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不關她的事,就算沈北再怎麽慘敗,再怎麽難過,也不該由她來安慰,她只是一個局外人。而且,她已經盡力了。毫無疑問,在這件事上,季凡澤和杜家兩兄妹的立場非常一致。明知這不是好的結局,甚至是殘忍的,可此時此刻鐘艾也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只覺心裏五味雜陳。

最終,她也沒有撥出沈北的電話。

**

同一時間,季氏高層正在進行一場唇槍舌劍的高層會議。

偌大的會議室裏在白天依舊燈火通明,兩派高管各執一詞,互不讓步。這樣的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可這次的事件卻比每一次都更加棘手。

老古董派振振有詞:“杜家的建築公司會計攜款潛逃,連日來股價嚴重受挫,企業現金流轉跟不上,随時都有倒閉的風險。鑒于此,季氏應該在第一時間更換海港城二期的建築商,以免受到合作夥伴的拖累,影響自身股價。”

年輕派據理力争:“臨時更換建築商将會拖慢施工進度,影響海港城二期的開業時間。而且雙方合作已久,應該共度難關……”

說白了,就是挺不挺杜家的問題。

季凡澤早前已經給杜家注資過三千萬,但經不住其他股東恐慌性抛售,錢投進去等于打了水漂。那麽,還要不要繼續投資?

兩派僵持不下間,就聽有人輕輕叩了叩會議桌。

不重的聲響,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威懾力。一衆高管随即噤聲,循聲望向桌面上那只指節修長、幹淨白皙的手。往上是簡約的手表、扣得地道又矜貴的法式襯衫袖扣,以及線條筆直優美的脖頸和狹長的眉眼。

不是季凡澤還能是誰。

底下已經火燒眉毛了,可他依然是那副清雅沉穩的模樣,不疾不徐道:“你們不用吵了,我決定還是繼續給杜氏投資。”

他這個決策宛如一顆重磅炸彈,炸得老古董們一片嘩然:“季總,我們知道季家和杜家是世交,您和杜家公子交情甚深。可商場如戰場,萬萬不能顧及太多個人情感啊。”

“這不是我的個人情感,而是我處理問題的方式。”頓了頓,季凡澤繼續道:“今天我們抛棄商業合作夥伴,明天的新聞就會把季氏推向見利忘義的負面言論中。如果你們不想被唾沫淹死,不想被負面`新聞連累股價下跌,唯一能做的就是力挺合作夥伴。我會要求公關部立刻拟新聞稿,高調宣布繼續投資杜氏以提振對方股價……”

季氏能發展壯大到今天,全賴于季凡澤的管理手段和高瞻遠矚,他簡簡單單一番話,說得那幫老古董毫無還嘴之力。就算還有人擔心風險大,也不敢再多說,只能靜觀其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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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會持續數日的争端在最高領導者表明決策後暫時歸于平靜,季凡澤也算稍稍松了口氣。被公事所纏,他這陣子幾乎天天都睡在辦公室裏,分`身乏術,就連好好跟鐘艾聊聊都沒時間。

下午散會後,他大步流星走出會議室,就見Mark小跑着迎面走來。

不等對方開口,季凡澤已吩咐說:“Mark,幫我備車,我要去心理診所。”

他現在只想見她。

冷戰太久不是好事,季凡澤覺得那種煎熬的感覺快要令他承受不住,他此刻心心念念的全是鐘艾。他知道他愛她,可是怎麽就愛到這個份兒上了呢,看不到她的日子,他就跟丢了魂似的。

孰料,Mark居然沒有領命,而是急赤白臉道:“季總,出大事了!”

“又怎麽了?”

季凡澤不理會對方的一驚一乍,松了松襯衫領口,腳步不停繼續往電梯口走。然而,他迅疾的步履卻在Mark把手機伸到他眼皮底下的那個瞬間,陡然頓住。

手機上是一段視頻,拍攝于法院門口。

Mark看着老板的面色一點一點沉下去,趕緊配上了人工解說:“杜小姐的案子可能會敗訴,那位沈先生竟然在庭上拿出了杜小姐患有抑郁症的病歷報告。現在媒體不知道從哪裏收到的消息,稱杜小姐的心理醫生是沈先生的初戀情人,所以洩露了病人隐私。這下鐘醫生可能惹上大`麻煩了!”

