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世間最動人的情話,聽得她耳朵軟軟的,仿佛有一道小小的電流劃過她的身體,令她那顆微微發顫的心瞬間潰不成軍。
“季先生。”
傭人的聲音夾雜着“咚咚”的敲門聲不合時宜地襲來,鐘艾察覺到貼在她身後的那具身軀隐隐一僵,季凡澤随即無可奈何地松開她,“進來。”
鐘艾紅着臉看向走進來的中年女傭,女傭在對上男主人那道不悅的眼神後,恍然意識到片刻前這裏正在發生什麽,不免尴尬道:“對不起,打擾了。薛教授來了。”
這話聽得鐘艾一頭霧水,腦子裏瞬間閃過無數問號:薛教授怎麽會找到這裏來?他又是怎麽知道她在這兒的?更奇怪的是傭人這句話好像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季凡澤說的。
☆、蜜方五十九之二
季凡澤牽着鐘艾的手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隔着幾階光可鑒人的大理石臺階,意外到訪的薛銘林站在樓梯口看着他倆,一臉了然的神色。
鐘艾突然有些看不懂對方的表情,她甩開季凡澤的手,噔噔噔快步跑完最後幾級臺階,驚訝地問道:“薛教授,您怎麽來了?”
不等薛銘林給她解惑,從季凡澤口中道出的那聲“姨夫”,瞬間令鐘艾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不知是這個稱謂的信息量太大,還是她今天受的刺激已經夠多了,以至于鐘艾在真相之餘,感覺到滿滿的不可思議。
季凡澤什麽時候跟她的上司攀上親了?
哦不不,應該是她怎麽會跑到季凡澤姨夫開的診所裏當心理咨詢師?
鐘艾腦子遲滞了兩拍,只驚詫得瞪圓眼看了看薛教授,又轉過頭看了看季凡澤,她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們?”
“阿澤是我外甥。”薛教授言之鑿鑿,瞞了這丫頭這麽多年,有些事是時候讓她知道了。
鐘艾剛用三秒鐘消化掉這個驚人的事實,腦中電光一閃,新的疑問随即來了:“所以我當年收到診所的招聘書……”
大四最後一年,鐘艾順利進入三甲醫院實習,她本以為自己留院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因此連校園招聘會都沒去。可事實相當殘酷,她被醫院掃地出門後,眼睜睜地看着同學們都已經有了畢業後的出路,她卻在求職路上頻頻吃閉門羹,沒有一家醫院願意錄用她。那會兒,她聽到最多的就是“我們醫院的招聘已經截止了”或者“我們不招收沒有通過實習期的畢業生”。
鐘艾至今都記得那段時間全家人愁雲慘淡的樣子,眼瞅着閨女剛畢業便加入失業大軍,鐘秀娟成日以淚洗面,徐海東白天到處幫女兒托關系找工作,一直無果,晚上回到家免不了唉聲嘆氣。就在鐘艾幾乎想要放棄專業、随便找個工作先幹着的時候——轉機,突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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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平常的早晨,她照例打開電腦查收郵件。連連碰壁,鐘艾已經習慣了寄出去的履歷表石沉大海,本來她也沒抱什麽希望,只是不死心想要再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當真是個倒黴蛋,結果她驚訝地發現某家心理診所的招聘書靜靜地躺在她的收件箱裏。上面羅列的各項條件她均符合,面試過程也十分順利,确切地說入職之路簡直順利得讓她想到了“絕處逢生”這個詞。
可是,現在想來,她突然發覺這好運貌似不是天賜的,而是人為的?
