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的窒悶。她就這麽把湯全倒回鍋裏,然後放進冰箱。
也許,一切都有了答案。
☆、蜜方二十六
? “不如我們點個雙人套餐吧。”見對方把菜單翻來覆去研究了三遍,仍沒拿定主意,鐘艾托着腮建議道。
坐在她對面的是位戴着銀絲邊眼鏡的年輕男士,一絲不茍的發型配上熨帖合體的短袖襯衫,典型的職場精英範兒。
他繼續唰唰地翻看菜單,眼皮沒擡,回道:“套餐不劃算。飲料和甜品本身的價值并不高,商家硬把它們塞進套餐裏,只是為了擡高套餐的價格,華而不實。”職業所致,小王先生對數字有着天生的敏感度。
鐘艾搓了搓臉,飲料和甜品看樣子屬于奢侈品了,“那我吃個涼皮算了。”
“涼皮兒?”男人這次倒是擡起頭,目光炯炯落在鐘艾臉上,他的眉頭攏得老高,扶了扶眼鏡,說:“你沒看新聞嗎?涼皮制作過程中使用的添加劑成分很高,吃了不健康。而且涼皮的成本很低,在這種新派川菜店裏卻要三十多塊一碗,不值。”
“……”幹脆吃翔好了!
鐘艾強忍着吐槽的沖動才險險地維持住了淑女形象,她真不敢相信老媽去了趟公園相親會回來,揚言給她物色到了一位各方面條件都十分不錯的精算師,結果就是眼前這只——精打細算的選擇性障礙症患者。
其實,鐘艾本來不想再走相親這條老路了,百戰百敗,浪費時間。可她總覺得自己要是不投入到一段新感情中去,鐘秀娟就不會停止拿沈北說事兒。雖然同樣的話說得次數越多越沒力度,可她聽着還是鬧心。
對鐘艾而言,也許沈北只是個符號,他代表的只是某段時過境遷卻讓人難以割舍的純粹年華罷了。而成年人的生活那麽現實,一點也不純粹。那些沒時間看清、也來不及回味的青蔥歲月,不知不覺間早已湮沒在時間的洪流裏,失去了最初的樣子,人不得不打起精神向前看。
小王猶猶豫豫地點好菜,鐘艾已經沒什麽胃口了。
怪味雞上桌,小王拿起筷子,一上來就夾了只雞腿。鐘艾下意識地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等着雞腿兒掉進碗裏。
可事實證明,她想太多了。
小王夾起雞腿送到自己嘴邊,咬了一口,咂咂嘴:“味道還行,就是份量太少了。唉,還是點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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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鐘艾用古怪的眼神瞧他,他突然放下筷子,捋了捋油光锃亮的小分頭,展顏一笑:“我有那麽秀色可餐嗎?你別光看我,趕緊吃呀!”
“……”她吃得下去麽!
有時候,回憶的強大能力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比如,此刻看着桌上的雞,鐘艾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行雲流水一般剃完雞骨,然後那般自然而然地把一只肥大的雞腿扔進她的盤子裏……果然,人跟人是不能比的,比較之下,高低立顯。
忽略掉那點微妙的小心思,鐘艾搓了搓臉,試圖把季凡澤那張臉驅逐出大腦,卻在轉念間又想起他胸口挨的那一拳,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打出內傷來。想到這事兒,鐘艾心口不由泛酸,跟在酸菜缸裏泡過一圈似的。如果當時季凡澤不是說出“沈北用孩子拴着她”那種不中聽的話來,她也不至于那麽生氣,一走了之吧。
“鐘小姐,你的月薪有多少?”小王直入正題,驀然扯回鐘艾飄遠的神思。
現在相親市場都這麽赤`裸了?鐘艾默默腹诽,心不在焉地答道:“反正夠養活自己的。”
“你家有幾套房?”小王眼中閃着精光,随時開啓運算模式。
“……”鐘艾簡直要給老媽跪了,她老人家相中這是什麽貨啊。
硬着頭皮吃到一半,鐘艾的手機忽然響了。
瞟了眼來電顯示,她把手機舉到耳邊,“怎麽了?”
