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此話一出,掌櫃的目瞪口呆,見鬼一樣盯向赫戎,發覺後者的反應也不外如是,同樣神色古怪,與他面面相觑。

二人又齊齊看向祁重之。

掌櫃的以為自己聽錯了,指着赫戎小心翼翼問:“客官,您剛剛說要…買給他?”

“對,就是買給他,”祁重之斬釘截鐵,“把你們這兒最純最貴最大最亮的寶石,統統給爺呈上來!”

掌櫃的一拍大腿——管他買給嬌妻還是壯漢呢,能給錢就是小祖宗!也不支使旁人了,親自颠着山胖的身子,顫巍巍去後院搬壓箱底的寶貝。

赫戎瞧着一團肉滾出了視線,問祁重之:“你又在耍什麽花樣?”

“噓,”後者豎起指頭讓他小聲,左右看四下沒了人,方笑出一口得意洋洋的白牙,“你等着看吧,這出戲叫‘祁太公釣魚——願不願意都得上鈎’。”

祁太公是何許人也,赫戎反正不清楚,他只知道現在的祁重之,給他的感覺像一朵剛被澆了水的大喇叭花,可着勁兒地搖頭擺尾、搔首弄姿。

他希望待會祁重之被店主打出去時,不要捎帶上自己,很丢人。

掌櫃的說話就到,不知道扒翻出了什麽好東西,神神秘秘捂在懷裏,待祁重之湊前去看,他偷偷摸摸把衣服敞開,拿出裏頭的一枚小錦盒,将蓋一開:“這可是本店壓箱底的寶貝,您看看,亮着呢!買回去做玉墜、鑲寶劍、做挂飾,都合适!”

精雕細琢成的翡翠桃葉,不足兩拇指大,紋理脈線清晰可見,綠汪汪躺在一方紅絲絹上,翠得清新怡人。

祁重之心中贊嘆,暗道好物。

面上卻把雙眼一瞪,唾沫星子噴出老高,撸起袖子怪叫道:“爺要個頭最大的寶玉!你拿這指甲蓋一丁點兒的破爛東西來糊弄誰?!”

整個是一沒見識的市井潑皮無賴。

掌櫃的“哎呦”一聲,心說這哪來的王八犢子啊,不識貨到家了,忙把裝翡翠的盒子收起來,免得被這厮磕碰壞了,扭頭苦大仇深地朝夥計喊:“去,把院裏那塊大玉石搬來給他!”

祁重之這才消停了,橫眉數目地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不着痕跡攥起了發顫的左拳——剛剛不留神扯到了肩頭傷口,有點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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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簾子被掀開,兩個夥計吭哧吭哧搬出了一塊半人高的石頭,“咚”一下墩在祁重之跟前,把他唬了一跳。

“好家夥!”祁重之把伸展開的腳倏地縮回來,眯着眼睛打量起石頭,“這是個什麽東西?”

掌櫃的往玉石頂上吐了口唾沫,拿袖子使勁一擦,勉強擦出幾道粗糙花紋來:“這是上等的酒泉玉,個頭夠大,夠天然了吧?”

祁重之皺眉細瞧,啧啧道:“是夠大了,可它不夠亮啊。”

掌櫃的急眼了:“嘿,我說這位爺,您到底想挑個啥?”

祁重之朝赫戎示意:“你看他的面貌,中原的東西他能喜歡嗎?有沒有異域特色濃厚一點兒的?”

掌櫃的不明白:“啥叫異域特色濃厚?”

祁重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起赫戎:“啊,就是顏色豔麗,個大塊重,摸起來粗糙厚重,敲開來光滑細膩的。”

那是什麽玩意兒?店家直接懵了:“您是要買個蚌啊?”

赫戎:“……”

祁重之“怒從心起”,咣當一敲桌子,氣勢洶洶道:“敢笑小爺不識貨?!我看你是活膩歪了!你等着,等爺找着那種北疆奇石,非得買上一車,把你家的牌匾全給砸了!”

說罷,不待掌櫃反應,一把拽起赫戎的手,大步流星跨門而去。留下被無緣無故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店家,終于是回過神來被人耍了,一時氣得暴跳如雷,喘着粗氣追出來,當街叉腰大喊:“我呸!哪來的鄉巴佬,一個子兒都沒有,還買北疆奇石,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那頭街上紅衣黑衣交錯一閃,兩個人影已飛快沒入了人群。祁重之拉着赫戎,在縫隙裏七彎八繞鑽出老遠,抽機會一看背後,見已把珠寶店主甩出了視線,方停下來彎腰歇息,兼之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偶爾當回混賬,也別有一番滋味。”

等笑夠了,才發覺還攥着人家的手。

“咳,”他觸電般松開,尴尬輕咳。無意識輕握了握五指,隐約覺得掌心發濕,似乎是把汗也抹到了對方手上。便沒敢擡頭去看赫戎有何神色,摸着鼻尖說,“走吧,咱們去下一家。”

他悶頭踱出了幾步,恍然發現赫戎沒跟來,大街上人來人往,他心裏一急,忙轉身去找,卻見赫戎仍舊杵在原地,舉着剛被祁重之牽過的手,不知在沉思些什麽。

——随後,他當着大庭廣衆的面,竟将手湊到鼻前,深深嗅了一口。

繼而聲色平靜地點評:“薄荷味。”

轟隆一聲,祁重之從頭到腳,臊成了一只半身不遂的熟蝦。

“你……”祁重之結巴了,“你……”

他剛剛是被調戲了嗎?

