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從鐘艾頭頂上罩下來。

她正在敲鍵盤的手指隐隐一僵,“嚯”地擡頭,赫然對上一張妝容精致的臉。

女人身材高挑,一套修身裙裝大方得體,脖子上系了條淺色絲巾,襯得頸部曲線修長性感。片刻的目光交彙,鐘艾很快錯開視線。抿了抿唇,她好似什麽都沒聽到似的,低下頭繼續專注于眼前的PPT。

對于來自這個女人的挑釁,鐘艾不感意外,也不予回應。

碰了個釘子,孟晴卻一點不氣餒,索性把手裏的餐盤直接放在桌上,在鐘艾對面落了座。

“如果我是你,才不會觍着臉來參會呢。唉,說實在的,這次要不是我的論文獲了獎,我還真挺懶得跑這一趟的……”孟晴語調悠悠,綿裏藏針。

鐘艾的唇抿得更緊。

她想反駁,喉嚨卻仿佛被一股酸水堵死了,嗆得她燒心燒肺的疼,愣是一個音節也發不出——因為孟晴并沒有說錯。

以鐘艾的身份,她尚沒資格加入心理學學會,但孟晴仗着有三甲醫院做推薦,順利入會;以鐘艾的資歷,她尚不夠格在大型研讨會上發表自己的文章,但孟晴仗着有導師栽培,這幾年一直活躍于學術界,碩果累累……就拿今天來說,鐘艾只是替人參會,而對方卻是受邀參會。

如果說,大學畢業時,鐘艾的成績遠比孟晴優異太多,那麽現在,恰是風水輪流轉。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逆轉兩人之間的差距。

如今,鐘艾比不上她了。

輸,不可悲。

可悲的是你輸給了原本不如你的人,輸給了你最讨厭的人。

“孟晴,你說夠了沒有?!”

鐘艾憋出這一嗓子時的音量有多大,連她都被自己吓到了。好像所有的委屈統統化作字字顫音發洩出來,不留一丁點餘地。吼完,她在一片詫異的注視下,騰一下站起來,疾步沖去洗手間。

短短的幾步,她能感覺到周圍的人都在窺伺,窺伺她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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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晴竟然笑了,笑得那般譏诮,她還沒說夠呢。前幾天,她在後海看到的那一幕,讓她說上三天三夜,也無法平息內心的憤懑和嫉妒。

鐘艾用冷水洗了把臉,天氣明明悶熱得緊,可她的身子不由打起寒顫。那種刺骨的冷,快要令她窒息。她抹幹臉上的水珠,對着鏡子拼命在心裏做自我建設:鐘艾,你不能低頭,皇冠會掉;鐘艾,你不能流淚,敵人會笑;鐘艾,你不能委屈,媽媽會難過。

強大的心理建設,會令人變得堅強。

等心境逐漸平複下來,鐘艾再回到餐廳時,她坐過的那張桌子已經空了。

孟晴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

點餐臺在重複呼叫鐘艾的取餐號碼,可她半點胃口都沒有了,收起桌上的電腦,她轉身離開餐廳。

下午,她的演講被安排在第一個。

“鐘小姐,請問你需要使用多媒體設備嗎?”會議開始前,組委會的工作人員有條不紊地進行準備工作。

“我的U盤裏有PPT,麻煩你幫我連接一下投影儀吧。”鐘艾回道。

“好的。”對方點頭。

鐘艾打開電腦包拿U盤,只見她的兩道秀眉越皺越緊,漸漸擰成麻花。她把裏裏外外所有的兜都翻了個遍,心裏“咯噔、咯噔”幾下,一路沉到谷底。

“我的U盤怎麽不見了?!”

“……”

幸好電腦裏還有備份,鐘艾麻利地打開電腦。殊不知,這下她連臉都繃緊了,瞳孔猛地一縮,“诶?文檔呢?我明明存在桌面上了啊!”

