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畫屍公子2
秋暮擡眼望向斑駁陸離的招牌—白首棺材鋪。
怪了,一般喪葬店鋪的招牌肅穆低調,皆是白底黑字,簡潔沉重。而這家棺材鋪的招牌花花綠綠鮮豔得很,不像辦喪葬之事,倒像是操辦喜事的。
秋暮移步過去,踩了四級石階停在沉重的古木門口。
推了倆下,不動,門內上了暗鎖。
始終跟在她身後亂轉的阿遲兩步跳上來,“我說,你到底要幹啥啊,偷棺材啊。”
秋暮完全當對方是空氣,推不動門便一閃身,穿門而入。
門口的阿遲怔了一下,眨眨眼瞧見木門完好,秋暮卻不見了蹤跡。他狡黠一笑,“嘿嘿,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言罷從懷裏掏出一根細長的彎鈎,不消片刻,棺材鋪的門被他輕易撬開。
他悄悄推門,貓着腳步進去。
棺材鋪裏漆黑一片,唯有清淡月光透過兩扇格窗微茫地照進來,隐約看清裏面的光景。
三面架櫊上堆着冥幣紙錢,角落裏戳着幾個破舊的快散架的紙人,因半隐在陰影裏顯得格外駭人。地上左右陳列着十幾具杉木棺材,秋暮緩緩踱步在棺材周圍,似乎正挨個打量。
阿遲鎖好門闩收了萬能開鎖神器,走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果然猜對了,你是專業收妖除邪的。”
“你是專業做賊的。”秋暮偏頭瞅着搭在肩上的那只手。
阿遲雖看不到對方的目光,但對方體內迸發的寒意還是能感知出的,忙收回手,哂然一笑,“我不是做賊的,就是有點多才多藝,開門撬鎖什麽的小意思。”
秋暮不跟她廢話,轉回頭,繼續走到下一個棺材前凝視。
阿遲又厚臉皮地跟上去,“我就知道一個女娃娃敢來汶南鎮定是捉妖師,在下好生佩服你的膽量,之前那麽多捉妖師有去無回你這個小身板竟還敢來此挑戰,不簡單不簡單。”
秋暮側眸望他,“之前這裏有來過捉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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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什麽道士和尚法師捉妖師來了一茬接一茬,可全部有去無回。怎麽,你不知道哇?”
秋暮不答反問,“那些捉妖師呢?”
“失蹤了啊,不知是在汶南鎮失蹤的還是失蹤在往返汶南鎮的路上,反正是音信全無,所以後來再也沒捉妖除邪的來這邪門的地界練手了。”他借着月光打量她一身黑紗朦胧,“只有你敢來。”
秋暮貌似對此話題沒有探究下去的興趣,轉而又盯着棺材看。
二樓又傳來女子時斷時續的喘息聲,秋暮稍微擡頭瞥了眼蜿蜒而上的木梯,視線收回,并不打算理睬,只将一雙手落在眼前的一副棺材蓋上。
“怎麽,你想開棺?”阿遲将臉湊過去小聲問。
“怕的話離遠點。”面對聒噪的阿遲,秋暮沒好氣道。
剛要發力推開棺材蓋,阿遲捉住她的手腕,“你這一推肯定鬧出動靜,你不怕驚動二樓的人?大半夜的人家正在床上做熱身運動,打擾到人家不好吧……”
秋暮剛要張口,阿遲大步走到棺材尾,雙手撐在棺材蓋上,“咱倆擡吧,動靜小點。”
秋暮:“……讓開。”
阿遲向後退一步。這姑娘怎麽一點不可愛呢,為什麽不願意跟熱情如火的他互動一下呢?
秋暮手掌幽光一閃覆于棺材之上,厚重的棺材蓋緩緩浮動,停在半空,她稍一探頭往棺材裏瞧。
果然有人。
白衣素缟,長發披散,雙目圓睜,眉心一點绛紅,泛着微淡幽光。
女屍。
棺材尾的阿遲掏出個夜明珠一照,頭一次見到睜着眼睛的屍體,脫口而出,“呀,死不瞑目!”
