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月鏡花(上)

青翠的山巒,汩汩流動的小溪,間或有鳥兒的一聲聲啼鳴,古老而粗糙的松樹皮上,一只灰色的蜥蜴在探頭探腦,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倏地一下鑽到了樹縫中。陽光穿過樹林中的空隙,照在林間行走的銀發男子身上,在他的衣衫上留下了斑駁的樹影。男子擡起頭,半眯着那只碧綠的獨眼盯着明晃晃的太陽,感慨了一句:“真是不錯的天氣呢。”

然後,他找了一處相對陰涼的地方,将自己的木箱放下,靠着一顆粗壯的古樹,坐了下來,緩緩地抽着一根煙,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聽到在遙遠的某處,隐隐約約有悅耳的歌聲。“這裏有人住嗎?”銀發男子暗自思忖,不由得豎起了耳朵。歌聲時有時無,空靈而悠揚。銀古緩緩眯起了眼睛,享受着這難得的天籁之音。

聽了一陣子之後,銀古感覺自己的心情從未有過如此地平靜,很舒暢,很輕松。他無意識地跟着歌聲,開始生疏地小聲哼唱。然後他背起自己的木箱,繼續向前走去,那悠揚的歌聲,正來自前方的某處。如果來得及,今晚可以在那裏住宿。

銀古邁着穩健的步伐,追尋着歌聲,一路向山上走去。走了許久,終于到達山頂,他用衣袖擦了一下滿臉的汗水,站在山頂向下俯瞰。

果不其然,在山下,有一處美麗的村莊。悅耳的鼓樂聲清晰地傳到了銀古的耳中,衆山環繞着一片寬闊而平坦的土地,種滿了綠色的植物,間隙有幾個水塘,在陽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銀光。此時沒有人在田中勞作,而在村莊中間的空地上,有一群衣着鮮豔的人正圍聚在一起。

“哦!祭典嗎?”銀古望着聚集在一起的人們,有點興奮地自言自語。在旅途的過程中,很少有機會能夠碰到這樣的盛景,大部分人光是維持自己的生計就已經舉步維艱了,就算偶爾有祭典,也很是簡約。

未待山風徹底吹幹自己身上的汗水,銀古便興沖沖地向山下的村莊走去。

穿過田間的小路時,銀古發現這裏的農作物長得非常飽滿,看來今年的收成應該會很不錯。水塘中間或有一兩只肥碩的鯉魚跳出水面,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反射着五顏六色的光芒。“真是個魚米之鄉啊!”銀古不由得感慨道。

沒過多大會兒,他已經走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周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小攤,有射擊後獲獎的,有賣祭典面具的,有撈小金魚的,有賣章魚燒的,有賣炒面的,還有賣烤玉米的,各種各樣食物的香味在周邊萦繞,此起彼伏的小販的叫賣聲在耳邊回蕩,刺激着人們的食欲和玩心。

“的确是一個相當華麗的盛典啊!”銀古穿行在人群中,突然感覺到一絲莫名的尴尬,因為這裏的男男女女都穿着相當鮮豔亮麗的浴衣,而自己卻是一身風塵仆仆的樸素裝扮。孩子們歡快地嬉笑着,奔跑着,一排排的花車上面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孩正在演奏着各種各樣的樂器,三味線、尺八、太鼓、小花鼓、桃木編鐘,每個花車上面還有兩三個濃妝豔抹的女孩穿着漂亮的浴衣在執扇輕舞,姿态優美,如天女下凡。

圍觀的人們臉上一個個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孩子們歡樂的叫聲此起彼伏,銀古在人群中穿梭,恍如隔世。他看了一會花車的表演,然後在攤位中流連,買了一份炒面,在等面的過程中,與攤主聊了起來。

“今天是祭典嗎?好壯觀啊。”銀古感慨道。

“不是呀,今天只是個平凡的日子!”攤主熱情地回答道,“小哥你不是這裏的人吧?”

“啊,我叫銀古,是個蟲師,旅行到貴地。話說,這裏還真是不同一般地熱鬧啊。”

“我叫伊藤!您是蟲師呀!那很辛苦呢,天色已晚,要不在我家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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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感激不盡!”

日下西山後,賣炒面的攤主和銀古一起回家了。他們穿過散發着陣陣稻香的田地,走在平坦的小路上,路邊有一處寬闊的水塘,水塘邊好像站着一個長發女子,但出乎意料地,與他人鮮豔的服飾不同,女子一襲白衣,雖然披散下來的頭發也是雪白的,但背影卻非常年輕。

銀古盯着那個背影,感覺非常熟悉,同時還有一種異常懷念的親切感。他覺得自己好像要想起來什麽,但是大腦卻一片空白。

“伊藤桑,那位女子,是你們這裏的人嗎?”銀古指了一下塘邊的那個亭亭玉立的白色背影。

“哦,好像是不認識的人呢。”伊藤仔細地盯着那個女子。

“請您稍等一下,我去去就來。”銀古急匆匆地向那個白發女子走去。

那個女子卻好像察覺到了銀古要追過來似的,開始大步向遠處走去。

銀古看到女子正在遠離自己,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聲,“喂!請稍等一下!”