“……”

拜孟晴那出所賜,鐘艾腦子裏本來就像灌了混凝土亂作一團,現在簡直是手忙腳亂了。她咬緊牙齒,丢出一句:“不好意思,我再去餐廳找一下!”說着,她拔腿跑出演講廳。

工作人員焦急的嗓音從她身後傳來:“來不及了,還有十五分鐘會議就要開始了!”

大學依山而建,演講廳距離餐廳不算近,而且全是山路。校園內有多條線路的穿梭巴士接送師生上下山,但對于人生地不熟的鐘艾來說,她完全高估了巴士班次間隔的時間,以及自己對路線的識別度。她坐了一段車,又跑了一段山路,等她火急火燎地趕到餐廳時,已經過去十分鐘了。

腳上磨出來個水泡,她根本顧不得疼,急忙詢問侍應生是否撿到一個U盤。

可惜問了一圈,徒勞無獲。

鐘艾徹底抓瞎了,她悶頭走出餐廳,一屁股坐在門口的石階上。

天很陰,像是要憋出雨來。

她的臉色比這天色更黯。

鐘艾把頭悶進雙膝間,絞盡腦汁努力回想此前發生在餐廳裏的那一幕。時間倒流,一幀一幀地緩慢回放……不經意間冒出的提示太多,一個非常瘋狂的猜測從她胸口破繭而出,想壓都壓不住。

……孟晴。

那個女人拿走了她的U盤,删除了她的文檔。

鐘艾虛妄地咧了咧嘴,苦笑。

她怎麽永遠逃不開那個女人呢?

對方有心為之,故意要看她出糗,鐘艾束手無策。她緊緊地攥着手機,從通訊錄裏翻出薛教授的號碼,準備打電話請罪。

就在她按下通話鍵的那一刻——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男人的嗓音低沉柔和,不帶一點雜質,兜頭落下來。

鐘艾的視線低垂,只看到對方幹淨的鞋面和一截平整的褲腳,稍一上移目光,她又看到對方露在襯衫袖口外的精瘦手腕,以及指尖間夾着的那只U盤。

比起失而複得的U盤,更讓她驚詫的是——這男人的打扮和聲音令鐘艾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擡起頭的一剎那,她臉上全部的表情統統凝固住了,以至于腦袋狠狠地卡了卡殼,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麽來了?”

“臺裏派我來采訪Aaron教授。”沈北輕輕扯了下唇,一貫地用笑容粉飾一切。

☆、蜜方三十二

? 雖然被人陰了,但鐘艾的運氣算好了。

薛銘林畢竟在業內享有名望,組委會把鐘艾的演講往後錯了幾位。電視臺此行包了車,沈北把她送回會場時,她險險地趕上了演講。

路上,沈北三言兩語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幸好鐘艾中午在餐廳喊了一嗓子,沈北這才注意到她那桌。對于她和孟晴的恩怨,沈北略知一二,當時他有種強烈的沖動想要過去幫鐘艾撐腰,但站起身的那一瞬,他卻遲疑了。

既然已經劃清了界限,是不是就該放手了?

又或者,隐忍和克制,才應該是他留給這段感情最後的态度吧。

就是這短短一剎那的猶豫,沈北腦子裏掠過無數畫面。回憶被狠狠撕開,無數雜念束縛,像有一把鈍鈍的刀緩緩劃過他的心,最終令他止步不前。

鐘艾跑去洗手間之後,他看到孟晴對着餐桌上的電腦鼓搗一番,然後行色匆匆走出餐廳,把什麽東西扔進了門口的花圃裏。距離有點遠,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吃完飯過去花圃瞧了瞧,才發現是個U盤……

鐘艾聽他講完這段,眉頭皺得緊緊的。

如果這事兒發生在大學時代,她不會覺得有多驚訝,可是這幾年她和孟晴幾乎斷了聯系,兩人井水不犯河水,以至于她連警惕性都喪失了幾分。現在自責之餘,她也奇怪那個女人為什麽突然又開始招惹她了呢?

