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隐之狼（上）

第二天，在雄九一家熱情的極力挽留下，銀古決定再在這座山中多待兩天。

美子早早便準備好了早飯，一家人和銀古坐在一起，氣氛有點尴尬。白的眼睛紅紅的，布滿了血絲，看起來好像是哭了一夜，他默不作聲地悶頭快速扒着飯，沒一會就吃完了，然後站了起來，向飯桌上的三個人深深鞠了一躬，未敢擡眼看已經蒼老的美子和雄九，“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我先去巡山了！”然後就要奪門而出。

“白醬！你的午飯！”美子從廚房拿出了一個淺藍色棉布包着的便當，向急匆匆往外走的白快步追了上去。白在門口停住了，接過美子的便當，但仍然不敢擡眼看她，“謝謝……母親！”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美子目送着兒子走遠後，才慢慢地走回餐桌旁，她的表情有點落寞，但更多的是悲傷。雄九伸手緊緊地握住了妻子的手，輕輕地安慰着她。

銀古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湯，盯着美子看了一眼，“別擔心，給他一點時間吧。”

之後的兩天，銀古時常背着木箱進山随訪，順便幫村民們治好了一些由蟲引起的疾病。痼疾被治愈的村民們都很感激他，争搶着挽留銀古去自家過夜，但均被銀古以已跟雄九有約在先而婉拒了。

銀古漸漸發現，自從美子變老了之後，村民們去雄九家的次數變多了，而且，對待美子的态度也顯然熱情了許多。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果然越是平凡的東西越容易被人親近啊……人類，還真是不懂得欣賞的生物呢……”銀古在感慨的同時也很欣慰，這天，他正式向山主一家提出了告別。

雄九親自将銀古送到了山下，即将告別的時候，銀古盯着雄九，欲言又止，然後輕聲地問，“你有沒有發現最近山中有點不太正常？”

雄九有點驚訝，“我和白經常在山上巡邏的說，沒有發現什麽不正常的呀！”

銀古吐出了一口煙，淡淡地說，“這座山裏面，有一只怪物。”

雄九有點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你不會是騙我的吧？山裏面有時倒會有野獸出沒的說。”

銀古沒有理會他，“怪物跟野獸是不同的。我本以為你也發現了呢。嘛，至少目前看來還不會造成什麽大的危害。如果事情變得嚴重了，就用虛繭給我寫信吧。”

說完，銀古背起自己的木箱，向着山的另一邊，緩緩離去。

雄九覺得銀古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但他的确沒有發現山林中有什麽可疑的地方。嘛。反正銀古桑自己也說了目前沒什麽大的危害啦……雄九滿腹狐疑地搖了搖腦袋，便回到了家中。

第二天上午，陽光明媚，青翠的山巒在陽光下散發着勃然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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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适合巡山的好天氣啊！”雄九伸了一個懶腰，然後背起了自己的弓箭，腰間配了一把鋒利的長刀，拿過美子遞給自己的午餐便當，揮手向妻子告別後，跟往常一樣，開始進山巡邏。

昨天銀古的話使他有點在意，他很明白，銀古很少說多餘的話。

雄九沿着往常的道路進山，走到一個山林邊時，他停了一下。

有點不太對勁，但是卻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裏不對勁。好安靜，沒有鳥的叫聲，也沒有蟲的吱鳴。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便向林中緩緩走去。

林間小路上積了很多落葉，走在上面，幹枯的樹葉吱喳作響，但他不甚在意，眼睛和耳朵都集中感受着周圍的變化。可是一路走來，除了偶爾在林中發現幾只野兔，一條毒蛇之外，再沒有看到過其他異常的生物。

雄九稍微放寬了一點心，然後向樹林中的一處清澈水塘走去。時值正午，他知道那個塘中的水異常凜冽甘甜，而且塘邊的陰涼處正好适合睡午覺。

突然，他遠遠地發現塘邊的大石頭上好像躺着一個東西，看輪廓貌似是個人。雄九知道一般這個時候很少有人來這裏，心中很是疑惑，便向那人走去。

走近了之後，發現石頭上躺着一個果體的少年，看起來大約十四歲左右。身體濕漉漉的，好像剛剛在水塘中洗完澡，白皙的身體□□，濕漉漉的黑色短發蓬亂地散着，以至于腦袋下面的石頭上留下了一大團潮濕的暗影。

睡着的那張臉看起來非常清秀，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微微晃動，小嘴微啓，露出了一只調皮的虎牙，嘴角邊挂着一絲細細的涎水，滴落到石板上，形成了一汪紐扣大小的液珠。正午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和臉上，看起來很是惬意和滿足。

少年好像覺察到了雄九的到來，倏地睜開了眼睛，雄九驚得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少年的眼珠是黃褐色的，并且，像野獸一樣的，豎瞳，讓人不寒而栗。

“你是誰？”雄九大聲問道。他不記得在村子裏有見到過這個孩子。

“我是誰。”少年懶洋洋地答道，并未起身。雄九發現少年開口說話時，嘴巴裏上下四顆潔白的虎牙露了出來，看起來野性十足。

“你的父母呢？”雄九繼續問，警惕的手未曾離開腰間的長刀。

“我的父母呢……”少年閉上了眼睛，好像在思考什麽，但是沒有了下文。一段尴尬的沉默。

雄九覺得這樣的問答根本就問不出來什麽，于是他放棄打聽男孩的身世。

“你在這兒做什麽？”

