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鬼皇後1

【紅塵太美,舍不得辜負。】——序

——

古未遲拽着白摩去了鎮上最大的酒樓福雲齋打牙祭。

古未遲揮斥方遒點着菜單,不忘跟對面的白摩閑聊,“我說老白,咱們當初可是說好了一起來汶南山搞屍王,可你幹嘛去了這麽晚才來。”

“神尊要我去辦了些事情,耽擱了。”

“這個這個這個……這一頁的全要。”古未遲将菜單子遞給歡天喜地的老板,後知後覺對白摩道:“嗯?神尊居然派私活給你,本仙有點小情緒了。”

白摩已習慣對方的不正經,不想回應如此無聊的問題,見對方點了一桌子的菜,鄙夷着,“人間的這些俗物有什麽好吃的,見你興致高得很。”

古未遲溫了一壺酒,又夾了一筷子小二方端上來鹵煮後臀尖,不以為然道:“這就是你不懂得人間情趣了,雖然這裏的綠蟻酒遠不如天宮的仙品佳釀,菜肴亦非珍品,但這種簡單的充滿人間煙火味的酒肉吃起來才最是讓人回味無窮。”

白摩不理解,眼瞅着堂堂一上仙端着後臀尖吃得銷~魂,他把臉撇向窗外,瞅見他就上火。

陶詩一走,那些半屍人也重新歸土,女屍們的傾城臉蛋也跟着恢複原狀。

當地村民一時不能接受,以為是山神的懲罰,紛紛殺豬宰羊組團去山神廟祭拜。

既非山神幹的,山神自然沒響動。

想開些的人家重新辦了一場喪葬,大家一致将女屍埋葬到了汶南山,期待着山神再發一次慈悲,讓妻女複活,好享人間之樂。

放眼望去,街角挂滿白幡素燈,街面上竟是擡着棺材的小厮以及身披喪服的逝者親屬,不見吹拉彈唱的喪樂,家屬們此起彼伏的哭聲倒是很響亮。

貌美小嬌妻說變回原形就變回原形,說沒就沒了,貪戀美色的男子們普遍想不開。

來往的棺材太多了,不窄的街道并排擡着好幾個棺椁,東巷子口方擡出一架,西街角又晃悠着一排,堵了路,小鎮長帶了一幫子屬下殷切指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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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未遲也望見人群中發光發熱的小鎮長,“呦,這老虎不錯,除了貪財還有些責任心,俨然把自己當真的小鎮長了。”

白摩不置可否,眼神透着些許認可。

莊家的人全部命喪黃泉,這鎮子前後發生如此多的怪異之事,确實需要一個有見識有膽量有能力的人坐鎮。

老虎精乃不二人選。

小鎮長敏銳度比普通人好很多,直覺頭頂射來幾道目光,擡眼望上去,一愣,忙吩咐左右繼續疏通道路,自己小跑着上了福雲齋二樓。

“以為兩位仙人走了,不成想還能再此遇見,實乃三生有幸。”小鎮長說着行了個大禮。

古未遲嚼着花生米,擺擺手,“行了行了,馬屁不用拍了,你是第一個見到仙人不跑還上趕着貼過來的妖,嗯,與衆不同,本仙看好你。”

小鎮長笑得慚愧,“先前小怪為發財做了不少錯事,兩位仙人未曾收了小怪去,可見仙人寬仁慈悲,小怪之所以仍頂着小鎮長的身份頭銜實乃是想贖罪,想為汶南鎮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好彌補之前犯的罪孽。”

“別小怪小怪的自稱了,你有名字吧。”古未遲剔着牙問。

“小黃。”

古未遲瞅一眼對方眼角上的三道魚尾紋,“別裝嫩,老黃吧。”

“……”

白摩眼瞅着古未遲又将話題帶偏,忙對着小鎮長正色道:“我們并無追究你頂替小鎮長一事,如今的汶南鎮一堆的爛攤子需要能人收拾,你暫且再此好生管理約束當地百姓,莫要再生出類似詭異之事,我們走後你切莫傷人殺生,否則本上君第一個不放過你。”

小鎮長連聲說着是,而後稍稍嚴肅道:“小……老黃來見兩位仙人是有事相告,先前那位披着黑紗的姑娘臨走前要我給兩位仙人捎句話。”

“哦?什麽?”古未遲精神為之一振。

有沒有可能是請他去幽冥當鋪做客。

“山神洞府。”小鎮長再重複一遍,“那姑娘只說了四個字,山神洞府。”