鐘艾的演講很成功,到底是精心準備過,她一點沒給薛銘林丢臉。作為心理學界的年輕面孔,她的出現引起了現場幾位老教授的注意,他們和鐘艾交換了名片,歡迎她多跟大家進行學術交流。

這一切,鐘艾不能不感謝沈北。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恐怕她只有丢人現眼的份兒了。所以當沈北提出一起共進晚餐時,鐘艾沒有拒絕。

研讨會為期三天,根據組委會的安排,參會者和媒體人士都下榻在同一間酒店。而沈北已經結束了采訪任務,預計搭乘當晚的飛機返回B市。兩人圖省時省事,直接在酒店一層的西餐廳吃晚餐。

面對面坐下來,鐘艾才發現情況比想象中尴尬。

明明提出一起吃飯的人是沈北,可菜上來,他只是一言不發地吃着,連咀嚼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清隽的眉宇微微蹙起,似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比如,他後悔那天在醫院就那麽挫敗在季凡澤那句話之下,用生硬的态度趕她走;

又比如,去他媽的隐忍和克制,他就是喜歡她,不願、更不想放手;

再比如,幹脆心一橫把所有的顧慮都鏟掉,直接将在心底苦苦壓抑多年的那句“我愛你”說出口……

愛有多沉重,就有多難以啓齒。

沈北動了動唇,正欲發聲的那個瞬間,卻聽鐘艾先開口了。

“我和季凡澤交往了。”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連不鏽鋼勺子擦過牙齒時發出的細小聲音都能把這句話蓋過去,可傳進沈北耳朵裏的一剎那,竟仿佛五雷轟頂一般震耳欲聾,每個字、每個音都足以擊垮他。

這一刻,他甚至不知是該慶幸自己慢了半拍的表白為他保住了面子,抑或該嗟嘆這份隐忍的矜持其實是如此脆弱又難堪。

餐廳裏萦繞着輕悠的樂曲,可餐桌上只剩沉默。

沈北本能地選擇繼續低頭吃東西以遮住眼中那絲晦暗的光,但動作已不由得放慢了。就在鐘艾以為接下來将面對一番尴尬又艱難的對話時,沈北忽然撩眼看她,他的聲音和着音樂傳進她的耳膜。

“有男朋友是開心事兒啊。我以前還擔心你嫁不出去呢,現在看來是我瞎操心了……哦,對了,恭喜你。”樂聲把他嗓音裏的喑啞襯得不那麽明顯了,甚至還多了一絲戲谑的味道。

氣氛跟想象中不一樣,鐘艾不免愣怔。

不得不說沈北顯得很平靜,但她還是被他臉上那副想藏卻藏不住的黯然表情震了一下,心裏沒來由的猛地一抽。因為她知道,他那平靜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少暗湧。

她和季凡澤交往的事實,告訴沈北,傷他;不告訴他,更傷他,就是這麽一種怎麽做都不對的狀态。

可鐘艾還是選擇了坦白。

她的心就是那麽小,裝着一個季凡澤,便裝不下別的男人了。

**

三小時的空中飛行結束,季凡澤風塵仆仆地趕到鐘艾下榻的酒店。房間是提前訂好的,辦好入住手續,他放下行李,直奔鐘艾的房間。

擡手按響門鈴的那一刻,季凡澤翹起唇角。

所謂的驚喜不外乎就是放下繁重的公務,再穿越數個城市,然後把自己的女人緊緊地抱在懷裏的那個剎那而已。

季凡澤不知道這算不算瘋狂,反正他以前從沒做過這種事兒。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和鐘艾之間有一根線牽着,系在彼此心頭。無論她到哪兒,那根線都會時不時微微牽扯一下他的心。

清脆的門鈴聲響了三遍,無人應門。

季凡澤疑惑地皺起眉,房號是薛銘林給他的,不可能錯。不知道鐘艾去哪兒了,他條件反射地從西褲側兜裏掏出手機,翻出她的號碼,卻在按下通話鍵的一片刻,他頓住了指尖。他不想就這麽破壞了驚喜,還是耐心多等一會兒吧。

