在想來,季凡澤覺得杜子彥不枉和孟晴有過一段,雖然那小子的戀愛值一直停留在兩年前的水平上止步不前,但至少這次幫了他很大的忙。
**
同一時間,電視臺的某間辦公室裏。
沈北對着桌上的某件東西,雙眉深鎖。
快遞送來的是個盒子,亮銀色,質感很好。
他坐姿沒變,探手掀開盒蓋,墨黑的眉頓時蹙得更緊。
盒子裏放着——十八朵玫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路上折騰了一圈、缺乏水分滋潤,這些粉色的花朵有點蔫了。附帶着,有張精美的小卡片,靜靜地躺在快要凋謝的花瓣中。
卡片上有兩行字,上面一行清隽幹淨,下面一行娟秀雅致:
P.S.你喜歡的粉紅色。
——季
P.S.從今天開始,我不喜歡粉紅色了。
——鐘艾
一瞬不瞬地瞅了片刻,沈北嘴角的弧度随之繃住,不受控地,抿成一條直線。對于季凡澤是何許人,他早上就聽阿美用小喇叭廣播了。這一刻,他的心情就像是眼皮底下的蔫花瓣,幽黯、頹敗,整顆心髒似乎都充斥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
沈北深吸口氣,才沒讓卡在嗓子眼兒的那口老血噴出來。
送快遞的你丫找死!
說好的車鑰匙呢!
這是什麽破玩意!
**
一天沒接到沈北的電話,鐘艾本以為對方太忙,沒空給她送車回來。她也不好意思為了這點小事兒催人家,索性決定下班後坐地鐵回家。
但是,驚喜來得太突然。
一出寫字樓,她便看到一輛紅色的老款高爾夫,靜靜地停在大堂外。
可那是她的車嗎?
鐘艾一時間頓住腳步,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她記得自己好久沒洗車了,但眼前這輛車幹淨得一塵不染,好像連歲月的痕跡都一并被洗掉了似的。
怔忪稍許,她重新加快步子,笑着走到駕駛座一側。
車窗上貼了暗色的防曬膜,瞧不清裏面的人。
敲了敲車窗,鐘艾再自然不過地打了個招呼:“沈北,你幫我洗車了啊……”
……沈北。
……沈北。
殊不知,就在車窗緩緩降下的那一刻,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猛地瞪圓了眼。
☆、蜜方十六
? 紅色小車熄了火,停在寫字樓前的廣場上。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魚貫走出大樓,臉上卸去了一天的疲憊,談笑風生、歸心似箭。
一輪夕陽斜映在天邊,餘晖普照,季凡澤的表情卻比這天色早一步陷入晦暗之中。
開門下車,他站在車門旁,單手插在西褲側兜裏,垂眸睨着臉色至今沒有平複下來的鐘艾。她像是被吓到了,一時無法從車窗降下來的那一幕中扯回神思,只滿眼驚愕地回視季凡澤。
“這是怎麽回事?”他動了動唇,聲線偏冷。
站在面前的男人身姿颀長,再配上這副料峭的神色,鐘艾頓時覺得眼前昏暗了,就連漫天的火燒雲都退去了顏色。
她也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啊!
“我早上給你和沈北各發了一件快遞,可能是快遞小哥把單子貼錯了吧。當時我急着給病人看診,也沒顧得上檢查……”鐘艾只能想到這個可能了。
“所以車鑰匙是你寄給沈北的?”多麽奇怪,明明一場烏龍全有了解釋,可季凡澤還是要問一遍。
“嗯。”鐘艾尴尬地點點頭。
入了夏,空氣裏漂浮着熱氣,季凡澤的心卻忽地涼了半截,連最後一絲僥幸心理都不剩。那種感覺就像是意外中了五百萬,可歡天喜地的去領獎時,人家告訴你:不好意思,搞錯了。
忽略掉心裏那點不是滋味,他的語氣本能地冷硬起來:“那你給我寄的是什麽?”
鐘艾一擰眉,撓了撓頭,“……沒什麽。”她還是別再給這男人火上澆油了吧。
季凡澤的薄唇抿起來,他不說話,只看着她,一瞬不瞬。
被他那雙亮如寒星般的冷眼盯得發憷,鐘艾不自在地撇過臉。她扯了扯嘴角,正想用一個讪笑為這糟糕的話題畫上個句號,卻聽季凡澤的嗓音直擊她的耳膜——
“我送你的花呢?”上揚的尾音,但顯然不是疑問句,更像是明知故問。
鐘艾心頭“咯噔”一沉,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啊。
可轉念一想,她當即把內心莫名滋生出的那絲心虛壓了下去,硬着頭皮說了實話:“花現在應該在沈北那兒。”
氣氛再度陷入冷凝,似乎連耳畔的嘈雜喧鬧都停歇了一剎那。
“我的花就那麽入不了你的眼麽?”季凡澤的聲調更低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不用擡眸看,鐘艾也能想象得出他目光裏的愠色。不是那種直白、赤`裸的暴怒,而是這男人明明已經惱羞成怒了,卻依然保持着一成不變的矜傲姿态,一字一句都像是站在高處質問她。
可該鬧脾氣的人,貌似不應該是他吧?
