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沒有那麽不招人待見了。畢竟季凡澤已經向她道過歉了,只是礙于他的方式太悶騷,而她又太沒情趣,導致鐘艾當時沒懂他的意思。

對于兩人目前這種類似于冷戰的詭異狀态,鐘艾頗為頭疼。如果随便動動手指頭發個短信給他,問候一下“你最近好嗎”、“工作忙嗎”等等,會不會顯得手法太粗糙了?

可惜,時間不等人。

不待鐘艾琢磨出一個能與這男人的悶騷行為相媲美的示好方式,她的糟心事兒突然來了。

事情發生在昨天快下班的時候。

薛教授一個電話把鐘艾叫進辦公室,指派給她一項特殊的任務:外出給客戶講座。鐘艾忍不住默默吐槽,薛老現在什麽工作都接,真是在商業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完全沒節操了好嗎!

不過話說回來,診所有那麽多醫生,薛教授為什麽偏偏要把這項工作交給她呢?

不給鐘艾一分一秒消化的時間,薛教授已經報出了這位所謂的大客戶——

……海港城?!

……季凡澤的地盤?!

“這個客戶很重要。對方有什麽要求,你務必滿足。”薛教授笑得慈眉善目,不忘煞有介事地囑咐一句。

可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滿足季凡澤啊!

鐘艾根本不記得她是如何慘白着臉走出薛教授的辦公室的,她的腳步輕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裏,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這一切到底是巧合,還是那個男人故意安排的?

季凡澤那日黯然離去的背影就這麽再度沖進鐘艾的腦海裏,如同上了緊箍咒一般。對于那位锱铢必較的男人,她的神經想不繃緊都不行了——

那厮不會是在找機會報複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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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城距離鐘艾的住處只有五分鐘車程,揣着這種十分複雜、略微忐忑的心情,她把車開進Shopping Mall的地下車庫,停在停車格裏。

薛教授提前給了她對方聯系人的姓名和方式。鐘艾鎖上車,正要撥出那人的電話,有個男人已經遠遠地朝她揮手跑來。

“鐘醫生?”對方呼哧帶喘、不太确定地打了個招呼。

雖然Mark已經在網絡上看過N遍《健康Go Go Go》的視頻,但鐘艾本人的模樣,跟鏡頭前不太一樣。

她太年輕了。

一張沒上妝的巴掌臉弧度圓潤、皮膚白皙。五官十分小巧精致,尤其是那雙眉眼幹淨明瑩,琥珀色的瞳仁裏蘊着透亮的光,恰似整張面孔的點睛之筆,令她看起來甜美清純得像個大學生。

這麽粉嫩的醫生,能鎮得住那幫老妖怪嗎?

對于來者展露出的懷疑表情,鐘艾大方地點點頭,禮貌一笑,“你是Mark?”

Mark點頭如搗蒜,正欲咧嘴扯笑,卻在看向鐘艾身後時登時凝住了臉。

嗳?這輛紅車怎麽如此眼熟呢?

絞盡腦汁思忖兩秒,Mark瞄了眼後視鏡上挂着的那只Hello Kitty。就是這個粉紅色的挂件令他豁然頓悟,這分明就是幾天前老板從電視臺開走的那輛破車啊!

所以說,老板和這車主的關系……

安靜地當個笨蛋多好啊,他怎麽突然就成了真相帝呢!Mark一瞬間百感交集,忍不住問道:“鐘醫生,我們季總找你看病很久了麽?”

聽到“季總”這個稱呼,鐘艾的神經又緊了緊。

雖然她很不願意承認某個事實,但在季凡澤的員工面前,還是得給他保留幾分顏面的,“……你老板沒病。”

“……”怎麽可能!不近女色的季總能和一位女醫生混得這麽熟,顯然是病入膏盲了啊。

海港城是由三幢摩天大廈組成的建築群,一樓至七樓是Shopping Mall,之外是辦公區。說話間,鐘艾跟Mark走向內部員工的專用電梯。電梯需要刷卡才方能進入,Mark掏出西裝口袋裏的工作卡刷了刷,按亮二十層的按鈕。

電梯平緩上行,他簡單交代了兩派高管之間的紛争,希望鐘艾能用專業知識疏導一下雙方的火爆情緒。

鐘艾的神思卻被觸發矛盾的事端狠狠攫住了,她有些驚訝地張了張嘴:“你說他們是因為季總提議開設‘兒童活動區’吵起來的?”