酒店附近有不少食肆,臨近飯點食客盈門,季凡澤索性直接走去酒店西餐廳。隔着寬大的玻璃窗,他下意識地環視一圈餐廳,只匆匆掠過幾桌食客,視線便收了回來。可突然間,他像是被猛地攫住了神經似的,腳步驀然僵住,轉瞬間已再度凝眸,看向靠牆的某桌。

他的目光中出現了這樣一幕——

鐘艾和沈北坐在那兒。

畫面太礙眼,也太突兀,殺了季凡澤一個措手不及,這一下直接燒斷了他腦子裏的某根弦。

那麽淡然自若的男人,此時此刻,竟然感覺到自己心髒劇烈的震顫,仿佛一盆冷水迎頭潑下,當即把那他那顆火熱的心凍成冰塊,也令他的情緒前所未有的陰郁起來。

他怔怔地在餐廳外僵了半晌,就在兩人起身埋單的時候,他沉默地轉身,大步流星離開。

越走越快,季凡澤的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悶聲折回房間,他想要靜一靜,卻怎麽也靜不下來。

原來想要給鐘艾驚喜的人不只是他,還有沈北,而且那個臭小子竟然搶先了他一步。心口疼得一陣一陣發麻,某段對話不合時宜地鑽進季凡澤的耳朵裏——

“我只是同意你跟沈笑有來往,跟他爸可不行。”他說。

“我知道啦。”她說。

當時鐘艾信誓旦旦的承諾猶言在耳,可現在倒好……

季凡澤覺得他有多相信她,就有多可笑。

**

“退房。”面色冷峻的男人把房卡扔在前臺。

前臺小姐看了看這位年輕英俊的客人,語帶疑惑:“您在兩小時前才入住的,是不是對酒店房間不滿意?我們可以幫您更換其他房型……”

“退房。”季凡澤只重複。

對方清冷犀利的眼神裏蘊着一層火燒似的愠怒,頃刻間令前臺小姐有一種強冷空氣拂面而來的感覺。她縮了縮脖子,麻溜地辦理退房手續,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與此同時,季凡澤撥通了Mark的電話,“你幫我改簽一下機票。”

Mark向來琢磨不透老板的心思,又隔着電波,他完全腦補錯誤,還以為季總跟鐘醫生玩嗨了,樂不思蜀呢。于是,他樂颠颠地問:“您要延期到什麽時候回來?”

“現在,最近一班飛機。”季凡澤幽幽道。

“……啊?”老板又精分了!

挂上電話,季凡澤的手機裏進來一條短信。垂眸看了眼發件人的名字,他直接按下删除,但到底慢了半拍,一行字就這麽撞進他偏冷的眸光中。

鐘艾:你今天過得好嗎?

季凡澤:不好。

他本來不想回複的,但手指的動作竟快過大腦思考的速度,季凡澤秒回了。

鐘艾:(⊙_⊙?)

季凡澤扯了扯嘴角,她還好意思問。心裏憋得那團火壓不下去,也發不出來,他這次真的不回了,攥着手機離開前臺。

不料,他剛剛轉過身,一道人影便迎面撞過來。

“哎呦,對不起,對不起!”對方揉了揉腦袋,連聲道歉。

季凡澤的胸口被撞了一下,只覺心更疼了。他的視線低着,落在手機屏幕上,此時稍一偏移,就看到對方手裏提着個攝影機,專業用的大機器,上面帶着B市電視臺的Logo。

拜沈北所賜,季凡澤現在對這個符號很敏感。猛地擡頭,他的視線越過對方的肩,就看見大堂一隅站着幾個人,地上放着腳架、燈箱等攝影器材。而沈北,也在其中。

季凡澤當場被釘在原地,難道他誤會鐘艾了?