……
秋暮對着棺椁中的女屍望了片刻,另一只手劃出一道掌風,店內十幾個棺材蓋一同浮起,穩穩漂浮于半空。
她将阿遲手中的夜明珠奪過來,挨個照進棺材裏巡視。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棺材裏的女屍長得一模一樣,皆雙目圓睜。短短一條街,這張臉她已經遇到過九次。
同客棧裏的阿香,街上的花衣姑娘,吃面的小娘子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棺椁裏的每一具屍體的眉心處皆落有一個紅點。
阿遲圍着棺材轉悠一圈,廢話道:“呀,長得都一樣啊。”
秋暮幾乎懶得回應他,耐着性子問一句,“難道方才在客棧裏還有街道上你沒發現很多女子都長得一模一樣麽,全是這副臉孔。”
“啊?”阿遲愕然,“沒有注意啊,只注意你了,不對,客棧裏遇見的那個叫什麽阿香娘子好像就是長成這個模樣。”
秋暮憋了一口氣,這人有時犯二有時精明現在又像個傻子,“所以你來汶南鎮到底是為何?”
別告訴我真是販賣大蒜的。
阿遲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鼻子,“不怕你笑話,我是來買媳婦兒的。”
見秋暮直直望着他,他往最近的棺材處邁一步,低頭探看裏面的屍身,“果然跟傳聞中的一樣,這裏的小娘子好生美貌。”
短時間相處下來,秋暮見對方一副不成氣候的模樣,警惕性有所下降,出聲問道:“你可知這些人為何長得一模一樣?”
阿遲的臉從棺材裏挪上一點,“我也不知道啊,我只聽說汶南鎮可以買到貌美小娘子,小娘子除了畏光不會生娃之外簡直完美,待我仔細看看啊,這些小娘子到底死還是沒死,不然眼睛為何全都睜着……”說着又把臉往棺材裏探進去。
秋暮不打算問這個二傻子,手掌下移,十幾個棺材蓋同時落下,除了阿遲口中一聲慘烈的啊之外,不見棺材落合的一丁點聲音。
阿遲正撅着屁股仔細欣賞棺材裏女屍的美貌,冷不丁的被頭上的棺蓋砸下,正好一半身體在內,一半身體在外,露在外面的兩條腿淩空瞎踢騰。
秋暮見狀,憋了一肚子笑,突然二樓傳來粗重地喝聲,“誰?”
秋暮忙将阿遲拽出來,随手在對方身上一點,順便幫對方隐了身。
伴着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二樓樓梯口走下個赤着上身舉着斧頭的一位壯漢。
“誰……”壯漢眯眼環視一樓各個角落,因視線太暗不知哪處陰影裏藏着埋伏,故此走得小心翼翼。
停到一樓樓梯口拐角處的花木桌前,摸到火折子點亮油燈,一雙眼睛警惕地環望四周,“誰?”他再喊一聲。
空氣寂靜如滅,他左手持燈右手擎斧緩緩靠近陳列一地的棺椁。
每個燈火照不進的角落皆仔細視察一遍,未發現異常,這時二樓樓梯口傳來嬌滴滴的一聲喊,“死鬼一驚一乍的做什麽。”
壯漢回頭換上一副谄笑,“我的心肝翠翠怎麽下來了,這裏冷快些回去,我看看就來。”
女子的身影半隐在黑暗裏,稍跺了下腳就噔噔蹬地跑下來,完全不顧衣衫不整肚兜歪斜水蛇一樣的身體黏在壯漢身上,“老娘正爽着你突然跑下來故意掃老娘的興……”
