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畫屍公子12

這一夜,風平浪靜。

除了困乏到挂着快睡着的蘿蔔頭跌下房梁時落入陶詩掌心的那一聲驚叫,其餘都是安靜的。

整個世界靜谧得出奇。

爐火中的火苗偶爾發出噼啵微響,窗縫間莫名飄來淡淡花香,仔細聽似乎有雨珠自房檐落下的滴答聲,陶詩睡在軟塌上,小蘿睡在爐火旁的搖椅中。

直到聽到軟塌方向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小蘿才蹑手蹑腳地跳下搖椅爬到陶詩身邊,小心翼翼枕着他的手臂躺下,她心裏明白,此時早已入夜,她已變身成蘿蔔頭,無論怎樣都恢複不了人身,沒什麽便宜可讓他占,也就安心了。

可她在陶詩的手臂上滾來滾去睡不着,滿腦子都在思慮方才怎麽了,被親的那一刻,雖有些羞赧惶恐,但滿心竊喜,像是從毛孔裏散發出的細細的小小的鋪天蓋地的歡喜……

“你這樣不安生,若是人身子一早便被我生吞活剝了。”陶詩倏然道。

小蘿吓一跳,瞪眼瞅見對方雖開口吓唬她卻并未睜眼,也便老老實實躺在對方胳膊上一動不動。

直到打了噴嚏,被一雙溫暖的手撈進懷裏。

好暖……她貪戀的往對方懷裏窩了窩。

暖?!她猛得睜開眼。

陶詩的身體……他的手一直冰涼刺骨,整個身子隔着幾步遠都能感覺到沁骨涼意,像是冰雪塑身一樣不着任何溫度,怎的突然如此暖了。

她想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十分喜歡這份暖暖的蘇蘇的感覺,便依在他懷中睡了。

醒後,連着下了三日的大雪終于停歇,不知何時變回人身的她躺在軟塌上,身上蓋了厚實的麂毯。

房內不見陶詩。她想起昨晚一幕幕,紅着臉坐起來。

推開門,竟是一副春暖花開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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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雪停了,太陽暖暖照着,山中溫度莫名升了好些,不日前僵枯的冬花野草深深淺淺鋪了一整個山頭。

仿似,春天一下子到了!

找遍整個院子也不見陶詩,心底泛起一層失落又添一層驚慌,正要出栅欄門尋找,見陶詩領着黑貓自山路走來。

她快步跑過去撲到他懷中,“你去了哪裏,我找不到你。”

陶詩摸了摸她未梳的長發,“早起打了些獵物給你炖湯。”

小蘿這才發現黑貓嘴裏叼了只長尾野鳥。

陶詩煲的山珍湯被她一股腦喝掉一半,她舔着嘴唇問:“你為什麽總是不愛吃東西呢?除了雪蓮羹幾乎沒見你吃過別的東西。”

陶詩微笑,“我不餓。”

小蘿放掉湯勺,滿是期待地望着他,“那以後你教我做雪蓮羹吧,既然你喜歡我天天做給你吃。”

陶詩微怔,并未言語,只輕輕撫摸了下小蘿的頭。

倏然一聲虎嘯自不遠處傳來。

“你躲在這裏莫要亂跑。”陶詩說完一閃身不見了蹤跡。

古松下,懸崖邊,衣領繡着金色雷電的兩位仙門弟子端着法器正對峙着一頭猛虎。

那老虎受了輕傷,喘着粗氣道:“看爾等着裝乃是修仙派弟子,我雖是山中精怪可從未害過人,更同你們仙門無冤無仇為何對我窮追猛打。”

“妖就是妖,你說你不曾害人便真的不曾害過人麽?即便真的不曾害過人,保不準以後不會獸性大發,畜生就是畜生。”

兩位仙門弟子修為不低,虎精漸漸不支,仙劍刺入虎頸的那一瞬被一片憑空飛來的樹葉輕易隔開。

陶詩落在懸崖邊上,那猛虎順勢幻成人身,向陶詩下跪,“多謝公子相救。”

