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畫屍公子1

【記憶力中的疼不是這樣子,從來不是這個樣子】—序

“站住,幹什麽的,來汶南鎮做什麽,還有把你頭上的面紗摘掉。”

秋暮被為首的守門小哥一吼,當即愣住。想她飛了足足三天三夜才從忘川趕到汶南鎮,鎮口缺了角的古舊破石碑頹廢地聳立着,她腰間的玲珑乾坤袋幽幽亮了一下。

沒錯,畫中人就在此處了。

聽聞都城重鎮會有尋兵守門嚴加排查,可汶南鎮這個連地圖上查都查不到的荒郊小鎮對來往行人如此謹慎盤問真是新鮮。

挎長刀的守門人個個彪悍魁梧,将鎮口堵得死死的。秋暮再左右望望,來路荒僻,塵土飛揚的破土道上稀疏行着幾輛馬車,車身皆被厚重的黑布罩着,尋不見一個出氣的窗口。

她知此處有異,不易張揚,幹脆掏出一把碎銀子遞給看起來像是頭目的一位小哥,“來尋人,求個方便。”

為首的守門小哥眼前一亮,嘴一咧,豁牙就露出來,剛要接過銀子卻被一截金黃的袖子将手打偏。

“小……小鎮長。”豁牙哥對來者讪讪一笑,紅着臉退到一邊。

秋暮凝神觀察驀地殺出來的小鎮長,中年人,微胖,面目頗和善,罩金黃色外衫,金線裹袖,布料精致華美乃上好的雲緞,中指套着成色極佳的玉扳指,不像是荒郊野鎮的土鼈小鎮長,倒像是有些閱歷品味的江南富商。

對方并沒有要接秋暮手中銀子的打算,警惕地望着對方,“姑娘行蹤詭異又罩有黑紗,來小小汶南鎮何事?”

秋暮給的銀子并不少,于這荒僻小鎮足可以買下幾套宅院,對方眼中不見絲毫貪戀之意,可見賄賂不通,便将銀子收回,脫口道:“找人。”

“姓誰名誰?”

“……保密。”

“那姑娘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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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暮原地靜思,眼前這副金黃色皮囊道行不高,不足為懼,可極目遠眺,鎮子裏的某座高山隐隐散發一股陰邪之氣,卻非好惹之輩。臨行前瞳姬又曾吩咐她靈力淺薄萬事需低調,她不甘心的對着遠處那座蔥郁中隐着縷縷陰氣的高山瞥一眼,才轉身離開。

離鎮門口不過幾步之遙,又一輛馬車自鎮子裏駛出來,車夫甩着鞭子揚起一道黃塵,正心急趕路,見路中央走着個罩了一身黑紗的姑娘,怒喊着,“閃開。”

秋暮靈巧一閃,堪堪躲過飛馳而過的馬車,若是普通人多半會橫屍當場。

車夫啐了一聲揚塵而去,那輛馬車偏大,車廂帳篷上被粗重黑布罩得密不透風。

裏面有什麽不可見人的物件?入鎮又為何要嚴加盤查?小小偏鎮處處透着詭異。

秋暮躲在暗處觀測,又一輛黑布馬車駛入鎮口,馬車上跳下個男子,小厮裝扮,抱拳對守門人道:“寧遠縣安二爺薦。”言罷将緊握的左手攤開給守門人看。

守門小哥瞥一眼便放了行。

秋暮琢磨,難道是暗號,入這小鎮需要有人推薦,手中需有什麽符記令牌一類的東西。

謹慎起見她想到先去離此處不遠的寧遠縣找到小厮口中的安二爺,再行計劃。

方掉轉身就瞅見一個滿臉鍋底灰身披幾串大蒜的青年嚼着大蒜同她熱情地打招呼,“瞅你老半天了,你是打算進去可進不去吧。”

秋暮吓了一跳,這個人的臉快貼到她的臉了,她趕忙後退一步,嫌棄地捏了捏鼻子屏蔽大蒜味,此人如何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背後的,可怕的是她一點意識都沒有。

對方見被嫌棄了,随手扔了手中吃了一半的大蒜,微笑着又往前湊一步,噴着蒜味道:“要不要本公子帶你進去?”