壯漢斜眼笑得淫邪,“誰不知道你這騷寡婦最讨厭半途而廢的男人,我哪能故意掃你興呢,不過剛才我明明聽見啊的一聲叫……”
“啊什麽啊,難不成還有人偷屍體不成。”女子努努嘴,“你看門上的鎖好好的,我看你是舒爽到産生幻覺自己吓唬自己。”
壯漢走到門邊檢查了一遍鎖,完好無損。
女子立在原地翻了幾個白眼。
秋暮和阿遲的目光全停留在此女子身上。
并非驚訝于對方的寡婦身份且衣衫不整前來偷漢子,而是此人的面貌同棺材裏的女屍又是同一個模樣。
既無異常,壯漢心安了不少,舉止又孟浪起來,一把掐住女子的腰,“不怕有人來偷屍體,汶南鎮誰不知道我鐵板斧的厲害,誰敢來我一斧頭劈死他,怕就怕邪祟作亂,什麽捉妖師啊路過的野鬼野怪啊,小鎮長讓我守着棺材鋪那是對我的重視,我不能辜負人家……”
“野什麽野,你不辜負小鎮長反倒辜負了老娘我,小鎮長不是請人在棺材鋪施了術法麽,一旦有人在棺材鋪施法作亂,小鎮長家的燭臺會有反應,他們馬上就會趕過來,你操的哪門閑心,走,跟老娘我繼續快活去……”
秋暮和阿遲又是面面相觑。
一旦有人在棺材鋪施法作亂,小鎮長家的燭臺會有反應……如此說來,逮他們的人正在路上。
兩人心神溝通,此地不宜久留。
而另一邊,美色當前,壯漢早已動搖,粗略地掃了左右一眼,摟着美人光潔的玉臂往樓上走去。
突然,寂靜的空氣裏傳來咚咚聲。
兩撥人皆停住,同時回頭瞧向聲源。
正中央一具漆黑的棺材裏正發出沒有規律的咚咚聲,緊跟着是刺耳的抓撓聲……像是有什麽困在棺材裏欲掀棺而出。
壯漢舉起斧頭慢慢靠過去。她身後的女子面色微懼,“不……不是被……被封印還還沒做複活儀式麽……”
壯漢對着緊閉的棺材蓋瞪圓了眼,他守在棺材鋪好些年從未發生類似詭異事件,為壓抑恐懼嘴上便罵着街,“操,真他媽邪門啊。”
突然棺材裏又沒了動靜,轉瞬間又恢複之前的靜谧。
屋內兩撥人,不禁又互望一眼。
那寡婦将衣衫拉正了些,怯着腳步靠近那口棺材,“怎怎麽辦啊?”
壯漢将斧頭遞給她,于手心處啐了口吐沫,粗壯的胳膊便向棺材伸去,拳掌猛然落在棺材蓋上将其推開。
油燈堪堪湊近,棺材裏的女屍雖睜着眼睛,倒也躺得安然,毫無異樣。
棺材旁的奸~夫~淫~婦正納悶,棺材裏的女屍猛地坐起來。
煞白的臉,毫無焦距的眸子,青白色的唇半隐在微弱的燭光中……空氣似乎瞬間凝結成冰……
兩人毫無防備,同時啊的一聲大叫跌坐在地上。
寡婦顫抖地指着同她撞臉的女屍,“你看她額頭的紅點沒了,封印沒了……怎怎麽回事……”
隐在一旁的阿遲疑慮片刻,然後将食指晃悠到秋暮面前。
食指上一抹紅。
并眼神示意:媽的被我不小心給抹掉了,都是你突襲把棺材蓋壓我身上,我一陣亂撓把女屍額間的封印給撓掉了……誰知道那是封印啊……
秋暮覺得先離開此處為上策,抓着阿遲往門邊跑,剛及門口便被門外一排打手樣的漢子攔住。
為首的是個面熟的,披一身金黃雲緞,人稱小鎮長。
小鎮長眯着眼笑,“就知道是你這個黑紗女作妖。”又瞥了阿遲一眼,陰陽怪氣道:“怎麽這麽一會搭了個夥伴呀,去哪呀?”