對上鐘艾那副求知若渴的表情,薛教授笑容不變,調侃話是對季凡澤說的:“你跟鐘醫生都好上了,怎麽還沒把實情告訴人家姑娘啊?你要是不好意思說當年死皮賴臉求我錄用她的事情,我幫你說……”
季凡澤真不知道是不是該謝謝大姨夫幫他邀功,一時間頓感啼笑皆非。孰料,對方的聲音還未落下,他就感覺到一束軟軟的眸光射過來。
稍一撇頭,季凡澤就這麽撞進一雙琥珀色的瞳仁裏。
在水晶吊燈映射下,鐘艾的眼睛亮亮的,眼眸底下浮現起後知後覺的感動,還有那麽點只有他能看懂的情愫。季凡澤的眸光跟着柔軟起來,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她的頭,指尖的溫柔,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
他曾經不小心犯的錯誤其實早已彌補回來,撥開層層雲霧之後也終于獲得了她的原諒,那麽今後他就可以心無旁骛地愛她了。
“咳咳。”一對小情侶在人前暗送秋波,薛銘林心裏替外甥歡喜,可老臉很快挂不住了。嗽了嗽嗓子,他言歸正傳:“阿澤,我來找你是有事情跟你說。”
鐘艾聞言,趕忙頂着張微微泛紅的臉說:“哦,那你們聊吧,我不打擾了。”
“嗯。”季凡澤指了指走廊裏的某間房,對薛銘林道:“咱們去書房說。”
兩個男人正欲擡步,鐘艾忽然想起一件事,“薛教授。”叫住對方,她抱歉地扯了扯唇,語帶歉意:“對不起,我今天給您添麻煩了。病人資料外洩事件我會盡快調查清楚,然後給診所一個交待的。”
醫生陷入醜聞,診所必然受到牽連,鐘艾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雖然薛教授對此只字未提,也很可能會看在季凡澤的面子上不予追究,但她還是必須要當面道個歉的。
薛銘林年逾半百,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鐘艾的人品他再清楚不過,根本無意責怪,“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不過那些記者挺讨人厭的,你最近先休假一陣子吧,等事情平息了再回來工作。”
暫時也沒別的辦法,鐘艾只好點點頭,“好的。”
跟着季凡澤走進書房,薛銘林關上了門。門縫合上的一剎那,他卸去了臉上的輕松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沉眉嘆氣。
對方變臉的速度令季凡澤心裏隐隐一沉,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是不是課題小組出了狀況?”
薛銘林不賣關子,語氣頗為嚴肅:“是啊。心理學學會的李會長跟我說,鐘艾這件事的輿論影響太大,哈佛那邊肯定不會批準她加入研究團隊的。為了不浪費學會的名額,李會長今天已經向哈佛報上了另外的人選。”剛才當着鐘艾的面,他沒法提這事,不忍心再給那姑娘添堵了。
這正是季凡澤擔心的,他當即伸手掏手機,準備親自給李會長打個電話幫鐘艾說情,卻在按出通話鍵的一瞬,他又頓住。
季凡澤是聰明人,當中的利害關系他豈會不了解。想必臨時換人上去,李會長也是身不由己。加入哈佛研究團隊的機會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盯着呢,職場競争中從來沒有善茬兒,現在有關鐘艾的負面`消息層出不窮,如果李會長頂着壓力堅持推薦她,很容易落人話柄,若是萬一遭人舉報,恐怕對方連會長的頭銜都保不住了。
“除了學會那邊,還有別的辦法麽?”蹙眉忖度片刻,季凡澤問薛銘林。
“有倒是有,不過更難了。”對方揉了揉太陽穴,實話實說:“除非Professor Aaron親自邀請鐘艾加入。”說出這話,薛銘林自己都覺得不可行,大名鼎鼎的Aaron教授怎麽可能做這種事呢。
“……”
橘黃色的燈光從門縫裏溢出來,鋪灑在天鵝絨地毯上,形成一小塊淺色光圈。一雙女士拖鞋踩在這光圈中,駐足,凝神。
如果不是鐘艾之前沒有仔細聽季凡澤介紹別墅房間,她就不會因為去廚房倒水而迷路,也不會經過書房這扇緊閉的房門,更不會聽到這段對話。
不知過了多久,從拖鞋前緣露出的腳趾像是受到某種刺激似的,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調頭,移動。地毯吸音,鐘艾默默走開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季凡澤送走姨夫時,鐘艾已經洗完澡,正靠在床頭打電話。
電話是打給杜雨兮的,想必發生這件事,最難受的還是雨兮,本來以為能争取到笑笑的撫養權,孰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電話通了,鐘艾一上來直接說:“雨兮,對不起。”說完,她只覺滿嘴苦澀,今兒個淨給人道歉了。
杜雨兮的反應慢了半拍,嗓子發啞,像是哭過,“我沒有怪你。你不需要道歉,真的。”頓了頓,她又問鐘艾:“你現在怎麽樣?”同是失意人,說不清誰能安慰誰了。
“……”
通話結束,鐘艾剛要收起手機,突然有新來電進來。看到“沈北”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的那個剎那,她聽到門把轉動的輕微聲響,她還來不及把視線從手機上挪開,已經有熟悉的氣息靠近。緊接着,她手裏的手機被人抽走了。
“這個暫時由我替你保管。”季凡澤淡淡地說。他有多護着她顯而易見,絕不再給她一點受外界滋擾的機會,尤其是那個男人。
鐘艾想把手機拿回來,可季凡澤已經幫她關了機,她只得作罷。
床很寬,也很軟,她背後墊了個枕頭靠坐着,柔軟的蠶絲被搭在腿上。大床另一側微微下陷,見季凡澤朝她靠過來,她掀起眼皮,看着他。
哪怕是心情不算太好,甚至有點沉重,他的唇角依然微微向上勾着,淺淺的笑容勾勒出的溫熱氣息打在她臉上。他顯然不準備把剛才跟薛銘林的對話告訴這個女人,只問:“不喜歡我給你買的睡裙麽?”