秋暮再向後退一步,仔細觀察對方,不見他身上有靈氣或邪氣,只一股子熏死人的大蒜味,看上去像是哪家的落魄公子,衣衫幾乎爛成破布條兩只鞋挂滿大小窟窿,臉上雖抹了大塊大塊的鍋底灰,頭發也亂成雞窩狀但眼神澄澈,此時透着滿滿的熱忱。

“我叫阿遲。”青年見對方踟蹰,殷勤地做完自我介紹又忙着給自己加分,“你別看我這樣,我是個好人,好人一般都窮,還有……其實我長得蠻好看的,等我洗個臉你就知道了。”

……

秋暮考慮到若只身去寧遠縣找那個素未謀面的安二爺不一定順利,眼下似乎有條捷徑可走,想她也不是個廢柴,若遇到危險大不了幹一架,便點頭應了。

阿遲似乎很開心,髒手放到唇邊,一聲哨響,不遠處跑來一輛黑篷驢車。

那畜生撒歡地往前沖,阿遲廢了好半天勁才拽住,不好意思沖她解釋着,“哈哈哈哈,默默經常尥蹶子我還沒調~教好見笑見笑。”摸了兩把驢屁股又轉頭對秋暮露白牙,“姑娘捂得這麽嚴實要不是看身形嬌小還真分不出男的女的,對了,你一個姑娘家來汶南鎮做什麽?”

“姑娘怎麽就不能來了?”說罷,不動聲色望望,寥寥行人裏全是男人,真找不出一個女子來。

阿遲瞪了瞪眼,“哇!除了會降妖除魔的女法師還真沒有一個女娃娃敢來這種地方,姑娘好膽量,佩服佩服。”

秋暮想詢問些關于此地之事,但又怕一張口讓對方懷疑也就緘默不語。

兩人趕着驢車停在汶南鎮口,為首的豁牙小哥瞅見一身黑紗的秋暮,張口就問,“怎麽又是你,小鎮長吩咐了沒有推薦人和通行符記,就算你賞個腦袋大的金疙瘩也不能放行,走吧走吧。”

阿遲呲了呲大白牙一手掌撲到豁牙小哥面門三寸處,“德山縣黑老爺薦,嘿,看見了吧。”

豁牙驀地被吓一跳,定了下神掃了一眼他手心的符記,阿遲瞬間收回了胳膊揪了把驢耳朵,“默默,咱們進。”

“等一下等一下。”豁牙小哥攔住他,“你手心的标記有點模糊啊。”

秋暮也快速瞥一眼,類似龜殼的一個圖案,呈朱砂紅。

這王八蓋子就是進鎮的通關标記?!

阿遲笑嘻嘻,“誰讓黑老爺手下的人畫得不用心,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去年這個時候我還來過,跟你們鎮的二牛喝過酒,你記性真不好我都記得你,你卻把我忘了個幹淨。”

豁牙小哥疑惑地望着他臉上的鍋底黑,撓撓頭,“見過麽?”

“見過見過,貴人多忘事。”阿遲說着又拍了下小倔驢的屁股,驢子甩開蹄子就往前沖,硬生生沖開了一排守門大漢,其中兩個還被驢子踢了兩腳,捂得嚴實的車篷裏也甩出幾串大蒜。

難道此人是來此賣大蒜的?秋暮心裏嘀咕。

阿遲趁機拽着秋暮往前沖,領頭的豁牙小哥及時拽了阿遲一把,阿遲一手緊拽狂跑的小驢,另一只手指着秋暮,“我家妹子。”

秋暮聰明的将碎銀子塞到豁牙小哥手中,“方才誤會,這些小哥拿去吃茶。”又掏出一把碎銀子硬往人懷裏堆,“那兩位大哥被驢子踢傷了這些權當補償,對了我們不會告訴別人的。”

豁牙小哥左右為難間,小倔驢已強行拖着阿遲,阿遲強行拖着秋暮沖了進去。

秋暮見小哥原地掂量着銀子沒追上來,被驢沖散的守門卒重新站成一排,但目光全盯着豁牙哥手中的銀子。

她心存僥幸,幸好那個黃皮囊的小鎮長不在,在的話,肯定不放行。

驢子還在狂飙,阿遲龇牙咧嘴猛拽缰繩,“默默默默好啦好啦,表演很到位,不用再跑了你這個敗家驢把我的大蒜都甩沒啦。”

驢子低吼幾聲才慢慢放緩蹄子。

秋暮生出一點感激之心,覺得對方雖然有點二但腦袋瓜轉得很快,她觑他一眼,“你手中的符記有問題吧。”

阿遲見路上有兩三行人走過,便湊到對方耳邊小聲說:“真有問題,我偷偷瞅過進鎮人手中的标記,不同的推薦人圖标也不一樣,我跟蹤了好幾輛馬車才打探到德山縣黑老爺那通關的圖标是個類似龜殼的東西,我只趁着車夫喝水時瞄過一眼,憑着記憶畫成這樣也不錯了。”

“你對這裏很熟?去年來過?”秋暮躲過一只橫沖直撞的大公雞。

阿遲搖頭,“從沒來過。”