秋暮不語,揪着阿遲硬要沖過去。
小鎮長金符一抛,秋暮跟阿遲同時現身。
棺材鋪裏的奸~夫~淫~婦見鋪子口陡然現出兩個大活人來,吓得直叫喚。
壯漢丢了斧頭直接撲到小鎮長的腿上,“小鎮長你看到了啊真不是我的錯,他們會隐身我一凡夫俗子看不見啊……”
秋暮趁機拖着阿遲沖出門。
小鎮長被鬼哭狼嚎的壯漢拖着大腿,掙了兩下掙不脫忙吩咐衆人,“追,一群廢物趕緊給我追,若跑掉了老鎮長會削了你們的腦袋。”
本來秋暮一個人可以輕松跑掉,可不好意思丢下腿腳不大利索的阿遲,她只得又拖又拽地攜阿遲往前沖。
阿遲到什麽時候嘴裏也不肯閑着,此刻危機感頓生,不停嘟囔着,“小姐姐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我以後跟你混啊……”
“閉嘴。”秋暮剛說完,餘光瞥見小鎮長飛奔過來,淩空躍起一丈,倏然變作一只碩大的金色老虎。
呲牙一吼,咆哮着撲上來。
“媽呀,老虎精啊……”阿遲渾身哆嗦着緊攥着秋暮的黑紗。
秋暮從未被人如此黏過,十分不适應,不忍心阿遲喂老虎只能抓着他飛上天。
風聲于耳邊呼嘯而過,樹梢于腳底簌簌晃動,阿遲半閉着眼,貌似恐高的模樣又将秋暮抓緊了些,可如此依賴一個弱女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抓緊了秋暮另一只手吹響個口哨,剎那間,不遠處的街道上滾起一團白煙,且越滾越近。
伴着地上一陣賽一陣的慘叫聲,秋暮一回頭發現阿遲的驢子于白煙中現身,橫沖直撞踢飛一排,踏着一群打手的身體飛起來,險些撞上正對着他們追魂奪命的老虎,那老虎身子驀地一轉一爪子拍過去。
驢子輕巧一轉身,本撲在驢屁股上的老虎爪子将車篷拍得稀巴爛,車廂木架車軸稀裏嘩啦墜下高空。
地上那排打手莫名被驢踢被驢踩又毫無預兆地被砸一個個現出原形,七八只碩鼠。
驢子很争氣,昂首嘶鳴,身子一躍趕超了老虎,尾巴一甩,超炫急轉彎将阿遲跟秋暮馱到背上直往深山處飛去。
眼看着老虎被甩落好大一截,秋暮驚嘆,“你養的驢會飛呀!”
“跟朋友借的驢子,看着很普通其實大有來頭。”阿遲贊賞地拍拍驢耳朵,“默默好樣的。”
咣的一聲,驢子撞到憑空乍現的結界上,連人帶驢三個一同墜下。
秋暮扒拉掉身上的樹葉子,不遠處半死不活的阿遲揉着腰好不容易站起來,“默默呀,你可真不禁誇啊。”
秋暮環視四周,陰風飒飒,黑黢黢一片,此處乃半山腰的一處山宅,門口懸兩盞落着‘墳’字的白燈籠,薄軟的白色燈穗随風搖晃……
宅子不小,四面被層層古木包圍,整個宅子覆着結界,默默不小心撞碎了這層結界才使得他們落在此處。
頭一次見着會飛的驢,也是頭一次見着能把結界撞破的驢。
這驢,很硬。
秋暮瞅一眼旁邊半死不活的阿遲,“還好吧。”
阿遲顫着音揉着胳膊腿,“托默默的福,還沒散架。”
秋暮不再看他,向宅子裏走去。
此處住了何人?為何這座半山屋宅要覆蓋結界,門口的白燈籠是何緣由?為何落有墳字?家中新喪?
院內空曠,三樹一古井,腳下鋪了一層枯葉,夜靜山深,踩上去發出清脆的聲響。
阿遲已經完全不顧在牆外吐舌頭的默默,做賊一樣緊跟在秋暮身後,“我說,你不覺得此處……有點瘆得慌麽……門口挂的可是白白白燈籠……”
倏然,院角井口之上的辘轳驀地轉起來,枯黃的草繩突兀下墜,片刻後啪的一聲像是木桶墜入井底的響動。
阿遲汗毛都奓起來,緊了緊領口,皺着臉幹笑着,“呵呵呵呵……我想走。”
秋暮不理他,繼續向屋門口走去。
古舊的木門有明顯刀劈劍刻的痕跡,另夾雜了彎彎曲曲的深刻劃痕。
推門而入,屋內陳設簡單,對稱的桌椅茶具,半扇木雕屏風,牆角縮着一只慵懶的黑貓。
近處探看,桌椅纖塵不染,一盞油燈,茶是溫的,此處有人居住。
阿遲仍縮着脖子左右亂瞄,秋暮撩開粗布門簾進了裏屋探看,被褥整潔,一對紅木空櫃,不見半個人影。
阿遲扒着門框探頭過來,“我說你在查什麽,查出什麽來沒?”
秋暮搖頭,走出屋門,選了院中央的位置停下,萦繞幽光的指尖于面前一掃,仔細對着山宅探看一番,頃刻,放下。
“怎樣怎樣,你開了天眼看出什麽來沒?”阿遲很有興趣把臉湊過來問。
秋暮蹙眉,小聲道:“奇怪,感覺這宅子有問題,可又查不出什麽。”
“有什麽問題啊?”
秋暮望着空蕩的宅院,“這宅子裏好像住滿了人,可是又好像探不到任何氣息……”
阿遲:“……你說話忒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