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節目,錄制過程她駕輕就熟,和男主播配合默契,一次通過。摘下耳麥,走出演播室,沈北手裏舉着杯咖啡走向她。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說,咖啡`因容易造成神經過敏,引發輕度焦慮,你還是少喝為妙。然後把他手裏的咖啡帶紙杯一起扔進垃圾桶。
可現在,鐘艾已經不會再這麽做了,她只是笑了笑,什麽都沒說。
她的笑容甜美,卻也透着疏離,就這樣蜇傷了沈北的眼,他們之間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用一個扯唇的表情壓下滿嘴苦澀,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緩些:“小艾,以後你不用來錄節目了。”
“啊?為什麽?”她驚詫得瞪圓眼。
可話音脫口而出的那一刻,鐘艾忽然後悔問了這個愚蠢的問題。想必沈北心裏也不好過吧,他們現在似乎連普通的對話都帶着小心翼翼的味道,何況是一起共事呢。也許,他選擇換人來錄節目是正确的選擇,至少可以避免經常見面帶來的尴尬。
殊不知就在鐘艾正欲改口說“這樣也好”時,沈北已再度開口:“薛教授早上給我打電話了,他說你最近工作量挺重的,準備派診所的其他醫生來做節目……”
鐘艾怔然,這是薛教授的主意?
不等她眼裏的驚訝暈開,沈北拍了拍她的肩,波瀾不驚道:“剛才欄目組讨論了一下,晚上大家聚一聚吧。畢竟合作這麽久了,就當吃個散夥飯。”
曲終人散,該了就該了。
只是這一刻,恐怕連沈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散夥飯”到底有多少深意,又有多少不舍。不許鐘艾再踏進電視臺一步,想想他也知道薛教授背後的始作俑者是誰。那個姓季的男人果然雷厲風行,耍起手段來直奔斬草除根這個目标,就這麽硬生生地割斷了他和鐘艾唯一的聯系。只怕日後他連見她一面,都難上加難了吧。
鐘艾顯然還沉浸在薛教授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決策裏,因而錯過了沈北複雜的目光,她想了想,點頭說:“好啊,那晚上我們去吃土窯雞`吧。”
“行,你拿主意。”沈北沒有異議。
從電視臺返回診所快到中午了,午休時,鐘艾猶豫着要不要給季凡澤打個電話。其實她也沒事找他,那種感覺就好像彼此之間連着一根弦,這根弦總是在不經意間被觸碰,她會想他在幹什麽,吃飯了沒有……
就在她的手指剛觸到手機屏幕的那個瞬間,突然有電話插播進來。
“你吃飯了麽?”儒雅低沉的男聲,如春風附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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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默契吧,原來她在想着他的時候,他也想着她。隔着手機,鐘艾無法看到季凡澤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淺淺的笑聲混合着笑容的氣息在她耳畔徘徊。
她把手機往耳朵上貼緊了些,好像這樣就能更深切地感受到他。
“吃了。你呢?”她的嗓音軟軟的。
“中午有應酬,剛結束。”平淡的日常,這樣跟她說着,季凡澤不自覺地微微翹起嘴角:“下班我去接你。”明明早上才分開,可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見到她了。這種感覺對季凡澤來說很奇妙,以前他從未體會過,現在越來越頻繁。
