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莊周夢蝶（上）
寒風呼嘯，身着櫻色和服齊耳短發的少女坐在山頂的石頭上，盯着東方微紅的天空。
她的頭發在寒風中淩亂地飛舞着，不時拍打到白皙的臉龐上，隐隐有些生疼，她不禁将脖子上的白色圍巾緊了緊，伸出略略凍僵的小手，輕輕地撫着自己那凍得微紅的臉。
東方的天空漸漸變成了橙紅色，不一會兒金黃色的太陽便呼之欲出，山頂上所有的一切瞬間都被鋪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少女目不轉睛地盯着那輪圓日，直到刺眼的光芒使她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她的眉毛漸漸舒緩開來，嘴角也微微上翹。突然她雙臂用力上舉，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啊！又是美好的一天！”
她将臉轉了過來，對站在自己身後的銀發綠瞳的男子說道，“銀古，我們回去吧。”
短發少女站了起來，男子将一只精美的檀木手杖遞給她。她盯着手杖，心中突然沒來由地浮起一團煩躁，在身體內部不斷醞釀，迅速升騰至頭頂。她接過手杖後，手臂突然高舉，“咻”地一聲，名貴的手杖直接被扔到了山底。
“淡幽！”站在她身後的銀發男子大喊了一聲，似有嗔怪之意。
“哼！你放心，不用你背我也下得了山。”短發少女賭氣般地嘟着嘴，略顯不屑地回了一句，然後故作逞強地向前走了一步。雖然她很努力地保持着平衡，但是右腳卻依然一絲力氣也使不上。
她的眉毛微微蹙了起來，将重心全部放在健全的左腳上，右腳輕輕地踮着山頂的大地。她微微揚起了那張清秀的臉龐，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一邊用力呼吸着早晨清新而凜冽的山風，一邊在腦海中努力默想着自己曾熟知的最動人心魄的故事，然後，緩緩地，她的右腳輕輕動了一下。
在打開龐大的記憶大門之時，少女發覺體內的焦躁與狂熱正在緩慢地向外釋放，頭腦也漸漸冷卻了下來。
身後的銀發男子大睜着眼睛，他只看到短發女孩的臉上、手上以及其他露在外面的皮膚上，突然出現了許多密密麻麻的文字，随即這些文字都從她的右腳緩緩釋放。不一會兒，整個山頂都鋪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符，一部分甚至延伸過了山頂，順着峭壁向山腳蔓延。
從空中俯瞰，仿佛整個山頂都被碩大的符咒給嚴嚴實實地封印住了。
少女漸漸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內部從未有過的暢快，她輕輕地擡了一下右腳，發現其似乎恢複了一些力量。這種感覺令她頗為興奮，于是她雙臂伸開，更加全神貫注地調動自己每一個腦細胞來思索一切能夠書寫成文字的東西。
良久，等她回過神來，自己右腳的黑色已經全部消失了，望着自己那已然變得白皙的右腿，雖然由于長久缺乏鍛煉，相比較左腿明顯細了一圈，但她的心中依然無比暢快。
少女高興地轉過身，輕輕地向前邁了一小步，感覺很穩當，又邁了一小步，雖然不是很有力氣，但也不至于跌倒。她咬了下嘴唇，突然向前快走了幾步，雖然姿勢不是很雅觀，但感覺挺穩，絲毫不勉強。她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向前方的銀發男子奔跑了過去，“銀古！”
等她跑到男子的面前，突然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對方被他的擁抱趔趄了一下，看起來頗為驚訝，“吶，銀古，你瞧，我已經徹底擺脫掉這個詛咒了！現在的我，終于可以跟你一起旅行了！”她開心得笑着，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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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淡幽！不過……對不起……”對面男子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聽起來似乎有一絲愧疚。
“銀古？”少女稍微後退了一步，盯着面前男子的臉龐。只見他的左眼不知從何時起開始不住地冒着黑煙，不但如此，原先那只無比清澈的碧綠右眼也消失不見，變成了一個黑黑的空洞，正不易察覺地冒出一絲絲細小的黑煙。