“嗯,也不知道季總怎麽突然心血來潮要改設計圖。那兩撥人吵得可厲害了,季總氣得都犯神經病了,好幾天不見好……”Mark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樣子。

鐘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不自覺全身發緊,她陡然有一種成了罪魁禍首的糟糕感覺。舊怨未平又添新仇,她更加堅定了季凡澤準備在今天玩死她的事實。

可是,當鐘艾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走進會議室的那一刻,她又不由得驚詫了。

會議室的設計偏後現代風,時尚簡約,又不失莊重。卷草紋窗簾低垂,遮住了從落地窗照進來的刺眼陽光,只有造型吸頂燈灑下暖黃色的光芒,襯得氣氛舒适和諧。

但瞅瞅長方形大會議桌兩端坐着的人,便知和諧純屬假象。

一邊是清一色的年輕面孔,另一邊是一排老臉。兩派人被桌子一分為二,很容易令人嗅出一種壁壘分明、互不對眼的火藥味。

這兩幫人乍一看到鐘艾的反應,亦大相徑庭。

年輕派全都雙眼冒光,隐隐透出欣喜的神色,女醫生年輕又漂亮,他們好的就是這一口;老古董則嗤之以鼻,一臉鄙夷,毛都沒長齊的姑娘跑這兒來幹嘛,這年頭特助都被總裁帶蠢了!

忽略掉這些不重要的訊息,鐘艾快速放眼環視一圈,竟不見那張熟悉的面孔。

季凡澤沒來。

鐘艾略松口氣,步調平緩走上講臺,她看了看提前準備好的多媒體投影儀,并未使用。

大家都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誰喜歡教條式的授課方式呢。鐘艾記得自己上學那會兒,最讨厭老師一上來就準備好各種道具、講義,然後長篇累牍,跟念經催眠差不多。

所以,鐘艾只講了幾則心靈雞湯小故事。故事內容不是那種療效直逼“打雞血”或者“洗腦”的慷慨激昂,而是平淡中透着溫暖。再加上她的聲線幹淨清澈,娓娓道來,竟像是聆聽電臺廣播,莫名令人感覺心曠神怡。就連原本對她不屑一顧的那排老古董,這會兒也都安安靜靜地阖上眼,不知不覺被帶入了心理醫生營造出的輕松氣氛中。

Mark也坐在席間,他有點走神。

課程是他事前精心策劃的,包括打電話去診所直接找到負責人,然後花大價錢點名把鐘醫生請來等等,真真操碎了心。可昨天他眉飛色舞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Boss時,季凡澤的反應卻和Mark腦補中的畫面出入很大。

季總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說了句:“我知道了。”

當時Mark還天真地以為老板在故作矜持,也沒當回事兒。哪裏知道季總真的傲嬌了,居然連照面都不打一個。

說好的升官發財呢!Mark好心塞。

就在他那顆玻璃心稀裏嘩啦碎了一地時,鐘艾的聲音忽然停住了。

他驀地擡起頭,就發現鐘艾看過來,“Mark,海港城有露臺嗎?”

Mark正好想找個露臺跳一跳,“有啊。就在這層,是員工休息區……”景色如畫,綠樹成蔭,是個環境清雅的空中花園。視角也不錯,遠望能看到商業區鱗次栉比的巍峨建築,俯瞰能看到川流不息的繁華街景。

“可是你問這個幹什麽?”不僅是Mark,其他人也倍感納悶。

鐘艾笑了笑,“那我們去露臺休息一下吧。”時間還剩下不少,她準備給諸位下點猛料了。

會議室一下子就空了。二十來位高管神色各異,浩浩蕩蕩地走向露臺。不遠的幾步路,有幾位帥小夥逮着機會,像蜜蜂一樣圍在鐘艾身邊,叽叽喳喳地跟她搭讪。

可剛剛要邁進露臺,大家的談笑聲忽地戛然而止,腳下的步子也十分一致地頓住了。那場面好像前方出現高能預警,每個人都不知道再前進一步是否會有危險。

鐘艾本來走在後頭,疑惑地擠上前一看,她的雙腿頓時像灌了鉛一般,被牢牢釘在了原地。

露臺上站着一個男人,負手而立,背對着大家。

初夏的陽光打在紫藤樹上,從葉片間的縫隙漏下細碎的光影,籠罩在這個男人身上,襯得他挺拔修長的身姿多了幾分清風雅月的味道。

原本鐘艾還因為在會議室裏沒看到此人,而感到一絲絲小慶幸,結果稍一不留神,她竟然自己撞到槍口上來了。

在大家那須臾的靜默中,季凡澤不疾不徐地轉過身。

陡然看到身後聚了這麽一大票人,他那張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随之浮現出一絲詫異。

