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黃粱一夢(上)
下雪了。鉛灰色的天空飄着大朵大朵的雪花,仿佛漫天飛舞的白色蝴蝶。寒風呼嘯,不時将地上的積雪揚起,瞬間雪霧便模糊了人的雙眼。
天色陰暗,山林中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厚厚的雪被,大地變得異常慵懶和困倦,好像急于鑽到厚厚的松軟被窩中開始冬眠似的,周圍一片靜谧,只能聽到雪花落在地面上細碎的沙沙聲。
在這片白雪皚皚的原野中,一個孤單的人影出現,他穿着淺灰色的大衣,銀發的腦袋上圍着一條棉質的白色圍巾,背着一只長方形的藥箱,正艱難地行進着,背後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腳印,沒過一會,便被飛舞的大片雪花掩埋。
這個人,正是銀古。他停了下來,仰起頭望向灰暗的天空,頭頂的積雪倏地從後腦滑落,幾片雪花打到臉上,輕柔而冰涼,不一會便化成了水,順着下巴緩緩滴落。
“走了這麽久,都沒有看到一戶人家,看來,今晚,得在這深山中過夜了呢。”銀古的綠色瞳孔流露出些許落寞,他在皚皚原野中認真地掃視着,尋找着可以遮風蔽雪的地方。
突然,他發現在前方,幾處幹枯的樹木下,好像有一座廢棄的屋舍,便快步走了過去。
這應該是守林人居住的小屋,不過已荒廢許久。屋頂上破了一個大洞,窗戶也斑駁破舊,寒風從窗眼中呼嘯而入。銀古輕嘆了一口氣,哈出一團濕漉漉的白霧。他将箱子輕輕放在地上,開始在附近尋找可以修補的材料。
雖然雪下得很厚,但銀古還是順利地找到了一些葦草和幹枯的樹枝,待到他将屋頂和窗戶全部修繕完畢後,天色也早已暗了下來。
銀古在屋中将撿到的樹枝生了一團火,坐在火堆前,聽着雪化後弄濕的樹枝燃燒發出的噼啪響聲,他覺得安心了不少,靠着自己的箱子,默默地抽起了煙。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噗通跳了一下,內心深處有什麽東西在煩躁地悸動着。
這是?體內的常暗麽?是什麽讓它們如此不安?
他從木箱中取出了一面銅鏡,對着火光,将自己的劉海撩起。然後,緩緩睜開了左眼,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己那空洞的左眼,正在緩慢地滲着一股股細小的黑煙。
銀古将銅鏡收起,默默地躺在火堆旁,緩緩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再緩緩地,閉上第一層眼睑的同時,打開了自己的第二層眼睑,黑暗變得不那麽純粹了。很多小小的,發光的,肉呼呼的,不斷扭曲的東西,吵鬧着,喧嚣着,在自己身下洶湧澎湃地流過。他睜大了眼睛,自己的身下,正是一條宏偉的,迄今為止所見過的最長,最大的,漂亮的,光的河流。
“光脈?”銀古自言自語,随即便閉上了兩層眼睑。是呵,這麽龐大的光脈,再怎麽強大的蟲也抵擋不住啊。他伸手扶住腦袋,體內的騷動讓他頭痛不已。
“該死,給我安靜點……”他強忍着自己的頭痛,打開木箱,抓了一把驅蟲的藥材,全部丢進了燃燒的火堆中。
沒過一會,屋內便煙霧缭繞,體內的違和感也漸漸變弱了,銀古枕着自己的手臂,面對火堆,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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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醒醒!”迷迷糊糊中,銀古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他想睜開眼睛,卻發現非常困難。身體也異常沉重,根本無法動彈。
“喂!他還活着嗎?”另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銀古奮力睜開一半眼睛,看到了兩個模糊的男性身影,他徒勞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估計是凍暈了,他穿得太少了。你摸摸,他身上都是冰的!”其中一人的語氣聽起來很焦灼。
“你帶暖鞘了嗎?”