季凡澤的眉登時緊緊鎖住……

☆、蜜方五十八

? 鐘艾發現出事的時候,剛好送走她當天的最後一位病人。

本來她只是下班前習慣性地登陸一下微博,看看診所官博君有沒有消息需要轉發,哪知她就這樣對着電腦屏幕愣住了。

作為診所的明星醫生,又曾是電視臺的節目嘉賓,鐘艾的粉絲數不少,可像今天這樣一下子跳出數百條評論還是頭一回。她最後一次更新的微博內容是和電視臺那幫人一起吃的那頓散夥飯,除了焦黃可口的土窯雞和大家碰杯的照片外,她還配上了一小段感性文字:今天是最後一次跟電視臺合作,大家的相處雖然短暫,但卻是比酒精還要醉人的引子,是時過境遷也讓人難以割舍的美好友情。

然而,幾百條評論居然瞬間在這條再普通不過的微博下炸開來:

這頓散夥飯吃得好,吃完正好洩露病人資料,有美貌沒醫德,滾粗!

上個電視就以為自己是名人了,要不是仗着初戀情人是監制,哪裏輪得上你這種臭婊砸露臉啊。

少在這兒裝逼了,友情你妹啊,我看是奸`情吧。

看到那麽多人罵你,我就放心了。

……

漫天怒罵席卷而來,刺激得鐘艾眼前一花,差點暈過去。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迅速點開網絡上的相關鏈接,這才從一頭霧水中回過神,勉強搞清了事件的來龍去脈。同一時間,她條件反射地抓起手機撥出沈北的電話,按鍵的指尖微微發顫。

規規矩矩的中國漢字鐘艾全都認識,但由這些字眼拼湊出來的故事卻令她只覺陌生,滿紙荒唐。這怎麽可能?沈北是如何拿到杜雨兮的病歷記錄的?又是何人在背後蓄意抹黑她?難道這一切真的都是沈北為了争奪笑笑的撫養權,所以被逼急了出此下策麽?

通話被轉入語音信箱,沈北關機。

鐘艾的眸光一點一點地黯下去,眼前的情況似乎真印證了就是那麽回事,可她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嚣:不,她不相信。

鐘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先自己亂了陣腳,她覺得最正确的方式就是先把所有的記憶都仔細過濾一遍,然後再做出決定。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根本坐不住,也什麽都顧不得了。她脫下白大褂、拎起包,便拔腿飛奔出診室。

她必須得找到沈北,當面問個明白。

殊不知剛剛走出寫字樓,她整個人遂當場被釘在原地。

盛夏,下午五點的陽光依舊帶着幾分侵略性,炙熱,刺眼。透過亮得過分的光線,鐘艾尚未來得及看清不遠處那一小撮人,這幫人已經猶如打了雞血的獵人,舉着攝影機和相機迅速朝她這只小獵物圍攻過來——

“鐘醫生,請問網絡上的消息屬實嗎?”

“你為什麽要洩露病人資料?是因為物質誘惑,還是跟沈先生有私情?”

“聽說杜雨兮前幾天自殺過,這件事和你有關系嗎?”

一瞬間,鐘艾仿佛失聰了,各種聲音鑽進她的耳朵裏作亂,可她一個字都聽不清。她死死地抿着唇,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上來。可周遭的聲響越來越大,苦候多時的記者像是不滿意得不到一個說法,神情八卦又焦躁。兩名小保安聞訊趕來,硬是拉不開這群圍堵的記者,還有不少好事的路人和進出寫字樓的白領也紛紛停下腳步,抻長脖子看熱鬧。

鐘艾只是個心理醫生,根本沒見過這種場面,她所見過的攝影機不過是老老實實杵在攝影棚內的機器罷了,哪裏像現在這般,黑黢黢的鏡頭幾乎要抵到她臉上來了。

她一下子就慌了,本能地擡手擋住臉,“不要拍我,不要。”

斜在半邊天空的日頭把她的身影投在地上,瘦瘦的,小小的,而那些記者就踩在這個瘦小的影子上,又朝她步步逼近過來:“鐘醫生……”

混亂中,她沒有注意到幾位身穿黑西裝的男人是如何撥開記者,近了她的身。不等她把手從臉上挪開,一只手已經搭在了她的肩頭,牢牢地攬住她。

猝不及防的碰觸,鐘艾吓得直接往後一縮——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鐘,她還沒緩過神來,在那幾名黑衣人的開道下,這個男人微微向她傾身,就這麽用自己半個壁壘分明的身軀護着她,迅疾地穿過衆人的目光。

有眼尖的記者認出這個男人,後知後覺地叫着追上來:“季先生——”

“季先生,您是鐘醫生的現任男友麽?”看吧,記者連這些都挖掘到了。

現任?

