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畫屍公子7
古未遲凝思片刻點頭附議,“我猜也是,都是些陰氣橫生的女屍,無相神筆遇陰則生,想要給女屍們畫一張臉簡直太容易。”
“所以,汶南鎮街道上我們看到的那些女人其實都死了,是屍王用無相神筆給她們畫上同一張臉,那些屍體一靠近屍王便複活成半屍人,帶着她們生前的記憶複生。”
怪不得客棧裏的阿香娘子極美,卻死心塌地跟着相貌極醜的糙漢子,因那人原本就是她相公,世上女子嗔癡,無論相公品貌如何對其是否真心假意,沒幾個不愛自家相公的,那阿香娘子生前面貌應該不佳,死後被畫成天仙似得的一張面皮,而世上男子多貪戀美色,那相公即便知曉她是半屍人亦早已心猿意馬色心當頭。
想來和街道上所遇的那些女子一樣,死而複生,換一張絕世面皮,一方求歡愛寵溺,一方求姿容美色,皆大歡喜。
“醒了醒了醒了……”秋暮正縷着頭緒就聽古未遲驀地咋呼起來,順着對方的視線瞅見黑鬥篷正站在幾丈遠的山道上。
不過,本是佝偻如大蝦的背此刻挺得倍兒直。
秋暮早料到迷藏香灰困不住對方多久,不成想這麽一會就追上來了。
“你激動什麽,你堂堂上仙還怕……”集妖氣陰氣于一身的怪物,可是那黑鬥篷究竟是何怪物,她得凝聚靈氣仔細探看一番。
“貓妖,黑色的。”古未遲給出答案并做進一步解釋,“屍王的心腹,活了幾千年的貓妖,道行不是一般的深,人稱裂屍将軍,連我都不願意同這小畜生正面交手。”
秋暮見黑鬥篷只僵僵站在原地,似乎忌憚什麽,不敢向前一步。
古未遲也觀察到這一點,不顧上仙畫風扯開嗓子吼道,“小黑球,可是來找茬的?”
黑鬥篷發出年輕男子的愠怒之聲,“休要大聲喧嘩吵到我家主子,有本事我們山下較量。”
“小東西還怕你了。”古未遲說着大步走出去,停到黑鬥篷面前挑釁着,“我古未遲從來不跟不露臉的打架,是爺們的就将帽子摘了若長得好看可以考慮順回去當寵物。”
對面的黑鬥篷不動聲色,對着草房子望了望,沉聲邀戰,“若真有本事跟我走。”
古未遲原地搖晃桃花扇,頗無賴的腔調,“讓本仙看看你的臉,不讓看不走,而且還要大聲嚷嚷。”
黑鬥篷很是擔心草房子裏的人被吵到一樣,竟真的掀掉頭上的帽子,露出一張年輕俊逸的面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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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走了吧。”他冷着一張臉問。
“呀!唇紅齒白,長得挺好看的,叫什麽叫什麽。”古未遲眼冒小桃花。
“古藺。”對方平靜說完,轉身沿山路下行。
古未遲跟上去,低聲嘟囔着,“為什麽一個貓可以姓古,算了,看在長得好看的份上就不逼你改姓了。”
後面的秋暮深呼吸,上仙,這幅德行的上仙……
不遠一段腳程,腳下山路又莫名鋪上層層霧氣,古未遲冷不丁停下,轉身對着撞到他後背的秋暮問:“這家夥又引我們去半山鬼宅,那太極涪陵陣不好對付,你有把握再破一次麽?”
秋暮站直身體,咬牙道:“你認為他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麽?”
“哦,那我們不去了。”說完手中桃花扇一扇,山路間漫生的霧氣瞬間消散,不遠處,古藺施法被破,冷着臉過來,“不過是邀兩位去半山宅坐坐,上仙可是怕了?”
“本上仙會怕一只寵物?笑話,本仙只是懶得跟你鬥法好保存實力對付你家主子。”
“休想傷我家主子。”古藺看似很激動,握緊的拳頭萦上縷縷黑霧,散着強大妖力。
“淡定。”古未遲勸阻着,“奓毛的寵物就不可愛了,這樣吧,你把汶南山的秘密告訴我,我們就不再騷擾你家主子你看可好。”
“秘密你們不是已經看到了麽。”古藺略松了拳頭,繼續道:“此山荒僻乃是個亂葬山,古時戰亂慌饑時節,人死了便往這山上一丢,後來附近居民更是将親人屍骨埋葬于此,多年下來荒骨遍野,屍骨橫生,我家主子雲游看上了此處風水就此定居,後有女屍染了我家主子的極陰之氣成為半屍人,下山歸家與家人團聚,這些女屍雖為半屍人但不曾對人産生半分威脅,一些自诩除魔衛道的修仙世家捉妖門派便前來汶南山打女屍的主意,主子喜靜我怕那些蠢物擾了主子清淨就将他們困在半山腰,一切都是我做的,與我家主子無關。”
古未遲呵呵一笑,“倒是把你家主子撇得幹淨,我問你,以你的道行把那些捉妖法師轟走便好,為何要把他們全部誅殺且将魂魄困在地下暗室。”
“殺了,困住魂魄,不會有任何消息傳出去,免得捉妖師的同伴同門接二連三前來擾人清靜。”古藺冷冷道。
“為了你家主子的清靜,你可真豁的出去啊小貓妖。”古未遲略帶惋惜,殺了這麽多人,各大仙門是不會放過他的。
可惜了這張臉。
秋暮問道:“那為何半屍人都長得一模一樣,小蘿又是誰?”
