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杯弓蛇影(上)
冬雨夾雜着細碎的雪花從鉛灰色的天空飄落,這個由漁村發展而成的小鎮籠罩在一片陰郁而寒冷的水霧中。路上行人稀少,這個季節,也鮮有人出海捕魚。
此時,戴着一副單片眼鏡黑色短發的醫生正坐在自家房間的窗前,兩手捧着一杯熱茶,呆呆地望着窗外陰霾的天空,“真是糟糕的天氣呢……”他嘆了一口氣,仿佛怕冷似的,脖子在衣領中縮了一下。
“砰砰!”有人在急促地敲着門,聲音聽起來很是焦急,“化野三三!化野三三您在家嗎?”
化野站了起來,拉開房門,只看到一個男人渾身是傷,衣服上亦是血跡斑斑。那人好像是跑着過來的,沒有打傘,頭發和衣服都濕漉漉的,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着,看到化野,仿佛見到救星一般,“三三,拜托你了,我家孩子……”
“小田桑!先別說話,你需要治療。”化野急忙将男人扶進了房間,幫忙脫下他的外衣,帶到屋內的炭火旁,認真地幫他處理着傷口,有兩處背上的傷口很深,看起來像是利器所傷。
化野的眉頭緊緊地皺着,“你稍微忍耐下,這傷口得縫針。”他取來一大瓶藥酒,遞給叫做小田的男人,“深吸一口氣,大喝三口。”
小田輕輕點了下頭,接過酒瓶,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三大口,瞬間濃烈的酒精氣息從嗓子中蒸騰出來,上升至頭腦,男人瞬間感覺昏沉沉的,耳邊亦開始嗡嗡作響。
化野将一塊白色的扁形石頭塞到小田的口中,安慰道,“忍一下,很快的。”然後打開了自己的醫藥箱,取出特制的針線,耐心而熟練地縫合着男人的傷口。
小田瞬間感覺到後背的強烈疼痛,但是剛才的藥酒令自己的痛覺遲鈍了不少,不過身體還是不斷地冒着虛汗,他緊緊地咬着口中的扁石,太陽穴上青筋畢現。
“好了。”化野拿過一把小巧的剪刀,剪斷了傷口末端的線梢。他一邊幫傷口上藥,一邊嚴肅地問,“又是你妻子嗎?”
“是的。”男人的臉上略過一絲痛苦的神色,“昨晚她留下的兩條魚,不知道被誰家的貓吃了。等我發現時,她正在瘋狂地對我們孩子拳打腳踢,我上前去攔她,她直接就拿了把殺魚刀向我揮來,絲毫沒留情。”
“沒吃藥嗎?”化野問,臉上略過一絲緊張的神情。
“我記得昨晚吃了。”小田的臉上寫滿了憂郁,他小聲地嗫嚅着,“化野三三,是不是,藥已經不起作用了?”
化野的臉上浮起了兩抹尴尬的微紅,“……也許,那個藥量已經不夠了……”他幫男子披上衣服,“你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正常了對吧?”