那誰是她的前任?

像是不滿從記者口中聽到的某個詞組,季凡澤摟在鐘艾肩頭的那只手隐隐加大了力道,腳步卻是在中途頓了頓,回頭,清冷着嗓子扔給記者一句:“稍後我會請律師給諸位一個交待,請不要再騷擾鐘醫生。”

“……”

季凡澤的車停在幾步開外的廣場上,把渾渾噩噩的鐘艾塞進後座,他挨着她坐了進去,沉聲吩咐司機開車。黑衣保镖目送老板的轎車安全駛離,這才上了後面的車,尾随着駛離。

直到那些充斥耳膜的噪音隔絕在厚實的車窗外,直到車子平緩地開上主路,鐘艾的心髒還因為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而微微發顫。

而坐在她身側的男人薄唇輕抿,一言不發。

車裏很靜,鐘艾揉了揉發僵的臉,靜得可以聽到指尖滑過臉部皮膚的細小摩擦聲,以至于她覺得自己那聲細弱的“謝謝”可能被這摩擦聲湮沒了,要不然季凡澤怎麽還是不說話呢。

豔陽的光芒掠過靜谧得有些詭異的車廂,被暗色車窗過濾之後顯得晦暗沉悶。稍稍一歪頭,鐘艾就看見季凡澤唇角抿得更緊,那道繃直的弧度讓他整張臉看起來都少了些溫度,而他的視線像是刻意不落在她身上。

他在生氣麽?

“那些事……不是我幹的。”鐘艾嚅動了一下嘴唇,打破了車內的沉靜。

這回季凡澤倒是側眸看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回道:“我知道,你也沒那個能耐。”瞧這女人一副受驚的小貓模樣,哪裏有洩露病人資料的本事呢。

又是一陣沉默。

季凡澤忽而問:“你知道是誰做的?”

鐘艾就這麽陷入片刻的遲疑,她明明記起了那天沈北曾單獨在她的辦公室裏待過,當時她開着電腦,屏幕上就是杜雨兮的病歷記錄,他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複制或者拍下來,可她還是不願相信這個素來光明磊落的男人會做出這種事來。至少,她不相信他會用這種方式傷害她。

不,肯定是哪裏存在誤會。

腦子裏的某根弦繃緊,再放松,鐘艾最終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是誰做的。”

季凡澤剛剛回暖稍許的眸色,當即又冷硬下去,他幾乎是冷曬道:“這個時候你還在維護你的‘初戀情人’?”他刻意咬重的“初戀情人”這四個字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诮、嘲諷和滿滿的醋意。

今天記者爆出的那些流言蜚語,在外人看來也許只是茶餘飯後的閑聊話題罷了,但季凡澤卻覺得很不舒服,一字一句都令他像吞了只蒼蠅似的膈應,他太讨厭鐘艾的名字跟別的男人出現在一起了,尤其是還被貼上那樣的标簽。

鐘艾剛要張嘴否認她和沈北的這層關系,季凡澤卻貌似不再糾結于此,轉瞬不悅地吩咐副駕上的Mark:“把那份資料拿給鐘艾。”

Mark手裏有兩個牛皮紙袋,他趕緊側身,把其中一個遞給鐘艾。她疑惑地打開看了看,睜大的眼睛倏爾有些失焦——

這份資料來自于法院,正是杜雨兮患有抑郁症的病歷記錄,和她電腦裏保存的那份一模一樣。

真相呼之欲出,鐘艾怔怔地瞅着,從她那張巴掌大的臉上似乎除了驚愕再看不出任何激烈的情緒,但那平靜之下翻攪着多少洶湧,從她捏着文件邊緣、攪得發白的手指便可窺見一二。

季凡澤側頭睨着她,她的碎發從耳後垂落,在臉頰一側形成彎彎的弧度,令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這纖細的發絲一樣脆弱,似乎一扯就斷。然後,鐘艾默默地別過臉,朝向窗外。

眼淚,掉下來。

她的眼睛挺大的,本來可以藏住那些淚水的,可不知道為什麽,鼻子越來越酸,眼眶漲得收不住淚水,只能噼裏啪啦地往下掉。或許是眼淚洗淨了雜念,最初的情緒随之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清晰到觸手可及——