急切的嗓音從手機另一端傳來,鐘艾臉上當即掠過一絲驚詫,她揉了揉突突猛跳的太陽穴,“什麽?警察局?!”
對方又噼裏啪啦地說了一通,鐘艾聽得稀裏糊塗的,嘴上很快回道:“好的,我這就過來。”她正苦于應付這頓飯,現在正好可以順理成章地拎包走人了。
坐在對面的小王并不介意她先走,只顧幽幽抱怨說:“菜都浪費了……”
在他的碎碎念中,鐘艾拿起桌上的賬單看了看,三百零一塊。她二話不說從錢包裏掏出一百五十塊和一枚鋼镚兒,拍在桌上。
“咱倆AA制,我多出一塊!”說完,她一陣風般飄走。
“……”
打車趕到警察局,鐘艾還沒邁進詢問室,便聽到激烈的争執聲傳出來——
“警察大哥,他就是小偷,真的。當時我一摸錢包沒了,馬上回頭看,就瞧見這人站在我身後,面色潮紅,額角冒汗,明顯的做賊心虛啊!”阿美尖着嗓子控訴。
“警察大哥,我真是被冤枉的啊!我有病……不騙您……”斯文低啞的男聲,似想要辯解,卻結結巴巴地難以組織語言。
“有病你不在家歇着,跑車展幹嘛去啊?!哦,難不成是想看車模吧?是不是看見坦胸露背的美女,你還準備耍流氓呢?那我可立功了,原來逮着的不僅是小偷,還是個變态色魔!”阿美簡直氣炸了。
鐘艾掏了掏被震得嗡嗡作響的耳朵,擡腳走進詢問室,卻在看見被指控為小偷的那個男人時,她猛地頓住了腳。
“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擰起眉毛。
阿美和小偷都要張嘴搶答,卻被警察大哥一記犀利的眼神給攔下了。得知鐘艾是阿美打電話叫來的朋友,警察大哥客觀地闡述了事實:
阿美去車展給車模化妝,傍晚收工的時候突然發現錢包被偷了。車展人流量大,本來很難抓現行犯,但偏偏這小偷倒黴,竟然讓阿美當場給生擒了,扭送到警察局。可警察一通好找,卻沒從小偷身上找到贓物,而且對方也死不認賬。
鐘艾了然,她深瞥一眼坐在牆角那張小板凳上的年輕男人。此人兩條長腿憋屈地彎着,襯衫領口被撕破,耷拉着腦袋,依稀可見白皙的臉上被抓出三條血道子,那副模樣狼狽至極。
“現在他為了抵賴,居然說自己有神經病呢。”阿美氣呼呼地補了句。
“他确實有神經病。”鐘艾一臉好笑又好氣的表情。
“啊?”這下不止是阿美錯愕了,就連氣定神閑的警察大哥都不免面露惑色。
鐘艾走過去,推了推所謂的小偷,“杜子彥,你先深呼吸,放松點。你去車展幹什麽了?你不知道那兒人多麽?”