真是新媳婦上轎——頭一回,太新鮮了,新鮮得他想找個地縫,把赫戎的腦袋整個塞進去。可對方的神情又太正經,沒有半點調侃的意思,讓他窘迫之餘,又懷疑是不是自己想歪了。

“你……”

在他憋出了第三個字後,赫戎終于挪開尊腳朝他走了過來。他好像清楚祁重之心裏正在想什麽,并不嫌事兒大地加以肯定道:“你想得不錯。”

祁重之更驚悚了,六神無主地跟在他身邊,氣焰全都噎進了肚子裏,成了個姹紫嫣紅的小跟班。

赫戎又說,這次語氣很堅決:“你應該早告訴我。”

……告、告訴他什麽?

祁重之滿臉茫然,心思急轉:怎麽,莫非自己喜歡男人的事情被他看出來了?

可看出來就看出來吧,盡管說出來不大好意思,但這也不是什麽要命的秘辛。

然而話又說回來,告訴他這個幹什麽?

難不成他也——

此等念頭一冒出來,祁重之眼皮一跳,禁不住細細去回想,這一想可了不得了,簡直覺得處處都是蛛絲馬跡,甚至越到後來,越恍惚覺得赫戎是不是對他有那麽一點兒意思。

他登時認為自己光芒萬丈,魅力果然上至北疆大漢,下至中原小姐,無一不及、無一不喜,剛剛垮下去的肩忽而又扳直了回來,昂首挺胸地展開折扇,嘩啦啦撲棱出一串小涼風。

他語氣溫柔道:“不是不告訴你,是擔心你被我吓到。”

赫戎深以為然:“如果你早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幫你一把。”

幫?怎麽幫,用什麽幫?番邦人開放到如此程度了嗎?祁重之的目光一下子深長起來,思緒更如脫缰野馬一去不返了:“這個…不大好吧。”

赫戎說:“你既然幫我買藥,我也不介意‘回禮’,你想要北疆的天外飛石,應該早說。”

祁重之:“……”

赫戎:“現在只有我知道隕石的形貌,有我的幫忙,你會省事很多。”

祁重之:“…………”

赫戎看他臉色突然發黑,不由皺眉:“你怎麽了?”

祁重之兩眼發直:“沒怎麽,就是不想活了。”

本以為人生中的桃花冒出了花骨朵兒,歡天喜地湊近一看,發現居然是他娘的爆米花,這狗找尾巴根似的急轉彎誰能受得了?祁重之悲憤填膺地向前走去,感覺被欺騙了感情。

他的怒火無處發洩,只好沖着下一家的店主高聲嚷嚷,把人家好脾氣的大爺惹得吹胡子瞪眼,拿笤帚打孫子一樣将他打了出來。

接連幾家皆是如此,當街還手太容易惹麻煩,兩個人每每大搖大擺進去,再灰頭土臉出來,赫戎漸漸察覺出了不對勁,祁重之似乎并不意在尋找石頭,而是像在借石頭去宣揚某樣消息。

然而不知為何,自從剛剛的談話過後,赫戎再問他什麽,他都一律跟聾了一樣裝聽不見,時不時還萬分不平地“哼”上兩聲,看起來似乎在鬧脾氣,可惜赫戎并不清楚他的脾氣從哪而來,只覺得他大概是被各家店主打出了毛病。

祁重之擡步踏進新一家店面,夥計笑臉如花上前來迎,一見他的裝束,反而愣了一下:“哎呦,您這是在哪摔着了吧?”

祁重之沒好氣嗆聲:“這你甭管,把你們掌櫃的叫出來,爺要把他店裏最貴最好的寶石都給買下來!”

夥計自然以為大生意來了,正要扭頭去請人,餘光瞥見他背後一人,兩眼立刻放起了光,扔下祁重之不顧,點頭哈腰奔了過去:“這不是李先生嗎!稀客稀客啊,您快請進,小的給您泡茶去——還是洞庭碧螺春?”

“李先生”三字入耳,祁重之登時一驚,暗道不好,怕是要露餡兒。他眼珠轉了轉,穩住臉色慢慢轉身,恰好與一身素紋錦袍的李兆堂打了個照面,四目相對,各自眼中皆帶了詫異。

門口的李兆堂揮手打發了夥計,視線在祁重之和赫戎之間穿梭來回,猶在前者花裏胡哨的衣服上停頓頗久,神色古怪,似乎在琢磨眼前兩人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祁重之靈機一動,搶先拱手,面露驚喜道:“哎呀,李先生,上次酒樓一別,我還沒來得及向你好好道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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