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莊周夢蝶（中）

“大小姐，看起來……似乎頗在意那個人呢……”老翁饒有興趣地觀察着淡幽臉上的表情變化。

“？！”淡幽的臉上瞬間浮起了兩團尴尬的紅暈，但又不好發作，她強忍着怒氣，故作鎮靜地重新坐了下來。

“大小姐，既然您已經繼承了狩房家的禁種之蟲，對于常暗多少總應該了解一些吧？”老翁的眼睛意味深長地望着淡幽。

聽到這話，一旁的玉婆婆眼睛突然瞪大了一下。

淡幽卻顯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從我出生時起，禁種之蟲就刻印在我的右腳上。可是，即使到現在，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常暗，究竟是什麽。”

玉婆婆突然面色嚴肅，她不太高興地望着老翁，“關于我們的家事，還請您盡量少過問。”

“如果我說，您體內封印的這種禁種之蟲，”老翁望了一眼旁邊明顯帶有愠色的玉婆婆，一字一頓地斟酌着緩緩問道，“也許，跟那恐怖的常暗，有着非常密切的聯系呢？”

“真的嗎？”淡幽的眼睛瞬間變大了，臉色蒼白，突如其來的事實令她過于震驚，如果，如果自己體內就潛藏着或許能夠擊敗常暗的力量，那麽，銀古，是不是就可以因此而得救呢？

玉婆婆輕嘆了一口氣，她将自己的臉轉向老翁，“這小姑娘，夜紀，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啊，算起來差不多有5年了吧。”

“夜紀，你過來一下。”淡幽勉強地擠出了一絲微笑，對銀發綠瞳的小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來。

不知為何，剛剛還落落大方的小女孩竟然變得有些扭捏了，她怯怯地擡起眼睛，望着老翁，好像在等待着他的許可。

“既然大小姐讓你過去，那你就過去吧。”老翁倒是頗不在意，一邊捋着自己那雪白的胡須，一邊輕輕地點了下頭。

銀發女孩便站了起來，緩緩地向淡幽走去，走到她的面前，微微低垂着腦袋。

“夜紀，把你的手給我吧。”淡幽笑眯眯地對女孩說。

女孩遲疑了一下，然後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小小的，膚色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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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幽也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輕輕地覆蓋在了女孩那雪白小巧的手掌上，剛一碰到，那冰涼的觸感使她不由得一震。

不過她還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然後開始充分集中自己的意識。

沒過一會兒，密密麻麻的墨色文字漸漸爬上了淡幽那清秀的臉和白皙的脖頸上。她微微皺着眉頭，雖然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但總感覺在那漆黑的盡頭，似乎有什麽東西存在。

于是她更加努力地集中精神，眉毛緊緊地糾結在一起。漸漸地，她看清楚了那個東西，是一個小小的人影，銀色的短發，一只手痛苦地捂着眼睛，正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行走。

她仔細地辨認着那個背影，感覺異常地熟悉。突然那個小小的人影停了下來，捂着眼睛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淡幽清晰地看到了他那只掌心暗紅色的血跡。

只見那個孩子緩緩地仰起頭，聚精會神地望着天空。淡幽順着他的視線向空中望去，不知何時，天空的正中，升起來一輪皎潔的彎月。

月亮的微光打破了剛剛還濃烈無比的黑暗，瞬間那張小小的臉上被打上了一層薄薄的微光。淡幽清楚地看到了那只清澈漂亮的綠色眼睛，好熟悉，好親切，她幾乎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男孩子是誰。

只見男孩緩緩地伸出自己的雙臂，仿佛要擁抱那輪彎月似的。月光打在他那單薄的身上，淡幽發覺他身上的衣服已然被不知名的荊棘劃傷，衣服破裂處露出來的肌肉亦傷痕累累，褲腿上沾滿了髒兮兮的泥巴，有的已經半幹了，皴裂成硬殼。赤着的小小雙腳上也布滿了或大或小的血泡，鮮紅的新肉露在外面。