看見心理醫生,杜子彥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他深吸幾口氣,扯了扯嘴角:“我妹想換輛車,讓我過去幫她看一下,哪知……”
哪知一進現場,他就開始感覺到不舒服,轉身想走的那一刻,卻冷不丁被阿美指着鼻子大叫,“小偷,他是小偷,別讓他跑了!”結果熱心民衆一擁而上,生生把他擒住了。他越想解釋汗流得越多、臉也越紅,看起來自然更像小偷了。
真相來得太突然,阿美一時消化不掉,只睜大眼睛,幹瞪着杜子彥。
警察大哥一臉嘀笑皆非,忍不住數落兩個當事人幾句:“以後搞清楚情況再報警,別浪費人民群衆的資源,現在我們的人還在調現場監控呢。”說着,他敲了敲桌上的筆錄,“你們倆在這兒簽個字,沒事兒趕緊走人吧。”
“……”
天色微黯,華燈初上。
烏龍事件落幕,三人一起走出警察局。
來到警局門口,杜子彥的社恐症狀已經消退得差不多了,掬一把辛酸淚,他語帶感激:“鐘醫生,你簡直是我的貴人,我剛才差點被這個小胖妞給虐死了。”
站在旁邊的阿美自知理虧,心虛地朝他笑了笑,“好啦,對不起還不行麽!要不咱們一塊吃個和解飯去?”折騰半天,她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杜子彥到底是個男人,懶得跟她一般見識,他雙手一攤,聳肩道:“我沒意見。”他轉頭看向鐘艾,“你呢?去不去?”
鐘艾摸了摸肚子,“也行。”她晚餐本來就沒吃飽。
三人正要走,杜子彥突然一拍腦袋,“糟了,我忘了個事兒。”
不等鐘艾和阿美展露出疑惑的表情,一道低沉但不喑啞的男聲陡然從他們身後襲來——
“你們要去哪兒?”
鐘艾怔怔地轉過身,看着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男人,她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天嚕惹,我男神來了!”阿美欣喜地大喊一嗓子,丢錢包什麽的,好像也沒那麽糟心了。
“呵呵,瞧我這記性,我叫了澤哥來救駕的。”杜子彥把剛才沒說完的話補上,他拍了拍季凡澤的肩,“你來晚了,現在沒熱鬧看了。”
季凡澤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們身上,視線越過杜子彥的肩膀,他只一瞬不瞬地看着鐘艾。
不期然的四目相對,鐘艾很快錯開眸光,她一時扯不出合适的表情來,只得微垂着臉。路燈溫黃的色調灑下來,地上斑駁的樹影随着夏風微微晃動,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波瀾不平。
季凡澤沒說話,薄唇輕輕抿着,那抹抻平的弧度裏看不出情緒。自從一個星期前和這女人在醫院門口不歡而散,他到現在都仿佛還沒從內傷中恢複過來。
……這倆吵架了?
另外兩人就這麽覺出味兒來,杜子彥和阿美這回倒是默契十足,相互眨了眨眼。
轉瞬,他倆一人摟着一個,“走,咱吃‘和解飯’去啊。”
☆、蜜方二十七
用餐地點是杜子彥選的,老北京涮肉。
涮肉館坐落在胡同的四合院內,包間古色古香,由木制镂空雕花屏風隔開,外間裝點着大紅燈籠和傳統字畫,裏間的餐桌上支着個景泰藍火鍋。
趁季凡澤和杜子彥點菜的功夫,阿美湊到鐘艾耳邊,小聲說:“今天的事兒你可別跟沈老大說啊。我給車模化妝接的是私活,要是讓臺裏的人知道,我的飯碗就不保了。”
不等鐘艾點頭,她就感覺到對面飄來一束目光。不知是不是因為聽到“沈老大”這個稱呼,那束目光帶着絲絲入微的寒意。可當鐘艾“嚯”地擡眸看過去時,季凡澤卻在四目相對的前一刻僵硬地挪開了視線。
速戰速決點好菜,服務生剛要轉身,突然又被季凡澤叫住了。
“您有什麽吩咐?”服務生恭謹問道。
季凡澤挑了下眉角,語氣淡然:“加碗涼皮。”
杜子彥驚詫了,手肘曲着,搭在對方肩上,“你換口味了?”