“是的,她後來抱着孩子一直哭,我也讓她吃過藥了。”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化野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跟小田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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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雪還未停息,遠遠的田間小路上,走過來一位戴着鬥笠的旅人,背着一個長方形的木箱,走到鎮口的大路上後,他将鬥笠擡了一下,露出來一只綠色的瞳孔。突然,他停了下來,靜靜地環視着這個小鎮,臉上突然閃過一絲凝重的神情。
他将鬥笠的邊緣向下壓了壓,之後便快步向前走去。可能是由于天氣的原因,大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仔細地張望着道路兩邊,一絲說不出的不安在心底慢慢醞釀。
很快便走到了居民區,街道兩旁的房門大多緊閉,只有很少的幾家商鋪還在開門營業,路上依舊行人稀少,突然他看到迎面走過來一個人,手中拎着一個陶制的酒罐,貌似喝醉了,走路搖搖晃晃。
銀古急忙側身一躲,但這個男人還是撞了一下自己,酒罐被摔到地上,瞬間成為碎片,一股濃郁的酒香在寒冷潮濕的空氣中四散蔓延開來。
“混蛋你走路不長眼睛的嗎?”醉漢罵罵咧咧,揪住銀古的衣袖不放。
“對不起。”銀古低聲道歉,然後想要将自己的衣袖抽離開來。
“嗯?對不起就想完事嗎?”醉漢依舊死死扯着銀古的衣袖不放。
“那你想怎麽樣?”銀古強壓下胸中的怒火,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難纏的家夥。
“當然是賠錢啊!我那酒,可是超貴的啊混蛋!”醉漢罵罵咧咧地耍着賴,吸引了一些路人側目圍觀。
“好吧,你想要多少錢?”銀古看到此情此景,想盡快了解此事。
“一萬株!”醉漢不依不撓。
“你那酒再怎麽昂貴,頂多300株吧?”銀古心中很清楚這個醉鬼故意趁着酒意想敲自己的竹杠,雖然他現在急于脫身,但要是就這麽容易便遂了那混蛋的心願,自己也未免太好欺負了。
“混蛋!你以為你這會兒在哪裏啊?這兒可是我的地盤啊!你個異鄉人還敢這麽理直氣壯?!”醉漢罵罵咧咧地高聲叫喊着。
銀古注意到周邊為數不多的幾個村民也陸陸續續聚攏過來圍觀,雖然道理在自己這邊,但那些圍觀者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時候,卻分明充滿了冷漠和幸災樂禍。
銀古的心中一寒,雖然這樣的情景自己倒也經歷過了幾次,但是像今天這麽棘手的倒是頭一回,他的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心中暗暗盤算着對策。
化野和小田在路上快步走着,可能是天氣不好的原因,路上幾乎沒有什麽人。沒一會他們便走上了大道,迎面看到一堆人聚在一起,伴随着沙啞的罵罵咧咧的粗魯叫喊聲。
化野的臉上略過了一絲濃重的陰影,一直以來,他都特別喜歡這個小鎮,生于厮,長于厮,再加上自己已經繼承了死去的老父親的衣缽,曾幾何時,他非常确定自己的一輩子都将在這裏度過。這個小鎮雖然比不上大都會的喧嚣,但是民風淳樸,人們互幫互助,很是和諧。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種和諧就被微妙地打破了。仔細想想,也就是這幾個月以來的事情吧,人們開始變得容易嫉妒,憎恨別人,甚至不惜弄髒自己的手,也要去傷害無辜的人。空氣中似乎時時彌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躁動氣息,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怪物,正悄然降臨在這個一度安靜平和的小鎮。
很快他們走近了人群,小田向化野微微斜了一下眼睛,眼神裏夾雜着一絲絲乞求,他大概是希望一向喜歡打抱不平的化野醫生此時能夠不要理會這個毫無頭緒的騷亂,趕緊回家給自己的小兒子治病。
化野回望向小田的臉,遲疑了一下後,便輕輕地點了下頭,小田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個如釋重負的感激的微笑。
然而在經過人群的時候,化野還是不經意地瞅了一下人群的中央,只見一個醉漢正在死死地揪着一個清秀男子的衣袖,男子背着一個長方形的木箱,戴着一個尖頂的梭形鬥笠。
圍觀的人群似乎給了醉漢莫名其妙的勇氣,他臉上那暴戾的神情愈發高漲,突然直接伸手揪住了男子的衣領,他頭上的鬥笠被這個突然的動作劇烈晃動了一下,“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一頭銀色短發瞬間出現在衆人面前。
鬥笠掉落的一瞬間,化野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他盯着那個銀發男子的背影,那纖細的脖頸,突出的肩胛骨,以及颀長的身材,“銀古?”
聽到化野的叫喊,被揪住衣領的男子倏地轉過了腦袋,他的頭發已被雨雪打濕,濕氣氤氲的劉海也微微粘連在一起,露出來的清澈綠色瞳孔分明充滿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孤獨與無奈,“化野?”面對好久不見的友人,他似乎想極力擠出一絲微笑。
但這個微笑在化野看來,卻無比酸楚,他陰沉着臉,大步走向前,抓住醉漢的另一只手,“大島,你在做什麽?”