“銀古！”少女被銀發男子的變化驚呆了，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淡幽……恐怕……我不能遵守……與你的約定了……”銀發男子伸出自己的右手，輕輕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右眼，然後在空中徒勞地盲目摸索着，“我已經……看不見你了……”
“不！！”少女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嚎叫，她的眼淚由于激動和憤怒瞬間奪眶而出，“啊！！”她揚起腦袋，大聲嘶喊着，用盡全身的力氣，突然山頂密密麻麻的文字開始了瘋狂的扭動，仿佛饑餓的野獸找到了食物似的，瞬間全部蜂擁至男子的腳下，然後便沿着他的腿部開始盤桓而上。
“住手！快離開我，淡幽！以你現在的能力，是無法對付它的！”銀發男子對着少女大喊着，整個身體被包圍在一片濃濃的黑煙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剛一觸碰到那股黑煙，字體便迅速扭曲變形，最後湮滅在凜冽的晨風中。
少女憤怒地豎着眉毛，大睜的眼睛中含着淚花，她未曾聽從男子的勸說，依舊不依不撓地控制着腦海中的意念。不過，即便她如此地拼盡全力，面前的男子絲毫卻未曾得到控制，他漸漸地失去了人的形狀，不一會兒便化為了一大團黑煙。
突然，一陣強烈的山風吹來，黑煙在風中淩亂變形，不一會兒所有的一切便灰飛煙滅。
“銀古！！”少女痛苦地尖叫了一聲。她睜大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被窩裏面，全身濕透，滿面冷汗，劉海一縷縷地粘在汗濕的額頭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轉了下腦袋，盯着窗外那一輪遙遠而清冷的彎月，“夢……嗎？”
少女坐了起來，拿起榻榻米旁邊的毛巾，心有餘悸地輕輕擦拭着自己的臉和脖子。她将自己的右腳從被子裏面伸了出來，沒有變化，依然是刺眼的黑色。她的臉上掠過一絲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的表情，不過轉瞬即逝。
突然房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輕微腳步聲，到了自己的房門前，便停下了。然後一個略微滄桑的聲音輕聲詢問，“大小姐，您沒事吧？”
“哦，阿玉嗎？我沒事，你進來吧。”少女将自己亂蓬蓬的頭發稍微理了理，對着門外的人答道。
“嘩啦”一聲門拉開了，滿臉擔憂的玉婆婆輕輕地走了進來，将燭燈點亮，端過來一杯溫暖的熱茶，“大小姐，剛剛，您是不是，喊了那個人的名字……”
淡幽的臉瞬間紅了，她不好意思地抓抓耳邊的頭發，略略垂下了頭，在微弱的燭光下，她臉上的神情看得并不是很真切。
“沒想到那個大大咧咧的小姐，竟還會害羞呢……”玉婆婆目不轉睛地盯着淡幽臉上的變化，不由得打趣道，“大小姐您有什麽心事，不妨跟我直說，雖然阿玉我從未結婚，但畢竟也是從小姑娘過來的。”
“阿玉，謝謝你。”淡幽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擡起眼睛，将自己的一只手輕輕地放在玉婆婆的手上，“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風太離開了你，你會怎麽辦？”
玉婆婆沉默了一下，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搭在了淡幽的手上，“我只會為他祈禱與祝福。大小姐，你還年輕，其實真正到了那個時候，也沒必要多麽悲傷。死亡，并不是終結啊。”
“不是終結？”淡幽喃喃地自言自語，靜靜地思考着。
“生命，是有很多種形式的。死亡，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去存在而已。”玉婆婆伸手輕輕地撫摸着淡幽的腦袋，“大小姐，天色尚早，再睡一會兒吧。”
“阿玉，”淡幽的手依然緊緊地抓着玉婆婆的一只手，“等我睡着，你再走，可以嗎？”
“嗯，可以喲。我看着大小姐睡着後，再離開。”玉婆婆畢恭畢敬地端坐在她的旁邊。
“謝謝你，阿玉。”淡幽緩緩閉上了眼睛，沒過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待到她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後，玉婆婆輕輕吹滅了蠟燭，蹑手蹑腳地離開了房間。