“不是。”季凡澤聳肩,指了下鐘艾,“她喜歡吃。”
他的聲音那麽清淡,仿佛只是想起什麽無關緊要的事兒随口一提罷了。可鐘艾的心口卻是微微一震,像是被人撒了一層跳跳糖,滋滋滋的聲響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哎呦,你什麽時候也對我走點心,記一下我愛吃什麽好不好!”杜子彥在季凡澤胸口捶了一拳,咧嘴笑罵:“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重色輕友呢!”
“……”說得這麽直白幹什麽,季凡澤拿眼刀剜他。
阿美這人沒心沒肺的,不打不相識,她現在已經拿杜子彥當好基友了,說話也不講究了:“季總追女人,你吃什麽醋啊!”
“……”她更直白。
碳火鍋燒開了,白色的蒸氣從景泰藍小煙囪裏冒出來,熏得鐘艾的小臉紅撲撲的,一雙杏眼烏黑透亮。她臉皮薄,被人這麽肆無忌憚地調侃着,不由覺得自己身體裏也好像支起個小火爐,呼呼往外冒着熱氣。
季凡澤沒跟女人吵過架,也不知道該怎麽緩和,又仿佛在胸腔裏郁積了一個星期的怨氣,在看到鐘艾的那個瞬間,其實早已消了大半。可礙于兩只電燈泡在場,軟話,他實在說不出口。
見坐在對面的鐘艾只顧悶頭吸溜涼皮,季凡澤涮了幾片肥牛,用筷子尖推了推,肥牛就順着湯底飄到鐘艾那邊。
她怔了怔,握着筷子的那只手頓了一下,然後把肥牛夾出來,吃了。如法炮制,鐘艾眼皮底下時不時就多出幾塊蘑菇,幾片菜葉兒……
這一幕,落在杜子彥眼裏,他渾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悠悠瞥了一眼雲淡風輕的季凡澤,他忍不住在心裏狂吐槽:卧槽,悶騷男就是矯情啊,把暧昧玩出新花樣來了!
“嘿嘿,別忘了這頓是和解飯哦。”阿美适時地給每人滿上一杯果汁,舉了舉杯,“照顧神經病吃藥不能喝酒,咱們以果汁代酒,幹杯。”
杜子彥為了哥們兒泡妞也是拼了,難得不介意“神經病”這個赤`裸的說法,他臉上頂着三條血道子,連聲附和:“對,幹了這杯,咱今兒個一鍋泯恩仇!”
季凡澤順水推舟舉起玻璃杯盞,嘴角淺笑無虞,目光落在鐘艾臉上,“和解。”
隔着袅袅蒸氣,他那雙狹長的眉眼清澈又幽沉,似乎蘊着動人的光,看不太分明。剎那間,鐘艾只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她心口一撥,根本來不及細究,她下意識地舉起杯子,笑意在微微發燙的臉上蔓延開來:“和解。”
清脆的碰杯聲落下,四個人仰頭幹杯。
明明不是酒,卻又好似比酒精還要醉人的引子,撩得人八百六十億個神經元沒一個不舒坦。
有涼皮兒,有飲料,還有解暑的蓮子綠豆湯當甜品,今晚相親飯上沒吃到的現在全補回來了,鐘艾頓感十分滿足。
吃飽喝足,阿美給杜子彥使個眼色,他心領神會,倆人默契地拍拍屁股一溜煙撤了。剩下鐘艾和季凡澤,僵僵地站在四合院前。
“要不要散個步?”季凡澤提議道。
鐘艾揉了揉吃脹的肚子,點點頭,“好的。”
老胡同敵不過商業化大潮,低矮的青磚灰瓦房早已不是居住之所,而是變身成一家家創意小店。有酒吧、咖啡館,也有時尚服飾店,走的是混搭風。月色朦胧,正值夜生活伊始時,小店的招牌蒙着月光,霓虹閃爍中別有一番風味。
周遭的熱鬧,襯得兩人的沉默有些尴尬。
“我……”鐘艾突然動了動唇。
“我……”季凡澤幾乎是同時開了口。
鐘艾撓了撓頭,踩着自己的影子,垂眸睨着鞋尖,“你先說吧。”
本來應該是女士優先的,可這句話,季凡澤必須要先說,他莞爾一笑:“上次是我不對,我說話重了,對不起。”
鞋尖頓了頓,鐘艾忽而也笑了,歪頭看他,“其實我也有錯啦,我不知道你不是先動手的人。”