鐘艾才是那個該動氣的人。
人就是這麽奇怪。
對于自己毫不在意的人,無論對方如何欺騙你,你都可以一笑置之,權當自己倒黴了。可對于你坦誠相待的人,哪怕只是一點小小的隐瞞,也會被無限放大,甚至上升到欺騙的層面。随之,懊惱、難過和失望亦會發酵到令人不可思議的程度。
稍一沒忍住,鐘艾肚子裏憋了一天的那團火,就“嗖”一下被季凡澤撩着了,“像你這種連身份都對我隐瞞的人,難不成還指望我把你送的花收起來風幹,然後留作紀念嗎?”
“……”來往的人都在看她,只有他不看,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無視對方越來越陰郁的眸色,鐘艾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繼續道:“你說喜歡我,但你的喜歡,完全不是我理解的那種喜歡。你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因為心血來潮或者有錢任性……我拜托你換個人‘喜歡’行不行?”
……換個人喜歡!
這女人居然讓他換個人喜歡!
原來,不只是他的花入不了她的眼,就連他這個人也入不了她的眼。
夏風拂面,卻吹不散任何窒悶的心情。
她這副不算淩厲的聲音像小刀一般鋒利,狠狠地剜進季凡澤的心髒,疼得他差點突發心絞痛。
他該怎麽告訴這個女人——她說錯了,錯得離譜。
當季凡澤第一次踏進鐘艾的診室時——
于她,他只是個陌生人;
于他,她卻是存在于記憶中許久的人。
在記憶與現實重疊之前,季凡澤根本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主動追求這個女人。他自認為不是感情豐沛的人,甚至從未仔細梳理過自己對鐘艾的感覺,以至于就連那份獨家記憶被歲月增添了更多、更深刻的情感,他都沒有意識到。
如果不是那一次被她誤認成“病人”,他或許永遠不會跟鐘艾有任何交集。他們的世界本該是兩道平行線,筆直、沒有分叉,然後通往不同的路。但感情這條路就是如此奇妙,它永遠沒有預設的路線和軌跡。在怦然心動的那一刻,也許你根本不會料到下一步會往哪裏走,又該怎麽走。
季凡澤也不例外。
短短的一瞬間,他好像思考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想清楚。果然,單身太久,對感情這種事還真有點駕馭不了。
開口說話時,季凡澤那雙墨黑深湛的眼眸在鐘艾的眉目間掃過,最終停留在她的眼睛上。可他的語氣十分寡淡,似乎連辯解都提不起興致:“難道你不知道十八朵玫瑰的意思麽?”
明明抛出個問題,他卻一副不執著于答案的樣子,問完調頭就走。
最後一抹餘晖跌落在地平線下,鐘艾怔怔僵在原地,看着這個男人的背影浸淫在一片灰暗的色調中,漸行漸遠,最終融入形形色`色的人潮,消失不見。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色太晦暗,襯得他那抹颀長的背影多了幾許落寞。
季凡澤親她那次、表白那次,都是鐘艾先轉身落跑的。所以她從不知道眼睜睜地瞅着一個人黯然離去,竟是這樣一種感覺——五味雜陳。
鐘艾揉了揉眼睛,只覺得從眼角眉梢一直到心髒的部位都酸酸的。明明錯的不是她啊,可她怎麽陡然有一種說錯話、做錯事的感覺呢!
她耷拉着腦袋,一矮身鑽進車裏,“砰”一聲關上車門,像是一只挫敗的烏龜,縮進厚厚的龜殼裏。
握着方向盤,她的雙手一點一點收緊,卻沒有發動車子。
鐘艾的性情溫順,幾乎沒跟什麽人吵過架。在她的認知中,吵架就應該火炮齊發,然後兩人打開天窗把該說的事兒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剛才也确實這麽做了。吼出那番話時,她的心口像是開了一道閘,本來以為連日來積累的焦躁和疑惑都會傾瀉而下,變得撥開雲霧般清明。
可結果不盡然,她心裏反而更堵得慌了。
唉,跟那男人怎麽連吵個架都這麽累心呢!
鐘艾突然有點懷念起季凡澤還是“神經病”的日子了。那時,念着他腦子有病,她處處讓着他,不跟他怄氣。可惜,從昨晚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雖然季凡澤一直沒幹過什麽正常事兒,但從醫學角度講,他确實是個正常人,這反而令鐘艾不知道該如何跟他相處了。
搓了搓臉蛋,她抹平了臉上的表情。
比起季凡澤收到車鑰匙,更糟糕的還是……沈北。不知對方冷不丁看到那麽一盒花會作何感想,鐘艾從手袋裏摸出手機,想要跟沈北解釋一下。
工作時間,鐘艾的手機一般都會調靜音。這會翻開一看,她才發現微信裏有一條私信,是十分鐘前發的。
沈北:不好意思,我今晚加班,沒辦法幫你取車了。
鐘艾的眉毛擰了擰,心裏說不出的不舒服。這就是沈北啊,就算他什麽都猜到了、就算他的心思比誰都澄明,卻還是會為了不讓她尴尬,而選擇用一種輕描淡寫的方式把問題一筆帶過。
鐘艾拄着頭忖度片刻,也沒有點破,只回複了一個“好”字。
退出界面,她正欲把手機扔回包裏,手上的動作倏爾頓了頓。
像是驀然想起什麽,鐘艾點開搜索引擎,快速輸入幾個字:十八朵玫瑰,含義。
度娘很快幫她科普了,直勾勾地瞧着“真誠與坦白”這兩個詞組,鐘艾心中的某根弦忽的就被撩撥了一下,微微顫動。
季凡澤這是在跟她道歉麽?
