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莊周夢蝶（下）
淡幽沒再言語，她半睜着眼睛，陷入了沉思，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之後，她緩緩地擡起頭，對着依然坐在下面耐心等待的老翁問，“您是如何知道常暗與禁種之蟲關系的？”
老翁微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慢悠悠地捋着自己那雪白的胡須，“大小姐，您猜猜我，今年多大了？”
淡幽認真地端詳着老翁的臉，遲疑地問，“八十歲？”
老翁搖了搖頭，“我這把老骨頭，已經超過一百歲啦！”說完，他臉上泛起了兩團為自己的高齡而頗為自豪的紅暈。
“什麽？”淡幽和玉婆婆不由得驚訝地叫了出來。
“您年輕的時候，是不是一位蟲師？”玉婆婆站了起來，直直地盯着老翁的眼睛。
“嗯，眼力不錯。”老翁微微颔首，“跟我同齡的老蟲師，恐怕就只剩下我一個了吧。嘛，我今天來這裏是給大小姐講一些關于蟲的故事的，說實話，我們還真的急需錢呢。”
“好的，把你所經歷的蟲的故事全部告訴我們。只要是之前從沒有記載過的新故事，且對于蟲的習性及封殺方法已全然掌握的話，狩房家會達成你的願望。”玉婆婆恢複了一貫的嚴肅臉，說完後，她望了一眼淡幽，後者輕輕地點了下頭。
于是老翁開始侃侃而談，一旁的淡幽托着腮認真地傾聽着，玉婆婆坐在旁邊，執筆進行詳細的記錄進行備忘。
淡幽和玉婆婆聽得十分入迷，因為老蟲師所講的那些蟲，都是一些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新蟲，不論是外形還是其習性都十分獨特。但最令兩人感興趣的是，老翁所講的這些蟲，當人類的生活與它們發生沖突時，解決方式不同于以往傳統的一貫消滅，而大多采用封印或者隔離的方式，蟲們得以用另一種方式進行存活。
等老翁講完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将近三個小時，玉婆婆已經整整記錄了一卷。淡幽的臉上洋溢着久聞的興奮和滿足，嘴角微微上揚，腦袋中快速整理着剛剛收集到的訊息，她的一只手臂依舊托着腮，雖然大睜着眼睛，但空洞無神，思緒已然飄向了遠方，正陶醉在剛剛老翁講的蟲的世界中。
“啊！真的好像啊……”老翁望着正在暗自回味的淡幽，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感慨。
“跟誰像？”玉婆婆聽到了老翁的話，很是詫異，不由得問道。
“啊，其實，在我小的時候，曾有幸見過狩房家的初代執筆者大人。只是沒想到，淡幽大小姐，和初代大人的神韻竟如此相像！”老翁認真地盯着淡幽的臉，“初代大人非常和藹可親，當時我是跟着師傅一起來的，真真是一位讓人敬重的人呢。”
淡幽聽到了老翁的話，一下子回過神來，她突然覺得這個老翁來頭不簡單，肚子裏一下子湧出來了一大堆問題，但又不知道選擇哪個，“阿諾，既然您知道常暗可以封印禁種之蟲，那麽，有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封印常暗呢？”
“大小姐，”老翁微微垂了一下眼睛，“要是我已經得到了封印常暗的方法的話，您覺得夜紀，還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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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幽重新望了一眼坐在老翁旁邊的女孩，她正怯怯地垂着腦袋，沉默不語。突然，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問題問得過于唐突了。
“不過，大小姐，老朽我活了這麽久，對于世事也算是頗有一些了解了。您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條亘古不變的規律。那就是不論多麽強大的蟲，都存在足以與它相抵衡的力量。沒有任何一種蟲是無法戰勝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而已。所以，常暗，并不是無法對付的。”
淡幽的眼中閃出了一絲明亮的興奮光芒，她剛想繼續詢問下去，突然“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打擾了！”一聲略微沙啞卻無比熟悉的聲音傳來，随即銀色短發綠色瞳孔背着一只藥箱的銀古便徑自走了進來。
“淡幽！在嗎？”銀古直呼着狩房家大小姐的名字走進了正屋，突然發現屋內的所有人都驚訝地盯着自己。除了淡幽和玉婆婆，還有一個漂亮的銀發小女孩和須發皆白精神矍铄的老翁。
