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黃粱一夢(下)

“是的,”銀古突然想起來桃子說的話,急忙辯解道,“啊,或許跟你們這裏的蟲師不一樣……”

誠二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銀古,突然點了點頭,“還真有點像……”他沒再說什麽,收拾了一下之後就跟銀古進屋了。

晚飯期間,銀古了解到屋子裏的孩子全是誠二的兒女,最大的桃子也已經十八歲了,但沒有看到他們的母親。

“阿諾,您夫人呢?”銀古小心翼翼地問。

“唉,生最小的兒子時難産,死掉了呢。”誠二的臉上閃過一絲悲傷,他的兒女也默默地低下了頭。

“哦,對不起。”銀古感覺自己問錯了話。

“啊,沒事啦!生老病死嘛,再說了,死,某種意義上來說,并不是終結啊。”誠二一掃臉上的悲傷,熱情地跟銀古聊起別的話題。

銀古的臉上一愣,這句話太熟悉了。他仔細回憶着,對呵,奴伊,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呢。說起來很奇怪,為什麽對這個陌生的村子,自己總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呢?

“明天我帶你去見下我們的村長,對了,”誠二臉上的表情突然有點凝重,“他跟您一樣,也是個蟲師。”

入夜,銀古躺在暖鞘被子中,感覺輕快而暖和。他沒再抽煙,因為這裏的蟲似乎并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周邊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感覺非常神奇,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新的感覺,很……溫暖,在這裏,所有的人都看得見蟲,自己雖身為蟲師,跟他們卻沒有一丁點的隔閡。

銀古的腦袋異常興奮,加上白天睡得太多,他輾轉反側良久,才終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銀古醒來,發現桃子已經在廚房忙碌了,而誠二正在準備出門的東西。外面銀裝素裹,雪早已停了,清晨金色的陽光灑在大地上,反射着明亮的微光。

吃完早飯,銀古坐在誠二的後面,騎着那匹十條腿的“馬蟲”,前往村長的家。

地上的積雪很厚,部分被太陽曬化,流淌到沒有陽光照射的地方,又結成了厚實的冰。一開始銀古很擔心路面濕滑,是否适合行走,但當他看到□□的生物正輕輕震動着薄翼般的翅膀時,才發現馬蹄并沒有接觸到地面,而是在上空懸浮大約十厘米。

誠二和自己的身上都罩着暖鞘做的衣物,雖然看起來很單薄,但其實一點也不冷。沒過一會,前面到達了一處沒有積雪的地方,古樸的屋門前有一大片綠地,在這個寒冷的冬日,看起來極顯生機。

一接觸到空地,“馬蟲”的翅膀就停止了震動,開始用自己的十蹄走路,不一會到達門前,誠二禮貌地敲開了門,然後兩人就直接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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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的房間跟誠二家的布局差不多,室內布置滿了綠色的花草,還有各種各樣美輪美奂的蟲,分別承擔着不同的分工,看起來異彩紛呈,金碧輝煌。

村長是一名看起來精神很矍铄的老人,須發皆白,談吐儒雅。當看到銀古時,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好像對他充滿了興趣。他耐心地聽完誠二對銀古的敘述後,仔細地盯着銀古的臉,“異鄉人,你的左眼,能讓我看一下嗎?”

銀古愣了一下,随口說道,“我左眼出過事故,恐怕會吓到您。”

村長沒想到銀古會拒絕,不由得哈哈大笑,誠二急忙向銀古解釋,“村長不知見過多少恐怖的眼睛呢,您完全不用擔心會吓到他。”

銀古看了一眼村長,輕輕地點了下頭,然後将自己的劉海撩了起來,左眼緊緊地閉着。

“睜開。”老村長輕輕地說,聲音不大,卻充滿威懾。

銀古緩緩地睜開了自己的左眼,黑洞洞的深邃與右眼漂亮的綠色瞳孔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老村長認真地盯着銀古的左眼,站起身向他走近,伸出右手,輕輕地摸向他的眼眶。

“啊,不,您會被反噬的……”銀古的腦袋往後縮了一下,他深知常暗的可怕之處,并不想讓這麽恐怖的蟲傷害到其他任何人。

村長的左手突然一下子按住了銀古的右肩,動作迅捷而有力,銀古瞬間動彈不得,他不由得暗暗佩服村長的力氣強健。

“年輕人,別太小看老人家啊……”村長将嘴巴靠近銀古的耳邊,輕輕地說,吐字的灼熱氣息輕拂着銀古的耳廓,銀古知道自己很難再閃躲了。

村長伸出右手的食指,輕輕地按着左眼眼眶周圍,然後徐徐地就要戳向那黑洞的中央,銀古卻眨都沒眨一眼。

“視神經已全部退化了麽?”村長自言自語,将停在空中的食指輕輕地探了進去,一點一點地,直到一個指節都已經深入進去,才慢慢地往外拔出。

只見一股細細的黑煙纏繞在村長的指尖,他慢慢地将自己的食指遠離銀古的左眼,黑煙連接着銀古空洞的左眼與食指,細細地,輕輕地向空中飄散着。

突然,村長驟一用力,黑煙便從中間斷開了,一端迅速回縮到銀古的左眼,一端迅速纏繞在村長的指尖,他将那根食指放在自己的眼前,認真地查看着。

“沒錯了,這是常暗。”老村長自言自語。

“您知道常暗?”銀古很驚訝地問。

“銀古,每位蟲師的體內,都寄宿着一種蟲。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嗯,大概。”

“而且,不管多麽厲害的蟲師,他對于自己體內的蟲,往往是束手無策的。”

“您的體內,也有蟲嗎?”銀古驚訝地問。

村長默默地點了下頭,然後沖着身後的房間大喊了一聲,“出來吧!”