鐘艾斂了斂嘴邊的笑意,抱歉道:“今晚不行啊,我們有聚餐。”
聚餐?季凡澤蹙了蹙眉,嘴上倒是沒有多問,只似笑非笑地說:“那晚上家裏見。”
“咳咳……”嗅出他話裏那絲壞壞的味道,鐘艾臉上隐隐發燙。
唉,早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她今早真不該被季凡澤那副小貓搖尾巴的純良模樣給騙了,居然那麽大方地把家門鑰匙給了他一把。
**
一路向北,土窯雞。
地點是鐘艾選的,認識老板娘的好處很多,不用提前好幾天訂位,限量供應的菜式也可以變成不限量。她和電視臺那幫人幾乎同時抵達餐廳,在大廳沒見着杜雨兮,領位員直接把一行人帶進預留的包間。
阿美一坐下就開始嚷嚷了:“沈老大,你看鐘艾知道你最愛吃土窯雞,她就把大家帶這兒來了。”
鐘艾愣了愣,有些心虛地瞟了沈北一眼,“你愛吃土窯雞?”她對沈北的口味确實有所了解,但還真沒有細心到某道具體的菜色上。
不知是心思不在這上面,還是某根麻木已久的神經突然間被“土窯雞”這個菜名撩撥了一下,他緘默片刻,才所答非所問地回道:“我對吃沒那麽多講究。”
阿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菜單上,一邊跟攝像大哥讨論點什麽,一邊随口道:“這餐廳真有意思啊。名字裏還帶着個‘北’字,這是一路奔向我們老大的節奏啊。”
“……”
散夥飯少不了酒,手起杯空,酒精總能勾起最微妙的人心。
吃完這頓飯,鐘艾或許這輩子再也不會出現在電視上了,換句話說,她和電視臺這幫人的交情就在這裏畫上句點了。這段在人生路上不算長的經歷随之會存封在她的記憶裏,像是所有舊時光的膠卷一樣,時光境遷之後偶爾會翻出來緬懷一下,僅此而已。
最舍不得她的人不用說是誰,比起大家的熱鬧,沈北今晚算沉默了,連菜都吃得很少,放下筷子,他倒是喝了不少酒。
酒是好酒,陳釀。白天的時候鐘艾給杜雨兮打了電話,知道她要來,老板娘自然好生招待。這會兒,杜雨兮審核完餐廳的日流水,合上筆記本電腦,準備去包房跟鐘艾打個招呼。
她的辦公室在二樓,包間在一樓,踩着大理石旋轉樓梯下樓時,不知是步子過快,還是臺階太滑,杜雨兮腳下狠狠地絆了一下,整個人差點直挺挺地朝樓下栽去。幸好電光火石間,她及時攥住樓梯扶手,才幸免慘劇發生。
她這是怎麽了?
明明在鐘艾的治療下,她的病情已逐漸穩定,可今天卻頻頻走神。杜雨兮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重新加快腳步,一步一步走向包房……
☆、蜜方四十八
? 飯局接近尾聲,杜雨兮仍未出現。
鐘艾以為她在忙,便沒讓服務生去叫她。
大家都有些醉意,阿美晃着手裏的酒杯湊到鐘艾身邊,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臉,借着酒勁兒啧啧感嘆:“唉,到哪兒去找你這麽上鏡的臉蛋啊!你們那位薛教授真是腦抽了,可別到時給我們弄來個顏值低的嘉賓,還得連累收視率……”
說到沈北最關心的收視率,他的表情依舊淡淡的,仿佛他所關心的事情已經一錘定音,再沒有任何更壞的結果可以激起他心中的波瀾。垂眸啄飲間,他的眼神被手中清酒熏得愈加幽淡。
鐘艾在跟阿美碰杯的一瞬間,不自覺地側眸瞅了瞅他,視線在沈北臉上微微一晃,她就看見他身側的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道縫隙。
門縫太窄,她看不清門外的人,只瞅見一小截白色的裙擺在門角輕輕晃動。雪紡布料垂感極好,薄而輕,一直垂到女人纖細的腳踝。那片白紗似的料子像是随時要順着門縫飄進包房,又像是在那裏站了很久,始終踯躅不前。
誰在門口?