兩位仙門弟子對着突然冒出來的陶詩凝神片刻,只覺對方身上洶湧着駭人的氣息,卻也分辨不出對方的身份,其中一位試探性問一句,“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可我知曉你們來此目的,我奉勸你們,別打歪主意,有些東西你們不配享用,識相的滾下山。”陶詩冷冷道。

另一個仙門弟子唇角勾着譏诮,“看來你也是為了鳳目而來,既然都是來取寶物的,我們各憑本事,你法術高不一定能得到鳳目,既是寶物便要講究個緣法。”

“不走是麽?”陶詩再問一句,周身散發的氣息另方圓數丈的草木一瞬間枯敗。

兩位仙門弟子不由得退後一步,此人究竟是誰?

“公子。”小蘿自一條小徑飛奔過來。

兩位仙門弟子聞聲望向聲源的那一刻,兩團黑煙自二位後背穿透而過,須臾間地上只癱着兩堆軟塌塌的肉皮。

小蘿微驚,走到懸崖邊上,“你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陶詩拉住她的手,“因為他們并非好人,不是要你待在房子裏麽,怎麽不聽話跑出來。”

“我擔心你。”

“走吧。”陶詩溫和一笑,牽着她的手走遠,小蘿時不時回頭瞅一眼地上的兩堆肉皮。

心裏湧上些疑惑,到底怎麽回事,陶詩那麽溫和的一個人怎麽說殺人就殺人,而且只見他微微動了動手指頭,兩個道行不低的仙門弟子便化成一灘爛肉泥。

而懸崖邊的虎精正目送兩人離去。

秋暮一眼認出,正是那個面目可喜的小鎮長。

原來陶詩曾救過他性命,怪不得堂堂一虎精甘願跟在黑貓身邊打下手。

春日愈盛,和暖的氣候招來了不少的獵人。

可今年往來墳南山的獵人有些不同,他們不射野獸不采靈參,而是滿山的翻騰,石頭縫裏,灌木叢中甚至懸崖邊的花草間,細致地搜個遍,不知在找些什麽。

大家口中皆嘟囔着鳳目。

小蘿問過山路上偶遇的獵人,鳳目是什麽。

獵人道鳳目是一種類似雪蓮花狀的奇草,吃了能醫百病,更甚至長生不老。

小蘿感覺奇怪,這山上滿是奇珍藥草就是沒見過雪蓮花一樣的奇草,難不成是陶詩日日食用的雪蓮羹?!

她跑回去問陶詩,陶詩一臉的諱莫如深,只道:“不是,那些庸人一輩子都找不到鳳目。”

小蘿一頭霧水。

山中獵人來了去,去了又來,無論是何種裝扮的獵人從未聽說有尋到鳳目者。

這日小蘿在院中的石桌上練字,她覺得陶詩不單畫技好,字也寫得漂亮,她在山中活了那麽多年可惜不大識字,簡單些的字還是往日老人參教的,感覺有些丢人,閑暇時便纏着陶詩教他識字。

寫到酣處,院外走來五六個男子,為首的老爺衣着華貴,左右稱其為鎮長。

那鎮長走到小蘿身邊,仔細打量她片刻又指着她身後的草房子道:“我記得此處是個破敗的廟堂,何時變作一棟草房子,你這個小姑娘又是誰?”

“我是小蘿,這房子是有主人的,你們來這裏做什麽?”小蘿起身回。

“小蘿?”鎮長圍着她轉了幾圈,一雙眼睛于她身上纏綿許久,“我看你不像附近的村民,你從何而來。”

“我本來就不是附近村民啊,我自小生在大山裏。”

院中的随從皆哈哈大笑,鎮長也笑道:“小小年紀胡說八道,你一個小姑娘怎麽可能自幼于這荒山中長大,你可知這座山為墳山,山中滿是野獸不說,山腳旮旯到處埋着死屍枯骨,陰氣頗重,說不定夜間有鬼魂出沒,你怎能活下來?”