“啊，你們是……”銀古一看到女孩和老翁，眼前似乎飄過來一團黑霧，有那麽一瞬間他什麽也看不見了，不由自主地扶住了額頭，眉毛糾結。
“銀古！你怎麽了？太累了嗎？”淡幽看到銀古似乎有點不舒服，緊閉雙眼，表情痛苦，不由得擔心大叫。
淡幽的聲音非常清脆明快，那團黑霧仿佛是懼怕她的聲音似的，突然開始漸漸消散，銀古用力甩了甩腦袋，感覺恢複了正常。
“銀古桑，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又見面了呢。”老翁站了起來，臉上的皺紋連接在一起，露出了一個慈眉善目的笑臉。
“村長？您怎麽在這裏？”銀古對于那次的奇遇記憶頗深，但由于亦真亦幻，他時常懷疑那次經歷是否是自己的妄想，直到這次在狩房家重新碰到老翁，才明白，一切都是真實的存在。
“說來話長啦！我聽說狩房家專門收集蟲的故事，就想來這裏試試，換點路費呢。”老翁那低沉而沙啞的聲音緩緩解釋着，一雙敏銳的眼睛瞥見了銀古脖子間挂着的那塊圓潤的黑白石。
“果然，你們跟銀古早就認識啊！夜紀，剛剛為什麽要對我說謊呢？”淡幽聽到老翁和銀古的對話，又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銀發女孩，氣不過地大聲發問。
“我沒有說謊。”女孩突然揚起了腦袋，直直地盯着淡幽，語氣倔強而堅定，眼中漸漸浮起了兩顆淚珠，夾雜着被誤會的委屈。
“村長，那天之後，我是怎麽回來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呢。”銀古目不轉睛地盯着老翁，內心中有無數疑問想要搞清楚。
“啊，你忘了嗎？你自己回去的啊。”老翁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淡淡地回答道。
“這樣子。”銀古的眼睛輕輕一沉，他突然覺得，事情可能并不像老翁說的那麽簡單，對方很明顯想隐瞞什麽，“不過，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您的村子，很是富庶。但為何路費，卻如此囊中羞澀？”
“銀古桑，你這話倒沒錯。問題是，我們的錢幣，在這裏，根本就用不了呢。”老翁攤攤雙手，臉上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銀古的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股驚訝。
“嘛，大小姐，我們的故事也講完了，您覺得，現在我們能拿到那筆錢了嗎？”老翁臉上堆着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問着淡幽。
“您可以再回答我幾個問題嗎？那筆錢，我會如數給你的。”淡幽平靜地回答道，眼睛望了一眼旁邊的銀古。
“您請問。”老翁的臉上依舊笑眯眯的，再次伸手輕輕地摸了一下下巴上的胡須。
“初代大人，她……是個怎樣的人？”淡幽的臉上微微發紅，略略低了下頭。
“哦，那是一位舉止非常優雅的大人，雖然左手行動不便，但并不影響她的儀态端莊。很多蟲師都特別敬畏她，願意為她做很多事情呢。”老翁似乎陷入了兒時的回憶，眼神空遠。
“那她……知道禁種之蟲……與常暗的關系嗎？”淡幽的臉上掃過一絲羞赧，她覺得自己的一貫大大咧咧跟初代執筆者比起來，肯定是瘋丫頭一般的存在吧。
“嗯，知道。不過，對于這種注定的命運，她倒從沒有抱怨。總是精神百倍地書寫着，一遍遍地加強着封印的力量。估計您也看到過她用禁種之蟲書寫的不少卷張吧？那個大人，真的是一直在拼命呢。這麽多年來，禁種之蟲從未再次出現，她功不可沒啊。”老翁望着淡幽，努力從她臉上追憶着當年初代執筆者的模樣。
“謝謝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您從事蟲師多年，或許現在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請您務必告訴我，能夠抑制常暗的……究竟是什麽？”淡幽激動地問道。
老翁似乎早就預料到淡幽會提這個問題似的，他将腦袋轉向身邊的銀古，“銀古桑，大小姐的這個問題，我覺得，由您來回答，再合适不過了。”
“？”銀古不明白老翁的意思，“我也一直在尋求對付常暗的辦法，但很遺憾，我并沒找到。”
老翁将一旁低着頭坐着的女孩拉了起來，将其輕輕推到銀古的面前，“你仔細看看她，你真的，不知道，她是誰嗎？”
“她是你撿來的，失去了記憶的孩子。”銀古想起來上次見到女孩的情景。
“啊，她不是你的孫女嗎？”淡幽驚訝地叫了出來，突然腦袋上浮起一個井字，突突地跳着，她盯着老翁，氣不打一處來。
“夜紀，睜開你的左眼。”老翁轉向女孩，輕輕地撩開了覆蓋着她左眼的銀色劉海。
女孩緩緩睜開了眼睛，黑黢黢仿佛是一個小小的無底洞，當銀古盯着那只的眼睛的時候，他再次感覺到頭痛難忍，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覺襲來。