鐘艾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放下酒杯,對阿美說:“我去下洗手間。”
不料,就在她站起身的一剎那,虛掩的門縫陡然合上。不知是門外人逃離得太過倉促,抑或是因受到某種刺激而導致手指發抖,關門的動靜有些大。
鐘艾騰一下拉開門,門外是寬敞的走廊,後現代風格的壁畫在射燈照耀下,被鍍上一層淡雅的光暈,偶爾有傳菜的侍應生經過。鐘艾放眼看過去,壓根沒見到白裙佳人,只有一抹飄逸的裙擺從轉角處一閃而過。
鐘艾本能地擡腳追上去,一路疾步如風,一路與侍應生擦肩而過,一路追到樓梯口,她終于看清白裙女人的背影。
她掩不住眉目間的錯愕,“雨兮?”
白裙女子應聲頓足,卻沒有轉身,整個人仿佛被瞬間按了定格鍵。
“你怎麽……”鐘艾繞到她身前的一剎那,硬生生地住了嘴。
杜雨兮一張臉毫無血色,慘白得就像是純白色的傾世瓷器,仿佛輕輕一碰,緊繃的精致五官就會碎裂滿地。
鐘艾搖了搖她單薄的肩膀,擰眉問:“你又出現幻覺了?”
杜雨兮虛妄地搖搖頭,咬着嘴唇,愣是發不出一個音節。
不是幻覺,這次是真的。
包房裏,那個模糊又真切的側臉是他嗎?
是那個日日夜夜出現在她幻覺裏、夢境裏,讓她相思成疾、心力交瘁的男人嗎?
上一秒,杜雨兮從那道狹窄的門縫裏看到的情景,此刻被無限拉大,大到足以填滿她空白的大腦。那個男人清朗鮮明的眉宇,英挺俊秀的鼻峰,弧度美好的嘴唇……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明明是她那麽熟悉的,熟悉到曾經她伸出手就可以碰觸到。可現在呢,她卻連走上前說聲“嗨,好久不見”的勇氣都沒有。
杜雨兮靠在樓梯圍欄上,痛苦地閉上眼睛。
從加拿大回來B市這一年,她想象過無數次再見到沈北時該做什麽、說什麽,但到頭來,她卻在記憶、幻覺和現實融合的那一秒被某股巨大的悲傷緊緊束縛住,就這樣潰不成軍了,只能轉身落跑。
鐘艾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權當對方犯病處理了,她攙牢雨兮的手肘,“我送你上樓休息。”
雨兮點點頭,殊不知兩人剛剛擡起腳,一副清醇中透着微醺氣息的男聲從身後傳來,“鐘艾,你在這裏做什麽?”
不經意的回眸,杜雨兮頃刻如遭巨震,清瘦身子骨猛地打了個晃兒。
鐘艾趕忙緊了緊手上的力道,扶住她,轉身對沈北說:“我朋友不舒服……”
沈北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麽,耳朵裏像是鑽進只蜜蜂,嗡嗡亂響。一瞬間,他的目光頓住,牢牢地粘在杜雨兮那張蒼白的臉上。不期然的眼神交彙,他來不及看清這女人眼裏承載的悲傷和震驚,已經本能地別過了臉。
沒想到出來找鐘艾竟然碰上故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甚至不知自己該以何種心态來面對這個女人。
鐘艾見兩人都釘在原地,只好介紹說:“雨兮,這位是沈北,笑笑的爸爸。”她又朝沈北挑挑眉,“這位是杜雨兮,上次就是她帶笑笑出去玩的……”
笑笑……
杜雨兮的心髒沒來由地狠狠一抽,魔怔般喃喃自語:“原來他叫沈笑。”
他們的兒子Steven,現在叫沈笑。
難怪她對那個甜甜地稱呼她“雨點姐姐”的小家夥有種莫名的親近感。短短的半秒鐘,雨兮不知是該為母子共度的短暫時光感到欣慰,還是為近在咫尺她卻連親生骨肉都認不出而感到悲戚,以至于她心裏五味雜陳,一句話也說不出。
沈北的眼神裏帶着酒精催生出來的黯淡,以及淺淺的嘲諷和厭惡。片刻的僵持,最終他沉默地轉過身,大步流星離開。
沒有錯,他恨她。
到底是多深的恨,才會讓這個男人在時隔五年之後,只絕然地留給她一道背影。
杜雨兮的視線一直在沈北臉上,因而并未錯過他轉身時那束冷淡的眸光,她心頭一絞,抓在漢白玉欄杆扶手上的那只手漸漸收緊。上等石材帶着天然的涼氣,盛夏天摸上去很舒服,可她只覺一股涼飕飕的寒意順着手心,猛往心口灌。
鐘艾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沈北的背影,聳肩道:“雨兮,我們走吧。”
“……嗯。”
餐廳樓上有休息室,鐘艾給杜雨兮吃了藥,安頓好她,便離開了。本來她有些不放心,想多陪雨兮一會兒,可聽到對方魂不守舍地說出那句“我想一個人靜靜”,她也不好久留。
回到包房,大家正在劃拳拼酒,鐘艾巡睃一圈,推了推醉醺醺的阿美,“沈北呢?”