淚光中,被時光定住的那一幕旋轉起來。她仿佛看到了十二歲的自己和十五歲的沈北;看到了自行車後座上的她和在前面奮力蹬車的大男孩;看到了她青蔥歲月裏那抹風雨無阻的挺拔背影……

可時光到底是改變了這一切,把他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模樣。

季凡澤的目光在她側過去的肩上停留了一會兒,她單薄的肩膀輕微聳動着,他知道她一定是傷心得哭了出來。她這副樣子與他預想中的差不多,他本以為自己會因此感到釋然:看吧,鐘艾你被自己曾經賦予過感情的男人傷害了,情敵就這樣死翹翹了,從此以後你心裏只有我一個人了。

但事實呢?

季凡澤非但沒感覺一絲一毫的釋然,相反他整顆心都在隐隐作痛,他怎麽就看不得她難過了呢。好像她心頭也長着他一塊肉似的,只要她一疼,他就跟着疼。

他想要扳過她的身子,幫她擦掉那些悲傷的眼淚。可到底季凡澤什麽都沒有做,他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同時也收回眼底那絲複雜的情緒,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剛才我找過法院的人了。杜雨兮的病歷确實是沈北在庭上拿出來的,但他沒有說是從何而來。至于後面那些謠言……”

支着耳朵聽着,鐘艾仍舊沒有轉回頭,肩膀的抖動停了停,像是等他繼續說。

“事發後的那些謠言,是孟晴散播出來的……”季凡澤如實道。

事發後,季凡澤第一時間讓Mark去了趟法院了解情況,如果不是這位特助回報說在那兒遇到了孟晴,季凡澤還真沒把這個女人和整件事聯系到一塊去。後來想想也不足為奇了,杜雨兮住在孟晴任職的那間醫院,她想從醫生、護士嘴裏套出點什麽消息簡直是易如反掌。況且鐘艾那些事兒,那個女人再清楚不過了。

聽着季凡澤這樣說,鐘艾的目光依舊空空的,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神思混沌中,她捏着文件的手被握住。

她的心口冰涼,季凡澤覆上來的手卻滾燙。

這個時候,任何碰觸只會令鐘艾的心更亂,她本能地縮了縮手想要避開他,卻被握得更緊。然後她不再掙紮了,目光從窗外挪開,轉過頭看向那兩只緊緊糾纏在一起的手。

她那張挂滿淚痕的臉就這樣暴露在季凡澤眼皮底下,似是遲疑了片刻,他才擡手,抹了抹她的臉頰,把最後幾顆淚珠抹去。

“鐘艾,以後你不許為了別的男人哭泣。”否則,他不會再幫她擦眼淚。

鐘艾聞聲擡眸,透過眼眶裏殘留的霧氣,她看到他那雙狹長的眉眼,清明又深幽,眼眸底下沉着一點疼惜,一點霸道。

她的手還被他攥着,吸着鼻子點了點頭。

這一刻,她忘了他們是在冷戰中的情侶,忘了那些來自別人的傷害。她心裏空得什麽都不剩了,只有被他握牢的那只手,一點一點地蘊熱。

不知這樣待了多久,車停下,司機和Mark全程十分默契地沒有打擾兩人。

鐘艾不經意地看向窗外,而後忽地擰起眉毛,不由驚訝地問季凡澤,“這是哪裏?”這裏不是她的住處,而是位于近郊的一幢豪華別墅。

季凡澤探身幫她打開車門,“我的地方。”

不料她稍一失神,就被季凡澤拐到了這處陌生的地方,“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我要回家的……”鐘艾坐着不動,只動了動嘴唇,嗓音啞啞的,好似一時無法從元氣大傷中恢複過來。

“你還沒被記者圍攻夠麽?你家樓下現在說不定很熱鬧。”季凡澤始終清冷的臉部輪廓突然浮起一絲暖意,淡淡的。

說完,他也不再催促鐘艾下車,兀自步出車門,大步流星朝別墅走進去,仿佛料定她會跟過來似的。果然,片刻之後,他聽到身後響起“噠噠噠”的腳步聲。

駐足,偏頭,他對跟上來的鐘艾說:“你進去等我,我忘了一件事情。”

在她疑惑地回眸下,季凡澤健步返回車邊,低聲跟Mark交待着什麽。

Mark手裏的另一份資料是關于孟晴和李京生的。其中詳盡地曝光了孟晴多次接受藥商賄賂的細節,以及李京生陪同客戶出入夜總會的高清照片。

季凡澤早就派人查了孟晴的底,這下她作死正好,他沉眉吩咐Mrak:“明天你把孟晴和李京生的黑記錄分別給他們的領導送去,就說是我為打擊社會歪風邪氣盡上綿薄之力。”

“好的。”Mark立刻應下。

頓了頓,季凡澤又補了句:“對了,李京生嫖`妓的照片再給他老婆寄一份過去。”

屬于那個家庭的報應,是時候該來了。

☆、蜜方五十九之一

“季先生回來了!”