白衣女子聽到了銀古的叫聲,遲鈍了一下,停下了腳步,銀古終于追了上去,站在她的背後,“我們,是不是曾經認識?”銀古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哼,”女子冷笑了一聲,“認識又怎樣?不認識又怎樣?有什麽區別嗎?”說完,女子緩緩地轉過身來,長長的劉海遮住了雙眼,只能看得到她蒼白的臉,以及薄薄的好看的嘴唇。

“很久以前,我失去了記憶。”銀古頓了一下,“但是看到你,總覺得很親密很熟悉。或許我以前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我先向你道歉。但是,可不可以,将以前的事情告訴我?”銀古期待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女子薄薄的嘴唇突然微微向上一咧,“以前的事情?呵,全忘記了,對你,才是最好的選擇。”說完女子快步向前走去,速度非常快,轉眼就消失了。

“幻覺麽?”銀古盯着空無一人的前方,悵然若失。那個人,一定認識以前的自己;那個人,一定知道自己的過去;那個人,一定可以解釋自己內心深處最近越來越強烈的不安感。

“銀古桑!”伊藤在遠處揮着手,催促他一起回家。

沒過一會,銀古便和伊藤一起回到了家。家中有伊藤年邁的父母,漂亮的妻子,還有一個大約7歲的兒子。家中雖然不大,但是收拾地井井有條。此時,伊藤的母親和妻子早已準備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銀古在伊藤家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

入夜,銀古躺在單獨為他準備的房間中,腦海中回想着今天遇見的白衣女子。他拼命地回憶着自己的小時候,但總感覺龐大的記憶似乎被一堵很厚的黑牆給阻礙住了,無論如何也無法穿透。

輾轉反側的過程中,他聽到了一些騷亂的聲音。是伊藤和他妻子,好像正在小聲争論着什麽。銀古慢慢地爬了起來,輕輕地将自己的房門推開,發現伊藤父母的房間還亮着燈,而伊藤和他妻子的聲音也從那個房間中傳了出來。

銀古悄悄地走近了那個房間,房門正好閃了一條縫,于是他便透過門縫向裏望。地上的榻榻米并排躺着的應該是伊藤的父母,但兩人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塊白布。

一滴冷汗從銀古的前額滴落,難不成那對老人家在今晚雙雙離世了?為什麽伊藤和他妻子的反應是如此反常的平靜?

銀古繼續向裏面望着,伊藤和他的妻子正在讨論着什麽,在他倆中間的地上,放着一盞明黃色的燭燈。伊藤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射到了對面潔白的隔扇牆上。可是,銀古沒有看到,伊藤妻子的影子。

銀古不由得大吃一驚,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仔細地觀察着伊藤的妻子,除卻沒有影子這一點之外,看不出與正常人有任何區別。他又向房間中盯了一眼,發現躺在地上的伊藤父母,好像有點不對勁。他們的身體,正在不斷地變小。

只見伊藤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看來,你也待不長了吧。”他握着他妻子的手,低沉着眼睛,表情看起來很悲傷。

“沒關系。我和兒子,都會陪你到最後一刻的。”他妻子将另一只手覆蓋在了他的手上,喃喃地說,“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

“好。”伊藤嘆了一口氣,向着地上一對老人的身體,深深地鞠了一躬。

“父親,母親,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的。”伊藤雙手合十,虔誠地說。

銀古盯着被子裏兩位老人的身體輪廓,沒有錯,他們的身體正在不斷地變小,被子的隆起都變得不那麽明顯了。他仔細地盯着老人唯一□□出來的脖頸,發現那裏好像正在散發着一些柔和的光,但在燭光的照射下,很難讓人察覺。老人的身體,正在緩慢地消失,變成了光。

銀古慢慢地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輕輕地打開了自己的木箱,取出了一包白色的粉末,将其均勻地灑在了一塊空地板上。

過了一會,地板開始彎曲起伏,撒上□□的地方,赫然出現了一個大洞,取而代之的,是鋪了一層落葉的黑色土壤。房間地板的破洞邊緣正伸出很多細小的發光觸手,緩慢地織補着被銀古弄破的部位。

突然,銀古覺得後背一陣發涼。不由得扭頭望去,門縫後,有一雙散發着強烈惡意的眼睛,正在不依不饒地盯着自己。銀古的眼睛,從他有記憶起,就一直有很好的夜視功能,所以他很清楚地看到了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伊藤年幼的兒子。

“看來很不妙啊。”銀古伸手擦了一下額上的冷汗,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從木箱中取出了幾個小東西,悄悄地塞在了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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