阿美打了個酒嗝,含混不清道:“老大啊,他走了,說是身體不舒服。”
鐘艾愣了愣,那男人剛才不還好好的麽。
事實上,沈北不好,一點也不好,他感覺糟透了。
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客廳裏的賽車道拆了。不是按照拼接痕跡逐塊拆下來,而是直接用腳踩斷。聽着那異常清脆的“咔嚓、咔嚓”幾聲,沈笑當即哭成了淚人。
眼睜睜地瞅着自己花了兩天時間辛苦搭建起來的車道,就這麽毀于一旦,笑笑揪着沈北的褲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嚎啕大哭:“粑粑,不要,求你不要毀了它。”
似乎被“毀了”這個字眼兒刺激到,沈北的動作更狠,俨然一頭發狂的獅子。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一切被摧毀時的那種感覺,何止是痛,簡直絕望得要人命。
何姨聞聲從廚房跑出來,一邊幫忙拉住盛怒的男主人,一邊如臨大敵問道:“沈先生,您這是怎麽了?您冷靜一下啊。”她從來沒見過這位溫文爾雅的男人暴躁成這樣。
沈北停住了動作,卻是止不住怒意,他指着何姨吩咐道:“以後不許再讓沈笑和那位……”頓了頓,提口氣,他才繼續道:“和那位叫什麽雨點的女人有任何來往。如果他們再見面,你就準備打包走人!”
何姨詫然,顧不上忖度這話裏的深意,趕緊點頭如搗蒜,“我知道了,您消消氣。”
笑笑怯怯地看了看沈北,又看了看滿地狼藉,他抹着眼淚蹲在地上,悶頭把賽車殘骸一塊一塊地收起來……
**
這頓散夥飯,從頭到尾,都讓鐘艾感覺到一個字——怪。但當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時,她那點奇怪的感覺便煙消雲散了。
男朋友還在家裏等她呢。
以前,不管幾點,鐘艾回到家都是冷冷清清的一個人,可現在不一樣了。洗漱臺上的牙刷從原先的一把變成兩把,門口的拖鞋從一雙變成兩雙,床上的枕頭從一只變成兩只,原本寂靜的家,突然就多了那個男人的氣息和痕跡。雖然鐘艾嘴上會對季凡澤說,你放着豪宅不住,屈尊降貴住在我這裏,算怎麽回事呢?可她心裏的歡喜只有自己知道。
內心有種神奇的力量驅使鐘艾快步走進公寓樓,乘電梯上樓,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顯示屏上不斷上升的綠色數字,真奇怪啊,今天電梯上升的速度怎麽這麽慢啊。
從包裏掏出鑰匙,插`進鎖眼轉動,幾個動作鐘艾一氣呵成,心裏的某個角落藏着隐隐的期待——季凡澤在做什麽呢?看電視?看書?洗澡?速速腦補一下,她抿嘴笑了笑,原來一進門就可以看到他的感覺這麽好。
直到推開大門的那一刻,她才刻意放緩動作,粉飾掉之前的急切,故作矜持慢悠悠地說:“我回來了。”孰料,她的話音尚未落下,腳步便頓住了。
客廳裏一片漆黑。
沒人?