盯着男孩身上的傷，淡幽的眉毛再一次凝結了起來。她望着那張小小的左眼緊閉的臉龐，輕輕地喊了一聲，“銀古？”

可是銀發的男孩卻好像根本聽不見淡幽的問話似的，只是呆呆地望着夜空中的那輪彎月，嘴巴裏喃喃地說：“這是，第幾次了呢？”

沒過一會兒，一片烏雲飄來，月亮被掩映在烏雲之中，所有的一切重新恢複了黑暗。男孩黯然地低下了頭，默默地繼續向前走，直到消失在那一片黑暗之中。

“銀古……”淡幽徒勞地向男孩伸出手，想要将他從那無盡的黑暗中拉出來，但無濟于事。

玉婆婆滿臉擔憂地盯着淡幽的臉，上一次跟銀古接觸的時候，她體內的禁種之蟲曾經暴走過，至今婆婆仍心有餘悸。

只見淡幽臉上的文字開始不斷地扭曲變形，甚至曾一度掙紮着想要離開淡幽的身體，但是躁動了一會兒之後，漸漸歸于平靜，她露在外面皮膚上面的文字，也逐漸地消退了。

淡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仔細地望着面前女孩的臉，突然想起來自己在哪裏見過它。上一次，也是在這個房間，當她感知銀古體內的蟲時，曾看到過一張銀發女子的美麗臉龐，雖然轉瞬即逝，但面前的女孩，跟那張臉非常地相像。

“你跟他什麽關系？”淡幽目不轉睛地盯着女孩。

“哪個他？”女孩看起來一頭霧水。

“那個銀發綠瞳的男孩子。”

“對不起，我沒有過去的記憶。或許，那個男孩子，就是曾經的我吧……”女孩的眼中漸漸蒙上了一層模糊的水霧，緩緩地低下了頭。

“他怎麽可能是你！你們明明連性別都不一樣，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淡幽突然歇斯底裏地大喊了起來，激動地用雙手使勁搖晃着銀發女孩那瘦削的肩膀。

“大小姐！”一旁的玉婆婆急忙走了過來，從後面拉住淡幽，她不由得松開了緊抓着女孩的手。

女孩好像被吓到了，捂着臉小聲地抽泣個不停，一旁的老翁緊緊皺着眉頭，看起來有點不太耐煩。

“喂！！你服侍過狩房家的上一代執筆者吧？”老翁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質問玉婆婆。

“是。那又怎樣？”玉婆婆耐心地幫淡幽一下下地撫着後背，安慰着她的情緒，面無表情地回應道。

“難道，你沒有告訴過她關于常暗的事情嗎？”老翁看起來怒不可遏。

“狩房家的執筆者必須是極潔淨的，根本就沒必要知道天底下極污穢的存在！！”玉婆婆義正言辭，直接對着老翁大吼了起來。

“阿玉？你剛剛說什麽？什麽是……極污穢的存在？常暗麽？”淡幽瞪大了眼睛，不敢接受一向對自己關懷備至的玉婆婆竟然将自己苦苦追尋的重要信息全然隐藏。

玉婆婆沉默了一會兒，她的眼睛中閃爍着憤怒和悲傷的光芒，先是使勁瞪了老翁一眼，之後望向懷裏的淡幽，“大小姐，請不要怪罪阿玉。這也是為了您好。”

“阿玉！！”淡幽突然使勁掙脫了玉婆婆，想要獨自站立起來，無奈一只腿的力量實在有限，她不由得趔趄了一下，玉婆婆急忙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我以狩房家第四代執筆者的身份命令你：将有關常暗和禁種之蟲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我！”淡幽站穩後，再次将玉婆婆輕輕推開，臉色蒼白，但不卑不亢，言語中充滿了威嚴。

玉婆婆突然低下了頭，緊緊地咬着下嘴唇，好像在很努力地下着決心。突然她擡起了頭，眼神無比堅定，“大小姐，阿玉我現在就告訴您，請您聽了之後不要害怕，也不要驚慌。無論将來發生什麽，只要有阿玉這把老骨頭在，定會至死保護您的!”