聽這女人跟自己道歉,季凡澤怎麽覺得這麽舒爽呢,果然虐完稍稍給點甜頭,就讓人飄飄然了。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越來越沒追求了,就連眼底都綿延出絲絲縷縷的笑意。
被他用這樣溫柔含笑的目光盯着,鐘艾幾乎是從頭發麻到了腳尖。她倏地別開臉,指了指旁邊的飲料店,“買杯東西喝吧。”涼皮重口,辣得她嗓子幹幹的。
“嗯。”季凡澤沒意見。
兩人拿着飲料、沿着胡同往裏走,越走越安靜,店面少了,耳畔的語笑喧阗自然淡了。
路燈也稀疏了。
季凡澤忘了自己多久沒這樣散過步了,每天應付不完的公事和商業應酬,令此刻的靜谧安好格外珍貴。尤其是走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她上身穿着件寬松款的雪紡衫,看似保守,但開肩的設計卻将半個肩頭裸`露在外面。在這般暗雅光影的襯托下,鐘艾的肌膚看起來細膩、光滑,泛着白瓷釉一般迷人眼眸的光澤,令人有種很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神思一晃,季凡澤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一點一點地向她的手靠過去,他的動作細微,卻沒有半分的猶豫。然而,就在他正要握住鐘艾的手的那一剎——
“季凡澤,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她忽然駐足,咬着吸管,仰頭瞧着他。
不知是這句話太讓人匪夷所思,還是因為差之毫厘的碰觸,季凡澤微笑的弧度有些不一樣了,他凝眉回視她,帶着一點不解,“為什麽這麽問?”
“你回答我啊!”鐘艾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微微一沉氣,“喜歡有假的麽?”
“當然有了。”鐘艾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比如心血來潮、一時興起什麽的。”
呵,被人質疑自己的感情真不是件舒服事兒。季凡澤眼角眯了眯,分明透着不悅,可他的口吻卻是不容置喙的認真:“鐘艾,我喜歡你。”說完,他擡腳繼續往前走了。
愛情,不是每說一次,必有回響。
更何況,他是被拒絕過的人了,已不求回響。
夜風拂面,古槐的樹葉撲簌作響。
一道悅耳動人的女聲随之在他身後響起:“季凡澤,我們交往吧!”
……交往?!
……交往?!
……交往?!
季凡澤颀長英挺的身形猛地頓住,當場被釘在原地。
鐘艾的聲音明明那麽輕,可傳進他耳朵裏的一瞬間,他卻陡然聽到自己耳膜發出的撞擊聲,每一個音都是震耳欲聾。
接下來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以至于鐘艾根本來不及反應,她整個人就被陡然回身的季凡澤抱起來了。腰上一緊,她驚得連一個音節都沒發出,已經被他抱着淩空旋轉了三圈。
直到落回地面、站穩腳跟,鐘艾才看清面前這張臉。
季凡澤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睛倒映着淡淡的月光,瞳仁深處又似跳躍着點點火焰,水火交融,像一張綿密的網,當即網的鐘艾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因為靠得太近,彼此的額頭幾乎抵在一起,他仿佛要看進她的靈魂裏:“你是認真的?”明明所有的感情都藏不住,可季凡澤還是忍不住再問一遍,他就是想聽。
鐘艾感覺到有炙熱的氣息暈在她臉上,她連耳根都陣陣發燙,撇嘴回道:“喂喂喂,你要是不信就算了。”
“……”不帶反悔的啊!