但只是一剎那,那絲詫異就被他壓了下去。

季凡澤目光悠悠晃過衆人的臉,而後直直地落在為首的那個女人身上……

☆、蜜方十八

? 不期然的相遇,鐘艾穿着一套淺色夏裝,上身是白色雪紡短袖襯衫,下`身是波點及膝裙,露出纖細均勻的小腿和修長的手臂。她整個人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裏,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就像是一只瓷娃娃。

季凡澤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了片刻,然後再自然不過地收回。他輕啓薄唇,溫雅和煦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鐘醫生,你們要用露臺?”

比起對方這副寡淡的神色,鐘艾顯得有點僵硬。她一時扯不出好看的表情來,最終幹脆抹平臉,點了點頭。

Mark剛要張嘴說些什麽,卻被季凡澤一個手勢打住了。他對鐘艾勾了下唇,“你們請便。”說着,他就讓開幾步。

讓大Boss騰地方,一衆高管略感誠惶誠恐。

殊不知,更令人惶恐的事兒還在後頭。

海港城這個供員工休息的露臺俨然是一個清幽雅致的空中花園,明明就坐落在摩天礙日的樓宇中,卻有種将鬧市喧嚣隔絕于耳外的神奇感官效果,滿目盡是綠色的藤蔓植物和芳香宜人的花卉。露臺左側的遮陽傘下擺着幾組咖啡桌椅,右側相對空曠,種植着一塊綠油油的人工草坪。

果然,季凡澤是個生活講情趣、工作講品質的男人,居然在公司裏藏着這麽一片世外桃源。鐘艾不禁羨慕,比起她整天被圈在一間四四方方的診室裏、面對着一群心理疾病患者,人家的工作才叫工作啊!

收斂了神思,在她的指揮下,兩派高管在草坪上站成兩排,前排是年輕人,後排是老古董。

“請大家保持隊形,不要亂動。”鐘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發號施令:“現在請各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氣出來……”

深呼吸減壓法很多人都嘗試過,但現在二十來號人聚在戶外一起體驗,感覺跟吸收天地精華似的,那叫一個倍爽兒。而季凡澤呢,他雖然一副把自家地盤讓給鐘艾随便折騰的大方模樣,他自己卻是根本沒有離開露臺。

他直接拉了張藤木椅子坐下,之後就在這不遠不近的距離裏,現場觀摩老師上課。

氣場,是一種極其微妙的存在。

季凡澤今天的穿着和往常一樣,面料講究的法式襯衫搭配深色西褲,十分低調、得體。可就是這套中規中矩的裝扮,就是這麽個雙臂抱肩的随意坐姿,他周身卻散發出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氣勢,讓每個人都頓感亞歷山大。

尤其是鐘艾。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有道暗昧不明的目光壓着她,以至于她舉手投足間都有點不自在,可當她扭過頭順着那道目光看過去時,季凡澤又淡然地錯開了視線。

“季總,如果你有興趣,不如也站起來試試。”鐘艾突然朝他展顏一笑,示個好呗,并沒多難。

大概是沒料到這女人會主動發出邀請,季凡澤微微一愣,嘴上已本能地回絕道:“不用了。”他陽氣那麽盛,完全不需要吸收天地精華好嗎。

“……”示好失敗!