淡幽很少見到如此堅決表情的玉婆婆，臉上不由自主地閃過去一絲驚訝。

“大小姐，您想知道您體內的禁種之蟲，是如何封印在您右腳的嗎？”玉婆婆垂下眼睛，面色變得緩和了，無比溫柔地盯着淡幽。

“很久以前，當禁種之蟲在這片區域泛濫的時候，大地一片黑暗，連續有三百多天太陽都沒有出現，植物凋零，河流幹涸，動物也随之餓死，生活在這個區域的生命，絕大多數都死去了，大地寸草不生，滿目瘡痍，當然，也包括人類。

後來，很多蟲師覺察到這種蟲如果不妥當處理，很快便會蔓延至別處，到時候整個世界，都将遭遇滅頂之災。為了防止這種現象的發生，全世界各地的知名蟲師都聚集至此，他們讨論了很多對策，但是均無法奏效。某一天，突然出現了一位年輕的蟲師，他跟銀古一樣，銀發綠瞳，身體內寄宿着常暗。”說到這裏，玉婆婆盯了淡幽一眼，發現她雙眼大睜，滿面冷汗，攥着的手也在劇烈地顫抖着。

玉婆婆嘆了一口氣，“這位蟲師看來對自己體內的蟲頗為了解，他說，常暗是世界上極污穢之物，無論是怎樣的生命，動物也好，人類也好，甚至是蟲本身也好，它都可以毫無保留地将其同化掉。因此，他認為，或許，可以用體內的常暗來對付恐怖的禁種之蟲。”

“他成功了，對吧？”淡幽的眼睛裏漸漸泛起了一絲淚光，她大概已經猜到了結局。

“沒錯，大小姐，這位蟲師，用自己體內的常暗，成功地封印住了禁種之蟲。不過，即便是這樣的成功，也付出了相當慘痛的代價。禁種之蟲需要特殊的容器，他和其他蟲師們嘗試了很多，都失敗了。最終他們選擇了一個懷孕五個月的婦女，将禁種之蟲順利地封印到了孕婦體內。剛封印完畢，太陽就出來了，重新東升西落，大地泉眼重開，草木漸長，動物們繁衍生息，逃離的人們也重新回到家鄉，幾代更疊，最終這裏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繁榮而生機。”

“那位蟲師呢？”淡幽低垂着腦袋，劉海遮住了大半部分的臉，看不清楚是什麽表情。

“他服用了某種藥物，之後，體內的常暗開始暴走，召集更多隐匿在其他地方的同類，當他招來了足夠多的常暗時，終于成功地将禁種之蟲封印到孕婦體內。不過，這個時候，他也被徹底同化了，早已失去了身為人的模樣，同那些常暗一起，成為了封印禁種之蟲的一部分。”

“這樣子啊，”淡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噩夢，不禁潸然淚下。

“那孕婦呢？”淡幽依然低垂着腦袋，哽咽着問道。

“被封印後的孕婦漸漸全身發黑，虛弱無比，待她誕下嬰兒之後，便匆匆離世了。剛生下來的嬰兒，左臂是墨色的，有經驗的老蟲師據此判斷，這是禁種之蟲被成功封印的标志。那個嬰兒，就是狩房家的，初代執筆者。”玉婆婆說完，停頓了一下，眼睛充滿憐愛地盯着淡幽。

“大小姐，禁種之蟲是一種非常強大的毀滅性生物，稍有不慎它就會蘇醒，所以狩房家世世代代通過執筆者來記錄各種各樣關于蟲的故事，以加強封印的力量。這個，我在您小的時候，就已經告訴過您了。

這是一條無比艱辛的道路，直到您垂垂老去，也無法停止與它的鬥争。從您身上帶着印記出生的那一刻起，您的生命，就不再僅屬于您自己，它還屬于生活在這裏的所有人，甚至，它也屬于全世界的人們。”玉婆婆微微地阖上了眼睛，緊緊地抱着淡幽的腦袋，一只手輕輕地一下下撫摸着淡幽烏黑柔軟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