“哦,帶了!我這就給他用上!”銀古感覺到其中一個人将一坨黏糊糊的東西放在自己的胸前,沒過多久,周身好像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輕紗,雖然很薄,但異常溫暖,令人安心不少。銀古的眼睛遲鈍地眨了眨,便失去了知覺。
等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看天色應該是傍晚,他輕輕地坐了起來,腦袋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體內的躁動也沒有那麽強烈了。
突然,他發覺自己的被子有種強烈的違和感。原來這被子是透明的,上面像肥皂泡一樣流光溢彩,非常地輕盈和溫暖,而當他坐起來的時候,那個被子也自動收縮為原來的一半,卻沒有一絲褶皺。
他輕輕地撫摸着被子,發現被子仿佛在回應自己似的,被角自動纏繞着他的手指。他将被子提了起來,整個被子突然一下子變成了一坨手掌大小的透明圓球,仿佛是一個碩大而結實的肥皂泡,上面的光澤不斷流轉。
“蟲麽?”銀古将那個肥皂泡輕輕放在床上,起身走了下來。
突然,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過來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子。她身邊跟着一個奇怪的黃色生物,看樣子只有觸手,在空中漂浮着,觸手中托着一只藥碗。
“啊呀,您可醒了呢!整整睡了一天哩!趕緊吃藥吧!”女子從漂浮觸手中拿過藥碗,将其遞到銀古的手中。
“哦,謝謝!”銀古接過藥碗,碗中的湯藥呈現出好看的金黃色,他使勁嗅了嗅,發現沒有一味藥是自己所熟悉的。但他沒有過多猶豫,當着女子的面,全部喝了下去。
“好溫暖……”将藥喝完,銀古覺得從咽喉到胃裏,再到下面的腹部,整個都是暖的,讓人感覺放松而寧靜。他剛想把碗放下,那個觸手飄了過來,于是他便将碗放在了觸手上。
“蟲麽?”銀古問,不可思議地環視着整個房間。
“嗯,它是托蝣。”女子好像覺得房間有點暗,從口袋中取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瓶子,對着房間上空輕輕噴了一下。
不一會,天花板突然變亮了,很多發光的生物聚集在屋頂上,有的是金色,有的是銀色,有的是橘色,不過它們都争先恐後地發出光亮,将整間屋子照耀得如同白晝。
“好厲害!”銀古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驚嘆,随即他好像想起了什麽,“您是蟲師麽?”
“蟲師?哦,不。我們村子裏,只有村長是蟲師。對了,怎麽稱呼您呢?”女子很客氣地招呼。
“哦,我叫銀古。”
“我是桃子。銀古桑,晚飯正在準備中,如果您身體無甚大礙的話,請來客廳坐會兒吧。”
“哦,好的,謝謝!”銀古求之不得,周邊的一切實在太新奇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這個村子的更多情況。
他打開門,跟随着女子,沒幾步路便走到了客廳。
客廳裏看起來很是熱鬧。好幾個小孩子正在嬉鬧。天花板上跟自己休息的房間一樣,布滿了發光的蟲,有的可以叫出名字,有的銀古根本就從未見過。屋內的家具大多是木制的,但是卻養了很多春天才能見到的植物花卉,姹紫嫣紅,綠意盎然,讓人不由得心情很愉悅。
房間的四角各有四根管狀物,看起來應該也是蟲,因為管口時不時緩慢地蠕動一下,噴出很多金色的氣體,銀古将手放在管口處,感覺異常溫暖。“房間的熱量,是用蟲來提供的麽?”銀古暗想。
屋角放着一臺紡紗機,一個看起來大約十三歲的女孩正坐在那裏專心致志地紡紗。銀古清晰地看到五顏六色的蟲絲在她的指尖輕盈地變幻着形狀,旁邊是纏好的一團團已經紡好的絲線。銀古走了過去,拿起其中的一個線團,絲線的一端便開始向他的身體慢慢靠近,緩緩地旋轉着。
“看來,您也是吸引蟲的體質呢。”女孩沖他笑了笑。
“嗯。你們這裏的人,都看得到蟲麽?”銀古問,同時盯着已經接觸到了自己的線頭,此刻它正試探般地在自己的臉上逡巡着。
女孩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好像他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這世上,只有瞎子才看不見它們吧?”