左眼亦開始隐隐作痛，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眼睛，右眼也随即閉上。四周一片黑暗，耳邊卻紛繁異常，似乎有很多蟲的嘶鳴。過了一會兒，前方似乎有一處亮光，他不由自主地向那道亮光走去。
漸漸走近了之後他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洞口，洞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小溪清淙。銀古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來過這個地方。
“咯咯咯”一聲清脆的笑聲打破了周圍的寂靜，然後他看到了一個大約三歲的小男孩在開滿五顏六色的草地上奔跑着，追逐着一只奇形怪狀的蟲。
“他能看到嗎？”銀古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只見男孩已經抓住了那只蟲，正将自己肥嘟嘟的小臉蛋不住地蹭着它。與此同時，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各種各樣外形怪異的蟲都緊緊地聚集在男孩的身邊，有的甚至還粘附到他的身上。
但男孩看起來卻絲毫不以為意，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恐懼的神情，仿佛是對待小貓小狗似的，跟它們開心地玩耍着。
銀古盯着男孩開心的笑容，突然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既視感。這孩子是誰？在哪裏見過呢？可惡！想不起來……
“銀古？”正當他無限糾結的時候，一聲無限溫暖的關切聲音在遙遠的地方響起，他不由得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銀古循着聲音的來源，一眼望到了滿臉關切的淡幽，他回過腦袋，詢問面前的女孩，“他是誰？”
“哪個人？”女孩平靜地回答道。一旁的淡幽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張開嘴正要準備發問，突然銀古搶先說了出來，“跟蟲玩耍的那個孩子。”
女孩的臉上瞬間拂過一絲悲涼和無奈，她轉過臉盯了一眼雙眼大睜的淡幽，“銀古桑，同樣的問題，大小姐已經問過了。我沒有過去的記憶，至于您說的那個孩子，或許，是小時候的我吧。”
“那不是你。”銀古突然伸手抓了一下女孩的肩膀，“那是個男孩子。”
“就算您問我，我也不知道呵。”女孩對銀古勉強擠出來一個笑臉，“只是，一直有個聲音，不斷地告訴我，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因此，我深信不疑。”
銀古放開了抓着女孩肩膀的手，那種熟悉的場景不斷地在腦海中湧現，卻總是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裏碰到過。
“夜紀，嗎？”銀古感覺自己的腦袋有些混亂，無意識地喃喃說着。
“我的名字。”銀古和女孩突然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一旁的老翁、對面的淡幽和玉婆婆不由自主地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
女孩卻絲毫沒有驚訝，她伸出自己那冰冷白皙的小手，輕輕地踮起腳，摸了一下銀古的胸口，“等你想起來後，再來找我吧。”
一旁的老翁臉色突然不是很好看，他将女孩拉了回來，面無表情地盯着淡幽的臉，“大小姐，您的問題，我已經回答完了，可以給我報酬了嗎？我還有急事，恐怕無法在此逗留了。”
淡幽向旁邊的玉婆婆打了個手勢，沒過一會兒，玉婆婆便将一個鼓囊囊的錢袋遞給了老翁，老翁伸手颠了颠，滿意地将其收到懷裏，然後向着淡幽淺淺地行了一個禮，起身就要離開。
“請等一下！”銀古覺得自己還有很多的謎團需要解開，而這對老少肯定是最大的關鍵，所以他不由分手地拉住了老翁的一只手。
“銀古桑，我真的要趕緊離開了。不過，你放心，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面的。”老翁意味深長地望了銀古一眼，輕輕地将他拉着自己的手拿開，低聲說了一句，“請記住，對付世界上最強的暗，需用世界上最強的光才行。”
然後，老翁用力揚了揚手，帶着小女孩大踏步走了出去。
“最強的……光麽？”銀古目送老翁和女孩的背影，低聲重複着老翁最後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