只見後面的那扇門輕輕地被推開了,低頭走出來一位身材嬌小,看起來大約只有十歲的女孩。但與年齡不相稱的是,她的頭發是銀白色的,長發垂到肩頭,穿了一件雪白色的浴衣,看起來異常地純潔恬靜。

女孩走出來後,害羞而禮貌地向誠二和銀古行了個禮,便坐到了村長的旁邊。她輕輕地擡起臉,銀古驚訝地看到,她的右眼,跟自己一樣,是清澈的綠色瞳孔,而左眼卻被斜斜的長劉海完全遮住了。

“奴伊!”銀古大驚失色,突然叫出了聲,激動得不能自已,其他三人都被他的反應驚住了,直直地盯着他。

銀古迅速察覺了自己的失态,這女孩這麽小,怎麽可能是奴伊呢?“對不起,”他輕輕地道歉着。

“奴伊,是誰?”村長打破了沉默的尴尬。

“哦,是我的師傅,也是我的恩人。”銀古艱難地說道,将視線從女孩的身上移除。

“……跟你,一樣?”

“?”

“額,常暗……”

“嗯。”銀古低下了頭,表情看起來有些悲傷。

“……恕我冒昧,已經,消失了,對嗎?”

“……嗯。”銀古緊緊地咬着下嘴唇,低着頭,看不到表情。

“咳咳,容我介紹下吧。”又是一段沉默後,村長發話了,“這是我的孫女,夜紀。”

“夜……夜紀?”銀古又是一驚,擡眼瞪着女孩。

“是啊。”村長看到銀古的反應很驚訝,“你認識我孫女嗎?”

“不……不認識,只是,有個朋友,正好重名而已……”

“啊哈哈,看來這名字很受歡迎呢。”

“夜紀,你的記憶,是怎麽丢失的?”銀古望向女孩。

女孩擡起了眼睛,“我不記得了,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躺在爺爺的懷裏。”

村長嘆了口氣,“那是她六歲那年的事情了。其實都怪我,過于相信所有的蟲都能夠跟人類共存,結果卻不知不覺地引狼入室。”

“怎麽講?”

“銀古,你,能看到這下面有什麽嗎?”老者意味深長地指了一下腳下。

“光脈麽?”銀古想起來自己被送到這裏前看到的盛景。

“嗯,看來你這個蟲師還算是貨真價實。”村長點了下頭,“這裏的光脈,是方圓千裏最大的了。至少,我還沒看到規模更大的。”

“我也沒有看到過。啊,等一下,您想說,這裏是所有光脈的源泉?”

“差不多吧,這裏,應該就是光眼了。”

“光眼?”銀古仔細思考着這個從未聽過的字眼,他努力回憶着狩房家書,但書中貌似也沒有相應的記載。

“光眼,是個很特別的存在。因為起源是混沌的,所以沒有善惡,沒有是非,也沒有清濁。在光眼處的所有生命,都是有意義的存在。”村長摸了摸下颌,意味深長地望着銀古。

“常暗,也在這裏麽?”

“嗯,這裏應該存在着世間所有蟲的始祖吧。常暗也不例外,一開始它只是茍延殘喘在光脈流的深淵之下,所以我并沒有當回事。但當我發覺它已經生長到地表的河流中時,為時已晚。”

“吶,夜紀,不是您親孫女吧?”銀古突然斜眼望了一下老人,表情凝重。

“哈哈,不愧是銀古,挺聰明的呀!”村長哈哈大笑,空氣中彌漫着詭異的氣氛,“我發現夜紀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記憶,呆呆地望着夜空,說不出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問她的名字,想了很久,才憋出【夜紀】那兩個字。”

銀古的臉上突然滑落一大滴冷汗,他的雙手緊緊地握着,指甲嵌進了手心的肉裏面。

“我看她可憐,加上我沒有子嗣,便收留她作為我的孫女。”村長敏銳的目光盯着銀古,銀古的臉上冷汗涔涔。

“銀古桑,請收下這個。”村長走到女孩的面前,将她脖子上挂着的一塊東西取了下來,這是一塊圓圓的石頭,一面是通透的黑色,一面是瑩潤的白色。

他将這塊石頭輕輕的挂在銀古的脖子上,“日後,你必定會用到它。”老人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個無限釋懷的笑,“你體內的蟲,并不是真正的常暗。你從未完整地見過它真實的樣子,那是你,連想象都無法觸及的。”

銀古驚訝地捧起胸前的石頭,大睜着眼,盯着對面的老人和女孩。女孩對他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那笑容讓他感覺非常溫暖,仿佛冬日的暖陽,同時,還異常地親切。

“銀古,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太過于明亮的光,可是會遮擋你視線的喲。”村長笑眯眯地摸着女孩的腦袋,“回去吧,等你真正屬于這裏的時候,再來帶走她吧。”

突然,無數道刺眼的光芒不知從何處出現,銀古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等他再睜開時,發現自己正蜷縮在燃盡的火堆旁,陽光穿過屋頂斑駁的縫隙照射到他的眼睛,他慢慢地坐了起來,“夢,嗎?”他揉揉腦袋,夢中的真實感依然萦繞在身體周圍。

“啊咧?”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脖子沉甸甸的,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脖子上挂了一塊光滑的圓形石頭,一面黑色,一面白色。

他的綠色瞳孔突然瞪大了,“也許……并不是夢……”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将石頭握在手心,腦袋後仰,虔誠地閉上了眼睛,喃喃地吐出了幾個字,嘴角卻微微上揚。

“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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