光陰凝固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季凡澤靜靜地坐在遮陽傘下,思緒一晃,他就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幕。

也是這樣的夏天,他第二次見到鐘艾。

當時老季總正掌大權,季凡澤從國外留學歸來,被老爸安排進入季氏的市場部工作。雖然是土豪家族,但老季總教子有方,要求季凡澤從基層開始磨練。

一個忙碌的周末,季凡澤正被一堆文件壓得喘不過氣來,閑散公子杜子彥忽然找上門來。杜子彥也是世家出身,但杜家的生意不如季家那麽如日中天,杜子彥又無心接手家族事務,相比起來,他就比季凡澤活得随性許多。

那天,杜子彥帶來一個消息。

醫科大學的話劇社有演出,作為社長孟晴的男票,他必定是要賞臉觀看的。這事兒本來跟季凡澤毫無關系,可杜子彥嫌一個人看演出太悶,死活把對方拽上了。

仲夏夜,鳥語蟬鳴,醫大禮堂裏座無虛席。

燈光暗下來,舞臺上聲情并茂地上演着大學生的原創話劇。孟晴是主角,還有許多配角,清一色正值青春年華的男男女女。不知是當時就有些心不在焉,抑或是時間太久遠,總之季凡澤根本不記得那出話劇演得是什麽了。

他唯獨記得,那天的舞臺上,有一棵樹。

這棵樹,杵在邊角的地方。墨綠色的樹冠,深棕色的樹皮,樹枝上結滿紅彤彤的果子。乍一看,這個仿真道具做得惟妙惟肖。

再仔細一看——

樹幹上掏了個洞,洞裏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臉上的那雙眼睛,會動。明瑩清澈的眼珠,在舞臺燈光的氤氲下,幹淨得像是剛從泉水裏撈出來的黑瑪瑙。

那是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眼眸。

季凡澤微眯起眼,用手肘戳了戳鄰座的杜子彥,他指着那棵樹,低聲問:“這不是上次在KTV見過的那個女生麽?”

杜子彥看都沒看就敷衍地“嗯”了聲,他哪有心思理會一棵破樹啊,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女主角身上了。今晚的孟晴風光無限,是整場演出的焦點。

而季凡澤一直到演出結束,視線都沒從那棵樹上挪開,因為那棵樹自娛自樂的精神實在太強了。

樹洞開得有點高,原本只該露出鐘艾的臉,結果連頭發都露出來了。當晚,她沒有念出一句對白的機會,就連配角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個打醬油的。大概是像罰站一樣、站在角落裏太無聊,鐘艾一會骨碌骨碌轉轉眼睛,一會伸手撓撓頭發,間中還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季凡澤不由扯了扯嘴角,這女人就不能安安靜靜地當個道具麽。

很多年後的今天,再回想起來,季凡澤仍舊無法解釋他為什麽會覺得那顆樹是整場話劇的亮點。當然,他也無法忽略——

那一天,鐘艾只是一件最不起眼的道具。在那個不屬于她的舞臺上,她只能披着樹皮,眼巴巴地瞅着主角們鋒芒畢露、争相鬥妍。

可今天……

季凡澤将回憶的盒子再度封起,擡眸看向露臺上的鐘艾——

今天,她是主角。

無人能夠取代的主角。

此時此刻,她淡定自若地站在他那二十幾位高管面前,一絲一毫的怯意都沒有。有淺淺的微笑,綻放在她那張沒有留下歲月痕跡、依舊帶着點稚氣的臉上。

那是一種充滿自信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

時光未老,可鐘艾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乳臭未幹的傻丫頭了。

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把平日裏最難搞的那幾把老骨頭馴服得跟小學生一樣聽話,季凡澤彎了彎唇,嘴角慢慢地揚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蓄着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寵溺。

課程還在繼續,鐘艾擡手捋了捋被夏風吹亂的劉海,落落大方地說:“我們每個人都有因為一時沖動做錯事的時候,當時氣得不行,恨不得把對方掐死。可事後再回看,發現也沒有多大的事兒,卻又拉不下臉向對方道歉。久而久之,那些歉意就變成了一根陳年的魚刺,卡在喉頭下不去、上不來,憋得難受……”

她的聲線悅耳,分明就回響在大家耳畔,卻又好像一陣微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帶着雨後潮濕、甘甜的氣息,能夠吹散一切內心的躁動,令人回歸平靜。

一衆高管摸不準這又是什麽療法,都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洗耳恭聽。

稍事停頓,鐘艾放緩了、也加重了語氣說:“現在我們要拔掉這根魚刺。你們先深吸一口氣,但暫時不要呼出來。然後大家聽我的口令,在吐氣的同時仰頭向天叫出對方的名字,大聲說‘對不起’。”

“嘶嘶——”的吸氣聲彼起彼伏,有幾位老古董提着氣,啤酒肚繃得溜圓,看樣子快要憋死了。

在大家屏息凝神到極限的那一刻,鐘艾才一字一頓地說:“一、二、三,吐氣!”