她和沈北只是意外在這裏碰到的?

季凡澤握着手機的那只手微微發緊,不自覺地把手機拿到眼皮底下。翻出鐘艾最後發過來的那條信息,他動了動手指頭,明明只是句回複而已,他卻改了删,删了改。那種猶豫不決的感覺太陌生,連他自己都驚詫了。

就在這時,又有一條新信息沖了進來。

鐘艾:我突然想你了……

她想他了。

酒店大堂燈火通明,一瞬間,季凡澤卻覺得自己眼花了。

耳畔明明人聲不絕,他卻覺得自己失聰了,整個世界仿佛都靜下來了。

腦子足足空白了兩秒,季凡澤仰頭瞅了瞅房頂,眼神慢慢的定焦。

數十米之上,即是鐘艾的房間。

隔着這段垂直距離,季凡澤感覺到系在彼此心頭的那根繩索好似被拉扯到極限,他的心髒沉着地跳動着,不受控地向她靠近,速度很快。

幾乎是毫不遲疑的,他拉着行李箱,疾步走向電梯。

他也想她。

比任何一個瞬間都更想她。

☆、蜜方三十三

? 下雨了。

雨珠綿密,淅淅瀝瀝地敲打在酒店的玻璃窗上,仿佛老天爺輕撥琴弦,即興演奏出一首婉轉含蓄的樂曲。鐘艾這間房的視野很好,臨窗眺望依稀可以看見巍峨的獅子山,山巒層疊虛籠在迷蒙的雨幕中,多了一絲空谷幽蘭的味道。

大概是心境的緣故,鐘艾莫名覺得有點傷感。

白天動了氣,本來吃過晚飯她是想在沙田四處轉轉放松一下的,但一場惱人的夏雨阻了行程,她只能待在酒店。暖黃色的燈光鋪滿整個房間,不留一絲一毫的空隙,像是窗外的濃霧湧進室內,漸漸變得濃稠,不停地擠壓着周圍的一切,包括她。

如果擱在以前,她可能洗個澡悶頭大睡,或者幹脆跑出去淋場雨以消解心頭的煩悶。可現在,她只是靜靜地站在窗前,再次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手機。

短短的幾分鐘,鐘艾已經數不清自己第幾次重複這個動作了。

季凡澤一直沒有回複她的短信。

孤獨,催生了思念。

又或者是思念催生了孤獨。

兩者交替,像甜蜜和青澀的藤蔓,在心中纏繞蔓延。心念微顫,鐘艾扯了扯嘴角,大概這就是愛情的模樣吧——在每一個落單的瞬間,會因為想他,而感覺到加倍的寂寞。

他在做什麽?

他那裏是不是也能看見一樣的雨?

他是否也一樣惦記着她?

要是他在身邊該有多好。

不等鐘艾把這份想念壓下去,一陣清脆的門鈴聲驀然扯斷她的神思。

沒有多想,她趕緊趿拉着酒店的毛巾拖鞋走去玄關,“誰呀?”握住門把的同一時間,她探頭往貓眼裏看了一眼。

好像知道她會看似的,貓眼被門外的人用手遮住了。不會是搶劫吧?鐘艾當即警覺,可門把手已經松動,想要合上根本來不及。

接下來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迅猛,以至于她整個人都懵了。

大門被一股強勢的力道從外面頂開,一抹黑影擠入玄關,鐘艾雙肩一沉,猛然被一雙有力的手扣住了肩膀。不給她驚呼的機會,她已被這股靠向她的力道帶着,連連後退幾步,直到後背緊緊地貼在牆上,再無路可退。

混亂中,鐘艾的毛巾拖鞋掉了,光着腳丫站穩的一剎那,她驚詫得瞪圓眼睛,心髒怦怦狂跳,“季凡澤,你——”