經他一提醒,鐘艾下意識地看了看身上的白襯衫,想回應他一個笑容,嘴唇卻僵僵的笑不出來:“不是不喜歡,只是款式太曝`露了,我不太習慣。”所以她從衣櫥裏拿了一件他的襯衫穿。
來自這個男人的灼灼氣息靠得更近,季凡澤挑了下眉毛,“随你喜歡。”也許她不知道,女人穿男士襯衫更性`感。
說着,他擡手輕碰她的臉。剛洗完澡,鐘艾吹得半幹的發絲彎在臉側,季凡澤修長的手指輕輕往後一撩,就把她的碎發掖到耳後。他的手卻并未離開,沿着她美好的側頸做了一個下劃的動作,那修長的手指随之寸寸下移……這男人的指尖仿佛帶着電流一般,所及之處頓時激起她陣陣顫`栗,她剛要側身避開,季凡澤的手已一路來到她的鎖骨,然後,因為鐘艾的一句話,停在那處。
“剛才薛教授和你說的話,我不小心聽到了。”她說。
停頓,只是片刻,他的手繼續動起來,向下,鼻息間輕哼出一聲:“嗯。”
鐘艾按住那只點火的手,壓下心裏的燥`熱,正了神色:“之前是你幫我争取到那個機會的?”
季凡澤聞言擡眸,墨色的眼睛裏像是蘊着某種暗湧的光火,明明滅滅的,“也不完全是因為我的關系。”他沒給她接話的機會,眸光微微一黯,繼續道:“鐘艾,那個機會是你應得的。就算沒有我,心理學學會也會推薦你的,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得到。只是現在……”出了些狀況。
“澤。”她第一次這樣叫他,溫柔的,清淺的,又帶着無限眷戀的。他為她付出的已經夠多了,這讓她說什麽好呢,“其實我不加入Professor Aaron的研究團隊也沒關系的。這樣我就不用去美國參加為期三個月的調研了,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了……”鐘艾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他。
她的尾音尚未落盡,聲音和呼吸便統統被人堵在了唇邊,他含着她的唇,語調悠悠混合着微喘:“你就這麽離不開我麽?”
是啊,鐘艾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他了,不是因為脆弱時需要保護的那種離不開,而是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給予她的愛、心動與溫暖,而她,也是那麽深地愛着他。
心念顫動,她沒有回答季凡澤的問題,而是微微張開唇配合着他,回應着他的熱切與焦渴。得到了鼓勵,他逗`弄完她的唇瓣之後含住卷住她的舌細細吮`吸,最初淺淺的喘`息聲似乎被他傳染了,變得急促紊亂起來,她逐漸連呼吸都難以為續。鐘艾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被放平壓倒的,透過他平而直的肩膀,她覺得天花板都晃動了起來。床頭燈散發出朦胧的暖黃色光芒,在天花板上投映出的那兩團人影融為一體,她緊緊地摟住他,閉上了眼睛……
在心和身體同時被彼此擁抱的這一刻,季凡澤覺得他越來越了解鐘艾了,她是那種外表看起來軟萌,實際內心很強大的女人。就像今天發生的這些事,她明明受傷了、委屈了,可他從她身上卻看不出一丁點軟弱,她甚至還能在這滿滿的傷痛中找尋到最珍貴的情感。
他喜歡這樣的她。
一如之前彼此分享過的溫存時刻那樣,這是一個漫長而浪漫的夜晚,反反複複無數次的糾葛纏綿終于榨幹了兩個人所有的力氣。直到窗外的天色開始由濃稠的夜色變得曙光微現,鐘艾依舊感覺心口熱燙,渾身酸軟。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天色已經亮透,她本能地摸了摸枕側,空的。
半個小時後,穿着件男式襯衫的鐘艾在游泳池找了季凡澤。
他的身體浸在碧藍色的水下,輪廓清朗的臉上沾着水珠,在晨曦下折射出盈盈光芒,帥得不像話。他仰頭看着像蘑菇一樣蹲在池邊的鐘艾,眸光映着水光,“你要不要下來游會兒?”