鐘艾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房子不大,她裏裏外外梭巡一圈不過用了一分鐘。這一分鐘之後,她發現季凡澤是真的不在。
他不是說好等她回來的麽?
鐘艾帶着一腦門問號拿起手機,從通訊錄裏翻出季凡澤的電話,按了下去。綿長的待機鈴音響了三遍,她的耳朵都快要生繭了,對方才姍姍接起。
不等鐘艾開口,季凡澤寡淡的嗓音便從一個十分安靜的背景空間裏傳過來:“我等會再打給你。”
不知是不是他的聲音太淡了,以至于鐘艾覺得聽起來有點冷,她所有的疑問統統被卡在喉頭來不及道出,耳畔已剩下一片忙音。
她把手機從耳朵上挪開,怏怏地瞅了瞅漆黑的屏幕。不得不承認,她當下的感覺很不好,就跟傻老婆等漢子似的。
同一時間,位于海港城的總裁辦公室裏。
季凡澤擱下手機,沉眉瞅着坐在沙發上的女人,不耐煩地問道:“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蜜方四十九
? 季凡澤的辦公室十分寬敞,沙發和辦公桌之間的距離無形中被拉得很長。
隔着這段悠長的距離,隔着燈火通明的光線以及空調送出的偏低溫度,桌案後的男人表情和語調都顯得格外寡淡,甚至透着毫不掩飾的不耐煩。
“同樣的話,我不想說兩遍。”季凡澤的言外之意,有事快說,沒事滾蛋。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似乎早料到這樣,她毫不介意。相反,季凡澤越是冷漠,等會兒她的勝算就越大。短裙下的兩條白腿交疊,悠閑地晃動着,孟晴并不迂回,直接道明來意。
“哈佛大學的Aaron教授挑頭成立了一個課題研究小組,計劃邀請全球多位知名心理學家參與,其中也給了B市心理學學會一個名額……”
“所以呢?”季凡澤表情沒變,并未因疑問句而擡高聲調,嗓音依舊低低沉沉的。
孟晴朝他挑了下眉,語氣篤定:“我想拿到這個名額。”
或許,在外人看來,她這份自信有多篤定,就有多可笑。身陷抄襲醜聞,她已經被心理學學會除名,在業內的名聲和口碑更是要多糟有多糟。可孟晴仍舊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誰讓她有籌碼呢。這世界就是這樣,有籌碼就等于有靠山。
季凡澤幾乎是連思考的過程都省略,“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不鹹不淡地抛出這麽句,他便按下內線電話,準備叫秘書送客。
孰料,電話接通的那個瞬間,高八度的女聲再度從沙發上傳來,悠然的,放肆的,帶着一絲挑釁意味的,就這樣激得季凡澤落在免提鍵上的指尖隐隐僵住。
“季總,你以前又不是沒有做過這種事。再幫我一次,真有這麽難麽?”
對方刻意咬重的“再”字,到底令季凡澤的指尖在停頓半秒之後,無聲地掐斷了電話。這女人幾天前發給他的那條短信,到現在還躺在他的手機裏,如果說他原本準備徹底無視,那麽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你這是在威脅我麽?”他讨厭被威脅。
季凡澤身後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暮色籠罩下,窗外的世界帶着霓虹閃爍時特有的斑斓光亮,照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竟莫名添了幾許陰翳。
看着他眼睛裏流露出的戾氣和厭惡,孟晴心裏有點發毛,一直輕微晃動的腿不由得頓住,她放下交疊的雙腿,尖細的紅底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那個剎那,她險些潰敗的底氣再次殺回來。
“你就當我在威脅你吧。”與虎謀皮,孟晴根本不是季凡澤的對手,可是一旦抓住了老虎的軟肋,也不是不可能扭轉局勢的。
頓了頓,她迎向季凡澤寒冽的眸光,把自己所有的膽寒都壓下去,眉目間浮現起一縷陰恻恻的笑,繼續道:“當初實習的時候,我的成績遠不如鐘艾,三甲醫院只能在我們之中留一個,按理說肯定是她。可人生啊,轉機無處不在。你靠關系把我留在了三甲醫院,讓她當了替死鬼……你說如果她知道了這件事,會有什麽反應呢?”
