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夕顏之畔(上)

黃昏,殘陽如血,寒風蕭瑟,叢林盡染,不時有一群鳥兒撲騰着翅膀飛起,黑壓壓的一大片,迅速集結成整齊的隊伍,向着溫暖的南方飛去。叢林中不少葉子已經泛黃,在秋風中顫栗着搖曳,徒添一抹落寞與悲涼。

暮色漸重,夕陽早已下山,群山的樹林之中開始漸次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伴随着隐隐約約的嘈雜人聲,好像有什麽熱鬧的盛典。突然,林中跳出來一只膽小的梅花鹿,大大的瞳孔瞪着山林中發出亮光的地方,怯怯地向前走了幾步。但當它發現有人的腳步聲走近時,便嗖地一下迅速跑遠了。

微醺的夜色中,走過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着一條深灰色的圍巾,僅僅露出了眼睛,背上一只古樸的木箱。他的腳步均勻而沉穩,不時可聽到秋日的枯葉在腳底下發出輕微的脆響。

當他看到林中的亮光時,停頓了一下,将圍巾往下壓了壓,露出了整張臉,“終于找到了呢。”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輕輕地燃起了一支煙,出神地盯着發出亮光的地方。

煙很快就抽完了,他将圍巾重新圍好,整理了一下背上的木箱,向着那亮光處,大步走了過去。

這是一個小小的聚會,地上插着很多火把,将周圍的景色全部暈上了一層火熱的紅。來這裏的人都背着或大或小的行囊,似乎都是到處奔波的旅人,來得比較早的人已将自己的東西整整齊齊地擺在面前,這都不是日常生活所用的物品,外形各異,古怪精奇,看起來非比尋常。

男子從林中出現的時候,有個長滿絡腮胡子的大叔一眼就看到了他,熱情地打招呼,“銀古!好久不見!”

銀古笑了笑,向着大叔走了過來,“這次,淘到了什麽寶貝沒?”

“嘿,我倒指望着從你那裏得寶貝呢!快給我看看,你那百寶箱裏面,又多了啥稀缺玩意兒?”絡腮胡子的大叔說着便要強行卸下銀古的木箱。

銀古故意別過身子,以保護木箱,他身子一轉,大叔想去取箱子的手便摸到了銀古的胸前。

“啊咧?”銀古低下頭,發現大叔的兩只手正好扣在自己的前胸,一抹尴尬的微紅浮現在他那白皙的臉上。不過由于光線較暗,大叔倒也沒發覺他的臉色變化。

大叔的手停頓了一下,突然一手直接襲擊銀古的腋窩,一手掏向了他的腹部,臉上帶着不懷好意的笑,他太熟悉銀古了。

“啊……嘿嘿……哈哈哈哈……”銀古的眉毛扭曲成了倒八的形狀,“啊,饒了我吧……免費送你……半瓶光酒可好……啊哈……哈哈……” 銀古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不禁連連求饒。

“半瓶光酒?好,成交。”大叔放開了手,臉上帶着幸災樂禍的獲勝者的微笑。銀古雙手壓在膝蓋上,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過了一會,方才伸手将眼淚擦掉。

“吶,銀古,”大叔臉上的笑容突然凝結了,“你變瘦了好多呢,都硌手了。要記得好好吃飯啊。”

大叔的話像一抹溫暖的細流,銀古的臉突然變得很柔和,“嘛,錯覺啦。擔心好你自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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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卻根本沒有笑,他直直地瞪着銀古的臉,“你,好像比上次更白了。”

“哦。”銀古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他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很多人說過了。

“最近會頭暈麽?”大叔很嚴肅地問。

“那倒沒有。放心,我還不至于那麽快被它吃掉。”銀古擺出了一個若無其事的表情。

“哦,那就好。”大叔不再理會,坐下來,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又過了一會,人漸漸都到齊了。蟲師們在正式儀式開始前,往往要進行一個小小的貿易,補充自己稀缺的蟲藥或蟲具,同時賣出自己暫且閑置的東西。

這是一個很奇妙的場景,沒有人高聲喧嘩,每個人都認真地進行着交換,間或夾雜着幾聲讨價還價的低語,以及行家看到珍品時的驚呼。

銀古也在其中慢慢穿梭,他的蟲具倒是不缺,但是有幾樣配藥明顯已消耗見底,必須采購新的來進行補充。當他經過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蟲師面前時,老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銀古?”