幸福來得太遲,又太突然,才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這一刻,季凡澤如同一口氣喝掉了整瓶烈酒,全身的血氣都噌噌往上沖,沖到胸口的位置卻又化作一縷瓊漿玉液,轉瞬沒過心頭,滿滿的都是甜,醉人的甜。
路燈似乎更幽黯了。
季凡澤的目光沿着鐘艾的眉眼一路下移,落在她的唇上。兩片稚嫩的唇瓣,水潤光澤,像是誘人的精美小點,令人垂涎。
他只需稍稍一低頭,就能重溫一遍那溫軟香甜。
“鐘艾……”他的聲音、目光、表情、統統柔了下去。
被他這樣叫着,看着,鐘艾多少有些手足無措,絲絲羞赧漫上心頭,令她頓感不妙。交往什麽的,她貌似給了這男人光明正大“耍流氓”的機會啊!
她真是蠢啊!
就在季凡澤的唇欺上來的一片刻,一只手指突然按住了他的嘴,阻止他進一步進犯。在他那須臾的愣怔中,鐘艾動了動手指頭,把他的臉推開一點。
“咳咳,那個……”她飛快地阻止了一下語言,“你現在還在試用期,不能動手動腳。”
……試用期!
到嘴的小點吃不着,季凡澤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幽幽問道:“那是不是過了試用期,就可以動手動腳了?”
“你還是先擔心自己能不能過試用期吧。”鐘艾笑得狡黠,黑亮的眼睛閃閃發光。
果然,這女人看起來萌蠢,心眼倒是沒少長。可她這種性子偏偏很對季凡澤的胃口,女人嘛,入口即化的類型沒嚼頭,越是像牛軋糖一樣的,吃起來才越帶感,不是嗎?
他捏了捏鐘艾小巧的鼻尖,難得不計較,呵呵,反正他早晚都會吃回來的。
回程的路上,城市的華光掠過暗色車窗,鋪灑下片片斑斓,車裏放着輕松的輕音樂。
季凡澤悠然開口,問了鐘艾一句:“你為什麽會突然答應跟我交往?”他的嗓音低沉柔和,透着愉悅。
明明只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鐘艾卻好像一時之間被他問住了。
就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喊出“我們交往吧”那一嗓子時,憋了多少感情和勇氣。也許,那只是一瞬間的怦然心動,沒有理由,也來不及思考;又或許,是無形之中情感堆積滿了,就那般自然而然地爆發出來了。
愛情是什麽?
這是亘古以來,都無人能解答的問題。
但鐘艾覺得,愛情是一種勇氣。盡管,她現在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對季凡澤的感情是不是愛,更不确定他們會一起走到哪一步,但她無法否認,她願意嘗試去了解他、接近他,感受他給予她的那份心念顫動。
因為未知,卻還願意踏出哪一步,就是勇氣,愛情賜予每個人的勇氣。
短短的一剎那,鐘艾腦子裏翻江倒海地想了很多,可話到嘴邊,她卻心虛地看了一眼季凡澤,笑着回道:“我今天忽然發現你比相親對象好多了,呵呵。”
不能讓這男人太嘚瑟了。
果不其然,季凡澤眉一沉,仿佛一盆冷水澆到熱油鍋上,原本火一般滾燙的心口霎時冒起一陣白煙,變得拔涼拔涼的。
他的嗓音頓時低了八度:“你去相親?”
這女人居然在他身負內傷的時候,跑去相親?!
☆、蜜方二十八
? 快下班的時候,鐘艾的心理診所來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坐在診療椅上的女人因精神狀況不佳,導致原本白皙的皮膚看起來更加蒼白,就連漂亮的眉眼都顯得空洞無神,像是一幅忘了上色的油畫。她的神态帶着些微的拘謹,雙手交握放在腿上,時不時來回搓着。
鐘艾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杜雨兮。
她顯然聽取了鐘艾的建議,放棄亂吃藥,特地來進行正規的心理咨詢。可她在簡單講述了自己的一些症狀後,比如睡眠障礙、精神萎靡等,便不願意再多說了。
病人出現抵觸情緒,對鐘艾來說是常有之事,她像聊天似的問道:“你睡不着覺的時候,會想事情嗎?”