季凡澤眼中閃過一絲極罕見的狼狽,明知道這個卑鄙的女人會來這招,他早有心理準備,可親耳聽對方說出來,那種軟肋被人擒住的感覺遠比他想象中更令人難堪。又或者,難堪的,并非被人抓住把柄加以勒索,而是這一刻他驀然意識到——
他曾經傷害過自己深愛的女人。
這種感覺簡直糟透了,但只是短短的半秒鐘,季凡澤就将臉上的那抹異色掩飾過去。輕啓薄唇,他的聲音好似裹挾着疾風一般,又冷又利:“你的名聲已經夠臭了,一旦靠關系上位這種事傳開,你只會死得更快。”
孟晴繃直的脊梁骨猛地一僵,忖度種種後果,她險些就要退縮,卻在深吸口氣之後,她破釜沉舟道:“那就來場玉石俱焚吧。我敢打賭,季凡澤,你輸不起。”
瘋女人!季凡澤的神色瞬息變幻莫測,陰鸷的,冰冷的,恨不得要撕了她一樣。可心口卻在這個瞬間猛地抽痛起來,那刺骨的疼夾雜着憤怒,來得如此突兀,如此劇烈,轉眼延燒至整個胸腔。也許,這世上最可惡的事情,莫過于你的敵人說出了讓你無從反駁的話;這世上最冒險的事情,莫過于跟一個瘋子打賭。
季凡澤這副複雜的神情,令孟晴頗為受用。如果說之前她還因為這個男人從不拿正眼看她、反倒看上鐘艾而憤憤不平,那麽現在,她只剩下幸災樂禍了。話已至此,孟晴相信這位聰明睿智的男人應該知道該如何選擇了,于是她慢悠悠地站起來,紅唇牽出一道上揚誇張的弧度。
“季總,那我就坐等好消息了。”說完,她踩着高跟鞋翩然而去。
**
季凡澤離開辦公室時,已經十點多了。黑色的路虎攬勝行駛在車流稀疏的環路上,不是開往鐘艾住處的方向,而是駛向位于城東的別墅。
他覺得自己需要靜一靜。
散發出溫黃色光芒的路燈交映着炫目的霓虹,為這座繁華都市披上華麗的夜裳。可在那路燈光芒的盡頭卻呈現出一片混沌,籠罩在森黑夜幕下的公路一望無垠,宛如時空黑洞一般,讓人無論如何也看不真切。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路,此刻走起來卻因為看不到終點,而令人感覺陌生和些微的惶恐。原來,這位素來翻手雲覆手雨的男人,也會有這般無奈的時刻。
季凡澤本想給鐘艾打個電話,告訴她今晚不過去了,可在帶上藍牙耳機的一瞬間,他的心弦又微微一顫。車裏沒開音響,死一般寂靜,季凡澤身處在這一片虛無的寂靜之中,耳邊驀地回蕩起片刻前那錐心刺骨的聲音——
沒有錯,他有多愛鐘艾,就有多害怕失去。
黑色的車身似乎感應到主人的顫動,在橋下猛地向右一拐,在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後疾馳着向相反的方向駛去……
溫暖的小公寓,是這個焦躁的夜晚,季凡澤最後的歸宿。
他從西褲側兜裏掏出早上從鐘艾那裏誘`哄來的鑰匙,娴熟地打開大門,擡腳邁進。暖色調的光暈迎面撲來,倏爾定格在他那張略微僵硬的俊臉上。
客廳的矮茶幾上散落着一堆資料,穿着睡裙的鐘艾盤腿坐在墊子上,整個上身都趴在茶幾上,綁着顆丸子頭的腦袋側枕在手臂上。視線晃了晃,季凡澤就看到她手裏攥着的手機,像是在等什麽重要的東西卻一直等不到,然後不小心睡着了。
她在等他。
垂眸睨着這只小貓一樣溫柔乖巧的女人,季凡澤始終緊繃的臉部線條不由得舒展開來,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仿佛被一根輕飄飄的羽毛撩撥了一下,一點一點地柔軟下去。
他傾身過去,想要把她抱起來移到床上,卻在目光無意間掠過她手肘下的那疊資料時,全身陡然狠狠一僵——
哈佛大學情緒理論課題小組研究計劃?