剛發出幾個音,她的驚訝一下子全被他吞進嘴裏。

季凡澤吻得很急切,很用力,帶着某種進攻式的霸道,舌尖一抵就撬開她的唇,幾乎是瘋狂地追逐着她的舌,吮`吸着、纏繞着,不留給她一丁點喘息的餘地。

鐘艾在彼此唇舌相觸的那一剎那就僵住了,就算不低頭看,她也能感覺到自己胸前的柔軟是如何緊緊地擠壓在他堅`硬的胸膛上。她的臉頰頃刻間羞得通紅一片,伸手想要推開他卻根本撼動不了,反而被他抱得更緊,親得更用力。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親吻,但此刻的唇齒厮磨跟上次的偷吻截然不同。季凡澤不帶絲毫試探的意味,絕然的,執拗的,不容回旋的,他幾乎是親得蠻橫了。上一秒的怨念和思念化作這一秒的沖動和熱血,一瞬間,他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情緒統統加諸在這個吻上,饒是怎麽深入的占有她,他都覺得不夠,不夠……

原來,愛情那麽深邃,卻又有着如此簡單又直白的表達方式。

他擡手,就可以抱到她;

他啓唇,就可以吻到她。

這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擁有感,令人別無他求。

季凡澤反腳踢上了門,豎在腳邊的拉杆箱也倒了。可這些細節似乎一點都不重要了,鐘艾只感覺到背脊緊貼着冰冷的牆壁,她卻全身隐隐發燙,像是有把火在舌尖點燃,一直燒到心尖,生生燒斷了她所有用來思考的理智神經。就連這個男人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她的房間裏,她都無法深究了。

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直沖血脈,鐘艾恍然地微張着嘴巴,腳趾頭因緊張而蜷縮起來。她驚慌失措地看着季凡澤,卻只看見他那雙黝黑深湛的眼眸裏,蘊藏着一絲動人的光。這光,看似平靜地直觸她的眼底,可目光深處,卻有令人恐慌的潮汐在暗湧——那麽灼人,又那麽攝人心魄。

鐘艾羞澀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整個世界都靜了,老天爺的琴瑟鳴聲似乎也停歇了片刻。

只有兩顆心髒劇烈的跳動聲,混合着雙唇被吮`吸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在彼此耳畔交錯回響,好似一道超強的電流劃過耳膜,清晰得震耳欲聾。在鐘艾心底積郁了一天的酸氣,漸漸分裂成一個個細微的黑色小氣泡,連帶那些苦澀的、無奈的、委屈的情緒,一起被這道電流狠狠劈開,然後破掉了。

只剩下滿滿的感動和溫暖。

稍一控制不住,她的眼眶就濕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的心變得那麽柔軟,如同吸足水的海綿,一丁點感動都能擠出水來。

驀然間,鐘艾感覺到唇上的柔軟觸感頓了一下,唇齒相纏旋即陡然撤下。她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季凡澤已經僵僵地壓下身體裏那股明明滅滅的欲`望,輕輕捧起她的臉。

“你怎麽哭了?”他的嗓音和眸光一樣輕柔,又藏着一絲內疚,軟軟的很是撩人:“對不起……我太沖動了……”

他以為她是被他“欺負”哭了麽?

季凡澤這副體貼溫柔的紳士模樣,倒是與他一貫高貴冷豔的氣場不大相配了,尤其是跟他方才的強取豪奪簡直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萌。鐘艾突然有點忍俊不禁,眼睛裏明明噙着淚,看起來霧蒙蒙的,琥珀色的瞳仁卻是清澈透亮。

她朝季凡澤狡黠地眨眨眼,“笨蛋。”

這男人真是一點不懂女人心啊!

動手動腳只被罵了個“笨蛋”,真是這個好兆頭,季凡澤嘴角的笑容愈加迷人,一時間只顧垂眸看着她。

鐘艾的雙頰白裏透紅,仿佛是暈染在雪白絹紙上的兩團胭紅,眼睛裏氤氲的潮氣折射着暖黃的光線,似洗淨的珍珠一般晶瑩剔透。他擡手,修長的手指從她的雙眸劃過,輕輕一抹,就把那濕意帶走了。

他的指腹柔軟又帶着一點點粗糙的觸感,鐘艾被暈得耳根陣陣發熱,頭一低就想起了正事:“對了,你怎麽會來香港?”