杜雨兮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
“是會想起同一件事情,還是不同的事情?”鐘艾的聲音很輕,盡量不加劇她的緊張。
杜雨兮垂下眼簾,喉嚨艱澀地動了動,“我經常會……看見一幅畫面。”
那是抑郁症引起的幻覺,鐘艾了然,“什麽樣的畫面?”
那幅畫面……
杜雨兮雙手攥得更緊,纖細的指節因過度彎曲而緊繃着,不知是被晦澀的回憶攫住了,還是實在難以啓齒,她的嘴唇輕顫,硬是發不出聲音。
心理疾患的治療不可能一蹴而就,心急反而會引起反效果,鐘艾也不勉強她,笑了笑,說:“每個人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回憶。錯失的美好令人回想起來會覺得遺憾,痛苦的則會更痛,但那些都過去了,生活總要向前看……”她何嘗不一樣呢。
杜雨兮秀眉輕蹙,聽得認真,不時點頭,“謝謝你,鐘醫生。”頓了頓,她又補了句:“我的病別讓我哥他們知道,行嗎?”
“當然了,保護你的隐私,是我的責任。”鐘艾給她吃顆定心丸,囑咐說:“你先吃我給你開的藥,下個星期再來複診吧。”
“……”
杜雨兮不是愛說話的人,回國這一年也沒交到什麽新朋友,她看得出鐘艾是真的關心她。所以臨走的時候,她還特別給鐘艾留下件小禮物。
夏季晝長夜短,下午五點多,陽光仍帶着幾分侵略性的刺眼。
走出診所,杜雨兮在戴上墨鏡的前一秒,頓住了腳步。
逆着光,她看到遠遠地走來一對父子。
男人生得高挑,身姿挺拔,在陽光下周身都蒙着一層金燦燦的光華。他單手抱着個小不點,那副姿态帥氣又溫柔。孩子很小,也很乖,眉眼輪廓還沒有完全顯出來,但神态和這男人有幾分神似。
明明是夏天,杜雨兮卻覺得皮膚緊繃,眼角湧出大串大串的淚珠。呆怔片刻,她猛地加快腳步,迎着那對父子走過去,步履踉跄。可近了身,當她張開雙臂想要觸碰的一瞬間,卻生生撲了空。她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模糊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
杜雨兮面前——空無一人。
就是這幅相同的畫面,日日夜夜在夢境與現實中交替出現,一遍又一遍地啃噬她的痛覺神經。明明知道那是幻覺,是假象,是不可能再出現于她生活中的人,可她卻無法不去看、不去想。最近,這種幻覺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頻繁,甚至快要令她分不清真假了。
杜雨兮攥着藥盒的那只手一點一點地收緊,眼淚被`幹燥、悶熱的風吹幹,她從手袋裏掏出一瓶礦泉水,仰頭吞下一片藥。
而這世上,又真的有能醫心的藥嗎?
**
杜雨兮是當天鐘艾的最後一個病人。
輸入完病歷記錄,鐘艾關上電腦,正要脫下白大褂,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以為是清潔阿姨來打掃診室,她就沒把剛解開的兩粒扣子系回去,用手捂着領口,打開門,“您今天怎麽這麽早……”
看清門外的人,鐘艾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來早了麽?”季凡澤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擦着她的身子,不請自入。
對方來得太突然,鐘艾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她下意識揪緊松動的領口,“你過來怎麽不提前打個招呼啊?”