古藺低垂了雙眸,默了片刻方開口:“此事說來話長,二位還是随我來吧。”
古未遲對着秋暮使眼色,去不去,到底去不去?
秋暮簡直嫌對方擋路,路過窄小的山路時粗魯地撞了下對方的肩膀。
上仙,慫的你。
古未遲捂着肩膀望天,總結道:“太年輕了!”
言罷,跟上去。
一陣白霧蔓延開來又褪盡,又回到半山慌宅。
兩人四處探看,已不見古藺。
門口的白燈籠已滅,煞白的穗子無風自動。
兩人腳步齊穩,雙雙走入院中。
已過巳時初刻,陽光愈盛,空曠的山宅驀地刮來一縷幽風,院角古井上的草繩驀地搖晃起來,整個院子發出吱嘎吱嘎的怪聲。
“這貓妖膽子不小,既知我們身份還敢造次。”古未遲說着緊了緊手中的桃花扇,嘴上雖不屑,但他并非輕敵之輩,且不說幾千年的貓妖道行深厚,光是跟在屍王身邊蹭了一身的本事都不得不讓人小觑。餘光瞥見一旁的秋暮,“咦?你手中沒武器?”
“沒有。”
“……那你要跟緊我了。”
古未遲剛說完,辘轳上的草繩停止晃動,井口爬出個拖着半條舌頭面目腐爛臃腫的屍體。
屍體搖晃着軀幹站到井口邊上,濕漉漉的長發垂到腳底,水漬在幹涸的土地上蔓延一片,突然他裂開腐了一半的大嘴發出一長串嗚咽聲,院中各個角落破土而出一只只鐵青的屍手,屍手扒拉開土地,冒出一只只半腐爛的腦袋,腐爛到辨不出男女的屍頭撥浪幾下,抖下一層層濕土,一個個搖搖晃晃站起來。
古未遲粗略數了下,二十餘具,恐怕這些人便是莊家人,死後被随便仍在井底或埋在院中了。
其中幾具屍體向兩位搖搖晃晃撲上來時,被古未遲一扇子扇成灰,他冷哼一聲,“小黑貓當我們是普通捉妖師麽,這幾個小喽啰你都打得過。”
秋暮知道這個沒口德的上仙又在鄙夷她的能耐,幹脆順着他說:“那我就原地欣賞上仙的風采了,你慢慢扇。”
古井邊的屍體揮舞着半腐爛的胳膊又一聲嗚咽,整個山宅上空罩上一層烏雲,本是明朗的天空催生一股風雨欲來時的陰暗,無數黑色煙霧于半空飄來蕩去。
“不好。”古未遲發現不妙,便見黑色霧氣快速飄進屍體體內,屍體面上原本黑洞洞的眼睛亮起層層碧綠幽光,面上爬滿褐色紋路,指甲亦瞬間暴漲,閃着寒冽之光。
秋暮也發現異常,那些蕩滿半空的黑色煙霧,“……是貓妖的內丹。”
那貓妖将千年內丹化了,并催入怨屍體內,屍體承了他的千年陰屍之氣及妖氣已變成千年兇屍,兇悍可見一般。
古未遲的桃花扇再扇過去,不見屍體化為煙霧齑粉,而是屍身被掀遠十幾丈後又快速爬起猙獰着撲過來。
古未遲将扇子搖到極限,對着空中烏壓壓的仿似貓頭似的黑雲叫喊着:“何必呢貓妖,毀了內丹你連魂魄也留不下,我們萬事好商量。”
空中巨大的黑**頭發出沉重的低吼聲:“沒什麽好商量的,你們要帶我家主人走,我家主人是不會離開此處的,不會的,所以你們必須得死……”
半山宅的烏雲漸漸蔓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漫整個山頭,山道上,林溝裏,巨石旁,懸崖處,凡是埋葬死屍的地方皆破開一個個窟窿,屍身攜了淩空亂飛的黑霧烏壓壓撲向搖晃着白色燈籠的半山慌宅。
不過半柱香,慌宅已徹底淪成屍宅。
成千上萬的死屍仍陸陸續續自山林一隅蘇醒爬出,攜着怨念戾氣蜂擁而來。
碩大的院子已被兇屍占滿,古未遲手中的扇子簡直搖不過來,他斜倪一眼賞花賞月賞春光的秋暮,“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快搭把手。”
秋暮保持淡定,不語,只用随身的黑紗掀飛一片死屍,殺出一條通往屋子的路。
古未遲搖着武器,擊退不斷湧上的兇屍跟随秋暮跳上屋門石階。
進屋後,立馬關門,順手施了個結界罩在屋子上。
屋外死屍成群結隊擠過來,瘋狂拍打着結界。
古未遲幾步蹿到桌案旁倒了一杯茶咕嚕嚕灌下,揉着發痛的手腕再倒一杯,“你那個什麽迷藏香灰管不管用,不行再吹個簫灑點灰先迷倒那些屍體,再這樣下去,滿山的屍體都會被貓妖招來,足能将咱們活埋了。”
秋暮搖頭,“屋外那些是兇屍,可能其中還有些殘魂依附,但沒有意識記憶,我的迷藏香灰對她們不起作用。”她瞅着一直灌茶的對方,“你們上仙就這點能耐,連小小兇屍都對付不了?”