“哦?”銀古停了下來,仔細地辨認着老蟲師的那張臉。

“你就是那個體內寄生着常暗的孩子吧?”老蟲師徐徐問道。

“嗯,您怎麽知道的?”銀古不覺得自己以前見過這個老人。

只見老人打開了随身背着的木箱,從中取出來一個東西,将其遞給了銀古。

銀古接過那個東西,沉甸甸的,根據花紋和形狀來看,應該是一只烏龜,不過龜殼呈現出罕見的白色,腦袋和四肢正緊緊地縮在殼裏。

“這是?”銀古還是不明所以,他明白白龜相比較其他顏色的烏龜要稀缺貴重得多,但問題是,目前自己,并不需要這個雞肋的奢侈品啊!

“噓……”老蟲師将食指放在唇間,示意他噤聲。

過了好一會,烏龜的腦袋和四肢慢慢地伸了出來,顏色和龜殼一樣,通體雪白,正怯怯地東張西望。銀古仔細地觀察着它的頭,突然臉色變得蒼白無比,眼中亦充滿了驚恐的神色。

“是不是跟你一樣?”老蟲師慢悠悠地說,好像銀古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銀古的頭低了下去,劉海遮住眼睛,拿着烏龜的手亦緩緩放下,“哪裏找到的?”哔哔剝剝的火光中,可以看到那只烏龜,只有一只眼睛,而另一邊本應該有眼睛的地方,是一個淺淺的凹坑。

“聽說你捉住了鏡夜?用那個來跟我換吧。”

銀古沒有說話,默默地打開了自己的木箱,拉開其中的一個小抽屜,将一顆黑色的珠子遞給了老蟲師,老蟲師如獲至寶地捧着那顆珠子,愛不釋手。

“我可以告訴你在哪裏。不過,”老人擡眼盯着銀古,“我建議你不要去。如果那段記憶,苦澀而悲傷,你會後悔想起它的。”

“謝謝。”銀古的臉上,抹過了一絲堅定的神色,他背起木箱,轉身往另一個攤位走去。

交易結束後,正式的儀式開始了,所有的蟲師都坐在一起,圍成一個圓,每個人的面前放着一個或大或小的酒盞或酒壇。這個地方是他們早就勘察過的,大地下光脈的交界處。

儲存了足夠的光酒之後,蟲師們便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聊天,火光将大家的臉映紅。深秋的夜晚寒風很涼,不少蟲師又去林中又撿了一些柴火,以抵禦夜晚的寒露。

銀古和之前那個絡腮胡子的大叔坐在一起,大叔拿起一個酒瓶,小口地啜飲着,嘆了口氣,“唉,我老了,卻不知道自己會死在哪裏。”

“沒有可回去的家麽?”銀古擡眼問。

“老婆孩子都沒了,哪還有家啊!”大叔又喝了一口酒,突然饒有興致地盯着銀古,“吶,我可聽說了,狩房家那丫頭,好像對你有意思喲!”