小蘿一叉腰,“哼,我就是能活下來,而且活了很久很久。”

院中人又是一陣哄笑,鎮長随手拿起石桌上的草紙,低聲念出來,“墳……汶南山?小蘿丫頭,哈哈你這字都寫錯了,不是汶,是墳,連墳和汶都分不清……”

随從有人拿小蘿打趣道,“這女娃子說話好奇怪,不會是個傻子吧。”

“哈哈哈哈哈……”

小蘿被這群人奚落,心裏正不爽着,栅欄門口走來拖着三兩藤條的陶詩,他冷着一張臉,表情鄭重,“小蘿說此處是汶南山便是汶南山。”

一行人望着突然冒出一個谪仙般的公子,都驚得微張了嘴巴。

鎮長深覺此處此二人有古怪,端着鎮長的架子疑問着,“你可是這草房子的主人?哪裏人士,為何定居于此?”

“泸州畫師,游居于此。”陶詩淡淡回。

泸州,千裏之外,既是靈秀繁城何故來他這荒野小鎮,他壓下心底狐疑又指着小蘿道:“那她又是誰?”

“親人。”

“怎麽個親法?”老鎮長審視打量二人。

陶詩不語,甚至不屑同這些人說話,小蘿站出來回話:“我們願意怎麽親就怎麽親,管得着麽?”

老鎮長嘴角一歪,“呵,我看你這小娃娃年紀不大,你說你自幼兒在這山上長大,他說他是泸州畫師游居至此,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可如今見你們二人如此親密,我看你這寫錯字的女娃娃八成是被這男子下了~藥拐來此處的,我乃此處的鎮長定會為你做主,跟本鎮長走吧。”

“誰要跟你走,你才是人販子呢,還有不要再說我寫錯字了,難道你初學字時不曾寫錯過麽。”

一向威望十足的老鎮長被一毛丫頭如此頂撞還是頭一次,不服道:“不走?我可以綁你走,再說跟我走有何不好,總比跟着這個來路不明的公子于這荒山野嶺風餐露宿的好……”

鎮長還要說什麽,平地莫名刮來一陣強風,直将一堆人吹到半山腰,再噼裏啪啦墜下去。

摔得半死不活的随從們将老鎮長從土坑裏扒拉出來,老鎮長氣得心肝冒火,抖着手吩咐,“查,給我召集江湖異士查,那草屋子裏的絕非普通人。”

陶詩于兩顆玉蘭樹中間架了個藤條秋千,起初小蘿玩得開心,可晃悠了一會又驀地回想起方才一幕,不禁憂心,“咱們得罪了鎮長,可能惹上麻煩了。”

“小小鎮長,不足為懼。”陶詩低頭點點她的鼻子,扶住秋千藤條認真打量她,“方才我差點便要了那老頭的命,不單奚落你竟敢對你不懷好意。”

“其實她奚落我也是對的,是我寫錯了字。”

陶詩拿起小蘿練筆的那張草紙,笑笑,“即便你錯了也是對的,從此以後這山就叫汶南山,看誰還敢笑話你。”

翌日清晨,附近村民路過山腳,或有獵人進山時皆停在山道旁的石牌前納悶着。

墳南山的“墳”字為何一夜之間變成了“汶”字,且不見任何人工改造的痕跡。

于是村民們便猜測是此處的山神将名字改了,或許汶南山三字更合此處風水。

其下小鎮墳南鎮居民亦對此議論紛紛,本着敬鬼神的傳統便順着“天意”将墳南鎮改名汶南鎮。

老鎮長心裏明白這其中緣由,身為一鎮之長,本想反對,但見民衆情緒高昂,再有幾個老長輩支持也不好拂逆,況且他被草房子裏的那個妖人用怪風扔出去這事宣揚出去确實不體面,也就壓住心頭怒意暫且應了,等着秋後算賬。

改成汶南鎮的第二日,果真幹涸了好些日子的鎮子落了一場春雨。

春雨貴如油,莊家才有好收成。

村民們便更信了是山神的授意。

進山拜山神廟的民衆亦多了起來。

只是人們從未發現位于山巅的那座茅屋,因陶詩用了術法将整個草房子藏匿了。

小蘿紮院裏的蘿蔔田裏睡了一宿,拔~出身子幻成人後怎麽都尋不見陶詩,連那只不愛搭理人的黑貓也找不見。

一連三日,沒有陶詩的任何消息。

她心底滋生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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