大概真是被這口氣憋壞了,籲氣聲頗為震撼,深刻得仿佛是從肺腑發出來的。再加上空曠的天際莫名令人豁達開朗,一浪高過一浪的道歉聲随之在露臺上炸響,霎時有一種震耳欲聾、暢快淋漓的舒心效果。

“某某,對不起!”

“某某某,對不起!”

“鐘艾,對不起!”

呃,這是從哪裏亂入的聲音?!

一瞬間,鐘艾的耳膜猶如受到某種劇烈的撞擊,“嗡嗡”地響個不停,以至于她覺得自己快要出現幻聽了。

循聲扭頭,她的眸光直愣愣地撞在了某個男人臉上。

季凡澤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了,或許是迎着陽光的原因,他的眉宇輪廓更顯清朗。尤其是那雙墨色的眼睛,像是包裹着一層水霧般的光,眼神卻是澄明有神,分外誠懇。

鐘艾,對不起。

他一直欠她這樣一句話。

那是花語也不能替代的,他的歉意,由心而生。

不經意的目光碰撞,世界都靜了,清風似乎也停了,以至于鐘艾一時忘記了錯開視線。她幾乎是不受控的,一下子便陷入季凡澤那一汪幽潭般的眼眸中,那麽深邃,又那麽幹淨的波光,撩人心弦。

“真痛快!鐘醫生,你還挺有兩下子啊!”

幾位高管的叫喊聲強行揪回鐘艾的注意力,她趕緊閉了閉眼,這才将自己心頭那絲奇異的錯覺拂去。

慌亂地轉過頭看向大家,她進入了今天的最後一個環節。

她讓站在前排的年輕高管們轉過身去,與那幫老古董面對面站好,“大家聽過擁抱療法嗎?接下來你們需要做的就是敞開胸懷,和對面的人來一個大大的擁抱。”鐘艾笑意不減,朗聲說道。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對面站得都是素來勢不兩立的死對頭啊!

“來吧,抱一個!做人不能那麽小氣哦,讓我們一抱泯恩仇!”鐘艾的口氣極具聳動效果。沒辦法,客戶的錢都收了,她必須得達成效果啊。

唉,只能硬着頭皮上了。每組人都在身體僵硬片刻之後,統統苦着臉,伸手抱住了對方。

季凡澤又笑了,這回是被逗笑的。

他快速拿出手機,給一堆正在互相熊抱的高管們拍照留念。以後開會誰要是再挑事兒,他就讓Mark把這組照片裱背起來,挂在會議室裏。

Mark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大Boss身上,他完全沉浸在鐘艾的神奇療法中,無法自拔。眼瞅着美女醫生落了單,沒人跟她擁抱,Mark當即腳底抹油,“嗖”地一下向鐘艾竄了過去。

“鐘醫生,讓我們也來個大抱抱吧。”他笑嘻嘻地吞了口口水。

孰料,他伸出去的手臂尚未沾到鐘艾一根汗毛,脖領子已是猛地一緊——

Mark就這麽被人狠狠地揪着領子,以極其慘烈的姿勢被拽到了一邊去。

他腳下踉跄了一下,尚未回過味兒來,只聽一道低沉且不客氣地嗓音直轟他的耳膜:“鐘醫生是你能抱的麽?”

頗為不滿地丢下這麽句,季凡澤突然伸手一撈,就把一臉詫然的鐘艾摟進了懷裏……

☆、蜜方十九

? 突如其來的擁抱,令鐘艾當場傻眼。

她剛要掙紮,覆在她後腰上的那只手已隐隐收緊了些。季凡澤就這麽帶着一股不容人回絕的力道,将鐘艾的身子牢牢地圈進他的臂彎裏。

有和煦的陽光從他們身後照來,溫暖得像是要把人融化了一般,可鐘艾只覺眼前一花,後腦忽然就被人扣住了,轉眼間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兩人的身高差,讓鐘艾在這個半強迫式的擁抱裏,只能把臉埋在季凡澤的肩窩裏,一動也不能動。

“季總,你……”太過分了!