“曬太陽。”

“你住在哪裏？”

“山上。”

“不可能，我巡山的時候從來沒有碰到過你。”

“白天我睡覺。”

“那你晚上做什麽？”

“吃飯。”

“吃一晚上？你吃什麽？”雄九越來越覺得這個少年很可疑。

“肉。”

“什麽肉？”

“啊，很多，野兔、山鼬、鼹鼠、蛇、雞、山羊、豬，還有人，可是人晚上很少出來。所以我好久沒有吃到人肉了。”少年的臉上明顯浮現出了一絲不耐煩的神情。

雄九盯着這個毛都沒有長全的男孩，突然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少年睜大了眼睛，狐疑地盯着笑得捂着肚子的雄九。

“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哈哈哈……你竟然說你吃過人肉？哈哈哈……”雄九無法自已，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我沒有騙你。”少年面無表情。

“好吧好吧……吃人肉的小鬼……要不要跟我吃點不是人肉的美食呀？你應該餓了吧。”雄九盯着面前的少年，不知為何面前浮現出了白少年時的樣子，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

他走了過去，打開了美子為自己做的便當，取出了一個漿果飯團，将其遞給了少年。

少年伸出雙手接過了飯團，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突然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他将飯團猛地塞回到雄九懷裏，一臉不情願地噘着嘴：“不是肉。”

“啊啊看來你的口味還真不是一般地奢侈啊……”雄九一邊誇張地感慨，一邊将便當中的一塊雞腿遞給了少年。

少年接過來後，重新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突然兩眼放光，直接将其全部塞到嘴中，瞬間連骨頭帶肉全部吞進了腹中。

雄九看呆了，驚訝地大張着嘴，扒進嘴裏的米飯也忘了嚼，直到少年兩眼放光地将那張可愛的臉湊向自己，好像在說：“還想要。”

“你吃肉不吐骨頭的嗎？”雄九裝作生氣地喝斥道，看來這個孩子嚴重缺乏最基本的家庭教養。

“骨頭好吃。”少年喃喃地說，突然忽閃着貪婪的黃褐色大眼睛，“我能跟你走嗎？”

“不行，你必須回到你自己的家。”雄九不假思索地就拒絕了。

少年突然很生氣，他迅速回身縱身一躍，跳進了水塘，濺起了很大一團浪花。

“喂！”雄九沒想到少年會是這樣的反應，他有點擔心地盯着水塘。水面上的巨大波紋正在一圈圈地向四周擴大和蔓延，但卻再也看不到少年的身影。

溫暖的陽光穿過樹林中的空隙照到雄九的臉上，塘邊的大石在陽光下反着刺眼的光芒，周圍安靜地出奇，跟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人在這裏。

雄九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剛才那是我的幻覺嗎？”

當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木制飯盒中的午餐時，發現美子給他做的雞腿不見了。

“哦，原來我已經把雞腿吃掉了……”雄九自言自語，“可是骨頭呢……”

回來的路上，雄九一直考慮着剛才的事情，他努力回憶着這幾天村子裏面有沒有什麽異常的事情發生。

前幾天半山腰的那戶人家來找過自己說雞窩裏少了幾只母雞，一個月前山腳下的住戶說他少了一只山羊和一只豬。不過當時自己和失主一致認為是山裏的野獸襲擊所致，因為丢失的地方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血跡，所以失主除了自認倒黴之外，也沒有特別當回事。向身為山主的自己彙報一下，也是為了作反面案例去警醒村民們保護好自己的家畜。

難道，是那個少年？如果他所說的一切屬實，那麽丢失的家畜很有可能跟他有直接關系。

晚上，雄九走到白的房間，輕輕地敲了一下房門，自從美子恢複原狀以來，白還沒有好好地跟自己說過一句話。

“父親大人？”白那張驚訝的臉出現在門口，伴随着一絲羞赧。

“咳咳……最近，你巡山時有沒有發現一些奇怪的事情？”雄九直接開門見山。

“哦，沒有什麽特別奇怪的事情……”白站在門口，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麽，“您還記得一年前守林人的兒子嗎？”

“記得。他兒子在一年前不是溺死了嗎？”

“是的。但您也應該知道，到現在我們誰也沒有找到他的屍體。”

“哦，想起來了，我們當時整個山找了一個多月的說，但就是找不到他那可憐的小兒子的屍體……”

“昨天我巡山的時候，到了他住處附近，他告訴我兒子回來了。”

“呃……他是不是過度思念亡子而精神錯亂了啊……”

“應該不會，”白的神色突然很嚴肅，“我跟他聊了好一會天，他的思路非常清晰的說。”

“難道他兒子真的複活了？”雄九自言自語。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美子已經睡着了。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現出了今天碰到的那個奇怪的果體少年。難道少年是守林人的兒子？不對啊，守林人的兒子溺死那年才九歲，可這少年看起來至少已經十三、四歲了……種種疑問在雄九的腦海中不斷盤旋，輾轉反側良久，才終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