“……”銀古的眼前瞬間浮現出了化野醫生那張無比真摯與渴望的臉,他突然覺得女孩說得很對,自己根本無法反駁。默默地站起身,向屋子旁邊的一個巨大盆栽走去。
那株盆栽的根莖很粗,種在一個碩大的花盆中,盆栽的頂端開了一朵碩大的花,狀如倒放的雨傘。當銀古走近時,不由得大吃一驚。
花心的正中,躺着一個熟睡的,人類的嬰兒。而花瓣就像是在呵護着嬰兒似的,在銀古走近的同時,花瓣向內收縮,正好将嬰兒完整地包裹好,只留下一個小嘴微張、流着涎水的熟睡的嬰兒臉。
“那是我最小的弟弟,已經七個月大了。”紡紗的女孩向銀古解釋道。
“這盆栽,也是蟲麽?”銀古驚訝地問。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我們小時候,都是睡在那裏面慢慢長大的。”女孩沒好氣地回答。
可能是女孩的聲音太大了,花心中的嬰兒撇了撇嘴,開始嚎啕大哭。
銀古突然一下子慌了手腳,他想把孩子抱出來哄哄,但當他看到花朵竟然開始輕輕晃動時,便下意識地停止了動作。只見整朵花正有節奏的上下左右輕輕搖擺,花心的雄蕊還輕輕地拂動着嬰兒那沒長幾根毛的小腦袋。沒過一會,嬰兒便停止了哭泣,重新開始了沉睡。
大盆栽的後面,地上坐着一個看起來大約只有三四歲的小女孩。她手上拿着一只洋娃娃,徑自咯咯笑着。銀古發現她的身體旁邊擺了一堆形狀各異的蟲,女孩正拿起一只六芒星形狀的紅蟲,将其放在洋娃娃的胸口,那個六芒星突然向內收縮,變成一朵紅色的玫瑰。女孩滿意地笑了,胖乎乎的小手在蟲堆中繼續摸索,認真地挑選着。
客廳中間放着一個大大的桌子,兩個小男孩正坐在桌子兩邊,一個看起來五歲左右,一個看起來八歲左右。兩個孩子正在聚精會神地玩着什麽,不時蹦出一兩聲清脆的笑聲。
銀古向他們走去,只見桌子中間是一個碩大的棋盤,棋盤中的格子裏有各種各樣的蟲。有的像太陽般耀眼,有的沉靜如黑石,形狀各異,大小不一。
只見其中一個男孩說了一句,“飛車!”手指向其中的一只看起來很像獨角仙的蟲,只見那只蟲迅速往前沖了數個格子,“呲呲”地摩擦着棋盤,最終在另一只蟲前停了下來。
另一個男孩也應了一句,“金将!”手也指向其中一只胖乎乎的白蟲,只見那只蟲向左邊爬了一格,突然開始膨脹,不一會它的身體便占據了四個格子,還将那個圓圓的發着金光的蟲給包裹住了,好像要保護它似的。
銀古饒有興趣地盯着桌面上的棋盤,他覺得這種棋,跟他小時候玩的将棋很像。
突然,門外有什麽騷動,銀古站了起來,将門打開。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騎着一只碩大的長着蜻蜓般薄紗翅膀的白馬,正從院子的正門大搖大擺地進入。走近了之後,銀古才發現,那只馬竟然有十條腿,馬背上放着很多蔬菜谷物以及其他更多的銀古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好便利的蟲……”銀古盯着那只有點像馬但明顯又不是馬的碩大生物,陷入了癡呆模式。
“哦!你醒啦!”男子渾厚的聲音讓人不由得産生一種信賴感,他打了一個響指,很快,有好幾個托蝣飄了過來,将“馬蟲”背上的東西,一一用觸手緊緊地包裹住,然後再慢慢地飄回到房間。
“是您救了我麽?”
“啊,我看你都凍暈了,就把你運回家了呢。對了,我叫誠二,您怎麽稱呼?”
“哦,銀古。”
“銀古桑,您是旅行的商人麽?”
“啊,不,我是個蟲師。”
“蟲師?”男子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