這女人晾了他那麽多天,季凡澤本來有好多話想要跟她說,但又礙于面子難以啓齒。此時把人抱在懷裏,他內心頓感充實無比,那些話反倒成了多餘。

“就這樣待一會兒吧。”他微微一低頭,唇貼向鐘艾的耳側。

那麽多季氏高管都站在旁邊,距離兩人不過幾米遠的地方。就算鐘艾悶着頭看不到,她也能想象得到此刻大家臉上那副驚詫的模樣。

“季凡澤,你……”瘋了吧!鐘艾被他摟得喘不上氣起來,聲音從他胸前鑽出來,似是被空氣擠壓過,聽起來悶悶的。

“只是擁抱療法。”季凡澤淡聲提醒道。他松了松手勁兒,輕輕摩挲幾下她的頭發,像是安撫一只炸毛的刺猬。

“……”

一場冷戰,明明不過幾天的時間,卻又仿佛曠日持久。季凡澤覺得自己受傷了,他沒寵過女人,也不知道女人該怎麽寵,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他需要治療。

他的呼吸、他的聲音熱熱地在鐘艾耳垂上暈開,陡然間,她覺得自己像是失聰了一般,耳朵裏只剩下自己變得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哦,不止是她的心跳聲。

鐘艾的臉此刻貼在季凡澤的胸膛上,耳邊便是他的心髒隔着肌肉和骨骼發出的跳動聲,一下一下的,沉着有力。

她僵硬的身體突然就柔軟下來。

好吧,就這樣抱一會兒吧,誰讓她是醫生呢。

一句話,鐘艾就把自己說服了。

只是,療效有點激烈。

季凡澤擁抱她的動作,聲線裏的溫柔,铿锵跳動的心髒,再加上他襯衫上這股清冽好聞的味道,很快織成了一張網,網得鐘艾的神思都快要出現幻覺。

她用自己微微發熱的腦子想了想,這貌似是他們的第三次擁抱吧。第一次,是在大雨中;第二次,是在出租車裏,而此時此刻的擁抱,卻是與之前的兩次截然不同,溫暖的、柔和的,甚至,帶着一絲深情的。

說不清到底是誰治愈了誰那顆躁動的心。

露臺上,還有其他人。

不知是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兒,還是老板摟着女心理醫生的畫面實在太詭異,那二十來位高管全都不敢看。只有紫藤樹後,有個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半顆腦袋,舉起手機對着兩人拍了張照。

一對相擁的男女,就像是被打了柔光,定格下來。

欣賞着自己的傑作,Mark咧嘴一樂。

誰說老板高冷自持、不近女色、“那方面”不行了?那些都是謠言好嗎!他手裏可是掌握到了一手的證據啊,特麽好想分享到同事圈,腫麽破!

這個纏纏綿綿的擁抱,只持續了少頃,鐘艾陡然被一陣規律的震動揪回了神。

她推了推仍不願意松手的季凡澤,“治療結束。我接個電話。”

慢悠悠地松開她,季凡澤看着鐘艾從波點裙的側兜裏往外掏手機。她沒化妝,明媚的陽光打在臉上,她細嫩的肌膚仿佛蒙上一層淡淡的光,看似如同嬰兒般滑不留手,讓人特別想要捏兩下。

可是……

垂眸凝視間,季凡澤忍不住問:“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鐘艾本來就因為那個擁抱滋生出一點難以形容的小緊張,心口好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一直“怦怦”亂跳,再被他這麽一問,她的臉蛋頓時紅成了小蘋果。

“有嗎?可能是……天氣太熱了吧。”她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趕緊頭一低、背過身去接電話,以避開他那道意有所指的眸光。

她這副羞赧的模樣落在季凡澤眼裏,他淺笑出聲。那笑聲低沉柔和,如同清澈的小溪潺潺流過心間,他壓抑幾天的心情莫名好起來了。

趁鐘艾走到露臺一角講電話的功夫,季凡澤朝不遠處的某人一招手。

“季總,您有什麽吩咐?”Mark小跑過來,笑得挺賊。老板這張如沐春風的俊臉,怎麽讓他有種強烈的預感——他很快就會加薪了呢!