鐘艾到現在腿都是軟的,不免腹诽這男人的精神頭怎麽這麽好啊,她當即把頭搖成撥浪鼓,“不要。你把手機還給我。”昨天沈北惹下的那個爛攤子,她還沒解決呢,當縮頭烏龜不是鐘艾的性格。
哪知她還沒說完,手腕已經猛地一緊,她的驚呼聲還卡在嗓子眼裏,只聽“噗通”一聲,她整個身子便向泳池裏栽進去——
“季凡澤,你要不要這麽壞!”
光顧着罵他,鐘艾嗆了口水,四濺開來的水花落下去,她身上的襯衫全濕透了,就這麽被季凡澤拽進水裏,牢牢地抱住。
他的臉靠上來,她想要掙紮,卻聽他說:“陪我待一會兒,等下我要出去處理一些事情。你今天就乖乖待在家裏,知道麽?”
“???”
☆、蜜方五十九之三
鐘艾戴着棒球帽和口罩來到診所時,沒有記者認出她。
倒是前臺護士把她攔在了門口:“這位小姐,我們今天停診。”
鐘艾摘下一側口罩,給對方看了一眼,又極快地把口罩戴回去,她小聲說:“是我。”
小護士驚得瞪圓眼,急得直跺腳,“鐘醫生,你怎麽來了!那個……你還是不要進去比較好……”
可鐘艾只是比劃了一個“噓聲”的手勢,便扔下一臉驚詫的小護士,徑直走進診所。成功躲過走廊裏那一雙雙火眼晶晶,她不放心地又把帽檐壓低了些,這才快步走向會議室。
季凡澤今早那句“你乖乖待在家裏”始終盤旋在她耳側,可她到底沒聽他的話。鐘艾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對不對,但心裏有個聲音在跟季凡澤的叮囑天人交戰——麻煩因你而起,你必須勇敢站出來。
所以,她來了。
從昨晚開始,季凡澤就沒收了她的手機,不許她跟外界接觸。她理解他的袒護,畢竟火燒在她身上,稍稍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随時牽動她的神經,讓她着急上火。但一直不知道事情解決了沒有,更令鐘艾心煩意燥,因此早上季凡澤前腳出門,她後腳偷偷跟傭人借了手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鐘艾在登陸微博後,驚訝地發現病人資料外洩事件的發展比她想象中嚴重許多。尤其是有不少病人擔心自己的隐私不安全,一大早便聚衆到診所滋事,要求全額退還咨詢費,更有情緒激動的病人家屬砸破了診所的玻璃門,場面極度混亂。
這還不算完,短短幾分鐘的打砸視頻一經網絡播出便被瘋狂轉發,一度上升到社會層面的讨論。就連圈內的知名專家都跳出來參一腿,口沫橫飛地熱議起“如何完善保護病人隐私權制度”以及“如何規範私人心理咨詢行業”等等。
每個人都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樣子,每一條相關新聞鏈接都力求奪人眼球,比如“美女老板娘奪子案敗訴曾自殺,禍起私人心理診所”、“年輕女醫生身陷三角戀,為謀私欲洩露患者隐私”……所謂的真相早已湮沒在一片嚴重歪曲事實的輿論大軍中,活脫脫地衍變成一部颠覆倫理道德的狗血大劇。沒有人在乎當事人的感受,更沒有人在乎他們動動手指頭在鍵盤上随便一敲,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
看着這些,鐘艾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她萬般沒想到事情會被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診所決定在當天下午兩點召開記者會,以平息社會輿論的消息也夾雜在鋪天蓋地的輿論之中。這是事件發展至今首度、也是唯一的官方回應,自然令記者們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紛至沓來。
當鐘艾在會議室門口駐足時,記者會已經開始了。
小型會議室布置得簡單嚴肅,正中擺了張桌子,桌上架滿帶着各家媒體Logo的麥克風以及錄音筆,薛銘林和另外兩位診所合夥人正襟危坐在桌案後。而一衆記者背對着門坐在他們對面,洗耳恭聽的同時做好随時發問的準備。
薛銘林的發言稿是事先準備好的,類似于“診所會杜絕此類事件再度發生,力争挽回公衆信心”雲雲。但這些危機處理的公式化論調顯然無法滿足記者的八卦欲,等他剛閉上唇,一連串犀利問題便接踵而至:
“鐘醫生嚴重損害了診所聲譽,難道你們不考慮辭退她麽?”