季凡澤像是被這份資料透露出來的訊息深深刺激到,剛剛舒展的眉宇頓時再次蹙起,心髒好似受到鈍物重擊,直往下沉了沉。
難道鐘艾也在争取這個名額?
就在他晃神的須臾,鐘艾的眼皮動了動。睜開眼,她被這張貼得過近的俊美面龐吓了一跳,“啊,季凡澤,你想吓死人呀,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
被她的嬌嗔扯回神思,季凡澤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這個舉動裏的溫柔和寵溺,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兀自吞咽下滿嘴愁苦,他墨眸清淺凝着這張漂亮的小臉蛋,唇邊淺笑無虞,“等老公回家的感覺怎麽樣?”
咳咳,怎麽才升格為男朋友,這男人就立馬順着杆子又往上爬了一級?鐘艾臉上帶着淺眠壓出來的小小褶子,眉眼彎彎很是俏皮,她笑盈盈地回道:“你才不是我老公呢。”
“是麽。”他只淡淡地丢出這麽句,忽而雙臂一緊把她撈起來,抱着她倒向身後的沙發。鐘艾還來不及反應,人已經跨`坐在他腿上了,“讓我看看我是不是你老公。”季凡澤的笑意已不像剛才那般勉強,嘴唇勾起的弧度甚是優美,壞壞地說着他欺近過來。
不料,唇瓣相觸的那個剎那,鐘艾突然伸手按住他蠢蠢欲動的薄唇,正經問道:“你晚上哪兒去了?”想起之前季凡澤匆匆挂斷的那通電話,她不免奇怪。
眯眼瞅着她那副“想吃肉先老實交代”的嚴肅表情,季凡澤無奈地一挫眉,喉嚨裏登時像是塞滿了尖銳的沙礫,往下吞咽的時候,一股子刺疼,讓他實話說不出來,謊話也說不出來。
但這種左右為難的狀态僅僅持續了半秒鐘,他高直的鼻梁突然湊上來,在鐘艾唇邊嗅了嗅,轉而眸光輕閃,反倒問她:“你喝酒了?”
“喂,不要轉移話題。”
“嗯,以後不許喝酒。”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鐘艾還想說什麽,可聲音越來越小,低低的,像小貓嗚咽一般,她就這麽完敗在季凡澤再次欺上來的唇齒間。心裏腹诽着這男人怎麽壞呀,嘴唇上又熱又潮濕的力道以及他鼻端粗重灼`熱的呼吸也讓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可到底架不住他挑`逗般的吮`吻,她漸漸軟化作一灘水,不受控地微微嘟起嘴迎合他。
她這個心念所動的細微舉動,簡直讓季凡澤的心髒停跳,他猛地勾起她的舌頭,用力追逐攪動,可漸漸他卻發現饒是再怎麽深刻的索吻都無法令他滿足,而某團火很快有了燎原之勢越燒越旺,誘`惑着他更深的占有。原本緊緊縛在她腰間的那只手再自然不過地竄進她的睡衣下緣,修長幹淨的手指慢慢地順着玲珑的曲線向上逡巡,一點一點蘊熱她的皮膚,而後肆無忌憚地來到那處柔軟的所在。鐘艾輕輕地擰起眉承受着,一如之前彼此分享過的動人時光那樣,她雙頰酡紅害羞得不敢看他,軟綿綿的身子卻是不自覺地靠向他。這樣靜好的夜晚,這個等着他回來的女人,這等溫存纏綿的時刻……一切的一切都令季凡澤有種強烈地剝繭而出的沖動,可他竟然在更深刻的索取之前,稍稍停頓了一下。
戛然喊停的親熱令鐘艾有些錯愕,還以為自己哪裏沒有做好,就聽季凡澤說道:“鐘艾,以後你不要工作了。”他的唇還貼着她的,聲音低沉喑啞,也蘊藏着似水一般的溫柔。
鐘艾聽得雲裏霧裏的,抿了抿嘴唇,跟他拉開一點距離,“為什麽?”