兩仙也是一頭霧水,猜測可能是秋暮礙于身份不方便直言,古未遲對着老虎精假正經的教導兩句,拽上白摩一個閃身便落在汶南山的山神洞府口。

洞府門口雜草叢生,葳蕤的鋸齒長草間挂着幾張殘破的蜘蛛網。

之前古未遲便心生奇怪,他堂堂一天界上仙落在這麽個小破山頭,按理來說此地山神早該十步一跪五步一扣地前去迎他,可這山神從頭到尾都沒露面。

撥開雜草蛛網,兩個小仙童昏睡在石門旁。

古未遲探了探,被人迷暈了,少說也睡了個十年八年之久。

一掌推開洞府的厚重石門,裏面簡單陳設,桌椅床榻石櫃,一盞火光微弱的羊角燈,一座用來向上界傳遞消息的神龛臺,然,空無一人。

洞門口的白摩将兩個小童喚醒後方走進洞府,四面望望,“怎不見山神?”

古未遲撓撓下巴,“可這洞府內卻有他的氣息,要不,你劈個三位真火出來燒了這洞府,看老頭還藏着不。”

白摩觑他一眼,“你真該向那頭老虎學學。”

重點并非堂堂一上仙還沒一荒山老虎精仁慈,而是這位風流上仙擅胡說八道,火上澆油,竟還沒地界一小怪來得成熟穩重。

洞府內一眼望到底,古未遲耐着性子再查看一遍,“秋暮引我們來的目的是什麽?”

正嘀咕着,啪嗒啪嗒兩滴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拿食指抹了抹,無色無味無毒,這才擡眼向上看。

高高的洞頂上露出一顆腦袋,嘴上還被封了布條,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正啪嗒啪嗒落着眼淚,不見其身子。

古未遲哇得一聲叫,“老白老白,什麽東西吓死我了。”

白摩一個掌風将洞頂上的人薅了下來。

老山神整個身體被鑲進洞頂,被白摩神力一拽,咕咚一聲落地後,活動活動快要僵死的筋骨,一面揉着老腰站起來一面撕開封在嘴上的布條,頓時嚎啕大哭起來,“兩位上仙,小神心裏苦哇……”

——

秋暮回到幽冥界入口,重新将帏帽戴好,還是端着神秘感好辦事。

忘川河畔遇到手持話本子的三生。

“三生先生,看你這樣子,方打人間講完故事回來吧,巧了,我也剛回來。”秋暮打完招呼後不客氣地拿過三生手中的話本子随意翻了翻,“這次講得誰的故事,咦?上古,上古有什麽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發生,有空給我講講。”

三生搶回對方胡亂翻看的話本子,“我能給你提個意見麽?以後你跟我打招呼時能不能溫柔一點,能不能不用踹的,尤其不要踹我的腰。”

他正在人間的聽月樓拍着驚堂木講故事,突然感覺腰部遭受襲擊,一猜就是秋暮那家夥踹了他的石身一腳。

幽冥界敢對他使用暴力的只她一個。

也唯有秋暮從不期待姻緣邂逅,所以不用讨好他這塊能改世間情愛緣分的石頭。

不料,秋暮雙手捧胸嬌滴滴地回了一句,“好的三生大人,以後再也不會了。”

三生渾身一哆嗦,“太……太可怕了,你這趟去人間受了什麽刺激?”

秋暮挽上對方的胳膊,細聲細語道:“我呀得了個大大的驚喜,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秋暮了,我以後得靠你罩。”

……三生不動聲色往一邊挪挪,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有話好好說,你這麽對我……我我消受不起。”

秋暮用力甩開對方,粗着嗓子一吼,“還是不是兄弟了。”

“是是是。”三生趕緊賠不是,暴力秋暮又回來了他安心了點,“咱們可一直是兄弟,鐵打的兄弟,說說你這趟去人間得了怎樣的驚喜?”

可把我吓壞了!他心裏默默添一句。

秋暮神秘兮兮的将對方拉到較為茂盛的一叢冥花下,鄭重其事的将頭頂的帏帽摘了。

三生看到那張臉後,瞬間僵化。

秋暮努力擺出的迷人微笑也僵住了。

對方一副跟見了鬼似得表情,什麽意思?!

她拿手再他眼前晃晃,不動。

再晃晃,還是不動。

她撣了下對方的額頭,“是不是我太美了把你給驚豔傻了?”