季凡澤名下有多套別墅,位于近郊的這處因為離公司遠他鮮少回來。他一進門,傭人們立馬笑臉相迎,而在看到他牽着的那個女孩後,傭人們先是愣了愣,旋即相互交換起愉快的眼神,仿佛在說“季先生終于有女人了!”

沒有錯,這是季凡澤第一次帶女人回家。

可這女人有點奇怪,一雙杏眼耷拉着,巴掌大的瓜子臉微微垂着,以至于別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明明是陌生的地方,她卻連眼珠都不轉一轉,似乎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提起她此刻的興趣。鐘艾就這麽任由季凡澤牽着手,他往哪去,她就往哪去,好像一只受傷後變得聽話乖順的貓咪。不過即便如此,傭人們還是發現這姑娘長得很标致、身材也不錯,跟季先生十分般配。

氣氛沒有因為蔫了吧唧的鐘艾而受到影響,季凡澤帶她到處熟悉環境,像是想要透過新鮮事物轉移她的低落情緒,又像是男主人在和未來的女主人介紹他們的愛巢。

別墅依山傍水,奢華氣派。

三層的歐式建築內部呈香槟金色,有挑高的客廳和寬大的旋轉樓梯,外部配有露天花園和戶外游泳池,就像一座華麗的小城堡。即使男主人不常在這裏住,傭人也将一角一隅打掃得幹幹淨淨,哪怕是樓梯的大理石臺階都光可鑒人,水晶吊燈的光芒打在上面可以折射出盈盈光線。

別墅裏有十幾個房間,包括客房、書房和健身房等等,季凡澤逐一給她介紹。如果擱在平常,鐘艾一定會感嘆一番這房子可真漂亮。但現在,所有的感嘆都敵不過她心裏的難受,她或多或少有些心不在焉。

人活一世,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就像孟晴時不時給她整出來點事兒那樣,她要麽不理,要麽罵回去就好,沒什麽大不了。可這次的事件不一樣,用刀子在背後捅她一刀的人,是她曾經在乎過、現在關心着的人,就算沈北不是故意的,對她的傷害卻是真實存在的。而孟晴只不過是把沈北插在她背上的那把刀又往深裏猛地刺進去,這要她如何能在短時間內釋懷呢。

這麽想着,鐘艾的眼睛又開始泛酸,在眼淚再次不争氣地掉出來的那個瞬間,走在她身邊的季凡澤盡管目光不在她身上,卻仿佛感應到什麽似的,他忽然微微側頭,臉朝向她。

廊燈下,他漂亮的眸子跟水波一樣溫柔,靜靜地落在她臉上。不期然的目光碰撞,他的眼睛會說話一般,鐘艾驀地想起他剛才在車上說的那句——以後你不許為了別的男人哭泣。

她神思一晃,就這樣硬生生地止住了那顆即将滑出眼眶的淚珠,笑得有些蒼白,心虛地問道:“你看我幹什麽?”

季凡澤俯身,欺近她,毫無征兆地親了親她的眼睛,仿佛要帶走那一團霧氣。鐘艾霎時被他唇上襲來的柔軟觸感暈得眼皮跳了跳,她想別開臉,可動作不受控,竟是緩緩地閉上了眼。

“我喜歡看你。”他說。

這男人低沉性`感的聲音壓着她的眼皮溢出來,可突然間,鐘艾就感覺到原本貼在眼睛上的溫熱潮濕的觸感突然消失了。下一秒,她重重地落入他的擁抱裏。

季凡澤的手覆在她背上,隔着夏日衣服薄薄的布料摩挲她的後背。他的手骨節勻稱,力道輕柔,卻仿佛有魔力似的,所及之處一點一點地抽走她心裏的痛。她的臉恍恍惚惚地埋在他的肩窩裏,感受着他熱切的心跳和溫柔的撫慰,這一切頃刻間織成一張綿密的網,她甚至能夠感觸到原本裂開一個口子、流着血的心髒,正在慢慢地被他縫補起來……

是他在撫平她的傷口麽?