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離不開她了。

季凡澤原本不是粘人的人,可如果有這樣一個女人,對極了他的胃口,對到明明只分開幾天,他卻非想要時時刻刻見到她;對到明明上一刻還在生她的氣,下一刻卻因為她一句話而輕易地說服自己原諒她……那麽,他是否可以為她放下自己的驕傲?又是否會為她變成連自己都陌生的樣子?

答案,是肯定的。

可話到嘴邊,季凡澤又咽了回去。他不緊不慢地掏出手機,翻出兩人的聊天記錄,伸到鐘艾眼皮底下,“你看,你都說想我了,我當然得過來。”他的口吻輕佻,透着毫不掩飾的愉悅。

“……”好讨厭!

不是自己的房間,季凡澤卻一點不見外,直接拿起桌上已經開封、而且只剩下一半的礦泉水,喝了兩口。然後他往沙發裏一坐,兩腳長腿交疊,目光悠然,落在鐘艾身上。

在他進屋之前,她就換上了睡裙,看似規矩的半袖款式,但因為料子是絲綢的,貼在身上不經意間勾勒出女人玲珑有致的線條。

喉結隐隐聳動了一下,季凡澤說:“我餓了。”

“你沒吃飯麽?”鐘艾探頭看了眼窗外,雨停了,“不如我陪你出去吃點東西吧。”正好她也想去外面走走。

可就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季凡澤悠悠說道:“叫客房服務好了。”

平時季凡澤出差的機會很多,每次都是一個人住酒店,豪華套房、總統套房,住來住去也不過如此。再奢華的房間,一個人,都是清冷。可現在不一樣了。雖然香港的地價寸土寸金,酒店标間普遍偏小,卻因為融合了兩個人的氣息而令氣氛變得溫暖起來。

他舍不得離開。

鐘艾不谙他的心思,權當季凡澤旅途勞頓懶得出門了。她打電話幫他叫了餐,香煎龍利魚柳和兩杯港式奶茶。房間裏沒有餐桌,只有一個茶幾隔在兩個圓沙發中間。兩人一邊坐一個,季凡澤悶頭吃飯,她随手拿起研讨會的論文集翻看,一派閑适安逸。

本來只是一目十行地浏覽專業論文,鐘艾的眸光卻在翻到某篇文章時猛地頓住。她還在疑惑這篇文章自己是不是曾經在哪裏見過,視線已凝固在作者的名字上——孟晴。

難不成是抄襲?

鐘艾剛被自己腦中遽然閃出的念頭吓了一跳,眼前便伸過來一只叉子,叉子上紮着一塊魚柳,皮滑肉嫩的樣子,“你也吃點。”季凡澤勾了下唇。

鐘艾從文字間擡頭,摸了摸肚子,笑着說:“你吃吧,我吃飽了。”

一個簡簡單單的“飽”字,竟令季凡澤才壓下去的怨念忽而又被勾起來,他表情沒變,只問:“你晚餐在哪裏吃的?”

“樓下西餐廳啊。”鐘艾如實說道,又把目光轉回手上的論文集。

“你跟誰吃的?”

季凡澤貌似只是随口一問,鐘艾捏着文件邊緣的手卻隐隐僵住。雖然她今晚跟沈北吃飯,只是給彼此陳年的感情劃上一個休止符,但這件事到底該不該告訴季凡澤呢?