“那二牛……”

“哪個窮鄉破鎮的沒幾個叫二牛二狗鐵柱栓子之類的,瞎掰一下,準成。”

秋暮又正眼打量他一眼,看着傻乎乎的還真能忽悠。

沿路而行,日趨繁華。

兩人行到鎮中心已接近黃昏,鎮雖小但商鋪鱗次栉比,街角巷尾有不少賣吃食胭脂的小攤。

秋暮留心觀察,鎮上居民普遍精神不濟,少見生龍活虎滿面紅光者,無論是老者還是年輕人皆一副沒睡好的狀态。

唯有街頭亂跑的幾個小乞丐雖然枯瘦,但精神飽滿,握着木枝彈弓嬉戲打鬧着。

另外這鎮上的屋舍有些奇怪,好多人家窗戶雖然是敞開的,但窗沿上卷了一團團灰色或黑色的粗布,像是用來遮擋陽光之用,再往前行幾步,果然見到窗門禁合,黑布封門窗的幾間宅子。

她想詢問一下身邊這位東瞅西晃不知道在高興啥的阿遲,又怕打草驚蛇,只好斟酌地小聲問:“你來此是販賣大蒜的?還有你知道那門窗上的黑布……”

“住店麽?”阿遲一心瞅着紅塵小鎮的熱鬧,似乎沒注意到對方嘀咕什麽,突然勒住驢子轉頭對她說。

“啊?”

“我是問你需要住店麽?”他擡手指了指眼前挂着福星二字的客棧招牌,“天快黑了,我得住店,你需要住店麽?”

秋暮呆了一下,點頭嗯。

除了莫名冒出來的阿遲,她不認識任何人,或許旁敲側推能從此人身上打聽到什麽。

甫一進店門,一位枯瘦老頭迎上來招呼,阿遲嘟囔着他是窮人掏出幾個銅子點名要兩間便宜的客房。

秋暮掏出兩塊碎銀子,欽點了兩間上房。

阿遲一點不見外,樂呵呵地跟着老掌櫃上了二樓,連聲說好人有好報,剛給她行了個方便福報就來了。

說是上房,也不過是收拾比較幹淨整潔的小套房,阿遲去了隔壁,秋暮進屋關門第一時間支開了南窗。

此處視線頗佳,街道景致盡收眼底。食販竈火間騰起的縷縷煙霧被微風吹斜,糯米桂花棗糕的香氣亦時不時飄進窗來,遠處挂在棗枝頭的太陽一點一點沉下去,街上漸次起了燈火。

靈氣凝聚指尖于眼前一掃,見到大街小巷房屋院舍或輕或重蕩着縷縷陰氣。

另她奇怪的是只有陰氣,不見怨氣或殺氣。

一般的陰邪之地陰氣與怨氣殺氣相輔相成,比如若有邪祟出沒必伴有死傷之患,哪怕道行再差勁的精怪殺不死人總會吸人些精氣元神,人無故患病必然生出怨氣。

可此地陰氣頗重,竟無怨念殺氣蔓生,何由?

腰間的玲珑乾坤袋閃了一閃,她知是上古畫卷起了反應,離所尋之人越近,上古畫卷反應越強。

畫卷之上畫着她欲尋之人。

自靈袋裏掏出畫軸剛要展開,咚咚地敲門聲響起。

“那個姑娘,請你吃飯,賞臉不?”

是阿遲的聲音,她将畫軸重又放回乾坤袋,開門走出去。

——

一樓,阿遲已選好了靠窗的位置,也早已吩咐店家将最好的飯菜端上來。

對方請他住上房,他怎麽也要表示一下誠意。

店裏生意一般,零星坐着幾桌客人談笑吃喝。

頂着一雙沉重黑眼圈的店小二端了飯菜上來,面上雖顯疲憊但笑容不失親切,“二位貴客慢用,有什麽需要的随時召喚小的。”

“好的好的。”阿遲笑嘻嘻回應,小二走後阿遲遞給秋暮一雙筷子,“聽住店打尖的客人說這家的飯食味道不錯,趁熱吃。”

秋暮緩緩接過筷子盯着對方看,他總算把身上的幾挂大蒜摘了,淩亂的頭發也稍微打點了下,但……

“你房間裏沒有水麽?為何不洗臉。”她問。

如果說他滿臉的鍋底灰是為了糊弄汶南鎮的守門人,此時已通關,完全沒必要頂着滿臉黑,況且她注意到一個細節,阿遲的臉雖是黑的,但雙手已洗得幹幹淨淨,骨指修長,細瓷般的膚澤,手上不見一絲繭子,絕對不是貧苦人家的公子。