古未遲将茶蠱往桌上一拍,“你這個沒良心的小毛丫頭就會說風涼話,那貓妖可不是普通的貓妖,乃屍王手下第一得力幹将—裂屍将軍,他留在屍王身邊幾千年,得了屍王多少真傳,普通仙人見了裂屍将軍都要繞道走。”
秋暮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嗓子,放掉後不忘搶白對方,“說白了就是打不過呗。”
……古未遲搖着桃花扇給自己滅火氣,耐着性子解釋:“本來我生性低調,但為了天界上仙的名譽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清楚,目前情況并非本上仙對付不了,而是屋外那些屍體中不乏有魂魄未曾散盡的,本來我可以用仙封咒術讓他們身魂散盡,可那些仍有幾縷魂魄的就此灰飛再不會投胎轉世了,本仙并非不能打贏一個裂屍将軍以及那些兇屍,而是仁慈,仁慈懂麽,當鋪裏的人。”
秋暮望一眼門窗處不停沖撞的兇屍們,“我問你啊,倘若我們出不去了,倘若不用你們天界的啥啥咒術就得被這些兇屍們生啃活埋了,那麽你最後會用啥啥咒術保自己性命麽?”
古未遲大大方方承認:“廢話,我還沒那麽偉大為了一群兇屍拆了自己千年仙骨。”
秋暮走入裏屋,小聲嘀咕着:“不夠仁慈。”
兇屍們叮叮咣咣敲門拍窗聲中,古未遲随秋暮進了裏屋,見她四處查看,疑惑道:“你又在找什麽,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淡定,本仙很有壓力。”見對方無視他,只顧掀箱倒櫃,又問:“你到底在找什麽。”
秋暮将抖開的被子亂團一氣堆在床尾,“你能感應到這間屋子裏有古藺的氣息麽?”
古未遲靜心凝神,答:“嗯,這屋子裏有着濃郁的陰氣加妖氣還有淡淡一股子貓騷味兒,應該是他常住的寝室。”
“那就好。”秋暮繼續在床榻上仔細翻騰,“你說古藺平日愛幹淨麽?會剪指甲麽?”
古未遲:“……說人話。”
秋暮終于停下來,“頭發,血肉哪怕一點指甲蓋也行,只要是他身上的東西就行,再加我一滴血丢入熏爐,點燃迷藏香,關于對方前世今生的記憶我都會看見。”
古未遲随即從對方帏帽最上端僅露的半截發髻上拔掉一支熏爐簪子,“就用這個?”
秋暮點頭,“裏頭燃有迷藏香,世上少有迷藏香探不到的記憶。”
古未遲盯着手中小巧精致的寶藍色熏爐簪子看了又看,“聽聞幽冥當鋪絕世寶貝無數,原來還有這麽一種香,太可怕了。”随手将簪子遞還給秋暮,彎腰低頭,“咱們一起找吧。”
秋暮:“……”這人不知道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否則怎會覺得迷藏香可怕。
指甲蓋是沒尋到,倒是在枕頭下發現一只發舊的類似香囊的袋子,打開,裏面竟是一縷頭發。
“誰的?”秋暮捏着成色不錯的頭發問。
古未遲面上乍現欣喜之色,“貓妖的?他什麽癖好吧,怎麽可以自戀到這種程度,毛掉了還收藏起來,呵!”
“……不管是不是他的,我先試一試,畢竟曉得這裏曾經發生了什麽才好想到辦法出去。”
手中熏爐簪子放大數十倍,将發絲丢進去,指尖凝一滴血,血落入熏爐的那一刻,熏爐內煙霧袅袅,奇香漫鼻,秋暮選了個舒适的姿勢打坐,閉眼前對一臉驚奇的古未遲說:“盡量不要讓我受到幹擾,否則我醒後會薅你一縷頭發丢進這香爐,看你都幹過什麽好事。”
外面的兇屍群數量還在猛增,整個屋子被圍得水洩不通,古未遲揉揉太陽穴,誠心一笑,“放心放心。”
秋暮閉上眼睛進入迷藏界,第一感知這并非古藺的記憶,此迷藏界陰氣沉沉,晦暗逼人,但絲毫不見妖氣,漫天漫地的強大陰靈之氣提醒她。
這段記憶是屍王陶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