三生這才緩緩回過神來,豔紅的冥花将眼前這張臉蛋襯托的清麗至極,明媚不可方物,他微微顫着雙唇,“你……你怎麽……”

秋暮将帏帽重新戴回去,拽着僵硬的三生走出冥花叢,“是我打孟婆那讨了個畫像,然後我去找屍王給我畫了同樣的一張臉。”她聲音裏極力壓抑着雀躍,“三生,以後我是正常人了,再不用遮遮掩掩過生活,咳……以後我的夫君就靠你了。”

三生原本僵硬的身體更僵了,望着對方卻不知該說什麽,“你你……”

秋暮正在興頭上,沒心思過度揣摩對方面上的細微表情,拍拍三生毫無血色的小白臉,“小三,你慢慢消化啊,我去找孟婆了,說起來是打她老人家那得來的帕子,得謝謝人家。”

那道飄逸的黑紗背影消散許久,三生仍僵在原地。

幽風吹起,忘川河一片漣漪,三生垂眸嘆息,“怎麽故事好像又回去了,十萬年了,天劫為何還不放過她。”

——

秋暮從奈何橋下來後直接回了幽冥當鋪。

孟婆終歸是看慣了生死的人,見到她這張臉後沒有她想象中的激動,只盯着她喃喃了幾聲好看,好看……

方跨入當鋪的隔扇門,衣架子便給她端了日常愛吃的點心和香片,瞳姬正在案前打理一卷卷畫軸。

那些畫卷裏本來各繪着個人影,皆是來幽冥當鋪做過交易的,其中有些以魂魄為注,得了自己想要的,了卻執念後被當鋪取走魂魄封印入畫。

大當家曾道:魂魄入畫,再難回頭。

封印一成,別說大羅神仙,就算是神佛來了也再難取出。

瞳姬見秋暮回來,難得露出淡笑,“既然都回來了還遮着面紗做什麽,讓我瞧瞧,變成了怎樣的一個美人。”

秋暮取下帏帽,瞳姬剛好放掉畫軸走了過來,仔細将秋暮的臉打量幾遍,“不錯,這張面皮倒配得上你的身份。”

秋暮有些羞赧,微微垂頭低喃着,“我就是個打雜的,靈力也低位,有什麽身份。”

瞳姬似乎很喜歡這副皮相,眸光輾轉許久,拿食指輕輕滑過對方的臉,“幽冥當鋪便是身份的象征。”又随手将秋暮的帏帽遞給離得最近的衣架子,“丢了吧,以後用不着了。”

衣架子靜悄悄地捧着黑紗帏帽離開後,瞳姬又恢複一貫的冷漠,“跑了這些日子想必累了,回房休息吧。”

“對了,這個給你。”秋暮将無相神筆遞給瞳姬。這筆雖然失去神力,但終歸是上古上神之遺物,又是故人所贈,陶詩本打算帶着無相筆回萬屍林留作念想,被秋暮硬讨回來。

因當初臨走之前,瞳姬曾吩咐,若有可能盡量将那支筆帶回來。

瞳姬端着那支筆坐到桌案旁,蘸了些硯臺裏的墨汁,随後往鋪開的白紙上劃了一筆。

怪的是,潔白的宣紙上毫無一點墨跡。

“好一個無痕之筆。”瞳姬笑笑,将筆收起。

秋暮有些惋惜,那麽神奇的一支筆因為畫了一張皮而失去神力,徹底變成了一支廢筆,她擡手摸摸自己的臉,可得好好護着,保養着。

眼看着瞳姬又開始收拾案上的畫軸,秋暮過去幫忙,心底掂量了片刻才道:“我在屍王的迷藏界中見到天啻君了。”

山神洞府內,老山神将真相告之小蘿,小蘿走出洞府後,老山神唇角劃過一絲邪佞,瞬間變回另一張面孔。

正是天啻君。

他一把将躲在石櫃裏的老山神揪出來,“你這老東西明知真相為何不告訴那假蘿蔔。”

老山神哆哆嗦嗦,“天啻君體諒,我乃一界小小山神哪裏得罪得起屍王,我已命老人參委婉地阻止那蘿蔔犯傻,可那蘿蔔不聽勸啊。”

天啻君的懷中驀地飛出一本書,書籍落地化成一個粉裳姑娘,嘟着嘴不滿地對山神道:“你應該告訴小蘿實情,若你早些告訴她,或許她就能早些離開屍王,早些斷了感情,又或許能逃過一劫。”