“我養你。”他的嗓音有多深情,內心就有多矛盾,眸光中的火燭輕輕搖曳,就這樣越過她的肩膀,若有似無地落在茶幾上攤開的那疊文件中。
是的,他養着她,給她最好的生活。這樣一來,她就再也不用跟任何人相争,再也不會重蹈覆轍經歷任何不公平的失敗。
鐘艾這下徹底愣住了,繞在他脖頸上的手頓時松弛下來,“你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沒給對方回答的時間,她自顧自笑了,笑得甜美,兩個淺淺的梨渦暈着動人的光芒,“安啦,你要不要想那麽遠啊!我不喜歡被男人養起來的感覺,女人不工作會跟社會脫節的,你總不能讓我整天都圍着你轉吧,我可不想那麽早就變成深閨怨婦呀。”
女人獨立是好事兒,可季凡澤心裏越發五味雜陳,他指了指鐘艾身後的那疊資料,輕聲游說道:“你剛才看東西看得跟小瞌睡蟲似的,其實不用那麽拼的。”
鐘艾頓如醍醐灌頂,這男人是心疼她呢。她軟軟的眼神裏忽而多了一絲溫柔,“哦,原來是因為這個啊。今天薛教授找我談話來的,他已經推薦我加入心理學學會啦。現在有個參加哈佛大學心理學研究團隊的機會,雖然只有一個名額,但我準備好好拼一把,争取一下。”她不是loser,她要把她曾經失去的,都通過自己的努力争取回來。
這一刻,鐘艾臉上有多少自信,季凡澤的心情就有多沉重。
他擡手,欲撫`摸她那張鍍着自信光澤的小臉蛋,手指卻陡然僵硬了,仿佛不忍觸碰似的。矛盾,遲疑,似乎每一個發自內心、深情款款的舉動都帶着殘忍的秘密和不堪的過往,而在鐘艾閃亮如琥珀的眸子裏,他那份隐忍的難堪快要無所遁形。
但只是電光火石間的猶豫,季凡澤的手終究還是動了,帶着薄繭的手指輕點她的側臉,做了一個緩緩劃下的動作,來到她的唇角,指尖臨摹她漂亮的唇形,繼而撫過那柔順的下巴,輕輕一挑,他擡起她的臉,一瞬不瞬地深凝着她。
他那雙墨色眼睛裏的深情幾欲把她吸進去,雖然他經常這樣看着她,但這一次好像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柔和的,溫潤的,又帶着一絲絲堅毅和篤定。
鐘艾被這男人看得心如小鹿亂撞,連呼吸都屏住了,更別說思考了。
神思迷`亂間,清醇的男聲在她耳廓邊哼起:“鐘艾,我愛你。”季凡澤輕聲說出這句話的一剎那,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猛地傾身壓向她……
☆、蜜方五十
? 揮杆,進洞。
“漂亮!”
高爾夫球場上,身穿白色修身長褲和淺藍色T恤的年輕男子身姿優雅,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