在這個擁抱裏,被鐘艾調成靜音的手機一直在牛仔短褲的口袋裏震個不停。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果然,醫生圈裏熟悉的人都按捺不住八卦欲來電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當然也有些人是真心想要安慰她。可鐘艾現在一點也不想知道外界的消息,被震得煩躁,她輕輕推開季凡澤,直接關掉了手機,似乎堵住耳朵就不會被那些煩心事再度打擾。

把手機揣回褲袋,鐘艾像是臨時想起什麽,突然擡頭問季凡澤:“你準備讓我在這裏住多久?”

驟然傳來的手機鈴聲,将他的答案堵在唇邊。

這次是季凡澤有電話進來,從西褲側兜摸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他的眉角微微一挑,接起:“伯母。”

鐘艾全部的神思都被這個稱謂揪住了,難道是她老媽?

對方說話的聲音不大,以至于鐘艾支愣着耳朵也聽不出個所以然,倒是季凡澤語氣謙和回道:“是的,鐘艾現在和我在一起。”

“……”對方繼續說着什麽。

顯然是鐘秀娟知道出事了,打閨女的手機沒人接,才改撥了季凡澤的電話。鐘艾的心直往下沉,就在這時,季凡澤忽然垂眸看她一眼,比劃了一下手機,似是在問她“要不要跟你媽說話?”

鐘艾趕緊把頭搖成撥浪鼓,連連擺手。鐘秀娟本來就不喜歡沈北,再加上今天的事兒,她肯定免不了一通刨根問底,鐘艾應付不來。

季凡澤了然,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他對着手機悠悠說道:“鐘艾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您放心,她心情沒有受到影響,暫時會住在我這裏……”

這個節骨眼上,他居然明晃晃地告訴她父母,他們在同居?!鐘艾越聽越心驚,當即擡手去捂季凡澤的嘴,不料,卻反被他握住了手。

他嘴上說着:“伯母,再見。”手則在她手心裏輕輕撓了撓,惡作劇似的瞧着她,收線。

“季凡澤,你真混蛋!我媽說什麽了?”鐘艾鼓着腮幫子問他,緊張兮兮的。

季凡澤就喜歡她這副氣鼓鼓的、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的樣子,他莞爾一笑:“你媽讓你在我家多住幾天,讓我好好照顧你。”

“這話是我媽說的麽?”鐘艾不信,作勢要打他逼供,可手被他攥着,身子被他抵在走廊的牆壁上,她全然使不出一點力氣。

“不信你問你媽去。”料定她不敢去問,季凡澤唇角的弧度擴大稍許,毫不掩飾他的嚣張和得意,“你媽還說你最好在我這兒住一輩子。”

鐘艾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直撇嘴:“我差點忘了你這個人最喜歡趁人之危了!”

季凡澤一點不介意被她嗔罵,現在能讓她開心的,只有他了,不是麽?

**

晚飯是廚師精心準備的,只有兩個人的長方形餐桌顯得分外空闊,季凡澤沒有和鐘艾面對面坐着,他坐在她身邊。不知是天熱,還是堵心,鐘艾沒什麽胃口,滿桌子矜貴食材卻激不起她的食欲。她不好意思浪費食物,只能一筷子一筷子硬往嘴裏塞。

“不好吃麽?”他問。

不等鐘艾開口說話,傭人端着個青花瓷碗走過來,擺在她面前,“鐘小姐,這是廚房特別給您準備的。”

看清碗裏的東西,鐘艾詫然地張了張嘴,但只是須臾而已,她心裏的驚詫便被一股暖`流取代,整顆心都熱熱的——她眼皮子底下是一碗涼皮,她最愛吃的。

不用問,她也能猜到一定是季凡澤的主意。

她擡眼,看他。

季凡澤嘴角噙着笑,那笑,壞壞的:“不要太感動,我只是怕你餓暈了,晚上沒力氣……”