翌日，吃完早飯的淡幽正儀态優雅地坐在自己的書桌後，興致勃勃地閱讀一本古籍。她已然忘記了昨晚那個悲傷的夢境，正一心沉浸在遠古的異蟲世界中。
突然玉婆婆走了進來，表情嚴肅，“大小姐，有新客人來訪。”
“哦，好的。”淡幽将一只精美的書簽插在發黃的古籍之中，輕輕合上，然後撿起桌邊的手杖，跟随着玉婆婆走出了房門。
來訪者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翁和一個看起來十歲左右的女孩。淡幽先是盯了一下老翁，視線一低，落到了女孩的身上，瞬間，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面色驚恐。
只見這個女孩留着銀白色垂肩長發，斜斜的劉海遮住了左眼，露出來的右眼是綠色的，仿佛晶瑩的琥珀，面色蒼白，薄薄的小嘴緊緊地閉在一起，雖然這張臉看起來不免稚嫩，但分明楚楚動人，令人不由得心生憐愛。
那銀發綠瞳，跟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那個人，實在是太相像了。淡幽幾乎立即斷定這女孩的體內，必定跟銀古一樣，也寄宿着那駭人聽聞的常暗，不過，可惜了這麽漂亮的孩子！！淡幽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深深的同情和遺憾。
她仔細地盯着女孩的臉，心中突然掠過一絲隐隐約約的不安，那張臉，似乎在哪裏見過，很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但有一點能夠确定，自己想不起來的那個人，似乎非常重要。
淡幽焦躁地皺着眉頭，卻依然沒有任何頭緒。坐在旁邊的玉婆婆悄悄斜睨了淡幽一眼，輕輕地咳嗽了一下，提醒道，“大小姐，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哦，”淡幽回過神來，望着那張美麗而蒼白的小臉，“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回大小姐，我叫夜紀。”女孩的聲音清脆而甜美，她擡了下碧綠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淡幽。
淡幽被這只漂亮的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她接着問，“知道我這是哪裏嗎？”
“回大小姐，貴府是狩房家宅。我們是聽別人提起，特地來向您講關于蟲的故事的。”女孩不卑不亢地回答道，眼神中充滿堅定的神色。
“你們想要多少錢？”一旁的玉婆婆插嘴道。
“我們有事趕路，急需用錢，”夜紀旁邊的老翁突然開口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大小姐給我們五千株。”
“什麽？”玉婆婆大吃一驚，“幾十年來，狩房家給出的最高酬勞才兩千……”
玉婆婆的話還沒說完，淡幽突然伸出一只手，掌心向着婆婆，她立馬噤聲了。“不妨先把你們的故事講給我聽，看看它是否有五千株的價值。”
“不愧是狩房家的大小姐啊，真是明事理呢！”老翁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大小姐應該聽說過【常暗】這種蟲吧？”
“！”淡幽一驚，臉色瞬間蒼白了，她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她微微點點頭，“略知而已。”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像夜紀這樣的孩子，您應該也見過吧？”
“……嗯。”老翁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令淡幽好生別扭。
“他體內的常暗，寄生多久了？”老翁的雙眼突然散發出一絲詭異而興奮的光芒，急忙問道。
“快二十年了吧……大概……”淡幽不情願地答道。
“那……他恐怕……時日不多了呢……”老翁突然小聲地嗫嚅着，不無遺憾。
“什麽？”淡幽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無比，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大顆大顆的冷汗從臉上悄然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