鐘艾懊惱地敲了敲腦袋,媽蛋的,她怎麽這麽沒情趣啊,居然不知道幾朵破花還有這層意思!
**
Mark發現了一件十分詭異的事情。
自從幾天前,大Boss從市電視臺的停車場開走一輛破紅車之後,他的情緒就越來越反常了。
總裁辦公室裏,那張從歐洲進口的白橡木辦公桌完全成了擺設。電腦開着、文件也擺在手邊,可季凡澤那雙如黑曜石般幽深、幹淨的眼睛,卻好像沒有落目之處,就這麽垂着眉眼,幹坐在桌前。
如果他一直這樣一副清心寡欲、對什麽都漠不關心的樣子倒也沒事,Mark自當落得清閑了。可糟糕的是,每天季凡澤都要發幾次脾氣,間歇性的,很準時。
最可怕的一次,是Mark為了幫大Boss營造一個溫馨的辦公環境,特別讓秘書準備了鮮花。秘書小姐是個時尚潮女,托男票專門訂購了從法國空運來的香根鳶尾花,粉色的一大簇,插在Mark從淘寶網購的一只同色系高腳花瓶裏。
哪知季凡澤一看到花,當場黑了臉,不僅冷聲勒令Mark把花和瓶子一起扔掉,還罰他周末加班。
老板心,海底針,生生把Mark拖成了一枚苦逼。他深深覺得若是不治好老板的神經病,下一個被逼瘋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午休時間,Mark賴在秘書室不走。
秘書室一共三個女人,私底下按年齡分為大秘、中秘和小秘。她們歸總裁辦管,比特助Mark的職位低幾級。但危難關頭,大家也顧不上階級之分了,紛紛愁眉苦臉地吐糟老板最近的劣行。
“對了,你們有認識的心理醫生麽?”Mark靈光一現,突然轉移了話題。
季凡澤之前說過要給高管舉辦心理輔導課程,在社會競争越來越激烈的今天,很多大企業都推出了類似的舉措,畢竟關愛員工的身心健康是好事兒。可是不知為何,大Boss只提了一次,就莫名其妙地沒了下文。
此刻想來,Mark覺得最需要降火的人非老板莫屬啊。
大秘、中秘低眉思忖間,正伏案塗指甲油的小秘已經快人快語道:“我們找的醫生沒用啊。”
就在Mark展露出疑惑表情的一剎那,小秘對他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地說:“你要是能找到‘那個人’來給大家上課,我保證你能升官發財。”
“‘那個人’是誰?”Mark一臉渴切地看着她那只紅色魔爪。
小秘嘚瑟起來,掌握情報的人永遠是老大,她翹着二郎腿,吹了吹未幹的指甲油,“據我觀察,每個星期五早上,季總都會看《健康Go Go Go》,節目裏有個女嘉賓是心理醫生……”
“……真的假的?!”這麽說,季總有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當然是真的了!季總看到那個女嘉賓都挪不開眼呢!”八卦嘛,總要說得誇張點,其實小秘也只看到過一次,就是杜子彥帶着海港城二期設計圖來的那次。
“啪——”地一聲脆響炸開,Mark如醍醐灌頂一般猛地一拍大腿,“找人什麽的,這都不算事兒好嗎!就算用扛的,我明天也一定會把那個女的扛來。”
哼着小曲出門,Mark在中途駐足回頭,追問了句:“對了,那個女醫生叫什麽?”
“鐘、醫、生。”小秘眨眨眼,她應該沒記錯吧。
☆、蜜方十七
? 初夏的晨光是帶着溫度的,但不是那種惱人的燥熱。夜裏一場綿綿細雨,潤濕了幹燥的空氣,也把晨曦暈染得更加溫煦。大片大片的白雲漂浮在天邊,仿佛柔軟的棉花糖,遮住整個世界。
可驅車前往目的地的路上,鐘艾的臉色一點也不好。
這幾天,她一直被一件事情困擾着——
她究竟該不該主動跟季凡澤示好一下呢?
到底是女人,無論嘴巴再怎麽死硬,內心總有柔軟的一面。十八朵玫瑰的花語,仿佛洗腦神器,連日來總是時不時地入侵鐘艾的大腦,久久揮之不去。連帶着,那個男人似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