“瞎說,沒有的事。”銀古淡淡地回應。

“嘛,小白臉就是好啊,那丫頭挺聰明,長得也很可愛,能夠娶到她,也是一件超幸福的事情啊。”大叔似乎沒有聽到銀古的辯白,徑自YY着。

“喂!”銀古的臉瞬間紅了,他急忙伸手去晃大叔的肩膀,想要打斷他的臆想。

大叔卻不再回應銀古的話,可能是酒起作用了,腦袋漸漸低了下去,對着火光,睡着了。

銀古将自己的衣領緊了緊,側身躺在了火堆旁,盯着随風搖曳的橙色火苗,他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了一張短發少女的臉龐,“淡幽……”他喃喃地叫着少女的名字,漸漸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蟲師們便打點自己的行囊,互相告別後,各奔東西。

銀古從懷裏掏出老蟲師給他的一張地圖,認真地研究着,最後,他确定好了方向,穿過林間小路,緩緩向目的地走去。

過了好些時日,銀古來到了另一片樹林,穿過斑駁的小道時,他發覺天色陡然變暗了,不由擡眼望天,只見一只碩大的蜈蚣狀的蟲,正緩慢地蜿蜒扭曲着從樹林上方飛過,足足有十幾米長。

銀古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只大蟲,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視野。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只蟲,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見到過,但那時,身邊的人,是誰來着?

繼續往前走,卻已沒有了路。山坡上滾下的亂石堆在路中央,不少石頭上面長滿了青苔和低矮的小草,看起來已有很多時日。石堆中斜插着一根木樁,被風雨侵蝕得蛀跡斑斑。

銀古直直地盯着那根木樁,心髒處突然感覺一種強烈的鈍痛,胸口悶悶的,仿佛喘不過氣來,“啊咧?”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頰,卻發現不知何時淚水已滿溢而出。

銀古在石堆處停頓了好一會,方才繼續前行。沒多久便走到了老蟲師指給他的目的地。

綠樹掩映下,是一個寬闊的水塘,塘邊幾顆郁郁蔥蔥的柳樹,垂下的柳枝有的已浸到水中,離水塘不遠是一座看起來已荒廢許久的木屋,屋頂的圓木亦長滿了青苔,左邊的屋頂還破了一個大洞,屋周的野草長得已有尺高。

突然,有兩只白色的鳥兒撲棱棱地飛了過來,落在小屋的屋檐上,歪着腦袋,警惕地盯着銀古。

“啊~啊~啊~”鳥兒突然發出了幾聲凄厲的尖叫,仿佛向銀古宣示他侵占了它們的地盤。

“烏鴉麽?”銀古聽到聲音後不由自主地思忖,他認真地盯着兩只白烏鴉看,果不其然,兩只鴉都只剩下一只眼睛了,由于單只眼睛,兩只烏鴉打量自己的時候,都滑稽地歪着腦袋。

銀古向小屋走去,破舊的房門虛掩着,他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開了。

屋內的設施及其簡陋,窗戶上破了一個大洞,地板上有兩只老鼠快速逃走,牆壁上爬滿了各種潮蟲,屋頂上結了很多蜘蛛網,還有一窩燕子在屋角築了巢,但,這些生物大多數都是白色的,且只有一只眼睛。少數尚存兩只眼睛的,其中一只也充滿了白翳。

銀古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房間的格局早已面目全非,但他還是從中感覺到了熟悉的氣味。強大的記憶潮流洶湧澎湃,仿佛很快就要沖到眼前,但是有什麽東西将記憶隔開了,巨大的壓差,銀古突然感覺一陣暈眩。

他急忙扶住了旁邊的一張桌子,桌上落了厚重的一層浮塵,銀古重重地坐在發黴的床沿,緊閉着眼睛。

“來,把這個喝了。對你的傷有好處。”好像有個很溫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熟悉啊,那是誰來着?銀古睜開了眼睛,卻發現空無一人。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在屋內開始翻箱倒櫃,找到了一只木碗,由于潮濕,碗底長滿了青苔,碗身的木頭亦有點開裂,已無法使用。

他認真地盯着木碗,良久,點了下頭,“就是這個。”他将碗輕輕地抱在懷裏,仿佛抱着一件寶貝。

可是,那時的女子,是誰來着?

唯一有印象的,是那一襲白衣,以及及腰的銀色發絲,宛若天女一般飄逸。還有那個聲音,非常地,動聽而溫暖。

“常暗,你一直在這裏,未曾離開麽?”銀古自言自語,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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