明知他在故意逗她開心,鐘艾的臉頰還是紅了紅,“喂喂,你老實點。”真不知道這男人什麽時候學得這麽油腔滑調。

吃過晚飯,季凡澤說要去書房處理一些事情,讓傭人帶鐘艾先去卧室。

卧室顯然也是男主人吩咐傭人特別為她準備的,King Size的大床上鋪着據說最受好萊塢影星青睐的普翠仕床單,顏色是她喜歡的粉紅色。房間裏有開放式衣帽間,在兩人吃飯的功夫裏,衣櫥裏已經多了幾套女士服裝,從外衣到內衣一應俱全。

鐘艾剛才聽季凡澤介紹過,這套別墅是老季總夫婦去美國前一直居住的,也是裝滿他童年回憶的房子。她現在所處的房間正是季凡澤的主卧,現在妥妥的變成雙人間了。

鐘艾看了看衣櫥裏全新的女人衣服,伸手從衣架上取下條睡裙。款式不是她習慣的純棉保守款,而是真絲料的,低胸、細肩帶。季凡澤是要她穿着這個睡覺麽?咳咳,她的臉火燒似的熱辣辣的,然而更令她羞赧的還在後頭,胸`罩,小內……全是配套的香`豔款式。

就在鐘艾臊得耳根陣陣發燙的一剎那,身後猛然微微一熱,擡眸,她在落地試衣鏡裏看到了季凡澤從背後抱住她。他低着臉,下巴抵在她肩上,俊逸的面孔隐在光線柔和的射燈光影之下。

“鐘艾。”他只喚着她的名字,低低的。

他是那樣淡的語氣,甚至是帶了一絲疲憊的,可哪怕只是這般簡單的一個名諱,鐘艾卻仿佛能從中得出某種深意,心裏的某根弦像是被人狠狠撥動了一下。

忽略掉這男人某些流氓的小意圖,他對她的好,從她踏進這幢房子開始,便感覺到了。這個時候,她突然相信——他是掏心掏心的愛着她。

愛情,有時候并不複雜,不需要生離死別或者驚濤駭浪來驗證感情的堅固,男女之間最珍貴的感情其實往往隐藏在細節裏。他記得她喜歡吃的食物,記得她喜歡的顏色,會為她吃醋,也會在她難過時給予她一個安心的避風港,甚至是寸步不離地陪伴她……所有這些細節,構成了季凡澤的情感線,而這原本深埋在他心裏的情感線索,卻在今晚悄然湧現,一絲一絲地被剝離、被顯現出來,清清楚楚地讓她看到,感受到。

難道這還不夠麽?

可鐘艾嘴上還是忍不住想要求證:“你是從什麽時候喜歡我的?”

聞言,季凡澤撩眼看她,兩束眸光在鏡子裏相遇。

光潔的鏡面蒙着淡雅的光線,迷了人的眼眸,也仿佛能照透人心似的,讓所有的情愫都無所遁形。這一刻,兩人眼中都有一個小小的彼此——

顧盼生輝的她。

深情款款的他。

季凡澤就這樣凝着她,一瞬不瞬的,“鐘艾,也許你不知道,在我錯進你診室之前,曾經見過你三次。第一次是在KTV包房內看到孟晴欺負你;第二次是在醫大禮堂裏看到你扮演一棵樹;第三次是在三甲醫院門口看到你哭泣……”

這是季凡澤的獨家記憶,此時,拿來與她分享。

從此之後,一個人的記憶,不再孤單;兩個人的世界,不再有隐瞞。

鐘艾怔怔地回望着他,似乎被他一同帶進回憶的那個瞬間,只聽他輕聲說:“第一次我注意到了你,第二次我喜歡上了你,第三次我覺得心疼你,當時我是那麽讨厭讓你難過的自己……”

說出這番話,連季凡澤自己都有些驚訝。他和她的每一次見面,每一種感觸,即便時間那麽久遠,情緒那麽微妙,可他竟然都能記得一清二楚,仿佛就發生在昨天。随之,這愛意的起始點和獨特軌跡都昭然若揭。

“所以你是因為同情我,才對我好的麽?”鐘艾仍舊執着于這個問題,執着于打開心裏的那個結。

“笨蛋,當然不是。”環在她腰上的手臂在這個時候漸漸收緊,季凡澤的氣息哼在她耳廓邊:“你太小看我了吧?我像是那種傻傻分不清同情和愛情的人麽?”

不給鐘艾回嘴的機會,他放緩了語速,也加重了語氣,幾乎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篤定口吻說:“鐘艾,我對你的感情是愛。男人對女人的愛。”

這是他的內心獨白,在鐘艾聽來則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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