季凡澤無視對方的谄媚表情,他指了指Mark攥在手裏的手機,“給我用一下。”

Mark尚未摸清大Boss的意圖,已經本能地選擇了服從,“哦哦,好的。”

季凡澤接過手機,直接翻出圖片庫,眼睛都沒眨一下,他便把最後一張照片删掉了,然後若無其事地把手機塞回Mark手裏,語調卻是冷了幾分:“你要是再偷拍我和鐘醫生,小心扣你薪水。”

怎麽加薪不成,反倒扣薪了?!Mark淚奔。

鐘艾這通電話講了兩三分鐘,站在紫藤樹下,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摳着樹皮,對着手機說道:“不用客氣啦,你的謝意我心領了。”

“不行,不行。這次拜托鐘醫生你一定要賞面啊,要不然我沒法跟我老婆交代……”對方極力堅持着什麽。

電話是美瑩的老公李先生打來的,自從上次愛妻從天臺上被救回來之後,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感謝一下鐘艾。李先生在郊區的一個度假村工作,思來想去,他決定趁着這個周末請鐘艾去度假村玩兩天。

凝眉忖度兩秒,鐘艾實在盛情難卻,只能點頭答應:“那好吧,謝謝你。”

“嘿嘿,應該的。”李先生笑了笑,轉念間,他又像是想到什麽重要的事兒似的,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對了,我恩公最近怎麽樣了?”

……恩公?

這個字眼太熟悉了,那日風雨交加,若不是季凡澤縱身一躍險險地把美瑩從死亡線上拽回來,後果不堪設想。畫面從腦中掠過,鐘艾下意識地扭過頭,向身後看了看。

遠遠的,季凡澤身姿筆挺,被一幫高管簇擁着。他雖然表情不多,話也不多,可微微挑起的眉梢,襯得他那張有型又英俊的臉多了幾許柔色。

鐘艾收回目光,兀自笑了笑,她把注意力轉回手機,“他很好。”

恩人過得好,王先生由衷感到開心,聲音不由高亢起來:“我正好也想再見見恩公,不如你約他一起來度假村玩吧!”

跟季凡澤一起度假?!

“不用了,不用了!”鐘艾拿着手機的手生生一僵,條件反射地拒絕了。

“為什麽不用?”王先生很是納悶。

“那個……他沒空!”鐘艾頗有些心虛地拈來個借口。她也不算騙人吧,總裁哪有不忙的。

王先生沒再多說,有點失望地收了線。

鐘艾這邊挂上電話,季凡澤那邊也消停下來。見她要走,幾位年輕的高管戀戀不舍,“以後我們應該多辦這樣的輔導課程,勞逸結合才能提高工作效率,是不是啊,季總?”

“嗯。”季凡澤眉眼含笑。

這回老古董們倒是沒再唱反調,也連聲附和:“是啊,小鐘醫生沒事兒多過來給我們上上課,讓我們這些老骨頭也好放松放松。”

“……”鐘艾皺了皺鼻子,她這算是給診所開辟新業務了嗎?

簡單的道別結束,季凡澤剛要開口提出送鐘艾回去,她已經甩着腦後的馬尾辮,一溜煙跑了。

腳底生風,可她的思緒卻慢了半拍。

鐘艾的腦部神經似乎仍然陷在方才那個擁抱中,身體上也仿佛還餘留着那個男人的溫度和氣息,熱熱的,有點臊得慌。

唉,以後還是別随便使用擁抱療法了,後勁兒太大了!

**

星期六很快到了,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每天都忙着幫病人舒緩情緒,鐘艾自己卻好久沒有放松身心,她對為期兩天的小假期抱有不少的期待。

女人出門總免不了精心打扮,并且帶上零零碎碎的個人物品,可鐘艾極為精簡。心情愉快地起床後,她換上一套簡單利落的牛仔短褲和T恤衫,又随手往一個雙肩背裏裝了些洗漱用品,輕裝上陣。

王先生派了度假村的車來接她,一輛白色面包車,車裏除了司機,就鐘艾一個人。周末不堵車,兩個小時的車程,她欣賞一下沿途的風景、不時和司機聊兩句,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遠離繁嚣市區的度假村,依山傍水,環境極其清雅。這一帶算是較成熟的休閑景區,周邊配套齊全,供游客住宿的主樓不高,只有四層,是一幢刻意打造成田園風格的小樓,幹淨、明朗。

面包車在主樓前停下,鐘艾跟司機道了謝,哼着小曲下車。她擡頭看了看湛藍如洗的天空,深吸口氣,空氣清新得讓人可以聞見泥土的芬芳,絲絲縷縷的清香湧入鼻息一直蔓延到肺部,說不出的通透,這是身處都市永遠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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