“鐘醫生洩露病人資料和隐私是否說明診所的管理有問題?”
“是不是真如專家所言,目前心理咨詢行業十分混亂,尤其是你們這種私人診所普遍存在心理咨詢師素質低、亂收費,以及保護患者隐私意識薄弱等現象?”
“……”
其實答案很簡單,只要薛銘林适當地跟鐘艾做一下切割,他大可以說醫生是醫生,診所是診所,病人隐私外洩屬于她的個人行為不當,我們會嚴懲失職員工,那麽鐘艾為診所招致的一切麻煩便會迎刃而解。
可是薛銘林并沒有這麽做。
面對記者咄咄逼人的追問,他表情沉穩,語調篤定:“鐘艾是一名出色的心理咨詢師,我們不相信事件真如外界傳聞的那樣。如果再有任何媒體發布不實報道,或者對鐘醫生進行人身攻擊和诽謗,我們考慮啓動法律程序……”在這一點上,他已經和外甥達成了共識。
“可以讓我說幾句話麽?”
突然從門口傳來的女聲令現場當即陷入一片刻的沉寂,但只是一秒鐘,甚至更短,随着某聲激動的驚呼:“鐘醫生來了!”那些扭頭看向門口的記者們便呼啦一下全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在一陣腳步的移動聲和騷亂中,鐘艾立馬被圍堵得嚴嚴實實。
薛銘林暫時脫離了記者的圍攻落個清靜,可他始終刻意保持的冷靜面色當即隐隐一沉,這姑娘是來找死的麽?
這次鐘艾沒有向上次面對記者時那麽狼狽,她摘掉了棒球帽和口罩,抿了抿唇,說: “首先,我要為自己給杜小姐、診所和社會帶來的惡劣影響道歉。杜小姐的病歷确實是從我這裏外流的,這一點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我不是惡意或者故意洩露患者隐私,更不存在任何私情與個人恩怨。這次的事件只是一個意外,與診所管理制度沒有關系,也希望媒體不要再把事件複雜化。我感謝所有相信我的人,目前我已經獲得了杜小姐的諒解,希望一切能到此為止,謝謝。”
當事人的意外現身和她這番淡定誠懇的發言,令在場的記者無不為之驚訝。這種時候,鐘艾當只縮頭烏龜多好啊,反正她有診所撐腰,也有高富帥男友的庇護,何苦主動跑到攝影機前來澄清呢?不過不可否認,她的坦白與勇氣是令大多數記者贊賞的,随之而來的問題明顯不那麽苛責了。
但仍止不住還有些刁鑽的問題冒出來:“鐘醫生,你能具體地解釋一下病歷為什麽會外洩嗎?”