“啊呀?化野三三呀!這個異鄉人摔碎了我心愛的酒,那可是珍藏了十年的名窖啊……”醉漢抓着銀古的衣袖仍未放手。
不知為何,醉漢口中的“異鄉人”三個字在化野聽來相當刺耳,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凝重,用力抓着醉漢的手腕,将他拖離到一邊,醉漢不由得松開了揪着銀古衣袖的手。
只見化野從衣袋中掏出了一大把錢幣,一把塞到醉漢的手中,表情異常嚴肅,“銀古是我的朋友,這些錢,用來賠償你的酒,可否?”
“啊啊化野三三太客氣啦!既然是三三的朋友那就算了嘛……”醉漢不好意思地将手中的錢揣入懷中,搔搔腦袋,便晃晃悠悠地離去了,圍觀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銀古,對不起。”化野看起來很難過,他不好意思地紅着臉,低下了頭,仿佛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銀古好歹也曾幫助過小鎮中的人們,然而自己的鄉親們卻未曾知恩圖報,對銀古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他感覺非常的尴尬和羞愧。
“嘛,無所謂啦!這種事情倒是常有發生呢。”銀古撿起滾落在地的鬥笠,重新戴到腦袋上,走到化野的面前,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銀古……”化野突然發覺自己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徒勞地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化野三三?”一旁的小田輕輕提醒了一下化野,臉上看起來有些焦急。
“哦,我差點忘了,銀古,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回來後我給你做醬牛肉。”
“呵,好呀!”銀古的眼睛彎了彎,跟随着化野和小田,向前方大步走去。
又走了好一會,終于到達小田的家,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正抱着一個兩歲左右的孩子痛哭流涕,她一看到化野,便嚎啕大哭,“化野三三!快救救我的孩子!”
化野急忙走了過來,将孩子抱在膝上,認真地檢查着孩子的腦袋和四肢,他發現在孩子的後腦勺有一塊大包,裏面卻摸不到骨骼的硬度。
化野的臉色很是凝重,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強作鎮定地問婦人,“你對他做了什麽?”
“我……我不知道……我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就這樣子了……嗚嗚嗚……”婦人掩面而泣,哭得異常悲痛。
“小田桑,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嗎?”
“我只是看到內人在床邊對孩子死命地拳打腳踢,後來我去阻止她了,我出門的時候孩子還在哭呢。”
“小田桑,夫人,”化野的眼睛看起來非常嚴肅,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請你們認真聽我說……孩子……已經……死了。”
“什麽?!”小田和婦人同時大叫,“不可能!啊啊啊啊!”婦人突然開始了歇斯底裏的尖叫,突然一下子暈了過去。
化野将婦人平放,從随身所帶的醫藥箱中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他撬開婦人的嘴巴,向裏面滴了幾滴小瓶子中的藥水,然後将被子拉上。
小田抱着自己的兒子,哭得痛不欲生,“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啊……”
銀古将木箱放在外屋,他靠着門框,靜靜地抽着煙,望着悲痛欲絕的人們,一句話也沒有說。
“化野三三,”小田突然停止了哭泣,語氣也變得冷靜無比,“請您告訴我……我兒子……究竟是怎麽死的?”
化野低着頭,眼睛盯着地面,“恐怕……是因為腦袋……撞上了某種硬物……顱骨破碎……腦脊液外流……致死……”
“硬物?床邊……算硬物麽?”小田的眼睛紅通通的,閃着悲傷而憤怒的光芒。
“嗯。”化野依舊沒有擡頭,只是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你這個瘋女人!你殺死了我的兒子!!”小田突然發瘋般地掐向了躺在床上已然昏厥過去的婦人,“把兒子還給我!”男人瘋狂地尖叫着。
“喂!小田桑!你不要激動!”化野急忙跑過來阻攔神智有些不清楚的小田,但失去了孩子的父親似乎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力氣,化野根本就無法将其拉開。
婦人被掐得臉色通紅,她突然醒了過來,盯着丈夫那張無比猙獰的臉龐,吓得眼睛大睜,“老公……咳咳……放開我……”
此時,靠在門邊的銀古輕輕走了過來,他對準小田背部的某處,用力戳了一下,男子的身體一沉,“噗通”一聲栽倒在了床上,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