阿遲欠身往秋暮面前探了探,他摸摸臉蛋,壓低聲音,“實話告訴你吧,我肌膚長得太好了,白白嫩嫩細細滑滑,姑娘見了都要多瞅幾眼,我這個人生性腼腆,會不好意思的。”

秋暮:“……”看對方态度貌似說的是實話,可他生性腼腆麽?她沒看出來。

因秋暮罩着黑紗,阿遲看不到她的表情,說完後又大大咧咧坐回去吃菜,順便給她夾了幾箸青豆芽放到小碟子裏,“我說,都不曉得怎麽稱呼你,見你不愛說話我也沒好意思問,你不把面紗摘掉麽?否則怎麽吃飯啊?”

秋暮靜默片刻,“所以,你請我吃飯是為了要看我的臉。”

阿遲放掉筷子咽下口中菜,“一半一半吧,你我本天各一方然相逢即是緣,如今在這異鄉小鎮你請我住店我請你吃菜禮尚往來,另外我還真想知道姑娘長啥樣,依我看是個美人。”

秋暮一丁點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稍微把臉撇到別處,離得不遠的一桌正熱鬧。

一位面相玲珑俏皮的小姑娘正給緊挨着她坐的一位醜陋漢子夾菜,桌面上每道菜都夾了一遍,那漢子面前的菜碟堆得冒尖,小姑娘撒嬌道:“相公多吃點,你都瘦了。”

被喊相公的那位漢子眼神發直地望着小姑娘看,眼裏盡是對美色的貪戀和輕薄猥瑣,他有些激動地捧起對方的臉,“阿香,我吃,我讓阿香娘子喂我吃。”

阿香極其配合,真的細細夾了飯菜一口口喂進對方的嘴裏。

不似虛與委蛇,倒真像愛極了相公的小妻子那般甘之如饴。

被稱作阿香的小娘子極美,可她那相公的形貌同她完全不搭,雖不胖,但身材短粗,正宗豬腰子臉配一口黃牙,粗鄙不堪毫無氣質可言。

秋暮沉思,好一副看圖說話,上好的白菜被豬拱了。

阿遲拿手在她面紗前晃了晃,“你都看半天了,菜都涼了真不吃啊。”

秋暮這才回神,她并不理會對面的阿遲,又把頭轉向窗外。

街上行人穿梭,商販吆喝聲此起彼伏,遠天亮有幾盞信燈,最熾人間煙火。

對街是個面攤,夥計忙着煮面,氤氲了霧氣的客桌旁只坐了一男一女,女的低頭吃面,男的眉目淺笑盯着對方看,像是熱戀中的一對小情侶。

路過個捏面人的大伯被當街攔下,一位身材矮小的老頭付了錢接過商販大伯手中的面人笑嘻嘻地遞給緊跟着他的花衣姑娘。

那姑娘笑得極開心,頭上的舊步搖微微晃着,兩人相擁遠去。

秋暮轉頭又望向店裏還在纏綿的那一桌,為何那花衣姑娘同阿香長得一模一樣。

她視線轉回窗外,已不見花衣姑娘的影子,對街面攤上吃面的小情侶剛好付完錢站起來,那姑娘擡頭對着請她吃面的男子會心一笑,秋暮立馬跟着站起來。

那姑娘的臉……和走遠的花衣姑娘還有店裏的阿香娘子一模一樣。

她起身走出客棧,天上早已亮起層層星子,有微風拂面,各種吃食香氣漫鼻,她慢慢穿梭在街道上,觀察着來往街道上每一個女人的臉。

阿遲終于追出來,邊走邊問,“我說你怎麽突然就想逛街了一點預兆都沒有,好歹應該跟我吱一聲吧,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你在找什麽?找人?”

秋暮并不理他,只顧着沿路走到燈火稀疏的長街盡頭。

一間黑布遮窗的棺材鋪前,她停了下來,再往前沒有人家了。

九個,這條街她一共遇到九個長着同一張臉的姑娘。

雖身高體型不一,但确實長了同一張臉。

兩個三個,甚至四個一模一樣,可能是雙生胎或多胞胎。

但九生胎,聞所未聞,況且來往于街道之上長了同一張臉的姑娘們彼此擦肩而過時,并未打招呼。

而街上行人也并不為奇,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正費心思量,面前棺材鋪二樓遮蓋嚴實的窗口傳來女子細細的喘息聲,于暗夜裏平添一層魅惑銷~魂卻又道不清的瘆人詭異。

作者有話要說:

注:每個單元的開頭都會有一個序,出自單元主角的一句話,憋奇怪!(有了這短短一句才腦補後面的劇情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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