鐘艾在自己各種該有的回答裏糾結了少頃,最後是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說了實話:“我跟沈北吃的飯,他來出差剛好碰上了。”明明是實話,可鐘艾還是心虛得不行,甚至不敢擡眼看季凡澤。畢竟她答應過他的,不再跟那個男人來往。

房間裏陷入一片刻的沉默。

就在鐘艾以為季凡澤要追究點什麽的時候,卻聽他只淡淡地“嗯”了聲。

坦誠,永遠是男女相處之道的根本。連季凡澤自己都不敢想,假如他剛剛從鐘艾嘴裏聽到的不是實話,将會是怎樣的後果?也許,他會勃然大怒,或者拂袖離去吧。

鐘艾心裏一松,以為是自己多慮了,不料季凡澤卻在這時候突然發難:“你背着我見別的男人,準備怎麽挨罰?”

“……挨罰?”鐘艾詫然,驀地扭過頭,睜大眼睛瞪着他。

季凡澤點點頭,放下叉子,十指相扣抵在下巴上。他清朗俊逸的臉部線條微微繃着,挑眉看着她,像是生氣了,又不像。

這男人睚眦必報的本性果然頑固,鐘艾不由得嗓子一啞,耷拉下眉眼,心想這男人會怎麽懲罰她呢?

季凡澤也不賣關子,他似笑非笑地指了指房裏唯一的一張雙人床,“我今晚要睡在這裏。”刻意的停頓,他的笑意漸盛,“罰你和我一起睡。”

“……”怎麽會有這種懲罰啊,鐘艾傻眼了。

☆、蜜方三十四

? 夜色漸深。

雨停了,月光稀薄。

“嘩嘩”的水流聲從洗手間傳來,鐘艾盤腿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豎在牆邊的那個黑色行李箱。一個她早該想到,可因為之前情緒太過起伏而忽略的問題,此刻變得越發迫在眉睫了。

理虧只能認栽,只是她完全低估了季凡澤那一肚子壞水啊。

水流聲忽然斷了。

浴室的門開了,季凡澤赤`裸上身,腰間裹着條白色浴巾走出來。他的身材很好,寬肩窄腰長腿,身體線條如雕塑一般流暢,肌理細膩、骨肉勻稱,沒有一絲贅肉。房間裏開着冷氣,他白皙的皮膚表面仿佛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更添幾許性感。

剛走出浴室,他的腳步便微微一滞。

房間裏開着燈,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隐約鼓出一個人形,好似平緩的小山丘,一動不動。有幾縷黑發不小心從被子邊緣露出來,鋪灑在雪白的枕頭上,像是一只隐藏得不是太好的獵物。

鐘艾這副縮頭烏龜的模樣落在季凡澤眼裏,他覺得頗為有趣。

地毯吸音,他關上燈,走到床邊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他本想看看這女人是不是真睡着了,卻在正要掀開被子的一瞬間,倏地頓住了手。

雙人床,鐘艾睡在一側,另一側看樣子是留給他的。可枕頭不在床頭,而是被人擺在了床尾,端端正正的。

季凡澤啞然失笑,這女人是要讓他掉頭睡?

鐘艾平時是那種一沾枕頭就能睡着的人,可是她有個壞毛病——認床。再加上房間裏莫名其妙多了個男人,她根本睡不着,一直閉着眼睛,支棱着耳朵,心髒明明怦怦亂跳個不停,她卻連呼吸都不敢過于起伏。

很快,她感覺到床的另一側微微下陷,有人鑽進被子。

因為蒙着頭什麽都看不到,她正暗忖季凡澤是不是睡在他該睡的位置上,就聽見一副低柔的男聲從床尾悠悠飄過來:“你真讓我對着你的腳睡麽?”

裝睡被揭穿,鐘艾索性說了實話:“咳咳,以策安全。”她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聽起來悶悶的,也透着點小得意。

女人的機智很多時候是被男人逼出來的。跟季凡澤這種時不時就要發一下神經病的男人相處,鐘艾必須得先練好心髒,然後見招拆招,不然吃虧的肯定是她。這招是她從法國電影《兩小無猜》裏學來的,男女主角就是這樣用頭對腳的姿勢在一張床上睡了十年,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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