季凡澤倒是一點不客氣,他調低診療椅,直接往上一躺,挑起眉角看着她,“約會又不是看病,難道也要提前預約?”人逢戀事精神爽,他貌似心情頗為不錯。
可他躺在診療椅上的樣子分明就像個神經病啊,鐘艾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去哪兒約會?”
“約會”明明只是個很普通的字眼,從季凡澤嘴裏說出來,卻讓她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隐隐的期待。
“看電影。”季凡澤目光悠悠,凝在她那張帶着盈盈笑意的臉蛋上,“我訂好了票。”
鐘艾點點頭,拿起桌上的巧克力遞給他,“你先吃幾塊,我去換個衣服。”
精致的手工松露巧克力,三種顏色,裝在漂亮的禮盒裏,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誰送你的?”季凡澤坐直了些,拈起一顆,吃了。
“雨兮。”鐘艾只說了個名字,沒再多說。
她正欲轉身去換衣服,手腕卻忽然一緊,被人攥住了。鐘艾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那股不輕不重的力道拉到了季凡澤身前。
她腦中的某根弦驀地繃緊,就在她以為季凡澤要詢問些什麽的時候,他卻只是彎了彎唇:“呵,我的朋友什麽時候變成你的朋友了?”他墨色的眼睛在鐘艾的眉目間掃過,嘴角的笑意有點壞:“讓我看看,你哪兒有那麽大的魅力。”
目光中就這麽突兀地撞進季凡澤那張光風霁月的臉,鐘艾哪有心思理會他的戲弄,她本能地低頭看了眼他的手臂,這才驚訝地發現此時彼此的姿勢是,他坐着,她站着……站在他的雙腿間。
她後知後覺地想要伸手捂住胸口,可已經來不及了,季凡澤的目光沿着她的臉稍稍向下一移動,便搶先一秒落在那兩團若隐若現的柔軟豐`腴之上。
一瞬間,鐘艾感覺到攥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隐隐顫動了一下。哪怕是背光裏,季凡澤眼中射出的那團明明滅滅的幽光,還是令她止不住地心尖一顫。
他的落目之處,鐘艾的皮膚頓時紅成煮熟的蝦子,她羞赧地錯開臉,“季凡澤,你快松開我……”
殊不知,她的聲音尚未落下,“咚咚”的敲門聲再次傳來。
随之而來的,是保潔阿姨的大嗓門:“鐘醫生,你還沒下班啊?”
門被推開,手裏舉着拖把的保潔阿姨當場怔在原地。
鐘醫生和病人這是……在幹什麽!
鐘艾的腦子裏“嗡”一聲炸開了鍋,還在苦于組織解釋的語言,季凡澤倒是仿佛這一切都沒發生,他再淡然不過的收回目光,朝她勾了下唇,笑得那般肆無忌憚:“我下樓等你。”
“……”完蛋了,醫德不保了!
直到坐在季凡澤的車裏,鐘艾還對剛剛的那一幕耿耿于懷。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季凡澤時的情景:同樣的下午,同樣的診室,同樣的春`光乍洩,同樣被這男人用眼睛吃了豆腐……唉,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啊。
季凡澤開着車,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裏始終晃着那兩團半遮半掩的柔軟團子,就像誘人可口的兩顆小肉`包。看得見,吃不着……就是這麽一種令人心癢難耐的狀态。
中途,鐘艾的手機響了。
季凡澤調小CD音量,她從包裏摸出手機,瞅了眼來電顯示,遲疑半晌,鐘艾才接聽。
軟軟糯糯的童音從手機裏傳來:“大白姐姐,今天我出院。你來接我嗎?”
鐘艾的神思一緊,條件反射地看了眼駕駛座上的男人,她放緩聲音,回道:“姐姐今天有事,不能去接你了。”
手機裏靜了少頃。
笑笑的聲音轉而蓄滿委屈:“大白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失去母愛的孩子,往往比一般孩子更敏感,也更脆弱。就算隔着細微的電波,鐘艾也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