老山神不曉得這書精是誰,能跟在天啻君身邊想必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只得垂頭諾諾着,“姑娘教訓的是。”

秋暮暗暗吸氣,小菩提也來過,這書精乃是天啻君的小跟班,消失很久了,不知去了哪裏,屍王的迷藏界內竟也見到了她。

天啻君二話不說,一腳将老山神踹到山洞頂,山神那整個老身板都鑲嵌進去,只剩一顆腦袋露着,老頭一直哭哭啼啼求情,天啻君嫌對方聒噪,又賞了個布條貼他嘴上。

山神洞府這才安靜下來。

天啻君走出洞府,小菩提仰頭對老山神吐了吐舌頭,忙跟上去,“瞳姬姐姐并未同屍王做交易,我們這樣貿然插一腳是不是不太好呢。”

天啻君冷哼一聲,“幽冥當鋪的便宜豈是誰都能随意占的,屍王自《萬物長生》裏尋得答案,就這樣輕松的得到鳳目?本君不同意。”

小菩提追着再問:“小蘿已曉得真相,天啻君認為她會為了屍王犧牲掉自己的性命麽?”

“除非她是傻子。”

秋暮将這段自迷藏界窺探到的畫面如實說給瞳姬聽。

瞳姬将畫軸放回牆壁的暗格子裏,“哦?”随即釋然道:“天啻君果然不做賠本的買賣,我本來想從屍王那讨個人情,看來他不打算賣給我這個人情。罷了,無論怎樣,最終得了我想要的結果,你有了一張面皮才好替當鋪辦事。”

這晚,秋暮有些失眠。

反反複複從床榻上跑去妝臺的銅鏡前欣賞這張從別處“借”來的臉。

不去過多思量臉主人的身份,只是怎樣看怎樣歡喜。

從今以後她再不用遮面紗,能大大方方站在蒼穹下感受春風夏雨秋葉冬雪拂到臉上的感覺。

這一刻,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屍王對于鳳目的渴望。

一個無知無痛的活屍體,一個終身依賴面紗的無面人。

異類。

異類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壓抑絕望是何等殘忍難熬,非異類不能體會。

連着兩日一覺睡到自然醒。

第三日,從來無夢的她第一次做了夢。

是個噩夢。

迷迷糊糊間她墜入無邊的黑暗,醒後只見四面泛着腥味的黑洞洞的牆壁,空中幽幽浮動幾叢鬼火,微弱的光亮下,是滿地的屍身,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俨然是個屍體倉庫。

秋暮下意識動了動,鎖骨間傳來鑽心的痛讓她清醒了不少。垂眸一看,兩條手指粗細的鏈子将琵琶骨穿了兩個血窟窿,一片血肉模糊,動作幅度稍微大點便能聽見鏈子碰撞摩擦的聲音。

她忍痛站起來,陰暗角落裏冒出幾只碩鼠趟過滿地的屍水,開始啃食地上的腐屍,她腦袋有一瞬間發蒙,有些搞不清目前身陷何處,扶着牆壁無處下腳,鎖骨處傳來的疼更是讓她呼吸困難。

此處無窗,只有一道被封死的石門,踩過一地的殘肢斷臂,伸手碰到了石門,她推了兩下,毫無動靜。

鎖骨處的疼又蔓延至全身……

順着石門蹲下,一點力氣都沒了,四周除卻老鼠啃食屍體的聲音,靜得像末日一般。

除了窒息還是窒息。

醒來後,胸腔裏的恐懼絕望久散不去,她摸摸自己的鎖骨,細膩光潔,好好的。

怎麽會做這樣一個夢,她起身走去妝臺,望見銅鏡中的那張臉,噩夢生出的不快方漸漸被沖淡。

衣架子來敲門。

看來瞳姬找她有事。

一樓,花廳。

瞳姬調着花粉,聽到腳步聲,涼涼道:“可漸漸适應了這張新臉?這幾日見你睡得不錯,是該到外面活動活動筋骨了。”手指撚起一簇火花,丢入身側的熏爐,爐蓋方蓋嚴實,爐內散出的縷縷香霧繞成一朵木槿花的形态,她淺淺吸一口花香,才将話說完,“陳國境內有一城,曰臨安城,裏頭藏着個不認命的厲鬼名喚槿兒,你去同她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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