聞言,鐘艾垂在褲線兩側、因緊張而握起來的拳頭不由握得更緊了。
說不緊張是假的,從踏出季凡澤那套別墅的大門開始,她就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緊張。她有着跟普通女孩一樣簡單的生活經歷,雖然上過電視,但除了欄目組之外,她從未有過跟新聞記者打交道的經驗,她根本無法預測現場會有如何犀利的問題等着她。她來了,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出現,不能當那種躲在別人羽翼下的膽小鬼,她得給自己一個交待,也給所有關心她的人一個交待,僅此而已。
所以此時此刻,她只覺被這個問題逼到啞口無言的境地,難道她要供出沈北來麽?不知道為什麽,想起那個名諱,她的心跟刀絞一般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現場很靜,所有的人仿佛都有默契似的,等着她回答。
在這死一般靜寂的時刻裏,鐘艾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情緒或态度去面對那個男人了。這麽多年,是是非非全都攪和在一起,究竟是該把沈北當仇人還是朋友,她已經完全沒了主意。
正當她臉色發白,苦于組織語言時,嗅覺靈敏的記者再次轉頭向門外看過去,像是又發現了什麽新大陸。鐘艾被擠在記者堆裏看不到門口的情況,她剛疑惑地擰起眉毛,就聽到有人說——
“這個問題由我來代替鐘醫生回答吧。”
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透過清透的光線,鐘艾看到了那個說話的人,眉登時擰得更緊。就這樣,她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步履穩健地穿過側身讓路的記者,然後來到她身邊,站定。
幹練短發,休閑裝扮,沈北的樣子與往常一點沒變,只有那雙清亮眼眸下微微泛起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好似受到了某種折磨。最先認出他的人是市電視臺的記者,他的同事,那人小聲喚了聲“沈監制”之後,錄音筆和麥克風便舉到他唇邊了。
沈北是這起事件中一個較為特殊的存在,作為媒體人,盡管他不從事新聞類欄目,但那些記者多少對同行抱有不願得罪或者網開一面的心理,再加上他上面是市電視臺,很多同業能避則避,所以至始至終髒水都不曾潑到他身上。
沒有開場白,亦沒有丁點鋪陳,沈北斂下眸,直接道:“杜小姐的病歷記錄是我在鐘醫生的診室盜取的……”
一句話猶如一顆重磅炸彈,頃刻間爆破,威力之大驚起一片嘩然:“原來鐘醫生真是無辜的!”
就連鐘艾都生生怔住了,她的罪名就這麽被一下子洗刷幹淨,輕易得令人不敢相信,那種感覺仿佛沉冤昭雪般令人如釋重負。可此刻比這釋然更強烈的感覺是詫然,來自于——她身旁這個男人。鐘艾不知道沈北臉上帶着怎樣的表情,無奈的,狼狽的,抑或是良心發現之後的解脫?
當她歪頭看向沈北的一剎那,只見他深深地弓下腰鞠了個躬,“對不起。”他說。
“鐘艾,對不起。”他低聲重複。
他遲遲不肯直起腰,宛若固執的一定要得到她的原諒,可鐘艾動了動唇,愣是發不出一個音節。卡在喉頭的那句“沒關系”似有千斤重,她說不出,因為她是如此介意和難過。
“那麽請問沈先生,你和鐘醫生曾經有過一段情嗎?”又是那個刁鑽的記者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鐘艾剛剛松弛的神經再度猛地繃緊,她的視線不敢在沈北身上繼續停留分秒,只得生硬地垂下臉,盯着他的鞋尖。兩人的距離這麽近,她甚至能夠感覺到沈北的呼吸放緩了半拍。
遲疑少頃,他才從唇間溢出兩個字:“沒有。”他的語氣平和的好似所言千真萬确:“我們之間沒有過任何男女之情,只是普通朋友。”
聽他這樣說,鐘艾在驚詫之餘,又有點五味雜陳。不過這樣也好,他撇清了兩人的關系,大概能讓他輕松一些吧,相對的,內疚和包袱也不那麽沉重了。
然而事實上,沈北怎麽可能覺得輕松。他到現在都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出現這裏,背後仿佛有一雙手強行把他推來了這裏,逼他說出這些話。尾音落盡,他非但沒覺得釋然,反而覺得心死了。
在沈北這短暫的混沌中,他想到那一幕,就發生在個把小時前——
季凡澤來找了他。
那個男人對他說:“沈先生,我以前把你當成情敵,但現在才發現你根本不配。我真替你悲哀,兒子的撫養權倒是沒丢,可你的良心丢了。哦不,不止是良心,你還為此傷害了你心愛的女人,這個代價可真不小。”
對手說出了沈北無以反駁的話,看着季凡澤那張冷峻的臉,他長久地保持沉默。官司落幕,他就知道自己沒有贏,因為他輸掉了生命裏最初的執念和珍貴,輸掉了他對鐘艾的那份初心。
季凡澤這個看似不愛說話的人,今天罕見地對沈北說了很多,那些話足以抽幹他所有的氣血,令他現在疲憊的什麽都不想再回憶。但季凡澤最後擱下的那段話,卻像烙印在沈北的腦子裏,扯着他的腦部神經,生疼。
“你知道為什麽鐘艾選我不選你麽?因為你雜念太多,不能全心全意的去愛她,而我只愛她。”季凡澤沉眉如是說:“下午有記者會,這是你能為鐘艾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沈北悵然一笑的同時,被記者揪回了神思:“沈先生,還有幾個問題……”
得到真相的記者正欲挖掘更多內`幕,卻在這時,不知哪個記者喊了句,這幫人立馬抛下了鐘艾和沈北,收機器的收機器,往外跑的往外跑,會議室裏瞬間空了。
沒辦法,誰讓他們的手機上同時收到了最新消息呢——
患者資料外洩事件背後另有操縱人。
這個人叫孟晴,現在她已因涉嫌诽謗他人和雇用水軍,以及收受藥商賄賂等多項問題,被警察帶走接受調查了。
據說實名舉報者是曾在某大廈天臺救過一名女精神病患者的熱心好市民——季先生。
☆、蜜方五十九之四
記者一窩蜂地撤離後,沈北想跟鐘艾說幾句話,卻又苦于無法啓齒。
事已至此,他不需要辯解,也難以挽回什麽,甚至沒資格再關心她,仿佛這件事是彼此十幾年交情的一個分水嶺,無形之中割斷了好多東西。又或者,當你覺得自己欠一個人太多太多而又無法彌補的時候,從千言萬語中撿出任何一句都很費勁。
他眉目低垂,眼睛裏裝着藏也藏不住的黯然,“今天季凡澤來找過我。”這不是他想說的話,但似乎除了這句,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
鐘艾怔然,可所有的驚訝最終只化作一聲平淡的“嗯”。
看得出她心裏還難受着,不大願意跟他說話的樣子,沈北就這麽站在她面前遲疑着,直到有個人走過來叫鐘艾,他也沒能說出他想說的話。
“鐘艾,你今天表現的不錯,阿澤真是沒選錯女朋友。”走過來說話的人是薛銘林。危機終于解除,他笑得慈眉善目的,鑒于這姑娘方才的勇敢大氣,他不由得在心裏感嘆:阿澤那小子日後有福了。
現在薛教授不僅是鐘艾的上司,還是她男票的長輩,被他這麽一誇,鐘艾頓時有點不好意思了,謙虛道:“您過獎了,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
“……”
兩人說話間,沈北悄然離開,鐘艾的目光有片刻追随在他落寞的背影上,而後錯開。壓下心裏的五味雜陳,她在離開診所時,被另一件事困擾了。想必季凡澤肯定會看到記者會的視頻,那個男人若是知道她偷偷從他家裏跑出來,不知道會不會發脾氣呢。
想想鐘艾能出逃也挺不容易的。
中午,季家的女傭都去午休了,只有一位年過半百的男傭人踩在梯子上、在客廳鼓搗水晶吊燈上那枚壞掉的燈泡,鐘艾準備趁這個機會溜之大吉。
哪知見她鬼鬼祟祟地要出門,王叔急忙從梯子下蹿下來,擋住門:“鐘小姐,季先生說他沒回來之前,您最好不要出去。”那種感覺就好像外面有野獸出沒太危險,而她這只小兔子只有被主人關在籠子裏才最安全。
鐘艾咧嘴一笑,“安啦,我只是到附近買個東西而已,很快回來。”
盡職盡責的王叔得了男主人的吩咐仍不肯讓步,苦着臉說:“您別為難我了,您要買什麽差遣我去就是了。”
“你哪裏會買女人家的東西啊,我要去買……”鐘艾靈機一動,面不改色道:“買衛生巾。”
“……咳咳。”王叔在季家伺候了半輩子連婚都沒結,當即尴尬的紅了老臉,無奈讓出門,“那您快去快回,不然我沒法跟季先生交待啊。”
“知道啦!”鐘艾撒丫子跑了。
她當時一心趕來出席記者會根本顧不得思考太多,現在想來不免有點擔心,也不知道季凡澤會不會怪罪她,如果再連累王叔就更糟糕了。她下意識加快腳步離開診所,打算趕在季凡澤進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